圈地养妖   作者:司幽   本文中的神话相关知识梳理   鉴于评论区红尘和飞絮对于三皇的定位有疑问,小司特地整理了一下本文中涉及到的上古诸神的一些资料,方便大家阅读理解,当然其实不看影响也不大,仅为解惑。   【1】三皇五帝分别是谁?   三皇究竟是哪三皇,自古以来众说纷纭,有认为是伏羲、女娲、神农的,也有认为是伏羲、神农、燧人的,但无论怎么变,肯定有伏羲,这一点是不用争论的,那么剩下两个究竟是女娲、神农、燧人中的哪两个呢?这个其实并没有一个定论,不同的典籍也都有不同的理由来维护他们认为正确的排位,但小说似乎没必要找到一个笃定的正确答案,于是根据本文的需要,小司确定的三皇是【伏羲,女娲,燧人】。   五帝又是哪五帝呢?这个争议就更大了,有人把伏羲归到五帝当中,这和三皇论矛盾了,不带上伏羲的五帝一般是颛顼、帝喾、尧、舜、禹,要么就还有黄帝,要么就还有少昊,总之七七八八很多种说法。小司认真考虑了很久之后,觉得尧舜禹这三位神性远不如人性,毕竟他们生活的时代介于神话和历史之间,关于他们三个的事迹,大多和神话已经扯不太上关系了,加上三皇排除了神农,而神农又和黄帝并称炎黄二帝,于是最终决定下来的五帝就是【少昊玄嚣,神农伊耆,黄帝轩辕,颛顼高阳,帝喾高辛】。   【2】五帝的名字来由?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会问,那些玄嚣伊耆什么的,是干啥用的?这个简单理解来说就是他们的名,以少昊为例,少昊是一个称谓,就像乾隆康熙什么的,别人这么称呼他们,但是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肯定还是有自己本来的名字,于是小司各种查资料,最后定下了他们的名。远古诸神大多有奇奇怪怪无数种称呼方式,仍然以少昊为例,他的称谓还可做少皞、少皓等,大同小异,无非是字的区别,发音都一样,而关于少昊的名,就实在太多了,之所以选择了玄嚣,是有一定原因的,这个后面会讲。   神农的资料上就写着名伊耆(音其),就不多解释了,黄帝大家也都耳熟能详,大部分时候认为黄帝姓姬名轩辕,而颛顼和帝喾,资料上分别写着又称XX氏,于是分别取XX为名,定为高阳和高辛。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为什么少昊那么多名字里选了玄嚣这个大家第一眼看过去会以为是仙四里那位帅锅的名字。少昊,又称青阳氏、金天氏、穷桑氏、云阳氏,或称朱宣、名姬己挚,又名玄嚣,一说名清……这样看下来,可用的还真不少,但是朱宣这种名字毫无疑问是不能要的,金天和穷桑也不好听(喂),至于云阳和青阳,为了与颛顼这个小辈区分开,也一并放弃了。清只有一个字,当然不行,那么为什么姬己挚也不行呢?这就要说到一个令人蛋疼的问题——神们的辈分!   【3】略显复杂的血缘关系   关于少昊的出身,有认为他是伏羲(即太昊)的后裔,也有认为他是黄帝的后裔,鉴于黄帝本来就是个半人半神的存在,小司决定还是让少昊做一个纯正的神,也就是伏羲的后代,所以肯定不能跟着黄帝姓。   而颛顼是少昊的侄儿,帝喾是少昊的孙子,也就跟着一起搬了家,在本文的设定中,一概认为他们是太昊伏羲的后代。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笔墨来说少昊呢?因为这货是第四卷的关键人物,为了不让大家看得眼睛里面转蚊香,还是说的详细一点好,不在乎的亲可以就这么看过去,影响不太大,在乎的亲——比如像小司这样的考究党,有疑问的时候才有据可循,为什么作者这样写呢,哦原来如此,就不会太迷惑了。   【4】本文中主要的神有哪些?   这个其实不太适合现在就透露,不过即使不透露,也万变不离其宗,跳不出中国神话已有的圈子。   盘古开天辟地,这位仁兄肯定是要有的,然后与他几乎同时诞生自混沌之中的还有远古神龙,不过很遗憾,远古神龙君已经挂了,即使有七颗龙珠也召唤不出来了。   除了之前提到的三皇五帝,幻世还有两位重量级的神,即日月二神。   日神,有人认为就是伏羲,但这样一来就不配套了(喂),于是本文中的日神选择了后羿射日传说中的太阳女神羲和,与之相对的,月神就是望舒,逆天了吧,太阳居然是女神,月亮却是男神,就是要与众不同才带感啊(注意节操!)。   另外古人还习惯给自然气候也编上神,于是有了风神飞蓬,雨神应龙,至于雷公电母,西游记里的这对夫妻实在是太亮瞎人狗眼了,加上本文中不会出现,小司也就没有多花心思。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大名鼎鼎的水火二神,即共工和祝融,小时候小司看了一本坑爹的神话,长年来一直以为祝融和共工是一对死对头,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啊,祝融……他是共工的老爹!坑惨爹了喂。   【5】龙生九子,又分别是谁?   刚才说了远古神龙已死,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神龙虽死,他的九个儿子却还蹦跶得很欢乐。   关于龙之九子的说法也有好几套,小司最后选定的是:   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   很多生僻字不用管,记不住就用老一老二这样来排吧不用客气,关于每个人的特点,涉及剧透,就不细说了,感兴趣的亲可以自己去百度之~   龙之九子是第四卷的线索,更多内容,只有敬请期待啦。   第一卷:初始之风   001、没出息的家伙   “哎,你看那边,那个蘑菇头的小丫头。”   “今年也来了啊,啧啧,真是不死心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犟劲儿。”   “是啊是啊,早就有人劝她放弃了,可她就是不听。”   “现在的小孩在想什么,完全不懂。”   宴会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唐小棠安安静静地坐着,尽量不和别人搭话来降低存在感,但关于自己的议论声仍然不绝于耳。   她知道自己每一年的出现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但一年又一年,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来了。   唐家,一个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老家族,能够使用已经失传了的神秘力量,曾经出过许多伟大的道士、阴阳师、捉妖师,虽然半个多世纪以来相信这些灵异神怪现象的人越来越少,但唐家仍然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兴盛,每年中元节都会在本家的老宅里举办一次宴会,供后生晚辈展示自己一年来的修行成果,然后由家主挑选精英,决定留在本家或是推荐到其他名门大家中去见学。   唐小棠每年都来,每年都被拒之门外,那些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对她的态度也由同情鼓励,逐渐变成了轻视费解。   与同辈的其他人相比,她的灵力根基简直弱到不行,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父辈的闲散,小棠的父亲虽然是唐家的子孙,但是对修炼不感兴趣,娶了小棠的母亲,也是个和修仙世界完全无缘的人,所以小棠天生资质就差,又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从七岁开始整整六年,进步都微乎其微。   唐本家不需要废物,家主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依然不能动摇唐小棠的决心。   “守护吾之辈,遵吾召唤,降临于此!”   大厅正中央一位同辈的堂兄身着道服,口含符纸,盘腿坐在召唤阵中央,吟诵出召唤式神的咒语。   随着她的话语声,一只手执铃鼓的光头女妖显现出来,跪下对他行了叩拜之礼,引来周围亲戚的一致惊呼:“是女魃!”   女魃,上古妖怪,所到之处大地干涸,万物枯竭,经过千万年的修炼,已初步具备神格。   “竟然能驭使女魃!”   “了不起,后生可畏啊。”   唐小棠看着阵中的青年屏退女魃,转身向家主行礼,忍不住问身旁的一位大婶级别的人物:“那个人是谁?”   大婶看她一眼,一副你少见过怪吧的表情,说:“你连他都不知道?他叫唐秋哲,厉害得很呢,今年才二十岁,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召唤师了。听说一直跟随父母在国外居住,家主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回来的,都说他会是下一任家主。”   “是真的吗?这么年轻就能做家主?”旁边另一位大婶立刻感兴趣地凑过来八卦,俩女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把唐小棠扔到了一边。   唐秋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接着又轮到几个兄弟姐妹上去表演,虽然召唤不出女魃这样厉害的式神,但也都算表现出色,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九岁,召唤出一个只有大脑袋的狮子,把周围不少人都给吓了一跳。   等啊等,直到家主宣布今年的展示到此结束,三天后公布结果,也没有叫到唐小棠的名字,她听着家主宣布结束的声音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到老人真的转身离开,慌得不顾礼貌,大喊一声:“请等一下!”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正要退场的宾客们全都闻声转头来看,唐家家主也收住了脚步,眯着眼问:“什么事?”   唐小棠站在墨迹逐渐消失的阵中,不敢相信又带着些许愤怒地问:“为什么没有念到我的名字,不让我展示没关系,请听我说两句话好吗!”   家主身边的一名护卫,年龄上算是唐小棠的叔伯的人不客气地回答:“反正你每年都召唤不出东西来,今年肯定也一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小棠眼圈一红,仍不放弃:“可是……”   那名护卫还要说什么,被家主制止了,唐老爷子背着手转过来与唐小棠面对面,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唐小棠,本家不要废物,你来多少次都是一样,趁早把精力花在别的方面,不要再浪费自己和大家的时间了。”   唐小棠低下头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众人见她无话可说,就纷纷离开了,偌大的宴会厅中只剩下她一人,和数十盏还没熄灭的油灯。   “你这么想要到本家来修炼,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周围安静下来后,一个和气的男声发出了疑问,中文的发音略显青涩。   唐小棠抹了把眼泪转过去,见唐秋哲还站在门边。   “我……”唐小棠忍着心中的难过,小声说,“我想要赚钱给妈妈治病。”   母亲患有罕见的慢性病,父亲却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付不起高额的治疗费,只能这么一年一年地拖着。唐小棠在七岁时候受到本家的邀请过来展示,从那时起就知道,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怎么需要捉妖师、阴阳师,但如果能学会炼丹术,在圈子里仍然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一颗固颜还春丹的价格足可以卖到人民币上百万之多,唐小棠只是偶然听身边的人聊八卦时候说起,却记在了心里。   炼丹师的话,不需要很高超的灵力,也不需要式神,那她也可以做啊,所以每一年都来,孜孜不倦地来。   听了她的话,唐秋哲“啊”了一声,似乎有些苦恼:“可是我听人说你的根基很差,又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你知道吗,即使是炼丹师,也需要很高的修为才能做得到,出入深山老林,有时甚至需要通过卷轴进入山海经中的幻世,才能采集到所需的药材,以你的能力,恐怕到你母亲寿终正寝,都达不到那个高度。”   唐小棠把头埋得更低了:“所以我还是个没用的人。”   唐秋哲笑了:“也不能这么说,嗯……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家主,是否能给你母亲提供一点帮助,你看好吗?”   唐小棠顿时眼睛就亮了:“真的?”但转念一想,要治好妈妈的病,需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钱,本家又没有能炼固颜还春丹的炼丹师——就算有,也不会白白给她好处才对。   “嗯,我去问一问,不过……”唐秋哲无奈地耸耸肩,“你千万别抱太大希望,我和家主也不熟,如果他拒绝,我是没法替你求情的。”   尽管他这么说,唐小棠仍然感激得用力点头:“谢谢你!”   唐秋哲笑着挥挥手,离开了宴会厅。   晚上十点的时候,唐秋哲敲开了唐小棠所住客房的门,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唐小棠就明白了。   “对不起,家主似乎并不打算帮助你们。”   面对唐秋哲的道歉,唐小棠也只能是摇摇头,说一句没关系,再说一句谢谢,将人送走。   怎么会有人愿意白白地救助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的人,就算是唐家……是亲戚,也没有人会愿意做这种收不回本来的事。   关上门以后,唐小棠背靠着门,慢慢地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哎呀,她召唤出了个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对不起,根据你们的家庭状况,我们不能提供贷款,说句不好听的,你将来拿什么还?   ——小棠乖,做不到就不要勉强自己,妈妈只希望你健康快乐。   ——你想申请奖学金?这个……不是老师不帮你,你的成绩,有点太难看了吧?   ——你这个月打碎我多少个碗了,啊?我看你笨死算了,还出来打工,趁早歇了吧!   “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她捂着脸小声自言自语,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嗒。   微乎其微的一声,却在另一个世界荡开了涟漪,黑暗之中有什么悄然苏醒过来,睁开一双金色的眼。   “喂,丫头,是你吵醒了我?”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男人声线,唐小棠起初以为是隔壁房间或者走廊上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当一回事,结果那声音又不耐烦地说:“我在跟你说话,丫头,别哭了,吵死了!”这才恍然大悟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抬起头来。   眼前一团漆黑。   唐小棠茫然问:“你是谁?”   她伸手向后想扶着门站起来,却摸了个空,杵到地上,却是泥土的质感。   自己刚才不是还在房间里吗,怎么哭着哭着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来了。   “人类无权过问我的名讳,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不许人家问你名字,你倒要问人家的名字,哪有这种道理,不过唐小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唐小棠,你是妖怪?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我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对方口气恶劣:“你一次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一个?你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我。”   唐小棠半信半疑地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眼前忽地就一亮,眼前出现一大簇闪闪耀眼的晶簇,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晶簇前方不大的一块区域是光明的,四周包围着的却是浓如墨汁的黑暗,她刚才就身在黑暗中,现在走了两步,进入了光明的领域。   “你在哪儿?”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我就在你的面前。”   002、交换条件   唐小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前方,仍然没有人,也没有妖怪,连只蚊子都没有。   “唐家什么时候也出这么笨的品种了,看来天不亡我。”声音又传来,唐小棠这回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面前那小山一样的晶簇。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和自己说话的人终于显现在了眼前。   在晶簇中,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甚至一米九的男人长身而立,小棠的个头刚刚到他的腰,加上晶簇反光,所以一时间居然没看见。   男人看上去五六十岁,脸上有不少皱纹,但看上去并不丑陋,相反,因为他五官端正,毛发茂密,反而带着一股老男人才有的成熟的俊美,只是以小棠的年龄来说,她的感觉只有一个词——慈祥的老爷爷。   老爷爷的头发是偏橘红色,这足以证明他不是人类,加上他一身黑色的道袍,虽然静止不动,却仍能让人感觉到衣带当风的飘逸之感。   “老爷爷你为什么会在水晶里面?”   以小孩子的好奇心,问这个问题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但晶簇中的男人还是发出了火大的吼声:“不要叫我老爷爷!你以为我会变成这样是谁的错!”   唐小棠被他吼得抱着头蹲了下去,半天才确定了他不会出来打自己屁股,又战战兢兢抬起头来:“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晶簇中的男人答非所问:“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唐小棠想了想,把今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由于没人教过她撒谎和隐瞒,她的讲述可谓巨细靡遗,坦诚的态度为她赢得了男人的些许好感,听完她的故事后,男人的口气温和了不少:“原来如此,你想做一名炼丹师,赚钱给你母亲治病,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真是个白痴,以你的资质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男人没有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对她说:“你的眼泪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说来也是和我有缘,这样,只要你答应帮我脱身,我就设法治好你母亲的病。”   “你说真的?”唐小棠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你能治好我妈妈的病?可医生说,要治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才可以,你……”看起来不怎么有钱。   “哼,无能的人类才需要很多钱来治病,你乖乖替我做事,帮我脱身,我答应你的就绝不会食言。”   唐小棠点头如捣蒜:“只要能治好我妈妈的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晶簇中的男人发出和蔼可亲的呵呵笑声:“那就一言为定了。”   ……果然是白痴,不,是白痴中的白痴,居然都不问我要她做什么,唐家要完蛋了,出去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刨了唐家的祖坟!   “那老爷爷,我到底要为你做什么呢?”   “不要叫我老爷爷!”   “哇啊对不起!”   又被吼了一嗓子后,唐小棠学乖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叫你大哥哥?”把人往年轻了叫总是没错的!   晶簇中的男人脑袋上一排黑线:“我生于商初,年龄已经够做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了!”   唐小棠这回真的没辙了,只好不说话。   “我要从这里脱身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我会教你很多东西,带你修炼,啧啧,看你这样子就没好好学过什么,我八成会被累死,不如我吃点亏,让你叫我老师吧。”   唐小棠实在听不出他吃亏在哪里,不过仍然乖乖地叫了声:“老师好。”   男人很是满意,于是接着说:“听好,我要你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收集尽可能多的无根之水,雨水雪水都可以,然后把那边的泉眼灌满。”   “泉眼,在哪儿?”唐小棠低头四处找,地上平平整整全是泥土。   “笨蛋!抬头看上面!”   唐小棠赶紧抬头找,这回看到了,在自己的右手方的乱石堆中上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看了一下深不见底,应该就是所谓的泉眼了。   男人哀叹了一阵她的笨,才又说:“必须是无根之水才可以,因为无根之水是滋养万物的生命之源,对于修仙者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   那我从小淋了那么多雨,怎么灵力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呢?唐小棠心中疑惑,却不敢问。   “那泉眼里原本是有水的,自从我被封印在这里以后,一千多年来无人问津,泉水已经被我消耗殆尽,等你把泉眼灌满了,我就可以冲破封印脱身,到时候就会治好你母亲的病,所以你要加倍的努力,早一天收集到足够多的无根之水,就能早一天救你妈妈。”   唐小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问:“那第二件呢?”   男人答道:“第二件稍微有点麻烦,你要先弄到一根鹰的羽毛,然后我才能教你怎么使用。”   唐小棠“啊”地发出为难的一声:“鹰的羽毛,要上哪儿弄去啊?”   男人一副不关我的事你自己想办法的态度:“我怎么会知道。”   唐小棠只好蔫蔫地又点点头:“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安静了一会儿,男人忽然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了?”   ……不问我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出去以后会不会做坏事,就这么答应我的要求了?   “你真的能救我妈妈吧?”唐小棠迟疑着问。   ……白痴加三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不过笨也有笨的好,至少没有怀疑我的真实用意。   “我活了几千岁,还会失信于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吗?”男人带着几分傲气地问。   唐小棠经过再三的确认,终于放心了,刚准备离开,突然想起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   男人看她东张西望,也就才到了她所想,低沉的声音又起:“把你的手伸出来。”   唐小棠不明就里,伸出了左手,只见一道红光自手背上绽放出来,不痛不痒,留下了一个红色的花朵纹样。   “那是我的纹章,有了它你就可以随意出入这里,不过记住,不许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任何人,也不许带任何人进来,听到了吗?”   “听到了,”唐小棠望着手背上那朵花,心中默念我要出去,果然就回到了客房中,再一想我要进去,就又站在了晶簇前,“我学会了,老师!”   男人不但没有表扬,还有点恼火地骂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学,笨蛋!”   唐小棠一脸受伤的表情,心想老师好凶。   “你该回去了。”男人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唐小棠于是乖乖朝他鞠了一躬:“老师再见。”然后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晶簇中的男人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笨成这样,还是个女的,根基还那么差,我绝对会被累死的。哼哼……不过算了,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尽力而为吧。”   唐小棠回到客房后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第二天就背着行李出门赶车,准备回家了。   唐秋哲与她在本家老宅的门口打了个照面,见她一扫昨晚的忧愁,还以为是小孩子乐观的天性作用,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小棠手背上多出来的那个红色的印记让他留了个神。   “你手背上那个是什么?”虽然看得出是一朵花,而且还有点眼熟,但唐秋哲记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唐小棠做贼心虚一般忙将抓着双肩包背带的手藏到了背后:“没、没什么……”老师说过不许让人知道。   唐秋哲心里疑惑,但唐小棠既然不愿意说,那也是她的自由,自己无权过问,于是也不勉强,只是递了一张名片过去:“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我接下来应该都会留在国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唐小棠满怀感激地收下了:“谢谢!”虽然这人没能帮得上忙,但作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能这么亲切友好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敢奢求太多,毕竟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啊。   经过两天一夜的车程,回到家所在的城市的当晚,天上下了一场大雨,唐小棠伞也顾不得撑地把家里所有的桶和盆都搬到了院子里接水。   雨很大,不过落到容器里的却很有限,唐小棠很想买个超大号的漏斗,然后插在泉眼里,对准天空接水,但很明显那是痴心妄想罢了,那个空间还不知道属于哪一个世界,除了手背上的红色花纹,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通路。   “啊,说起来,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被封印起来!”   距离二人见面的四十八小时后,唐小棠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很多的问题都没有问,当她提着水桶进入封印的空间,将水倒进泉眼后,向晶簇中的男人说起这件事,男人沉默了很久,回答了她六个字——   反射弧的胜利。   唐小棠没听懂,提着水桶转身要走时,忽然突发奇想地问:“老师,你被关在这里一千多年,不会感到寂寞吗?”   男人把她的关心当驴肝肺:“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寂寞,快回去洗澡。”   ……寂寞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吃,想来做什么,嗯,不过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寂寞了。   003、就分你一点吧   几天后,唐小棠欢欢喜喜地拈着一根羽毛来到封印空间。   “老师老师,我弄到鹰的羽毛了!”   晶簇静静地发着光,照亮不大的一块区域,当中的人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唐小棠自觉收了声,蹑手蹑脚走近过去,站在晶簇前仰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着眼前这个老爷爷,总觉得他比上次见的时候皱纹少了些。难道妖怪不但会老,也会变年轻吗?关于妖怪仙人的那些事,没有人教,她也就一知半解。   “你来了。”   静寂的空间内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把唐小棠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地问:“对不起,老师,我吵醒你了?”   男人不耐烦地道:“我没有睡觉,只是在冥想,你又来干什么?”   ……不带无根之水还天天都来,问这问那,这小丫头想把我烦死吗!   唐小棠缩了下脖子,将鹰之羽举给他看:“下午我去动物园,饲养员叔叔给了我一根鹰的羽毛,可以用吗?要怎么用?”   男人这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说:“脚下随便找个地方,把羽毛管朝下插进泥里,然后你可以回去了,明天再来。”   唐小棠默默地照着做完,却蹲在那根羽毛面前不走,也不吭声。   “怎么还不走?”男人凶巴巴地问。   “我可以在这里再呆一会儿吗,老师?”唐小棠以乞求的口吻问道。   “呆在这干嘛,黑咕隆咚的又无事可做。”男人深表不理解。   唐小棠低着头玩泥巴,抠得指甲里黑黑的一道:“就是因为黑咕隆咚的,然后又什么都做不了,老师一个人难道不会觉得寂寞吗?”   男人发怒道:“别开口闭口都是寂寞,你才几岁,懂个屁!”   几天下来,唐小棠已经被他吼习惯了,也不害怕,慢吞吞地说:“外面天黑了,还在打雷,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口气缓和了点:“那你不会去找爸爸妈妈一起睡吗?”   “妈妈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着,爸爸加班今晚不回来,”唐小棠被几天前的雨淋感冒了,鼻涕流出来,她随手一抹,脸上一道泥印子,“我总是一个人,没人陪我玩,老师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是一样的,所以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吧。”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唐家的子孙,凭什么要我来哄啊!   尽管心里这么想,男人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蔼可亲起来:“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现在是暑假,怎么不去找同龄的小朋友玩?”   唐小棠吸了吸又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回答道:“他们都不和我玩,说我是骗子。”   男人疑道:“骗子?”   “嗯,有时候我会看到天上有白衣服的姐姐飞过去,草丛里有手指头那么大的小人排着队往前走,可是他们都看不到,就说我是骗子,不和我玩。”   男人又沉默了,面前这个小丫头的灵力高不成低不就,达不到修炼成仙的高度,却也低不到干脆看不见妖怪和半仙,暧昧地游走在修仙的世界和平凡的世界之间,不为任何一边所容。   想了想,男人问:“那你就没想过和草丛里那些小人说话交朋友?”   唐小棠认真地回答:“爸爸说妖怪都是坏的,不要主动和他们说话。”   男人顿时七窍生烟:“那你每天来我面前唧唧歪歪是想干什么?我就不是妖怪了?就不是坏蛋了?”   唐小棠抱着膝盖,仰头看他,真诚地说:“老师答应会治好我妈妈的病,所以肯定不是坏蛋。”   ……谁来拯救这孩子的智商,判断是非好坏的标准简直单纯到幼稚!十三岁了还这么笨,干脆去死好了!   绝大多数动物的十三岁已经是成年甚至中年老年了,于是从没和人类小孩打过交道的男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唐小棠是个笨得应该拉去浸猪笼的大白痴,而对于自己不得不选择和她合作,男人心里蛋碎了一地。   “我没有朋友,老师也是一个人,所以即使不下雨,我也经常来陪老师好不好?”正忧郁着,又听唐小棠如是说。   男人不屑地一哼:“随便你,爱来不来。”   ……谁陪谁还不一定呢,又笨,又胆小,真是个麻烦。   唐小棠止不住鼻涕,身上又没带纸巾,只好捏着鼻子告辞,男人正巴不得她赶紧走,就说:“回去记得吃药,睡觉把被子盖好。”   “嗯,谢谢老师。”   “谢什么谢,恶心死了。”   第二天晚上,唐小棠如约又来到封印空间内,一眼就看到插在地上那根羽毛正发出淡蓝色的光,好像有生命一样。   男人见她看得出神,就用力咳嗽了一声,把她的注意力拉过来:“听好,接下来我要教你的几个步骤先后顺序一定不能乱,所以认真听好了。”   唐小棠赶紧点头,男人说:“先把羽毛拔出来,擦干净然后叼在嘴里。”   “……啊?”叼在嘴里?   “啊什么啊,快点照着做!”   “哦哦!”   唐小棠将发光的羽毛拔出来,用牙齿咬住,含糊不清地问:“然后呢?”   男人的声音持续从晶簇中传来:“别说话,闭上眼睛盘腿坐好,然后轻轻吸一下羽毛管,你就会感觉到有一股凉凉的气流进你的嘴里。”   唐小棠闭着眼点点头:“嗯嗯!”   “没让你吭声!听好,然后这时候在心中默念——唐由心是个王八蛋。”   唐小棠:“……”   “念三遍,然后把这口气咽下去,明白了吗?”   男人解说完,唐小棠就连连点头,然后把羽毛拔下来,好奇地问:“唐由心是谁?”   男人怒道:“不是谁,是个王八蛋!别问这些废话,照着做!”   唐小棠吓得不敢再问,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将羽毛插回泥里,又拔出来擦干净,叼在嘴里,然后闭上眼盘腿坐下,吸气,唐由心是个王八蛋唐由心是个王八蛋唐由心是个王八蛋,咽气。   男人:“……”   唐小棠严格遵守每一个步骤,做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再一次。   “你是白痴吗?!谁让你坐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坐下了,还把羽毛又插回去,你没长脑子还是脑子长霉了,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男人抓狂的吼声差点把唐小棠吓得拔腿就跑,万分委屈地说:“是你说的接下来的步骤一定不能乱,所以我才照着老师说的每一个步骤来重复的啊!”   男人顿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悻悻地说:“只要重复吸气,骂人,咽气这三个步骤就可以了。”   唐小棠立刻点头表示明白,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明白了,还特意演示了一遍给他看,不过这三个动作都是在身体里完成的,实在看不太出来她有没有照着做,于是男人狐疑地问:“真的照着做了?三遍都骂过了?”   “嗯,一遍都不少。”唐小棠眨着一双纯洁无辜的眼。   ……哼哼哼,唐由心,你要是知道自己的百世重孙每天要骂你几百遍,绝对气得诈尸!这就是你胆敢招惹我的代价!   男人心情愉快,语气也欢快起来:“好,羽毛你带在身边,有空就照着我教的步骤做,等到羽毛彻底不发光了,就拿回来再插一天,记住了?”   唐小棠嗯嗯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不过老师,这到底是做什么用呢?”   男人得意地回答:“这是把我被封印起来以后散布到这个空间里的妖力,通过神鸟之羽提取出来再经由你的口吸收接纳,与你身体里的灵力融合,最终成为能为你所用的力量的一种仪式。”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的妖力只是非常微小的一点点,男人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大方,而是如果没有这些妖力的辅助,这个笨的要死的小丫头很可能承受不住他之后要做的事,脱身的机会等了一千年才等到,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   以唐小棠的年纪,只能勉强听懂他的字面意思,根本不会想到男人阴在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谢谢你,老师,”唐小棠搓着手里的羽毛,虔诚地说,“你答应治好我妈妈的病,还把妖力分给我,你真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而男人在晶簇之中动弹不得,却早被恶心得毛都竖了起来:“少废话!你当我稀罕听你恶心巴拉的感谢?多给我弄点无根之水来!”   “知道啦知道啦,我再去摆几个碗到房顶上。”   就这样,唐小棠一边收集雨水灌进泉眼,一边通过鹰之羽吸收男人分给她的妖力,生活好像突然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被量化的目标,每当听着桶里的水哗哗流进泉眼的声音,她就会想象未来有一天,泉眼被灌满的样子。   到那一天,老师可以从水晶里出来,妈妈的病也可以治好,自己还会积攒下不少的妖力,说不定就能召唤出式神,可以去本家学习炼丹术……哦,如果妈妈的病治好了,似乎就没有必要去本家看人脸色了呢。   004、谁让你不安好心   唐小棠做完了白日梦,又蹲在晶簇前打量男人。   不是她的错觉,晶簇里的那个人真的在越变越年轻,皱纹减少,皮肤也变得饱满有弹性起来,从袖口露出来的手上不再青筋暴起,而是逐渐显现出肌肉的力道。   照这样下去,老师总有一天会返老还童吧?不知道他变年轻以后会是什么样,一定……   一定很帅吧!   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唐小棠由刚上中学的小丫头片子长成了十八岁的花季少女,不过在男人的眼里,这丫头光长个头不长脑,仍然是笨得无药可救。   “老师老师,妈妈真的康……”   少女喜不自禁的声音在踏入封印空间的一瞬断作两截。   巨大的晶簇小山不见了,幽暗的空间里,一个红发黑衣的男子荧荧发光,听到她的声音,男子转过身来。   所有的皱纹都像是被橡皮擦去了一般了无痕迹,男子的容貌俨然是青年的模样,略显清瘦的脸庞轮廓分明,五官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般,每分每寸都无可挑剔地完美,丰神异彩,俊朗无俦。   “……复了,”唐小棠不禁看得呆了,“老师?”   男子哼了一声,金色的瞳眸中掠过一丝别样的意味,紧接着身形一闪,长发飞扬,朝唐小棠扑了过去。   ……你的身体,是我的了!   “哇啊——!!”   唐小棠被撞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眼前红光大盛,简直不能视物,她只得用手遮挡住,过了好半天那红光才渐渐淡下去。   “怎么回事!!!”声嘶力竭的一声咆哮,因为那小丑一般的腔调而显得格外滑稽。   唐小棠放下挡光的胳膊,发现自己跟前的地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正抓狂地蹦跳着,看那样子好像是:“老师?你怎么跑到我带来的玉兔子里面去了?”   那跳跃的一团安静下来,果然是她进来时候抱在怀里的白玉兔子雕塑。   兔子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狠狠撞在唐小棠脸上:“都是你的错!!!”   “呜哇好痛!”唐小棠差点被撞晕过去,眼前金星直冒,捂住被撞痛的一边脸颊,“你干什么呀老师,什么我的错,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兔子又原地抓狂地乱跳:“就是你的错!没事抱着个兔子来干什么,我没跟你说过不许带任何人进来吗,害我现在变成这副蠢模样,我要把你吃掉!”说着又扑上来,大板牙作势要咬下她一块肉。   唐小棠慌忙把它抓住,竭力让它远离自己的脸:“老师,不要闹了!这只是个玉雕塑,我怕你无聊才拿来给你摆着看,你自己钻进去关我什么事啊!你的腿,我会毁容的!”   一人一兔折腾了好半天,兔子直骂了几卡车的话,才终于累得没力气,蹲到地上生气了。   “呐,到底怎么回事,我完全都糊里糊涂的,”唐小棠平复了一下呼吸,看它团成个雪白雪白的毛球,心里又忍不住痒痒,于是伸手去顺它的毛,“昨天来你还在水晶里,怎么今天就脱身了,还变得年轻了。”   兔子恼怒地又冲她吼:“我本来就计划好了今天出来,所以昨天才会给你药去治你妈妈的病!结果呢?你妈妈的病好了,我却变成只兔子,都是你的错!”   唐小棠赶忙息事宁人地摸摸它的脑袋:“安啦安啦,那你出来不就好了。”   “出什么出,出不来了!笨蛋!我的肉体一千多年前就死了!好不容易收回了固化成结晶的妖力,你让我往哪儿装?本来辛辛苦苦培养你就是为了有副新的身体,结果呢?结果你侵吞了我一百多年的妖力,却拿一只兔子来打发我!”   兔子吼得口干舌燥肚子饿,趴在地上直喘气。   唐小棠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问:“老师分给我妖力,教我法术带我修炼,是为了抢走我的身体?”   兔子嚣张地大声道:“废话!你是唐家的子孙,我又没失心疯,怎么可能白白对你好!本来想着你那么笨灵力又差,还是个女的,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没耐心再等下去……”   “啊,没错,我果然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兔子话说到一半,闻声停下来看着她。   “一点用都没有,不管怎么努力都帮不上忙,”唐小棠收拢膝盖抱在臂弯中,脸也藏在了膝盖后面,“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真心愿意帮我。”   长耳朵抖了抖,兔子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了:“丫头。”   唐小棠把脸埋在膝盖后面,心里难过得想掉眼泪。   还以为终于遇到好心的妖怪,那么认真地教自己、帮自己,虽然很凶,但为他做事的时候充满了愉快的感觉,既被人帮助,又被人需要,好喜欢这种感觉……但没想到这些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老师为自己做的和要求自己为他做的,都是不怀好意,都是别有用心。   总以为看得到希望就不会再想哭了,谁知道……   “喂,丫头,”兔子想了想,还是蹦到了她肩膀上去趴着,潮湿的鼻子翕扇着凑过去,“好了好了,别哭了,不怪你行了吧,怪我没看清楚。”   唐小棠还是埋着头,兔子不由烦躁起来:“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我才想哭呢。快别哭了,我饿了,给我找点吃的来。”扒在她肩上又蹭又蹬,唐小棠终于痒得破涕为笑。   兔子抖动着长耳朵说:“没办法了,既来之则安之,你的身体我暂时不要了,妖力也收不回来,就当便宜你了,不过你要另外为我做件事。”   唐小棠眼眶还泛着红,瓮声问:“什么事?”   “弄仙草来喂我,越多越好,等我吃完一座姑射山那么多的仙草,就可以重新凝聚肉体,到时候就不需要你这破麻袋一样身体了。”兔子干嚼着说。   一座姑射山那么多的仙草……唐小棠想象了一下,问:“是姑射山上所有的仙草吗?”   “笨蛋!是堆得像姑射山那么高的仙草!”   “哇啊不要用胡须扎我耳朵,那么多的仙草上哪儿去找啊?”   “哼,那当然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兔子噌噌噌跳到唐小棠脑袋上蹲着:“乖乖找仙草来喂我,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的身体据为己有!”   唐小棠生怕它摔下来,于是动也不敢动,两眼向上看去:“那你干嘛不直接把我的身体据为己有,反正你本来就是那么打算的。”   兔子傲慢地哼了一声,说:“看你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被人说我欺负一个小丫头。喂,别坐在这里了,快点去找仙草,我肚子要饿扁了!”   离开封印空间,唐小棠靸着拖鞋下楼去,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炒菜开红酒,准备庆祝多年的顽疾不治自愈。   “我出去一会儿。”唐小棠打了声招呼,蹲在门口换鞋。   唐母擦着手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早点回来啊,准备吃饭了。哎呀,你肩膀上怎么会有只兔子?”   兔子两只前腿扒在唐小棠肩膀上装无辜,唐小棠赶紧打个哈哈:“啊,我在路边捡的。我可以养它吗?”   唐母微笑点头:“当然可以,家里能多个小宠物也是件好事,早去早回。”   “知道了。”   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会有仙草药店,只不过这些店铺大多为装成了书店药店冷饮店,只有圈子里的人才会知道他们背地里做的生意。由于想要走炼丹师的路,唐小棠把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哪儿有仙草药店哪儿有丹器作坊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背着兔子出门,一趟公车就到了目的地。   仙草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方式,具体的还分为无数个门类,有的可以治病疗伤,有的可以提升修为,还有的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是炼丹的重要材料,兔子要找的,应该是提升修为的那些。   店主与唐小棠交谈过后,将她带到了店铺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亮了灯,只见房中摆满了箩筐,盛放着几十上百种仙草。   “仙草~~”兔子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唐小棠蹲下一看箩筐上的价码牌,顿时大叫起来:“老师等一下!”   “啵!”箩筐上现出一道光壁,将兔子弹飞了出去。   一市斤帝女之桑要人民币三百块,她哪有那么多钱买啊!唐小棠把摔得晕头转向的兔子抱起来,抱歉地问:“那个……价格上能不能……”   店主抄着胳膊:“本店恕不还价。”   兔子摸着头上摔出来的大包,很是愤怒地嚷嚷:“居然用结界拦着不让我吃,丫头,我们走!”唐小棠只得向店主道了歉,抱着兔子离开。   回家的车上,唐小棠垂头丧气地靠着玻璃窗自言自语:“这么贵,我又没钱,唉,我还不如几片桑叶值钱。”   “白痴!你也太没出息了吧?”公车上禁止带宠物,兔子不得不缩在她背包里,这时候小声地在拉链后面说,“帝女桑算什么,我当年可是把它当三餐吃的,我要橘柔草、星皇竹,还有马面葵!”   “可是我买不起啊,老师你也知道我家本来就不怎么有钱。”唐小棠低声道,生怕被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听到。   兔子将一只眼睛凑到拉链留出的缝隙处,微微一弯:“买不起,那就自己种。”   005、买不起就自己种   回到家里,饭菜已经做好了,唐母甚至用过去买菜的竹篮给兔子做了一个舒服的小窝。   “看起来刚刚好呢,”唐母温柔地抱起兔子放进窝里,“再去买个装猫砂的盘子,吃东西的时候就到那边去,这样垫子就不会被尿湿了。”   唐小棠脑补了一下老师人类的模样尿床,噗地一声,憋红了脸,兔子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投来一个“你敢笑我就吃了你”的眼神。   唐小棠赶紧不笑了,摆摆手说:“它很乖的啦,肯定不会尿床,嗯我是说,有没有白菜什么的给它做晚饭?”   唐父从塑料袋里取出一颗青菜,掰了两片叶子下来,凑到兔子嘴边:“青菜也吃的吧?”   兔子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不情愿地嚼了一口,唐父笑起来:“会吃就好,明天公司后面的花园要修草坪,我去问一下园艺工,看割下来的草能不能让我带回来。”   一家三口于是坐到桌边吃饭,兔子蹲在篮子里,百无聊赖地嚼着青菜。   ……嘁,这种杂草,要不是饿得走不动了,我才不会吃。   “这一杯酒,庆祝小棠顺利通过高考,庆祝孩子她妈身体康复,庆祝我终于加薪了,来,干!”唐父举起红酒,唐母和唐小棠也跟着举杯相碰。   ……人类真是一群没追求的生物。   兔子嚼完了嫩菜叶,把青菜帮子拨到一边去,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要不是我,你们连这点追求都实现不了。   唐母每个月的今天都要去医院检查一次身体,就在昨天,它计划好了要脱身,就让唐小棠从晶簇上刮了一小撮粉末,和着泉眼里的水,偷偷放进唐母睡前吃药的水杯里。   修为几千年的妖怪,妖力固化成的晶簇哪怕只是一点点,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唐母只是个普通人,喝了那些粉末,自然就会百病全消。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着想,以后既然要用人家女儿的肉体,把妈妈的病治好了,也省得以后麻烦事多。   不过这个窝还真是舒服啊,又软又温暖,治好她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吃过晚饭后,唐小棠提着篮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兔子吃饱睡足又有了精神,门一关就开始上蹿下跳。   “老师!不要到处乱跑!”唐小棠有点生气地追在后面抓。   “我这是饭后运动,不运动会嗝食的。”兔子蹭地一下跳上她的床,在上面踩来踩去。   唐小棠追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有气无力地问:“呐,老师,之前在公车上你说仙草可以自己种,要怎么种,种在哪儿?”   兔子在她被窝里拱了一圈,伸出个脑袋:“当然是种在封印的空间里,我的妖力虽然大部分都收了回来,但还有两三成已经被空间吸收,里面的泥土具备了相当强的活力,种几棵仙草不成问题。你手背上的纹章还在吧?”   “在倒是在,”唐小棠翻过手背给他看,“种在封印里,能活吗?”   兔子小脑袋一扭:“那是当然,你不信我?”   唐小棠点了下头:“信。”   ……白痴,我说你就信,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不管了,反正封印里的妖力也得想办法收回来,不如一试。   “不过要种仙草的话,得先有种子吧,上哪儿去弄种子呢?”唐小棠又提出了疑问。   “那个慢慢再说,虽然仙草大多长在幻世,但只要有人往返于两个世界,就有可能将草籽带到现世,到处去走走总会找到的。”   兔子从被窝里钻出来,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被子上,惬意地哼哼。   唐小棠瞧准机会,扑过去拎着耳朵就将它抓住了。   “放手放手!丫头,你竟敢拎我耳朵,快放手,不然我吃了你!”兔子被她一抓,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   唐小棠赶紧把它放回篮子里:“拎耳朵怎么了,兔子都是拎耳朵,又不会痛。”   兔子恼羞成怒:“不会痛也不许拎!敢这样对待你尊贵的老师,我看你的身体是不想要了!”   唐小棠蹲在篮子边,看着它,突然眯着眼睛笑起来。   兔子被她笑得浑身毛都竖起来:“笑什么,别笑了,恶心死了!”   “老师不会那样做的,”唐小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顺着兔子俩耳朵之间那一小片毛摸,摸得兔子温顺地趴下去,耳朵贴在背上,舒服地哼哼,“老师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大吼大叫的是因为害羞的缘故吗?”   兔子一听,立刻大声反驳:“胡说八道!谁害羞,你再胡说我现在就把你吃掉!”说着就要扑上去。   这时房门一开,唐母端着一个小饭盆走进来:“听说兔子要吃夜食,我切了几片菜叶,它好像不吃菜杆儿呢,真是只娇贵的兔子。”顺便伸手来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   唐小棠笑了:“是啊是啊,娇贵得很呢,如果晚上饿了,说不定会把我也一起吃掉。”   兔子又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我和你爸出去散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唐母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兔子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你妈妈还不错。”   唐小棠笑眯眯地附和:“是啊,托老师的福。”兔子嗯哼一声,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唐小棠还在睡梦中,就被一团从天而降的毛球砸醒过来,一睁眼,放大了数倍的兔脸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喂,丫头。”   “哇!”唐小棠失控地大叫一声,拉起被子遮到眼睛下面,“老师你干什么啊,一大清早的。”   兔子抖动着脸上的几根透明胡须,打个呵欠,说:“快起床,我饿了,跟我出去找仙草。”   唐小棠好容易熬过高考大关,本打算好好睡上一个礼拜,谁知这才第三天,懒觉就泡汤了,哀嚎一声,垂头丧气地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   现世中要想长仙草,两个条件不可或缺,一个是往返现世和幻世的人,一个是适宜植物生长的环境,同时满足这两个的,一般也就是仙草药店附近的花坛、公园等。   唐小棠带着兔子把几家仙草药店附近的草丛都翻了个遍,除了一身泥和草屑外一无所获,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不禁感到懊丧:“真的会有草籽落在附近吗?怎么都找遍了也没有。”她分不清仙草和凡草,只能跟着兔子跑,觉得更累了。   “理论上是会有的,不过真是奇怪啊,居然一棵都没有,别说橘柔草,就连朝阳草都没有,”兔子在草丛中一蹦一蹦,到处嗅,“难道这些仙草商不是自己去幻世采摘的?”   实在走不动了,唐小棠一屁股坐在了树下,掏出背包里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又问:“老师要喝水吗?”   “不用。”   “诶?兔子不用喝水的吗?”   “谁告诉你我是兔子!我会变成兔子还不都是你的错!”   “哎呀,会说话的兔子?”一双长腿在兔子身后停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双手,将兔子拎着耳朵提了起来。   兔子顿时炸毛,四爪乱蹬,大叫起来:“放开我的耳朵!无礼的人类,我要吃了你!”唐小棠却兴奋地一骨碌爬了起来迎了上去:“秋哲大哥!”   来人正是五年前和唐小棠在本家认识的青年俊才唐秋哲,分别那天他给了唐小棠一张名片,从那以来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络,去年家主去世,唐秋哲继任,唐小棠还专门在网上订了花束送给他以表庆贺。   “是你养的兔子?”唐秋哲笑眯眯地把兔子放进她怀里,兔子不依不饶地张口想咬掉他几根手指,被唐小棠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是啊,稍微有点调皮。秋哲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继任家主以后,应该是留在本家那边打理整个家族的事务才对吧,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小城来?   唐秋哲笑着解答了她的疑问:“啊,是这样,我的父亲一直在做仙草生意,五年的合同到期了,所以我过来和这边的道友商量续合同的事,本来想顺道过去看你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兔子仰着头满怀敌意地看着面前这个小白脸,问:“丫头,这小子是谁?”   唐小棠还没来得及回答,女魃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唐秋哲身后,面色阴冷地说:“小小兔妖,竟敢对主上不敬!”   兔子再度炸毛:“谁是兔子?你才是秃子,你全家都是秃子!”唐小棠只得拼命抱住不让他扑上去和女魃较量。   女魃扬起铃鼓的手顿在了空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朱槿,好久不见了。”   兔子仍旧怒气不减,在唐小棠怀里拼命挣扎:“放手,丫头,让我吃了这个有碍观瞻的丑八怪!”唐小棠一个手滑,真被它挣脱开,出膛的子弹一般扑向女魃。   “不好意思,如果你把我的式神吃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唐秋哲抬手就是一张定身符拍在兔子的脑门上,兔子石化了一般僵硬地摔下去,幸好唐小棠飞身接住,否则非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女魃以德报怨,好心地解释:“朱槿,你面前的人是唐家现任家主,动手之前请先想好对策。”   “什么!唐家的家主?”唐小棠刚把符纸揭掉,兔子就再次怒吼着要扑上去,“丫头快放手,我要把这个小白脸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006、宿怨难了   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让兔子安静下来,唐小棠累出一身的汗,万分抱歉地对唐秋哲鞠了一躬:“实在对不起,我家的兔子给你添麻烦了。”   唐秋哲大方地原谅了他们:“没有的事,既然遇见了,不如我们到那边的咖啡厅坐下喝一杯怎么样?”   由于咖啡厅动物禁入,所以兔子只能很憋屈地蹲在窗台上,怨念地看着他们喝冻奶咖啡,吃提拉米苏。   “我也要吃蛋糕!”兔子扒着滑溜溜的玻璃拼命拍打,唐小棠受不了地把自己的蛋糕递出窗外:“老师你不是被关了一千多年吗,怎么会知道蛋糕的?”兔子啊呜一口吃得满嘴巧克力屑:“被关起来的是身体又不是灵魂,我不会冥想吗?笨!”   唐秋哲十分好奇地搅着杯中的咖啡:“我记得兔子是不能吃甜食的吧,它们没有免疫力,一切人工添加剂对它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   兔子抬起头来愤怒拍窗:“都说了我不是兔子!”   女魃弯下头来,附在唐秋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唐秋哲的眼一下睁大了,接着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答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看向对面的唐小棠:“小棠,你和朱槿是怎么认识的。”   “喂,不要擅自叫我的名字,无礼的人类!”   唐小棠指指窗外:“和老师?就是五年前去本家参加宴会的时候认识的。怎么了?”   唐秋哲交叉了双手托着下巴,镜片后的眼神温柔又带点严肃:“你可能不知道,朱槿是一只几千岁的上古大妖怪,在一千多年前,当时的唐家家主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封印起来,不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如今你却又把它放了出来,这样我如何是好呢?”   “诶?!”唐小棠震惊了,“老师是被唐家的祖先封印起来的?”   唐秋哲点点头:“嗯,是西晋时候的事了,当时的唐家家主名叫唐由心,曾经侍奉过西晋的开国皇帝,是一位非常厉害的捉妖师。”   唐小棠:“……”   搞半天那句“唐由心是王八蛋”是这么回事,唐小棠怒了,站起来就朝窗外问:“你是故意让我骂他的吧?骂了五年,老师,你太过分了!”   兔子吞下最后一口蛋糕,毫不示弱地立起身子来和她对叫:“我哪里过分了?明明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了一千多年,骂他又怎么了,我还要把他的尸体挖出来踩上一千遍呢!”   “那也是因为老师你为非作歹才会被关起来吧!”   “什么!我怎么就为非作歹了,强大也有错吗?现世又不只是你们人类的,你们可以吃牛羊猪狗,妖怪为什么不能吃人?你见过哪只牛羊猪狗报复人类了?”   一人一兔吵得几乎要打起来了,唐秋哲笑着摆了摆手:“都消消气,过去以前多年的事了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朱槿……”“叫我阁下,无礼的人类!”“好吧,朱槿阁下,只要你答应不再吃人,我作为唐家家主,就放你一条生路。”   兔子气呼呼地趴下去:“请我吃我还懒得吃呢!酸唧唧干巴巴的。”   唐小棠恍然大悟:“啊,那老师说要把我吃掉的话果然是骗人的。”继而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老师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兔子恼羞成怒,哼地一声转过去,把屁股对着他们。   唐秋哲见状,把自己的提拉米苏也递了出去:“朱槿阁下?不介意的话我的也拿去吧。”   兔子扭过小半个头来,鼻子抽了抽,矜持地转过身来,然后一阵狼吞虎咽。   “人类的小子,正好有事问你,”吃了两块蛋糕后,兔子心满意足地舔舔毛茸茸的嘴,脸上胡须一抖一抖,“你刚才说来和这边的道友谈仙草生意,难道这座城市的仙草药店都是你父亲在供货?”   唐秋哲点头道:“没错,父亲在国内许多城市都有生意。怎么,阁下也想和我们做生意?”   兔子恶气地回答:“我才不和唐家的人打交道,是丫头想要自己种仙草。”两句话就把关系撇干净,全赖到唐小棠身上去。   唐秋哲理解地笑了:“小棠还惦记着要做炼丹师的事吧?我知道了,下次去幻世,我会记得带一些种子回来,只不过现世的条件能不能生长就不好说了。”   女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唐小棠的面前:“这是思芳草的草籽,不怎么名贵,可以先拿回去种种看。”   思芳草是一种炼丹用的仙草,草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多人喜欢用它来做熏衣香包,女魃随身带着也不奇怪。   兔子隔着玻璃揶揄道:“头发都没一根,还臭美。”冷不防一拳头落在脑袋上,差点被捶得吐血,唐小棠生气地教训道:“老师,怎么可以对女士这么没风度呢!”兔子正要骂回来,咖啡厅的侍应生过来表示他们实在太吵了,影响到了其他的客人。   为了不被赶出去,唐小棠决定不和兔子老师说话,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唐秋哲讲这几年的见闻。   “对了,如果你仍然想做炼丹师的话,可以向我家订货哟,报上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临别时候,唐秋哲慷慨地给了唐小棠一份“金牌会员资格”,然后带着女魃走了。   兔子一肚子不满地跳上唐小棠的肩膀:“没礼貌的小子,居然都不跟我说再见。”   唐小棠哭笑不得:“老师你嚷着要吃了他,又说要刨了唐由心的坟出来鞭尸,秋哲大哥当然不想和你再见。”   兔子嘁地一声,催促道:“该回家吃晚饭了,找个时间把思芳草种下去,看能不能长出来。”   “咦?老师不是说一定能的吗?”   “白痴!我担心的是种子的问题!”   “好好好,知道了。”   回家吃了晚饭,唐小棠带着兔子又进入了封印空间内,没了晶簇,光明的区域变得更狭小了,顶多和家里的客厅一样大,光线也不是很好,唐小棠难受地揉了揉眼睛:“怎么这么暗。我小时候只种过大蒜哦,技术不保证……老师?”   扭头一看,原本应该蹲在脚边的兔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人的样子,橘红色的长发一直拖到地上,黑色的道袍裹着挺拔的身姿,加上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实在是美不胜收。   不过大概因为附身在白玉兔子上的的缘故,他的头上多了一对兔子耳朵,正微微摇晃着。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种!”如此一个美男子,却语气粗鲁地命令道。   嘛……不管再怎么帅,一听这傲娇的口吻,就让人花痴不起来啊,唐小棠心里嘀咕着,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在空地上蹲下,用小铁锹挖了两排小坑,将女魃给的思芳草种子三五粒一组地分别撒进坑里,然后盖上土,又去泉眼里打了一桶水来小心地灌溉。   泥土吸水性很好,没一会儿水就都渗透了下去,浇完水后唐小棠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背着手站起来。   朱槿早已盘腿坐下,眼神空茫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唐小棠站在他对面看着,想和他说话,又怕打扰了他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朱槿从冥想中回过神,见唐小棠眨巴着眼看自己,就没好气地问:“傻愣在那干嘛,回去睡觉。”   唐小棠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发现朱槿仍坐在原地不动,奇怪地问:“老师不出去吗?”   朱槿漠然摇头:“不了。”   “为什么?”   “不喜欢做兔子,”朱槿随口答完,又催她走,“去睡觉,不然明天又起不来床。”   唐小棠抿着嘴摇摇头:“我留在这里陪你吧。”   朱槿抬眼看她一眼,不领情地拒绝:“不用,我一个人呆着。”   唐小棠皱起了眉:“这种黑漆漆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你都呆了一千多年了,我弄不来仙草喂你,还不能陪着你了吗?”   朱槿沉默下来,垂着眼不知想了一阵什么,又干脆爬起来:“走吧,出去。”   “诶?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找揍吗!”   回到卧室里,兔子默默地跳进篮子里,团成个球状睡觉,唐小棠看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去打扰,自己轻手轻脚到书桌前坐下,拧开台灯,写起日记。   “X年X月X日,晴,今天和老师出门去找仙草,仙草没找到,但是遇见了秋哲大哥和女魃,女魃送了我一包思芳草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不知道会不会长出来呢?老师说会,应该就会的吧,我还需要更多的学习才行。”   写到这里,唐小棠又夹着笔发起呆来,想到朱槿说要堆姑射山那么高的仙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耗完能不能种得出来,啊,还有种子的问题,不能总是依赖秋哲大哥,如果能自己去幻世采集种子就好了,自己能行吗?   ——本家不要废物,你来多少次都是一样。   前任家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唐小棠捂着耳朵弯下了头去。   篮子里,兔子睁开一只眼,看到她逃避一般的动作,什么也没有说,又把眼睛闭上了。   ……人类果然是软弱又逞强的动物。   007、植物生长的要素   “这附近真的会有吗?”唐小棠弯着腰在草坪上找,刚修剪过的草杆短短的就像剃了板寸的人的头发。   兔子纵一步嗅一嗅,自信满满地回答:“我闻到气味了,赶快找。”   今天的早饭是唐父从园林工手里要来的新鲜嫩草,兔子没吃几口就发现里面埋了一小截雪花草——在幻世几乎遍地都是的仙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它马上撵着唐小棠出门了。   唐小棠累得腰疼,不解地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仙草,附近也没有店铺,也不是供货的必经之地。”   兔子欢呼一声:“这边有!”唐小棠赶忙奔过去,只见一棵大树的树根附近长着一棵矮矮的小草,六片叶子一朵花,正是雪花草。   “往返于幻世与现世的方法有两种,”兔子跳到树根上坐着,一边看唐小棠刨土一边解释,“一般仙草商人和炼丹师都会选择用卷轴记录自己去过的位置,下一次如果还想去,就使用卷轴传送,但也有一些人没有卷轴,那他们就必须找到通往幻世的入口,这些入口无处不在,看样子附近就有出口。”   唐小棠小心翼翼地把雪花草挖了出来,用保鲜膜把连着泥土的根包好,放进袋子里。   她问:“这附近有入口?那我也能进去咯?”   兔子鄙夷地哼了一声:“你?进去就是死,与其去别的妖怪手里送死,不如让我把你吃了算了。”   又在附近找了一阵,终于算是挖到了六棵雪花草,虽然是低阶仙草,但聊胜于无。反正老师没说要哪一种,那么就算是用这种容易成活容易繁殖的雪花草堆成一座姑射山,应该也可以吧?唐小棠心里想。   封印的空间当然是可以随时随地进出的,但一个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又出现还是不太好,所以唐小棠提着装仙草的袋子回了家,然后才进入封印空间。   令她十分惊喜的是,思芳草竟然已经发芽了!   “老师快来看!真的长出来了!”唐小棠像看见什么稀奇宝贝一样欢呼雀跃。   朱槿却一脸兴趣缺缺:“早就跟你说会长出来的,有什么值得亢奋的。”   唐小棠用手指拨了拨那些嫩苗:“不是啊,昨天才种下去今天就发芽,这么快的速度难道不值得惊讶吗?照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三天就能熟了。嗯,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草,但是卖到仙草药店去应该会有人要,换了钱,不就可以给老师买仙草吃了吗?”   朱槿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嗖地竖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批思芳草成熟后变成了钱的样子。   “我还没移栽过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唐小棠没去管他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蠢模样,挥着小铁锹又挖了两排小坑,把今天带回来的雪花草一棵棵移栽进去。   两排幼苗,两排成草,唐小棠蹲在一旁看得开心,脑海中开始幻想将这里面都种满仙草的样子,根据自己对仙草的微薄了解,有一些还是长得挺漂亮的,如果都能种活,封印的空间里一定也会变得漂亮起来,那样老师如果不想做兔子,要留在里面,也可以看看花吃吃草,比原来无所事事不是好很多吗?   “喂,丫头,别发呆了,我肚子饿了,快去给我切青菜!”   “啊,好。”   满心以为仙草的培植会一帆风顺,谁知又过了一天再进入空间,唐小棠却发现不论是成草还是幼苗,都有点打蔫的迹象,还以为是缺水的缘故,于是紧急浇了一大瓢水,再隔一天去看,非但没好起来,反而有更糟糕的趋势。   朱槿蹲在苗圃前怒吼:“喂!好好长啊,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仙草,矫情个什么劲儿啊,不是漫山遍野都是吗,三年没下雨的时候不也长得好好的吗?喂!”简直有动手去揠苗助长的冲动。   唐小棠努力拦住他:“老师你不要这么暴躁,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能发芽就证明泥土没问题,三年不下雨也能长的话,应该和水分也无关了,那剩下的就只可能是……”   提问,植物生长的三要素是?   回答,土壤,水分,阳光。   “这里面没有阳光啊,”唐小棠一捶手心,恍然大悟,“老师,有办法让阳光照进来吗?”   朱槿蹲坐在地上,模样看起来像一只大型犬类,脑袋上的一对兔耳纠结地拧起来:“废话,当然不可能有!封印的空间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你我能进来是因为有意识,你见过阳光有意识吗?”   唐小棠一听也对,就又问:“那么把会发光的东西带进来?应急灯虽然可以充满电用来照明,可是周围也没有挂的地方……”   她的话令朱槿灵光一闪,眯起金色的眼,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既然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我们就在里面挂一个太阳。”   人造太阳!   唐小棠张大了嘴眨巴眨巴眼,半天才说:“可是老师,人造太阳这种东西只有科幻小说里才有。”   朱槿浓眉一竖,骂道:“笨蛋!什么人造太阳,何必人造,现成的就有,抓一只来就行了!”   “……哈?”抓一只?抓一只什么?唐小棠满脑袋问号。   朱槿胳膊一抄,傲慢地昂起头:“丫头,你不会连后羿射日的故事都没听说过吧。”   唐小棠顿时哭笑不得:“当然听说过,可是那也只是传说而已,太阳是颗恒星,在好几千万光年外面的宇宙、好痛!”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敲了一记爆栗。   “听着丫头,日光鸟是真实存在的,当初羲和打开了往返于现世与幻世的通路,九只日光鸟趁机飞了出来,搞得现世大旱十年寸草不生,”朱槿报了当天在咖啡馆挨敲的旧仇,看着唐小棠痛得飙泪的样子心情就无比地爽,“后来后羿得到神弓,将日光鸟全都射落下来,散布在神州大地的各处。”   “这些日光鸟虽然受了重伤,又被神箭封印住了灵力,但都还活着,只要找到它们其中一只,囚禁到空间里去,阳光的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了!”   唐小棠听得入了神:“诶?原来是这样的吗,那我们要上哪儿去找日光鸟?它们能在现世胡作非为,一定也很厉害吧,真的能囚禁到封印空间里去吗?”   朱槿自信满满地靠在泉眼的乱石堆上:“有我在,这种程度的事根本是小事一桩。”   “那……日光鸟在哪里,老师知道吗?”唐小棠又问。   这回朱槿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后羿死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了,不过要找到它们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丫头,我要你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如果唐小棠头上也有一对兔耳朵,一定已经盘成个桃心状了:“好啊好啊,去哪里?”   要知道为了考一个好的大学,她已经三年没离开过生活的这座城市了,现在好不容易高考结束了,怎么能不出门痛痛快快地玩一趟!   朱槿眯了眯眼,说:“去杭州。”   古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作为古时候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实在堪称人间一绝,光是西湖边的十景就足以美得人陶醉,更别说还有西湖醋鱼等著名美食和享誉全球的龙井茶,唐小棠已经向往杭州很多年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虽然小时候也有每年去本家,但这么远途的旅行,父母还是不放心唐小棠一个人去,于是为她报了个旅游团,叫她随时注意手机电量,每天早晚要向家里保平安,千叮咛万嘱咐后,才把她送上了飞机。   苏杭十日游,包吃包住,价格也算不菲,唐小棠看着那价码就肉疼,不过在转念一想,要不是老师治好了妈妈的病,要花的岂止是几千块,那么自己花点钱替他跑一趟腿,不也是应该的嘛?也就释然了。   “真的不跟团走?”导游看着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要脱团,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诶……其实我来这边是有点事要做,不过不太方便告诉爸爸妈妈,所以才……”唐小棠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导游小姐不知道把她的话理解成了什么,脸上笑了起来:“哎呀哎呀,是吗?那祝你玩得愉快,这是团队的日程表,还有我的手机号码也写在上面了,如果什么时候想回团随时联系我~”   唐小棠向她道了谢,收起日程表,到宾馆外拦出租车去了。   按照朱槿的话,她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龙井山,详细的朱槿并没有说,只是叫唐小棠到了再通知他,毕竟飞机上是不准带宠物的。   出租车把唐小棠送上了山,收了高额的路费后离开了,唐小棠欲哭无泪地收起瘪下去的钱包,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右手叠在左手背上,呼唤道:“老师,我已经到龙井山了。”   “太慢了!”兔子从天而降,差点把唐小棠砸个趔趄。   “是啦是啦,对不起嘛,我也要和旅游团的人交代清楚才能上路啊,而且也不知道那个司机有没有宰我……”唐小棠摸着脑袋上的大包,哭丧着脸道。   008、山中自有仙人   兔子蹲在地上,立起上半身环顾了一圈四周,感叹道:“变化真大啊。”   唐小棠心想那是必须的,魏晋时期的龙井山还一样不是一样呢。   “走吧,现在去找一个人。”兔子老实不客气地跳上唐小棠的肩,把她当骡子当马使。   “哦……诶?找人?!”   朱槿被关了一千多年,他认识的人现在还活着的话,得有一千七百多岁了,难道是得道真仙?   她的大惊小怪自然是被兔子朝死里鄙视了一顿,兔子干嚼着表示一千七百多岁在它眼里也不过是玩泥巴的小孩儿,唐小棠深以为然。   龙井山虽然地处长三角工业发达区,但由于是著名茶叶的产地,生态保护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日,头上的绿荫很好地遮挡了阳光,不过温度高还是个没办法的事,唐小棠没一会儿就累得满身大汗,扶着树摇摇欲坠。   “废柴!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累成这样!”兔子丝毫不体谅她的辛苦,还在她肩上可着劲儿地蹦跶。   唐小棠伸手去摸背包里的水,这才想起来水刚才就喝光了,只剩个空瓶子,还是为了给爸爸带一瓶龙井水才没扔掉的。   “老师你就不能下来自己走吗,我真的背不动你了。”背着一包换洗的衣服已经够重了,还要背一只兔子,在这种三十七度的高温下爬山,唐小棠很想立刻就去死。   兔子勉为其难地跳下地,蹦了两下,回头来批评:“你的体能实在太弱了,体育课是不是都躲起来睡大觉……喂!丫头!丫头你怎么了!”   唐小棠很没面子地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晕了几个钟头,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屋檐外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大地。   屋檐?唐小棠撑着身下爬起来,额头上冷敷的毛巾吧嗒掉落下来。   她躺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木制的地板上垫了些褥子,再铺上一层竹席就是安放她的床,房间里有些桌椅柜子,不过没有电器,头顶上方的灯似乎都是明火。   这是什么地方?   正想着,房间的门就开了,兔子窜进来,一见她醒了就大骂起来:“白痴丫头!中暑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想死在山上做肥料吗?”   “啊,我中暑了吗?”唐小棠揉着太阳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小城,她还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中暑,原来这么难受。   “你看样子是第一次来杭州,这边的夏天就像火炉一样,要爬山也该选阴天才对。”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唐小棠这才注意到兔子后面还跟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穿着电视剧里才会见到的高腰襦裙,面容也十分年轻,就是神情略显得沧桑,给人一种看惯凡世、超然出尘的感觉。   兔子在一般人面前都是不说话的,这个女人看来应该就是它要带自己来找的人了,唐小棠用已经不凉的毛巾擦了擦脸,笑着道谢:“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女人不在乎地点点头,到她旁边来蹲下,伸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嗯,温度已经退下来了,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啊,那个,其实我们是来……”“你们的来意朱槿大人已经对我说了,今天太晚了,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再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   唐小棠注意到女人管兔子叫“朱槿大人”,看来应该是等级低得多的仙人,看外表没有异常,大概是人类修炼成的仙人。“是,那……”她除了答应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兔子应该是都安排好了。   女人起身走出门:“我的名字是燕如,有什么事可以让朱槿大人来叫我。”   “谢谢。”话还没完,门就关上了。   唐小棠肩膀一垮,叹气道:“她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   兔子蹦到她腿上坐着,嘴里不知道又在嚼什么,只露出一点点绿色。“她不是不欢迎我们,而是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所以才冷冷淡淡的。”兔子解释说。   “因为活得太久了的缘故吗?”唐小棠理所当然地想。   “也许吧,”兔子才说着,就差点被她掀翻出去,“喂,丫头,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不好好休息明天也起不来怎么办?”   唐小棠一头黑线地回头看它:“浑身都是汗怎么睡得着,我去问问燕如小姐浴室在哪里。”   兔子一跳一跳地追出来:“不用去问她了,我以前来过,我带你去。”   十分钟后,唐小棠瞠目结舌地站在温泉边,看着水里那一群千奇百怪的妖怪。   “哦呀,人类的小孩,好多年没见过了呢。”   “燕如又开始经营旅馆了吗?”   “很怀念当初热闹的感觉啊,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的事。”   有的鸟头人身,有的长着三个脑袋,有的有六只手,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话题从她身上逐渐转开,小声地说着没有办法的事、燕如也很可怜、真怀念过去之类的话。   唐小棠郁闷地看着脚边的兔子:“老师,我是要洗澡不是要游泳,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洗?”人多也就不说了,温泉里还有一个明显就是男人的家伙在,这让她怎么办?   “洗澡的话去那边,我下去泡一会儿。”兔子抬后爪一指右手边的一扇门,然后扑通一声扑进了温泉里。   顾不上疑惑龙井山上为什么会有温泉,唐小棠抱着换洗的衣服钻进了写着女浴室字样的门里,里面漆黑一团,不过水温倒是正合适,她飞快地洗干净全身,用毛巾包着头发走了出来。   温泉里的人数有所减少,除了狗刨式扑腾的兔子,只有刚才那个男人和一两只昏昏欲睡的妖怪靠在岸边。   “我先回去睡觉了。”唐小棠朝水里打了声招呼。   “下来泡一会儿,这个温泉的水都是从龙井里引过来的,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兔子噗突噗突地游过来又游过去。   唐小棠当然不会同意,自己又没带泳衣,难道裸着下去啊,就摇摇头离开,却听那男人向自己搭话:“你也是来借司南的?”   司南?好像是古时候的指南针,唐小棠到现在还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只好含糊其辞地回答:“我只是替人跑腿而已。”   男人长得很清秀,看起来也很年轻,一只眼睛是蓝色,另一只则是黄色,唐小棠总觉得他看起来像只波斯猫,不过不好意思说。   “司南虽然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但有一个前提,”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闭上了眼,“你向它询问的东西必须是你现在最渴望得到的,否则司南无法准确地回答你。”   唐小棠“哈”了声表示听到了,朝他鞠了个躬:“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老师,我先回去睡觉了,温泉别泡太久。”   一夜好觉,房间里虽然没有空调,却格外地凉爽,唐小棠一觉到天亮,浑身的不适都消退干净,舒爽得能出去跑几圈,于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嗯~~~”   “喂,丫头,一大清早的不要发出那种声音来。”团在她枕边的兔子长耳朵抖了抖,眼也不睁地说。   “伸个懒腰也不行啊,真是的。”唐小棠白它一眼,起床洗漱。   早饭是燕如煮的鱿鱼丝粥,配着大头菜和金黄的煎饼,早饿得快死了的唐小棠一口气喝了两碗,又吃掉了自己盘子里所有的饼,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由衷地赞美:“简直太好吃了!”   蹲在地板上啃煎饼的兔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美食。”“吃人嘴软,老师你就不能有点风度吗?”   燕如优雅地捧着粥碗,不温不火地说:“姑娘小小年纪就能驭使朱槿大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什么!敢说我是这笨丫头的式神,你是不是在山里住太多年眼睛都病变了啊!”兔子立刻跳上饭桌,嚣张地叫喊起来。   “兔子不要上饭桌,”唐小棠忙把它抱下地,“对不起啊燕如小姐,我和老师是宠物和饲主的关系。”   燕如点点头,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倒是兔子在地上挥着前爪大叫:“你只是我的备胎!屯粮!跟班!”“好啦好啦,一大清早的不要吵,都没食欲了。”   吃饱喝足后,唐小棠背着兔子,跟在燕如身后来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的面积和唐小棠借宿的客房相差不大,只不过里面空空荡荡,除了正对门的一张方桌和上面的一把汤勺……司南外,别无他物。   兔子一只前爪扒着她肩膀,另一只抬起来戳她的脸:“听着丫头,使用司南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们是为了日光鸟而来的,别让司南指成了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唐小棠被它戳得头都歪朝一边:“知道了,怕我做不好你怎么不自己上?”   兔子耳朵一抖,哼地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端得动它吗?”   “请吧。”燕如冷淡地让出前方的路,唐小棠点了点头,上前去,将司南捧了起来。   009、迷失了心   指南针作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历史久远得难以追溯,最初的形态就是一块板子加一把勺,因为地心磁场的缘故,勺柄总会指向南方,所以最初又叫司南。   不过不能指南的还叫司南么?唐小棠从桌上捧起了司南的底盘,上面不像以前见过的图片那样刻满了东南西北天干地支,而是光滑一片,除了勺下面有一个环形刻痕大概是标记勺的安放位置用的,之外的痕迹一概没有。   司南看着很沉,但其实和一只水杯差不多,唐小棠双手捧着它,在心中默念——请告诉我日光鸟的下落吧。   【人类的少女,日光鸟是你现在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一个莫名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好像有人直接在意识当中说话一样。唐小棠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在心里回答:“是的,我无论如何也想找到它。”   【我能看穿每个人内心的渴望,日光鸟并不是你所需要的东西,你确定你要找到它吗?】   “老师需要很多很多的仙草,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找到日光鸟,虽然我自己不需要,可是我想为老师找到它。”   脑海中的声音沉寂了下去,唐小棠莫名地又追问了几声:“能告诉我吗?”但都没有回音。   手中的司南却开始旋转起来,兔子发出哦哦的叫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司南。   【过去来找燕如、找我的,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你是第一个为了别人的愿望而来的。】   “啊,是吗?”唐小棠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肩上的兔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又改为意识对话,“那您能告诉我日光鸟的下落吗?”   【你知道有个地方叫日光岩吗?】   日光岩?唐小棠隐约记得自己听过这么个词,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儿了。   【主人以外的任何生物,一生只能向我索求一件事,让你代为询问的那个人真是太狡猾了。】   “诶?!”一生只能问一次?唐小棠惊叫出来,原来兔子不肯亲自用,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它是不想浪费了这唯一的机会,还是……   ——我以前来过这里。   还是老师已经用过了呢?一千多年前,为别的某样东西来过了。   兔子见她垂下眼去,就拱了拱她的脸:“丫头,丫头!发什么呆呢,问出来没有?”   唐小棠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问到了,司南先生说东西在日光岩,老师知道日光岩是什么地方吗?”   兔子挠了一下耳朵:“不知道,你怎么不问详细一点?”   一个人一生只能问一次,唐小棠在心里不满地想。   “日光岩的话,应该指的是鼓浪屿上的那个日光岩吧!”燕如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进嘴来。   唐小棠恍然大悟:“啊,对对没错,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是那天去报名旅行社的时候在宣传手册上见过,好像是鼓浪屿上非常有名的景点呢。”   燕如仍是一脸淡漠:“是的,你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随时可以上路了,当然,如果你愿意多住几天也可以,看在朱槿大人的面子上,我不会收你食宿费的。”   唐小棠微窘,忙摆摆手:“这不太好吧,你以前不是开旅馆的么,不收钱,怎么经营得下去,我还是付钱吧,多少钱一晚上?”   燕如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回答:“十两银子一晚,包吃,温泉随意使用。”   “……啊哈哈哈哈,原来老师的面子这么值钱啊。”   “混账!我的面子怎么可能只值十两银子!”   于是最后还是得白吃白住,兔子和燕如都一点不介意的样子,但唐小棠却觉得很不好意思,付不起钱,总得做点别的吧?于是吃过午饭后,她就向燕如问起打扫卫生的工具在哪里。   兔子对她这种自找麻烦的行为深感不齿:“你简直是我见过最笨的人类,白吃白住你倒不乐意了,还非得找些事给自己做,中暑才刚好,又累病了怎么办?啊啊啊烦死人了!”   唐小棠一边拧拖把一边笑道:“白吃白住我怎么会不乐意?只是燕如小姐这么好心,我和她素不相识,总不能白白受人恩惠,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打扫卫生的活还是能做的,能为别人做点什么,我自己也很高兴啊。”   兔子受不了地嘟囔了句“我可不要在这里陪你浪费时间”,就一个兔跑去找昨晚那群妖怪玩去了,不过这个玩的方式大概挺残暴的,唐小棠在廊下拖地的时候,总能听到远处有惨叫声。   燕如坐在院子里抽烟,唐小棠不喜欢抽烟的人,但燕如沧桑落寞的神情配上细细的女士香烟却又十分和谐,不会让人产生反感的情绪,远远地看过去,让人觉得那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累的。”燕如吐了个烟圈,淡淡地说。   “一点点小事,不会很累啊,”唐小棠推着拖把跑过去又跑回来,“而且运动一下才有食欲,燕如小姐做的煎饼真的很好吃,走了可就吃不到了,我得一次吃个够。”   燕如呵呵笑了两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一支,慢吞吞地说:“司南都告诉我了,你后悔吗?”   唐小棠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抹了把汗摇摇头:“不后悔,老师是我的恩人,报答他是应该的。”   燕如默默地点了下头,又说:“我活了快两千年了,来求我的人不计其数,包括朱槿大人,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来的,一旦从司南的口中问出心仪之物的下落,马上就向我告辞,从没有谁还会想到报答我。”   唐小棠将拖把浸到桶里搓了搓,旅馆的杂物间里没有塑胶手套,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指关节上的一处皮肤擦破了。   “那你岂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倒也不是,至少……曾经不是。”   话匣子正要打开,兔子从墙角蹦出来:“丫头,快来,我在后面山上找到了仙草,橘柔草橘柔草,快点跟上!”   燕如又把烟叼在了嘴上,唐小棠只得将桶里的水倒光,东西拎回杂物间,然后跟着兔子去挖仙草。   橘柔草是一种颜色粉嫩粉嫩的絮状植物,到了成熟的季节只要风力稍微大一点就会被吹得满天都是,和蒲公英的繁殖方式很像,兔子哧溜哧溜地吸着口水,指挥唐小棠用小布口袋把橘柔草的絮状部分整个儿掐了下来装好,等着找到了日光鸟好播种。   当晚的温泉里依然是人满为患,唐小棠照旧洗完澡就向兔子打招呼,回去睡觉。   “你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吗?”双色瞳眸的男人问。   唐小棠停下离开的脚步,冲他点了点头:“找到了,谢谢关心。”   男人微微露出笑容:“恭喜你,最近几百年还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唐小棠想起司南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问:“不是主人的话只能问一个问题,如果是主人,是燕如小姐的话,是不是就能问很多很多了呢?”   男人敛下眼睑,神情中充满了惆怅:“不,她什么都问不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唐小棠咀嚼着男人的这句话,走在回房睡觉的路上,正要推开客房的门,忽然看到走廊尽头、放司南的房间亮着灯光,好奇心作祟,就偷偷地凑了过去。   屋子里点了一支蜡烛,燕如手捧着司南,虔诚地祈祷道:“告诉我他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   唐小棠躲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如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跪了下去,唐小棠吓坏了,还以为她晕了过去,赶紧从藏身之处跑出来,上前去扶她:“燕如小姐,你没事吧?”   燕如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嘤嘤哭泣:“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我想要的明明就只有他一个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小棠听不太懂,只能设法安慰她:“也许司南先生也不知道呢?地球这么大,司南先生还被地磁场管着呢,有不知道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燕如哭着笑起来:“它不是不知道,就是不告诉我,它说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向它索求的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一千多年了,我天天都问它同样的问题,它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它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唐小棠被她一把抱住,既不好意思推开,又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于是问:“那你可以问问它,你到底想要什么,说不定它会回答你呢?”   当然了,这种问题说不定会被司南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为由驳回。   燕如哭了很久才渐渐歇下来,唐小棠用自己的睡衣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啦,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我要找一个人,不,应该这么说,我要找一个妖怪,”燕如止住了哭,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你帮不上忙的,我找了他一千多年都找不到,你就算想帮也帮不了我。”   010、千年之前(红票加更)   唐小棠却铁了心要帮忙了,抓着她的手不放:“你说说看呗,也许哪天我就遇见他了,也可以让他回来找你不是吗?”   半个小时后俩人在茶室里面对面坐下,唐小棠把被哭得满是眼泪的睡衣换掉了,燕如也洗干净了脸,重新恢复一脸漠然的样子,如果不是眼皮浮肿,真让人怀疑刚才哭过的人并不是她。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刚刚修成半仙之体,因厌倦了尘世的纷繁扰绪,带着司南躲到了这座山里,山里有很多的妖怪,我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其中有一只猫妖,我刚来的时候还是猫头人身的模样,后面拖着一条尾巴,它特别喜欢粘着我,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唐小棠托着腮听故事,心想这只猫妖八成就是这故事的男猪脚。   果然燕如点燃了一支烟,继续说:“后来它变成了人的模样,也还是喜欢跟在我身边,帮我做这做那,我把房子建成了旅馆,偶尔招待一些上山来的人,他就在我身边打下手。彼此之间什么都没承诺过,但心里都有那样一种感觉,好像这种平淡的幸福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后来……”   燕如将烟换到了左手中夹着,冰凉的右手覆上唐小棠的额头,唐小棠乖乖地上了眼,随着她的讲述,看到了残存在她记忆之中的、当年的场景。   “在这附近有一座祠堂,不知道供奉着谁,当晚我从祠堂外经过,莫名其妙地就遭到了袭击。”   眼前的黑暗逐渐有了颜色,唐小棠看见夜幕下的深林中有一个年轻女子快步奔走的身影,树影斑驳,草丛中隐约可以听到什么东西游走的沙沙声响。   突然之间一团黑影从道旁窜出来,女子一声惊叫,被扑倒在地,黑影将她紧紧地缠住,好像有无数的触手一般,将女子的衣衫撕成了碎片。   “住手!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女子徒劳地挣扎着,哭喊着,寂静的山林中却没有任何回音。   “嘻嘻嘻,早就听说前山住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今晚真是便宜了咱们兄弟几个。”   “轮流来啊谁也别抢,下手轻一点,撕烂了一会儿不好吃了。”   唐小棠听着那又尖又细的笑声就觉得头皮发麻,设身处地地想想燕如当时的心情,恐怕已经被吓得什么法术都不会了。   就在女子即将惨遭毒手的时候,有人大喊着:“放开她!”拨开茂密的树枝冲了出来,幻觉中的光线太暗,唐小棠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从音色上判断那是个男人,而且应该就是温泉里那个。   黑影不甘心地、骂骂咧咧地撤退了,衣不蔽体的女子趴在地上哭泣,回忆到此为止。   燕如收回了自己的手,吐着烟圈说:“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行尸走肉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慢慢从痛苦和恐惧中振作起来,想要正常生活时,却发现,那猫妖不见了。”   唐小棠同情地点点头:“彻底不见了?一次也没出现过?男人真不是东西。”   燕如笑了笑,吸着烟说:“是啊,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我自己都说不清执意要找到他,究竟是因为喜欢他还是恨他,只知道没有了他所有的一切也都变得不重要了,我身为追踪师,竟然连自己想要找的东西都找不到,真是死了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你说……嗯,我是说,猫妖先生会不会是替你报仇不成,被那晚上的黑影给吃了呢?”唐小棠试图往好的方面引导她,不过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燕如摇摇头,倒并不介意她这不太吉利的话:“不会,如果他死了,司南会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也就是说猫妖还真是在她险些遭人玷污之后就离开了,啧啧,唐小棠很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过既然答应要帮忙找,总还是得问问那人的长相:“猫妖先生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特征?”   燕如吐着烟圈唏嘘道:“他的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黄色。”   诶?!?!   眼前一下子闪现出温泉里那个主动和自己搭话的男子,唐小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燕如仍是那么冷冷淡淡地,叼着烟离开了茶室。   唐小棠满腹疑惑地回到客房,兔子已经泡够了温泉回来,趴在一块垫子上,听到动静,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嚷嚷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快来给我按摩。”   “兔子才不需要按摩。”唐小棠心里有事,没空搭理它,掀开被子就钻进去。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兔子!”兔子噌地跳下地,蹦到她肚子上蹲着,“丫头,喂,丫头,你嫌命长了吧,快起来给我按摩。”   唐小棠翻个身把它掀下去:“老师你不要闹了,我在想事情。”   兔子很是不满地爬起来,凑到她脸跟前:“想什么?”   唐小棠于是把燕如今晚告诉自己的话和自己的猜测都对它说了一遍,末了问:“猫妖先生既然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出去见她呢?老师天天去泡温泉,有没有听妖怪们说到点什么?”   兔子却是不稀罕管这闲事:“这不关我的事,你也少管,明天一早我们就下山,去找日光鸟。”   “我不。”   “你说什么!”   唐小棠伸手扯它的胡须:“燕如小姐遭遇这样的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能坐视不理?何况人都在,只要问清楚原因就能解决了,在那之前我不会走的。”   兔子被她扯得兔脸变形,抓狂地用爪子去拍她:“你干什么,给我撒手!”把自己的胡子拯救出来以后,兔子恶狠狠地道:“你爱管自己去管,别指望我会帮忙!”然后转个身把屁股对着她。   唐小棠忍不住笑起来,捏捏它的短尾巴,不怀好意地问:“屁股对着我?小心我爆你菊花哦。”兔子不知听懂没有,抬起一只后腿就朝她脸上踩过去。   既然决定了要留下来帮忙,就必须拿出点样子来,唐小棠一大早起来就到处找妖怪问猫妖的下落,听说他去了山林深处,便决定追过去。   路过前院的时候兔子正在吃草,见她风一般冲出门去,喂喂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气恼地大骂了几句,最终还是不放心,一蹦一跳地追了上去。   龙井山山高林密,唐小棠的野外生存不及格,没一会儿就迷了路,只能一路喊着“猫妖先生”,在林中穿行。   不知走了多远,猫妖没找到,却意外走到了一座祠堂前,会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修祠堂的人不多,唐小棠猜测这大概就是当年燕如遇袭的地方。抬头看看天,太阳大好,应该不会有恶徒出没才对,唐小棠决定进祠堂里去看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落在她后面一段路的兔子一边喊着丫头、白痴、笨蛋之类的,一边气急败坏地追,这两天它可没少和温泉里的妖怪们聊天,对燕如遭遇的事也了解了几分,唐小棠要只是在旅馆范围内胡闹也就算了,一个人上山去,这不是要重蹈覆辙吗?   ……那是我的屯粮!!   唐小棠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怎样的危险,见祠堂的木门没有上锁,就轻轻推了一把,嘎吱嘎吱的门轴声响中,她看清了祠堂中供奉着的雕塑。   那是七八条缠在一起的蛇,个个张着大口,表情狰狞,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将人分食一样。   “哎呀哎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有人类主动送上门来了。”   “嘻嘻嘻,好久没有吃到人肉了,想念得紧啊!”   “还废话什么,上啊!”   雕塑发出嗡的一声,破旧的祠堂从各个角落里窜出一道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缠上了唐小棠的手脚和身体。唐小棠挣扎了几下都动弹不得,就看到一条蛇照着自己胸前咬下来,将衬衫的衣襟撕裂了一大块,直接露出了内衣。   “等等,她身体里好像有……”   一只蛇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嗖地退开了,而其他的蛇妖仍未察觉,还要继续作恶,祠堂的房顶就轰然坍塌下来,一头庞然大物在唐小棠的尖叫声中杀到。   唐小棠被一阵气浪掀得滚出去好远,年久失修的祠堂一垮,尘土飞扬,呛得她话也说不出来。   矗立在半塌的祠堂中央的是一头通体火红,只有四足和肚皮雪白的狐狸,它个头足有半个祠堂那么大,龇着一口白牙,喉咙里发出“猢~~~”的威胁声,眼神凶狠得好像准备大开杀戒一般。   见此光景,还缠在唐小棠身上的蛇妖们顿时哗然,惨叫着:“是朱槿!快逃啊!”嗖嗖几声就逃了个干净。   “咳咳咳,老师……?”唐小棠灰头土脸,一个劲儿地咳嗽,努力用咳得泪花盈盈的眼看过去。   这才是老师的本来面貌?好大……不过他不是说要吃掉一座姑射山那么多的仙草才能重塑肉身的吗?   红狐嘁地发出一声对蛇妖们欺软怕硬的鄙视之音,向前几步,巨大的脑袋弯下来:“丫头,没事吧?”目光落到她被撕烂的衣襟上。   011、不忘善良的品德   “没事,差一点点……咳咳咳,”唐小棠摸摸他的鼻子,惊魂未定地站起来,“老师你……”怎么变得这么巨大?话到一半,突然注意到对面的眼神瞄得很不是地方,立即恼羞成怒,一巴掌呼过去,“看什么看!”   红狐挨了一巴掌,嘭地一声变小成兔子,蹲在一堆瓦砾之间反驳:“谁看了!谁稀罕看你啊!三百六十度大绝壁!”   唐小棠两手护在胸前,闻言噗地一声笑岔了气。兔子见她笑就更不乐意了,挥着前爪怒吼:“不许笑,哪里好笑了,别笑了!”   老师的数学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唐小棠决定不和它一般见识,瞅瞅这要塌不塌的祠堂,还是决定先出去再说。   衣冠不整地当然不能直接回去,兔子又满腹牢骚地替她回去叼了一件完好的T恤过来,   “如果照这么说,当年袭击燕如小姐的应该也是这群蛇妖,”唐小棠躲在草丛里换衣服,一边和草丛外面的兔子说话,“猫妖先生到底为什么不肯现身和燕如小姐相见呢?明明都还爱着对方。”   兔子轻蔑地一哼:“你才几岁,就懂什么是爱了?哪只眼睛看出猫妖喜欢燕如了。”   唐小棠换好衣服钻出来,将它抱起往回走:“如果不喜欢,就不会留在旅馆里了不是吗?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舍不得从她身边离开。”   兔子被她抱着,表情有点不自在,装作漫不经心地一提:“我在温泉里听那些小妖怪说,不是猫妖不肯去见她,而是燕如从那天的事发生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妖怪了。”   “诶?还会有这种事?”唐小棠吃了一惊,“可燕如小姐不是能看到老师吗?”   “白痴!那是因为我现在的肉身是玉雕!是实体!”   要实体才能看得到吗?唐小棠若有所思。   当天吃过晚饭后,唐小棠留在厨房帮忙洗碗,燕如正在擦餐桌时,她说:“我见到猫妖先生了。”   燕如握着抹布的手一下就顿住了:“啊……是吗?在哪里?”   “就在走廊上,他还和我打了招呼,”唐小棠洗完最后一个碗,正要转过头来和她把问题摊开了说,却发现燕如浑身散发着黑雾,两眼赤红,犹如走火入魔了一般,“燕如小姐?”   喉咙被猛地一把掐住,唐小棠差点直接蹬腿去见阎王,燕如的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她按在流理台上,两手死死掐着她的咽喉。   “是吗,是吗……他一直都在,就是不愿意见我,他嫌弃我,嫌弃我是被玷污过的!”燕如神情癫狂,完全失去了理智,“现在他找到更好的了,他找到你了是不是?”   唐小棠痛苦地张大了嘴,别说回答了,就连喘气都困难,只能挥舞着两只手试图将她从身上推开。   燕如咬牙切齿,手上没有半分留情:“我找了他一千多年,一千多年……”   “燕如,放开她!”兔子从门外窜进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没有了他,我生无可恋,你爱杀就杀吧。”燕如不为所动,执意要把唐小棠掐死,而在她的手下,唐小棠已经逐渐感到意识迷糊,随时会昏死过去。   这时候,门外传来“喵呜”的一声,仿佛一记棒槌敲在了燕如的后脑勺上,她手下劲儿一松,唐小棠大口吸入空气,痛苦地捂着脖子滚到了一边。   灰白相间的波斯猫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燕如的瞳孔骤然缩小,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它:“七叶,你真的没走?”   波斯猫喵喵叫着,窜上椅子又窜上桌子,来到她跟前,仰头看着她。   “他一直都在你身边,是你不想见他,他才一直躲着你。”兔子也跃上流理台,伸出舌头舔了舔唐小棠的鼻尖。   燕如无法相信地用力摇头:“不,不可能!我一直都在找他,一直都想要见他的!”   唐小棠被她掐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别骗自己了……你根本不想见他,因为、咳咳咳你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去、咳咳咳去面对他。从那晚上,你被他看到你遭蛇妖羞辱的那一幕起,你就不想再见到他。”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了,可燕如却不断地后退:“不可能,我没有这样想……”   波斯猫蹲坐在餐桌上,静静地、哀伤地看着她。   “因为你怕他会瞧不起你,会因为那件事嫌弃你,所以你不想见他,受这种心情驱使,你变得看不到妖怪,就以为猫妖先生离开了你,原本只是你心里的猜测与担心,却变得像是真的一样,你走不出当年的阴影,所以司南先生才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唐小棠的话还没说完,燕如就背靠着流理台瘫坐在了地上,两眼失神地看着地板上的花纹。   波斯猫喵呜一声,跳下桌子,爬到她怀里,费劲儿地立起身子,去舔她滑过脸颊的泪水。   “七叶……七叶,对不起!”燕如将波斯猫紧紧抱在了怀里,泪如泉涌,而波斯猫只是喵喵叫着,用肉垫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嘛……这种时候再留下来就成电灯泡了,唐小棠揉着脖子,蹑手蹑脚地溜了。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唐小棠呵欠连天地走进卫生间,刚叼起牙刷,就看到自己脖子上那一片掐痕,燕如是真的发了狠要掐死她,以至于十个指印都清晰地留在了她的颈上。   还是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对啊,她有些丧气地想。   “嘁,明明就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的,现在又垂头丧气给谁看。”兔子团在卫生间门口说风凉话。   唐小棠吐掉漱口水,转头问:“老师有过想要帮助别人,却被误会了的时候吗?”   兔子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去做,动作快一点,我们要下山赶车。”   收拾好行李上路时,燕如怀抱着波斯猫七叶,满面春风地来给他们送行,那样子与之前真是判若两人,唐小棠看着她幸福的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样子,忽然觉得脖子被掐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这次多亏了你们的帮忙,”燕如朝唐小棠鞠了一躬,真诚地道谢,“虽然我现在还是看不到妖怪,也可能一辈子都再也不能看到,不过幸好有你们,我才能认清楚自己的心,和七叶尽释前嫌,真的很感谢你们,小棠,朱槿大人。”   兔子头上一个井字:“什么!为什么把我放在这丫头的后面!明明这件事我出力最多,还替你赶走了蛇妖,你知道那花了我多少妖力吗?”   燕如莞尔一笑,把背在肩上的一个布包递了过去:“当然知道,能得到朱槿大人的帮忙真是我的荣幸,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们笑纳。”   看那布包扁扁的,唐小棠还以为是煎饼,兴高采烈结果来打开一看,却大吃一惊——   “司南?!”   光溜溜一块板儿,加一个汤匙,不是那指向一切心中所想之物的司南又是什么。   【人类的少女,好心总是会有好报的。】   唐小棠哪敢收这么大的礼,赶紧推回去:“这东西我不能收,太贵重了,我们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   燕如笑眯眯地摆摆手:“收下吧,我没什么值钱的好东西给你。当初躲进深山,就是为了不再被人委托,后来七叶失踪,我才又重新开始帮助上门来的人,只希望多多积德,如今七叶回来了,我也再没有别的心愿,你就拿着吧。”   “可是……”这司南过于贵重了,她哪里承受得起啊!   “小棠,你的心里还保留着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这也正是龙珏家世世代代的祖训,你就当做这不是一份谢礼,而是一份责任,在你修炼的过程中尽力去帮助所有遇到的人吧,有了司南的协助,相信你会收获更多的快乐和满足。”燕如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温柔地说道。   波斯猫也眯起眼,冲她“喵呜”一声表示赞成。   唐小棠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收下了,我一定会代替燕如小姐继续帮大家找到真心想要的东西的!”   “那么,后会有期,欢迎常来做客~”燕如挥挥手,与她道别。   “后会有期!”唐小棠将司南抱在怀里,挥着手向山下跑去。   简直像做梦一样,神奇的司南居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唐小棠一路地摆弄,兔子看不下去了,用爪子戳她的脸:“喂,丫头,别流口水了,难看死了,快找找附近有没有仙草,多挖一点带回去。”   “嗯嗯。”既然自己成了司南的主人,那就可以无限发问啦,唐小棠端着司南心中默念,请告诉我附近哪儿有仙草吧!   司南的指针在托盘上转了转,指向一个方向,一人一兔立刻高高兴兴地朝那边奔过去。   哪不知跑到了目的地,面前根本不是什么仙草,而是一口围满了游客的井。   “这龙井里的水能保佑你心想事成、飞黄腾达、金榜题名咯!只能一桶啊,不管你们来了多少人,一生只能一桶,这叫一统江山,快来排队了啊!”不知哪个团的导游在扯着扩音器大喊。   唐小棠想起山上的洗澡水,嘴角直抽搐。   兔子眯着眼问:“不去一统江山?”团队里不管是一家几口还是三五伙伴,每一群人只能共用一桶,不仅是一统江山,更是一生的缘分与你共享。   唐小棠笑着说:“一统江山?有什么用,赢得了天下输了她,还是过点平凡的日子好。”这么说着,却仍然上前去要了一桶水,把来时的空瓶子装满后,又舀了一瓢递给兔子:“喝一点?”   兔子炸毛地吼道:“那是洗手用的你这白痴!”说着把两个前爪伸进去泡了泡,自己不喝也不让别人喝。   唐小棠哈哈笑着用它搅和过的水洗了洗手和脸,剩下的则冲洗了一下鞋底的泥,兔子又揶揄道:“你看人家分都不够分,你居然用来洗鞋子,暴殄天物的笨丫头。”   “我是和一只兔子共享天下,当然就绰绰有余了。”   “什么!你这无礼的丫头,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兔子!不是!”   TM:心愿   Track01、心愿   OVA[仙乐传说]ED   作词:tomo   作曲:西胁辰弥   编曲:西胁辰弥   演唱:引田香织   いつも心のどこか、誰かを探していた   【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渴望着会有人】   こんな私を必要なんだと言ってくれる   【对我说,他非常需要我】   広いこの空の下、そんな人に会えたら   【在着广阔的蓝天之下,如果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少しだけ自信を持ってゆける、気がしていたから   【我想我也会变得稍微有自信一点吧】   風が吹いてる、木々がざわめく、それだけが不安な心   【当微风吹拂、树叶沙沙,我的心也为之不安起来】   優しい声で名前を呼んで、ただそれだけでいいの   【请用温柔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我想要的仅仅是如此】   いつも心のどこか、貴方を探していた   【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找寻着你的踪迹】   こんな私をそのままで言いと、いってくれた人   【那个会对我说,我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的人】   夜が明けてく、今日がはじめる、貴方が笑うこの世界   【当夜晚消逝、黎明到来,这个仍然有着你的微笑的世界】   私にできる、すべてをかけて、守りたいと願うの   【我愿意竭尽全力、付出一切,将之守护】   大切なことを知った   【我明白了何谓珍惜】   信じることを知った   【我明白了何谓信任】   愛することを知った   【也明白了何谓爱】   風が吹いてる、木々がざわめく、それだけが不安な心   【当微风吹拂、树叶沙沙,我的心也为之不安起来】   優しい声で名前を呼んで、ただそれだけでいいの   【请用温柔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我想要的仅仅是如此】   夜が明けてく、今日がはじめる、貴方が笑うこの世界   【当夜晚消逝、黎明到来,这个仍然有着你的微笑的世界】   私にできる、すべてをかけて、守りたいと願う   【我愿意竭尽全力、付出一切,将之守护】   すべてをかけても、守りたいと願う、強く   【哪怕要付出我所有的一切,我也要将之守护直到永远】   第二卷:光芒闪耀,源远流长   012、少女的决定   一趟龙井山之旅,不但问出了日光鸟的下落,还帮助燕如和七叶这一对有情人解开了心结,顺手得了一件仙器——   “啊,就在前面不远了~”唐小棠欢呼一声,快步穿过人流,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咳咳,卫生间。   兔子蹲在卫生间外的洗手台上,等她出来以后才说:“用仙器找厕所,你的脑回沟都是平行的吗?”   唐小棠解决了人生一大事,开心又舒爽,才不和它计较:“能用不就好了,司南先生都没说什么,何况再不上厕所我就要憋死啦。”   兔子鄙夷地白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胳膊又爬上肩膀蹲着。   赶回杭州城后,还能赶得上去苏州的车,导游小姐看她平安归来很是高兴,给她安排了座位之后,全团就转战苏州开始后半程的旅行。   苏州也是个好地方,就连公交站台都做的古色古香,韵味十足,就更不用说那些著名的园林,随便用取景框一拍都是明信片,唐小棠没有相机,只好拼命睁大眼去看,水一瓶接一瓶地喝,终于满负荷了。   嘛,房子盖得太漂亮还有一个坏处就是连厕所也很风雅,藏在角落里找都找不到,尽管有导游路牌,还是不如司南先生好用~   脖子上的掐痕还没消退,唐小棠当然也不敢就这样回家,参观完狮子林后就打算在回程的路上找间药店买点化瘀的药擦一擦。   “丫头,买包创可贴。”兔子湿漉漉的鼻子贴着她耳廓小声说。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反问:“买创可贴干嘛?”兔子又用不上。   “白痴!你手上那个伤口还准备让它腐烂掉吗?”   拧拖把时候搓破了的指关节,确实一直都没处理,唐小棠自己都忘了,兔子却惦记着。   唐小棠摸摸它的脑袋,笑道:“知道了,谢谢。”兔子浑身打个冷颤。   回到宾馆住下以后,趁着同住一屋的一位大妈洗澡,兔子又偷偷问:“什么时候去日光岩?”   “我也想赶紧去啊,可是总不能家也不回吧?况且这一趟出门已经花了好几千块,接着又要去日光岩的话,爸爸妈妈也会起疑心的。”唐小棠躺在床上戳手机,给爸妈汇报今天的行程。   兔子虽然有点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团在一边不吭声了。   十天的旅游结束后,唐小棠再回到故土,真不得不感叹气候宜人啊四季如春啊,比起来杭州苏州那简直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足要把人烤成肉串。   “这点温度就受不了的话,填志愿的时候可要想清楚了,”唐母一边择豆角,一边笑着说,“长江以南的大城市夏天温度都不低,以北的话,不仅夏天热,冬天还冷。”   唐小棠哀嚎一声,趴在桌上:“为什么本市就没有好学校,还人类宜居城市呢,连个有竞争力的好大学都没有。”   唐父正在炖肉,闻言笑起来:“又要人类宜居城市,又要有竞争力的大学,我看你只能报X大了。”   X大!X市!鼓浪屿,日光岩!唐小棠一下子精神起来,两眼闪闪亮:“X大啊!”愣两秒,又问:“很有名吗?”   唐母无语地看着女儿:“X大可是国家重点院校,你说有名不?”然后数了一大堆学校这个那个好。   唐小棠佩服地看着自家老妈:“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唐父唐母齐声回答:“家有考生!”唐小棠忙吐吐舌头缩起了脑袋。   X大和日光岩在地图上的距离看上去近得可以用跑步去、啊当然了下海以后要用游的,唐小棠认真考虑起了志愿填报X大的事,反正日光岩早晚要去,如果X大真的是符合自己要求的唯一学校,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但是高考志愿是一生的大事,唐小棠还是不敢草率决定,想了想,拨通了唐秋哲的电话。   那头嘟嘟响了几声后,唐秋哲本人接了:“喂,小棠,找我有事?”   “嗯,是关于高考志愿的事。”   然后唐小棠把自己的想法对他说了下,唐秋哲考虑了几秒,回复她:“X大虽然不是顶级大学,不过你的成绩应该是刚刚合适,从后续修炼的角度上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知道X大在Z市建了新校区么?那边就有一个通往幻世的入口,等你修炼的差不多了,可以让朱槿陪你去幻世采集种子。——哦对了,都忘了问,思芳草长出来了吗?”   唐小棠如实回答:“长出来了,不过长得不太好,我还在想办法。”   唐秋哲也就没有多问:“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只要我力所能及。”   唐小棠感激地点点头,虽然他看不到:“好的,谢谢你,秋哲大哥。”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唐秋哲那边有公事要做,就收了线,唐小棠对着手机发起了呆。   “喂,丫头,你又打电话给那个小白脸了?”兔子在窝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问。   “老师你不要总叫秋哲大哥小白脸,他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唐小棠不太高兴地说了句。   兔子可不乐意了:“他除了那张脸还看得过去以外有什么了不起的了,不是小白脸是什么,也就能骗骗像你这样的小丫头。”   唐小棠这回真生气了:“你别总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知道你厉害你了不起,可你多少岁秋哲大哥多少岁?你像人家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还在吃草呢。”   兔子顿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竟敢说那个小白脸比我厉害?他哪里比我厉害了?给我提鞋都不够!”   唐小棠不会吵架,也不爱吵架,眉一皱翻身就盖上被子,干脆不理它了。   兔子一个人嚷了半天,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了了之,可心里却是窝火得很,恶狠狠甩下一句:“笨成你这样也是种奇迹了!”跳窗户走了。   这一去,到天黑都没回来,唐母照例端来青菜夜宵的时候没见到兔子,还奇怪地问了唐小棠,只得到一个烦躁的“不知道”的回答。   “希望别跑丢了啊,最近附近好多人养狗,要是把它叼去吃了那可就糟了。”唐母放下小菜盆,带上门出去了。   唐小棠一下就掀了被子跳起来,鞋也不换就冲出家门,还是唐父追出来递给她手电筒。   “老师!老师你在哪里?附近有狗会咬人,别乱跑啊!”唐小棠一路跑一路喊,可都没见到兔子的身影,小区里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让她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电筒扫来扫去,阴暗的角落里什么痕迹也没有。   跑了几圈,累得腿都要断了,唐小棠还是没找到兔子的下落,气馁地一屁股坐在了凉椅上,正想着它会跑哪儿去,身旁草丛中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师?”唐小棠蹲过去,一手拨开草丛一手用电筒去照。   但眼前的一幕却差点吓破了她的胆。   三只家养猫狗那么大的妖怪正在分吃一具尸体,已经吃得没了形状,但残存的几块带血的毛皮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原本是雪白的颜色。   唐小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电筒也摔得熄灭了。那三个妖怪被灯光一照都看见了她,舔着带血的爪子露出残忍的笑容,踏着草丛向她走过来。   “我当是来分一杯羹的,原来是人类的小孩呢。”   “竟然看得见我们,却又没什么灵力的样子。”   “没错没错,刚才那只是开胃菜,就拿她做主食好了。”   唐小棠虽然吸取了朱槿一百年的修为,但朱槿既然是想要占据她的肉体,自然就不会好好教她法术,尤其不会教她驱妖的法术,于是此情此景之下,她除了抓起手电筒一阵挥舞之外,竟然没别的对策了。   “听说人类的肉非常好吃呢……”   一只妖怪朝唐小棠伸出了爪子,却还没等碰到她的手电筒,就被横里窜出来的一道白影撞飞出去。   “你们都瞎眼了吗!一群臭虫一样低级的妖怪,竟敢抢我的晚饭!”兔子不知打哪儿窜出来,气势汹汹地叫嚣着。   它的体态比面前的三只妖怪可小巧玲珑多了,而且披着兔子的皮,看起来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了,可那三只妖怪却像是见了它的本体一样,直接被吓破了胆,惨叫着拔腿就跑。   吓跑了不长眼的小怪,兔子又转过头冲唐小棠吼:“大半夜的出来瞎溜达什么,你的脑回沟是不是堵塞了啊,啊!”   唐小棠被它劈头臭骂,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出来,将电筒夹在腋下,双手将它捧了起来,说:“是是是,我的脑回沟都堵塞了,所以才会担心你被狗吃了,才会出来找你。”   兔子竖着一身白毛:“唐小棠,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怎么可能被狗吃掉!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脑回沟!”   “可是我会担心啊。”   话一出,兔子瘪嘴不吱声了。   唐小棠把它放上肩膀背着:“回家吧,妈妈还给你准备了夜宵,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兔子趴在她肩膀上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回到了家中,接受了唐母的全身检查确认没被狗咬伤,才哼哼唧唧地爬进自己的窝,边嚼青菜边道:“你要去X市念大学?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远念书,不怕你爸爸妈妈担心吗?”   唐小棠坐在书桌前写日记,闻言答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老师会和我一起去嘛。”   兔子哼了一声,提醒道:“我可不是你的保镖。”   “但老师总得防着我被别的妖怪吃掉吧,一百年的妖力,浪费了多可惜。”   “说的也是。”   三天后的志愿填报日,唐小棠在志愿书上端端正正写下了X大的名字。   013、浅草何妨有卧龙   X大开学的时间比同类大学要晚半个月,于是唐小棠一直逍遥到了九月中旬才拖着行李箱上飞机。   当然了,整个暑假她都没能好好休息,兔子带着她把整个城市差不多所有角落都转了个遍,挖到了四五个不同品种的仙草,不过很可惜,都不是能提升修为的,有一种甚至还是有毒的。   仙草种在没有阳光的封印空间之内,有朱槿的妖力维持着,倒不会死,但也一点儿都不精神,唐小棠还得隔三差五打着手电筒进去当太阳,辛苦不是一点点。   才一下飞机,唐小棠就找到了组织,X大的新生迎接志愿者配着绶带举着牌子在候机大厅里等候,她把录取通知书递上,立刻就有了空调车坐,学姐甚至还关切地问她晕不晕车船飞机,唐小棠没坐过船,不过想想自己连乡间土路都不会晕车,船什么应该是小问题吧,就回答不会。   结果这回答差点要了她的命。   学长拎着扩音器将他们领上船时,唐小棠只想“X市在岛上嘛很正常”,哪知刚坐下来,就听到学姐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亲爱的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们现在要去的是X大新校区BLABLABLA……”还没等她诧异,船已经呜呜呜地开动了,一大股难闻的汽油味顿时充满了整个船舱,加上海浪的颠簸,唐小棠意识到糟糕了——我晕船!   好容易把四十分钟的船程结束了,唐小棠像一只软脚虾一样飘上岸,学姐又高声召唤:“大家来这边坐车!”   唐小棠:“……”   不带这样的吧!!!上个学而已,怎么这么麻烦?   万幸的是到了校停车点,行李就有学长接手了,一位学姐见她面有菜色,还专门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一路把她扶到了宿舍楼下,沿路各种手续也替她一一办妥,唐小棠从小到处受冷落,哪受到过这种待遇,当即感动得稀里哗啦,拉着学姐的手留了手机号。   学姐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后就走了,倒是学长一直帮她把行李送进了宿舍,还主动留下了手机号:“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唐小棠光顾着感动了,收下号码道了谢,完全没思考这异常热情的背后会不会有点什么原因。   学长走后,唐小棠疲惫不堪地趴倒在书桌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   “你就是唐小棠?”身后传来一个音色温柔的女声。   唐小棠这才强打精神转头去看睡自己对床的那位舍友,对方却连头也不回,正对着电脑敲键盘。唐小棠见她床铺整齐,书架满满,柜子上还挂着新鲜的水果,不由叹为观止:“你速度好快啊!”   对方仍然不回头,又问了一遍:“你就是唐小棠?”   “呃,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床边贴了字条。”   唐小棠抬头一看,果然,头顶上方的床沿金属架上贴着自己的名字“唐小棠”。再看对面,却没有名字。“请问你是?”   对床的姑娘终于转头来看她了,那是一张非常清秀文静的脸,带着无框的眼镜,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我是外系的,比你高一届,”姑娘从椅子里起身,个头足有一米七,“我要去食堂吃饭,帮你带一份回来?”   唐小棠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啊,多谢了。”对方却勾了勾手,她恍然大悟,就去掏钱包,那姑娘却一笑,从她桌上拿走了一张卡。   什么啊,这个人看起来就神神秘秘的,只会问话不会回答,古里古怪的。唐小棠心里不满地想,不过人家毕竟替走不动路得自己带饭了,至少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这么一想也就心安了。   吃午饭的过程中,另外两名舍友陆陆续续都到了,彼此之间拘谨地打了招呼,唐小棠这时才听到对床这位姑娘的名字——司徒嫣。   司徒嫣面对另外两名舍友时候的态度就冷淡多了,问一句答一句,一个字也不多说,遇到不想回答的,就一笑了之。相比之下唐小棠不由感到奇怪,自己又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好像被她另眼相待了一样。   疲劳的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唐小棠睡前拉上床帘,钻进封印空间,把今天所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朱槿,并特别表达了对司徒嫣做人两套的奇怪之感。   朱槿在空间里闷了一天,脸色臭得可以,听了她的话心不在焉地答道:“这还不简单,她是冲着你来的。”   “什么意思?”唐小棠满脑袋问号。   “意思就是说,她之所以会和你住一个宿舍,是因为她盯上你了,否则一个外系生为什么会混到你们专业的宿舍里来,还偏偏就睡你对面,还对你用‘你就是’这三个字。”   唐小棠皱着眉,脑袋打结:“老师你说明白点,我还是听不懂。”   朱槿头上的那对兔子耳朵顿时竖得笔直,人也一脸抓狂的表情,大吼大叫道:“你怎么这么笨!她明显是打听到了你的存在,走了后门才和你一个宿舍的!什么叫‘你就是’,意思就是她守株待兔在等你明白吗你这猪!”   唐小棠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受不了地往后退,边擦着:“可每个人的名字都贴在床上,她会知道我也不奇怪啊。”   朱槿一副对她智商失望了的表情:“你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会怎么说,难道不是说‘你叫XXX啊,你好我是XXX’吗?只有当你久仰某个人的时候,见面了才会用‘你就是XXX吗’来打招呼,这回懂了吗,啊!?”   “懂了懂了!老师你别吼那么大声,空间的隔音效果还不知道怎样呢,万一吵醒了舍友就糟了。”唐小棠忙举手投降。   这么说司徒嫣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唐小棠回到被窝里,正打算睡觉,忽然听到门销被拉开的声音,心一提,忙凑到床帘下方的缝隙里去看。   本该睡在对床的司徒嫣不知何时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正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出去。   她要去哪儿?上厕所的话穿着睡衣就好了啊,唐小棠顿时好奇心爆棚,顾不得一身疲惫,也赶紧换好了衣服跟上去。   司徒嫣散着一头飘逸的长发,幽灵般飘进电梯,唐小棠猜她是要出门,于是闪身进了另一架电梯,摁下了一楼。   电梯门开的时候,司徒嫣的身影确实出现在前方,但走的却不是出去的门,而是拐向了右侧的宿舍区。唐小棠更是不懂了,悄悄跟着过去,躲在走廊拐角处看。   只见她来到一楼晒被子的院子里,仰头看了看足有三米高的金属栅栏,然后微俯下身,一跳。   唐小棠的嘴顿时长得有鹅蛋大——她竟然就这样跳出去了!!!   妈呀这什么弹跳力,还是人类吗……咦,等等,自己怎么就确认了她是人类的呢?   司徒嫣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外,唐小棠无奈,只好回宿舍睡觉,天亮以后起来,司徒嫣已经回来了,仍旧坐在电脑前不知忙什么。   “你说的这个姑娘就算是人类,也是有相当修为的人类,至少是半仙,”兔子趁唐小棠吃饭的机会出来散步,一边啃地上那些野草一边抱怨,“啊呸,这是人吃的吗?去给我买白菜!”   唐小棠哭笑不得:“我早问过啦,这鬼地方山高皇帝远的,是新开发区,哪儿有什么菜市场啊,你还是吃草吧。”   兔子愤怒了:“这草是人吃的吗?没仙草也就罢了,现在连白菜都没了,跟着你简直是我脑袋进水泥了!”   骂归骂,为了不饿死,它还是得蹦蹦跳跳地去找嫩草吃,吃两口吐一口,萌萌的小兔脸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看得唐小棠想笑又不敢笑。   “唐小棠?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晒太阳?”   唐小棠抬头一看,是司徒嫣提着一盒不知道什么吃的,看样子正打算返回宿舍。   “啊哈哈哈,我……带兔子下来吃个草。”唐小棠解释不能,只好抓过兔子做挡箭牌,本来也是为了它自己才不能回空调房的。   司徒嫣看着她捧在手里的兔子,眼一下子眯了起来,问:“你在哪儿买的兔子?”   唐小棠不明白她那如临大敌的表情什么意思:“就、就在学校对面啊,有人摆了个地摊,我看着可爱,就抱了一只回来。——你对动物的毛过敏?还是……有哮喘?”忙把兔子放到了一边去。   兔子落地蹦了两步,转过头来,也眯着眼看司徒嫣,嘴边嚼着半截草,慢吞吞地说:“真是张熟悉的脸啊,司徒……昨天听丫头说起来,都没想到会是你。”   司徒嫣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无比严肃,手里的快餐盒随手塞给唐小棠:“快躲开,我来对付它!”   “啊!别、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嗙!”   面对司徒嫣凶狠的目光和瞬间掏出来的一块木符,兔子如一发炮弹般毫不畏惧地就地跃起,狠狠地撞在她脸上,直接将人撞得一声惨叫,四脚朝天摔倒在草坪上。   唐小棠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击必杀的兔子抖了抖长耳朵,轻蔑地嘁了声:“原来不是她,喂,司徒家的小丫头,司徒长琴是你什么人?”   014、木之灵   回到宿舍里坐下以后,鼻青脸肿的司徒嫣一边换塞在鼻孔里的卫生纸,一边说:“这是一场误会。”   唐小棠同情地直点头,她也被兔子的头槌撞过,深知那种疼痛,绝对会持续一天以上,而司徒嫣长得又那么清秀漂亮,此刻鼻血止都止不住,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看下去——这误会可惨大发了。   “误会什么!修为连我零头都不到,还敢把收妖的道具亮出来,你家祖上是不是没把脑子传给你啊!”兔子一面扒着饭盒狂吃,一面不知道吃人嘴软地叫嚣。   司徒嫣两个鼻孔里塞着纸,很是费劲儿地解释起来:“其实,上个月我去了一趟杭州。”   唐小棠和兔子都明白过来。   “燕如小姐让你来找我的?”唐小棠问。   司徒嫣摇摇头:“她只告诉我,司南被她送给了一个叫唐小棠的姑娘,还说你最近会到鼓浪屿去,所以我二话不说就直接回了学校,天天往岛上跑,就想哪天能遇上你。”   兔子一舔嘴:“结果守了一个月没守到,却在新生名单里发现了同名的人,于是你就混进丫头的宿舍来了?”司徒嫣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想来碰碰运气,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唐小棠就要回空间里拿司南,却被兔子制止了,它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司徒长琴是你什么人?”   “我是长琴大人的第六十一代子孙,因为和长琴大人小时候长得很像,所以跟在她身边学习过一段时间。”司徒嫣很老实地回答。   唐小棠想象了一下自己跟在六十一代曾祖母身边学习的样子,就不寒而栗了,那得是多老的一老太太啊!   兔子把人家的午饭——一盒麻辣烫吃了个干净,饭盒一盖,算是原谅了司徒嫣:“虽然司徒长琴曾经和我有点过节,不过司南毕竟是燕如传给丫头的,她如果愿意帮你,我是不会干涉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司徒嫣肚子还饿着,却只得对它毕恭毕敬,“不过,那个……兔子吃麻辣烫不会拉肚子吗?”   “嗯?你是不是还想再挨一下啊!”   舍友的说话声在走廊上响起,唐小棠赶紧抓起兔子扔回空间,顺便把司南取了出来,递给司徒嫣:“呐,不过你要想清楚哦,司南先生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问了这次以后就不能再问了。”   司徒嫣似乎并不知道还有这规矩,表情有点惊讶,接了过来以后,突然指着唐小棠桌上的电脑:“啊,有人发窗口抖动给你。”   唐小棠才一回头,身后呼地一声,司徒嫣竟然抱着司南跑了!   “喂,你要去哪儿啊!”唐小棠慌忙追上去,但中午正是同学们使用电梯十分频繁的时间,唐小棠赶过去时电梯刚好关门,气得她狠狠一跺脚,转身冲进了楼梯间。   这一下子距离就拉大了,唐小棠中学时候也是长跑健将了,可司徒嫣一纵就能翻过三米高的护栏,跑起来更是飞一般,叫她追都追不上,沿路好多来报到的新生都被她推得东倒西歪,怨声载道。   这到底算怎么个事儿啊?唐小棠本来就很怕热,新校区绿化又差,简直就是顶着烈日狂奔,等好不容易司徒嫣慢下脚步,钻进一排小榕树,她才感觉到自己出汗出得要脱力了。   不容多想,燕如给的司南可不能一转头就被人抢走了,唐小棠用力拨开树丛,跟着钻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新校区建成不到四年,许多设施不完善她理解,可眼前这景象,完全就是荒山野岭啊,敢情那一排密密的榕树是用来遮丑的?面前的草差不多有一人高,就是司徒嫣也只能露出肩膀以上,完全是一片草海,远远地有一棵根系发达的榕树立着,气根上爬满了藤蔓植物,保守估计要二十个人才能围得过来。   司徒嫣抱着司南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似乎还在大声喊着,不过外面迎新的广播声音实在太大,校歌声中根本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唐小棠不敢贸然追过去,便又把兔子抓出来。   兔子一看眼前这“高耸入云”的草脸就绿了:“丫头,你不会是要我吃这个吧?”   “什么呀,司徒嫣把司南抢走了,就在前面不远,我抱你看。”唐小棠弯腰把兔子举起来,好让它看到司徒嫣在做什么。   兔子语气肃然:“不好,这附近有很强大的妖怪,虽然看不见形体,但是力量不容小觑,丫头,你呆在这儿别动。”说着咻地一下窜出去,一路蹬萍渡水,从草尖上掠了过去。   唐小棠差点被它蹬腿的力道蹬得摔坐下去,看着眼前这画面更是觉得惊悚不已:“这都行?”   兔子冲到司徒嫣身后,直接将她按趴在地,几乎是同时,唐小棠看到榕树的树冠里伸出一团绿色的烟雾,从司徒嫣刚才站的位置扫了过去,如果兔子没有将她扑倒,估计这会儿已经被烟雾袭击到了。   “老师!”唐小棠没法再原地不动了,那团烟雾就盘旋在他们上方,怎么看都绝非善意。   她奋力拨开草丛游过去,发现这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但她发出的响动似乎引起了那团烟雾的注意,绿云化作一股长蛇,朝着唐小棠扑了过去。   “丫头快闪开!”   在这走都困难的草海里怎么闪得开!唐小棠没退两步就被那烟雾逼到了近前,连忙双手护住头脸,听得前方“猢~~”的一声咆哮,变回了原形的朱槿扑进榕树树冠中,咬着一团什么扯了出来,那绿雾立刻撤回,与它嘴里的东西融合到了一起。   红狐一甩脑袋,将口中那团扔在地上,重新缩小成兔子,坐在了上头。   “老师!”   “华穹学长!”   唐小棠和司徒嫣从两个方向奔过去,凑到近前。   被兔子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形的生物,二十来岁大学男生常见的装束,头发却是浓浓的翠绿色,不像是染的,那么应该是个妖怪了。   “华穹学长,你的头发……”司徒嫣似乎想伸手去扶,却在看清那诡异的发色后又把手缩了回来,“你……你是妖怪?”   被叫做华穹的男妖咳嗽着坐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她:“对不起,小嫣,如果我说我是妖怪,你还会愿意帮我吗?”   司徒嫣一脸被人背叛了的受伤表情,抱在怀里的司南沙地一声滑落到草丛中,然后一扭头跑了。   兔子蹦到唐小棠肩上去趴着,一只前爪用力拍她的脸:“人类真是种傲慢又自以为是的生物,司徒长琴的孙女也是,你也是!”   “我哪里傲慢自以为是了?”唐小棠叫冤。   “你哪里不傲慢自以为是了,我叫你呆在原地你不听,过来能帮什么忙,啊?”   唐小棠被它拍得受不了了,一把拎住耳朵将它扯到一边去:“老师你先等一下,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这个人是妖怪?他骗司徒嫣说自己是人类?”   兔子抓狂地拼命挣扎,坐在地上的男妖华穹却搭腔了:“我有我的苦衷,并不是故意要骗她,如果不是发现她是司徒长琴的子孙,我本来打算把身份对她和盘托出的。”   “怎么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唐小棠松开了兔耳朵,过去将司南捡起来。   华穹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闭上了眼:“你想听吗,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唐小棠在他对面蹲了下来:“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不过请你长话短说,我不想在这里中暑,连个抬我回去的人都没有。”   华穹盘起长腿坐好,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慢慢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原本是生活在幻世的木灵之子,掌管着空桑山的花草树木,几千年来从未离开过空桑山半步,但我有一个见多识广的好朋友,她时常给我讲外面的见闻,有时候是女床山,有时候是青丘山,还有一个被她提起的地方,叫做浊世。”   “媚离说总有一天她要到浊世去看看,听说那边有幻世所没有的喜怒哀乐,她很想去见识一下,于是我们约定,如果她能够去浊世,就会回来把所见所闻告诉我。”   唐小棠小声问兔子:“浊世是哪里?”兔子鄙夷地回答:“就是你现在在的地方,笨蛋。”   “后来有一天,一位上神打开了通往现世的道路,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地去瞧热闹了,媚离也在其中,她走前还专程来向我道别,说一定会回来,但……”华穹的眼神黯淡下来,“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在空桑山上等了她一年又一年,她始终没有回来,于是我猜她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回不来了,就冒险跟在一名前往空桑狩猎的人类身后,来到了浊世。”   “但我猜错了,媚离不是回不去,而是不想回去,她和她的几位兄长来到浊世以后,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这么强大,于是他们以到处闯祸、搞破坏,看人类痛苦的样子为乐。我的生命本就是依凭着树木而生的,在那几乎能令空气也燃烧起来的环境下,我的灵力大打折扣,连回去也做不到了,依附在一棵树上,陷入了沉睡。”   015、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好热,好痛苦。   媚离,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残忍,凌虐弱小真的令你感到快乐吗?比我们在空桑山顶上谈天说地、看星星看月亮还要快乐吗?   遍地焦土,寸草不生,这一切且都是你做的?你曾经说你最爱空桑山上俯瞰下去绿荫如海,怎么能忍心让这里所有的花草树木全都在你的脚下枯死?   浊世的这些人,他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遭到你这样的对待?   “哎呀,我还以为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来了呢!”   回忆的画面被一缕光劈开,眼前的景象变成了湛蓝的天空,和……和一个俯身看下来的女孩子。   原来是做梦,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穿着T恤和热裤的少女,脸上不由得一热。   浊世的姑娘到了夏天总会穿得特别少,虽然已经看了好几年,仍然不能习惯。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少女好奇地问东问西。   “我……我叫华穹。”她能看得到自己,就证明,她也是妖怪?不,她问我是什么专业,应该只是个人类,听说浊世的人类也能看见妖怪,只是这样的人很少而已。   少女似乎很能自来熟,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司徒嫣,是大一的新生呢,你是学长吧,胆子真大啊,居然在这里睡觉,不怕遇到妖怪吗?”   只是随便承认了一下,因为不想解释,少女便自说自话地和他聊了很多,说是聊,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少女一个人在说,他只是偶尔啊一声,或者点个头,表示自己在听,而很少发表意见。   三年前苏醒过来,是因为这里突然开始大兴土木,一度昌盛的木灵之力被大量挥霍,他意识到不能再留下去,否则总有一天这里的树木被砍光了,自己也会死。但如果想要走,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从哪儿回去。   仿着人类的模样变幻了外形,他将附近能走的地方都走遍了,依然没有找到来时的入口,浊世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沧桑变幻,当年的通道说不定也被封住了。   少女与他闲聊了一阵,远处响起敲钟声,大概是某个时刻到了,她匆匆告别,离开了草海。   从那以后,少女就时常到这一带来,他偶尔现身与她相见,也总是听她说起生活中的琐事,几次想开口问她知不知道通往幻世的方法,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学长相信世上有妖怪吗?”某一天,少女突发奇想地问道。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回答,少女却没有发现他神色异常,而是径自往下说:“我这么说也许学长不信,但妖怪是真的存在的,我能看得见。”   这一点我也知道,他默默地想。   “可我和身边的人这么说,她们都不信,说我异想天开,说我脑筋不正常,班里的同学不理我,宿舍的人也排挤我,除了学长,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少女背着手,神情略显受伤,“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明明就是存在的。”   他忽然情不自禁地说:“我相信。”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说话。   少女面上显出欣喜之色:“学长?”   “我相信妖怪真的存在,因为我……”   “学长也能看得见对不对?太好了!我以为这学校里所有人都看不见,学长也能看见,我们的相逢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少女没等他说完就欢呼起来,他想了想,没有解释。   “学长也看得见,那下个十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幻世的入口看看?我以前去过一次,那边的风景真的是从未见过的美啊!”少女欢呼雀跃了一阵,又兴致勃勃地邀请。   幻世的……入口?他震惊了,眼前这名少女不仅能看得到妖怪,还能打开通往幻世的道路?   少女像是和人分享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一般激动,双手紧握成拳:“我的祖母是位了不起的捉妖师,是她教会我开启通往幻世入口的方法,一般人都不会的哦!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却突然想起了这片区域刚开始改建时候,曾有个女人到自己藏身的树下来,说过一些话,大意是这棵树上有恶灵附着,暂时不要动,等她回来了再处理,那个女人的名字……身边点头哈腰的人,似乎确实是称呼她——   “司徒长琴夫人……”   “咦,你认识我祖母?”   她是捉妖师的孙女!他蓦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就是附在树上的那所谓的恶灵,是不是立刻就会把他抓起来杀了?不行,他还有整个空桑山的责任在肩上,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嗯,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想……我很想去看看,能带我去吗?”他谨慎地措辞,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少女却只感到无比的高兴:“当然可以!这个月的十五是……下周二,到时候就在这里,不见不散啊!”   本以为不可能的事,一转眼就变得轻而易举,少女挥手与他告别,他也机械地予以回应。   “那你怎么又没有回去呢?”唐小棠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   有司徒嫣帮忙打开通往幻世的入口——而且据唐秋哲的话说,入口还就在学校里,那不是往里一跳就解决的问题么?   华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唐小棠一头雾水地,被兔子挠了一爪子:“笨丫头,这还用解释,他肯定是想把媚离也带回去。——不过,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媚离已经被后羿封印起来了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告诉小嫣,我有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的宝贵的东西,希望她能助我一臂之力。”华穹点头答道。   兔子火了:“那你刚才为什么袭击我们?就算司徒家的丫头手里有司南,可以理解为你想硬抢,那你为什么袭击她?”兔爪霸道地一挥,唐小棠差点被它毁容,“你今天不解释清楚,我就让你变成明天的兔子屎!”   唐小棠噗地一声笑了:“老师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兔子吗?”   华穹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扶膝盖,竟然对着他们磕了一个头:“对不起,因为我放出意识来取司南的时候,感觉到它的意识附在这位姑娘身上,还以为她要对小嫣不利。”   “你说什么!分明就是司徒家的丫头抢了我们的东西,你——”   “啊!”唐小棠突然捧着脸发出一声惊叫,惹得一人一兔都看向她,“媚离该不会就是我们在找的日光鸟吧?”   兔子一头栽倒在地,华穹也吃了一惊:“你们也在找日光鸟?”“诶,听说鼓浪屿上就、啊!老师你干什么!”唐小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兔子跳起来撞到下巴,险而又险地没有咬到舌头,却磕得眼冒金星。   “你的反射弧到底是有多长!”兔子抓狂得想咬人。   唐小棠理亏地啊哈哈哈笑,把兔子牢牢抱在怀里不让它挠自己,一边对华穹说:“如果是要找日光鸟的话就没问题了,司南先生只会为一个人解答一个问题,你还是先留着以后用吧,我和老师会去鼓浪屿上解救那边的日光鸟,说不定能问出媚离的下落。”   华穹感激地再次对她磕了一个头:“那就全拜托你了!”   唐小棠赶紧摆手:“别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受不起!”   兔子却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昂头道:“忙不会白帮的,以后我们到空桑山去玩,你要全程做地陪。”华穹忍俊不禁,答应下来:“好说,我虽然只是一个小仙,带你们游山玩水还是不成问题的。”   告别了华穹,唐小棠背着兔子钻出了小榕树,几个在临近篮球场打球的学长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那个?”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从那里钻出来的不会是别人了吧?”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喜欢去那种恐怖的地方。”   “哎,我可听说那里面闹鬼,所以学校才栽了一排树不让人进去,这女生胆子也太大了。”   唐小棠知道他们应该是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司徒嫣,倒是对华穹说到的“小嫣和别人不一样所以经常被人误会”更相信了几分,司徒嫣冲着她来,所以对她友好,而对其他舍友就保持着距离,大概是不想将来也被她们看做怪人吧。   “老师,与众不同是不是其实不好呢?”唐小棠忍不住小声问,“拥有别人没有能力,不是被人排挤,就是欺负别人,是不是平凡一点好?”   兔子哼哼一声,挥爪拍她的脸:“你够平~凡的了,再平就没了。”   唐小棠怒了:“老师!你不要这么猥琐!”   兔子不屑地扭开头,回答的比刚才认真了点:“一瓶不满半瓶摇,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怕人欺负也不被人欺负,就像我。”   你还不欺负人……唐小棠鄙视地斜它一眼,兔子却又把嘴凑到她耳朵上,小声说:“与其杞人忧天些没的,不如想想,如果日光岩上那只日光鸟就是媚离,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们就另找呗。”唐小棠想当然地回答。   兔子打了个小喷嚏,耳朵一抖:“那你来X大的意义是什么?”   唐小棠脚步一顿。   是啊,自己是为了日光鸟而来的,如果鼓浪屿上的那只就是媚离,岂不是白来了?另外的七只日光鸟又会在哪里呢?   016、交流障碍(点击加更)   人虽然来到了X大,但肯定不能立刻冲到鼓浪屿上去,因为……新生要军训。   唐小棠耐不住高温,虽然意志力顽强,还是又一次晕倒了,被送到医务站休息,下了课正要回宿舍的司徒嫣远远看到她,就抱着书走了过来。   “你还在和华穹赌气吗?”唐小棠一边用冷毛巾擦脸一边问。   已经过去四天了,司徒嫣没有再半夜出去,下课了也总是很快就回到宿舍,要么就是买了冷饮来慰劳唐小棠,两位舍友沾了光,对她的印象也是很好——这当然是件好事,四个人住一起,总要开心才好,但司徒嫣这么频繁地来探望她们,就证明她没有去见华穹,还记恨着人家瞒着她的事。   司徒嫣的一边脸颊上还残留着被兔子撞过留下的一点点淤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有什么好赌气的,他又不是我什么人,犯不着浪费心情。——要绿豆沙冰吗?”   唐小棠狡猾地嘿嘿笑:“是咩,那你还为了他抢我的司南,刚被老师揍了呢,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司徒嫣一撒手在台阶上坐下:“那是以前,以前我把他当好朋友,当成这个学校里唯一可以交朋友的人,我什么都对他说了,可他却连自己不是人类的事都没告诉我。”   “就算是朋友之间,也不会什么都说啊,而且你那……你那曾的六十次方的祖母,”唐小棠比划着说,“和老师都认识呢,那得多厉害,妖怪听了害怕也是很正常的啊,万一你也是个嫉恶如仇的捉妖师,他不是自投罗网嘛。”   司徒嫣不说话了,两眼到处飘,半天了才小声嘀咕:“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害怕,他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嫉恶如仇的捉妖师,我对做那个才没兴趣呢。”   唐小棠听了就放心了,拍拍她的肩:“是呀是呀,你不知道他,他也不知道你,每个人的心都藏在肚子里呢,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才能坦诚相见不是么?你都主动告诉他自己看得见妖怪了,现在只是去见他一面,有什么难的。”   见她还坐着不动,唐小棠只得再接再厉:“去吧去吧,你看当年华穹和媚离就是没把话说清楚,结果现在见都见不到了,你就不怕华穹找到媚离以后回空桑山去,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吗?”   却不想她的话起了反作用,司徒嫣脸一垮,抱着书就跑了。   “小嫣!小嫣!”唐小棠正要追过去,就听到不远处教官一声吼:“唐小棠同志!既然有体力追人,不如回来站军姿!”全系的姑娘都笑了,唐小棠赶紧坐回去装虚弱。   军训从来都是毁人不倦的,短短一礼拜下来唐小棠就发现自己黑了一个色系,抱着镜子就哀嚎。   “你本来就黑,晒不晒都一样。”兔子吃着司徒嫣买回来的麻辣烫,稀呼稀呼地说。   它已经成为这间宿舍的固定住民,除了唐小棠和司徒嫣,另外两位姑娘也会偶尔给它切苹果片什么的吃,它要做的仅仅是在有外人的时候闭嘴装宠物,没人的时候,自然就随意欢脱了。   唐小棠怒目相向:“老师你可以不说话的!”   司徒嫣打了水从楼上下来,兔子于是不再舌毒,转去对她说:“司徒家的小丫头,反正你现在放假,带我去鼓浪屿,早点找到日光鸟早点完事。”   “这个……”司徒嫣有点为难皱起眉,“国庆期间去鼓浪屿不太合适,人太多。”   “啊,”唐小棠理解地点头,“上不去是吧?”   “上得去,下不来。”   “……好吧。”   兔子却不信这个邪:“怎么会下不来,别找借口!你是不想华穹找到媚离然后回空桑山去,所以才不愿意帮忙的吧!”   司徒嫣一下子生气了:“我才不是这种人呢!他找不找得到心上人、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你要去,行啊,明天我就带你去!”   兔子朝唐小棠递去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唐小棠哭笑不得。   于是第二天唐小棠去拉练,司徒嫣用双肩包背着兔子坐公车去轮渡,这一去,就直到门禁后才回来——当然,是跳进来的。   本以为自己走了二十公里已经很累的唐小棠,看到司徒嫣进门的时候,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太累了,有什么明天再问吧,兔子还你。”司徒嫣那样子简直像是被老虎追了一天一样,发型散乱(海风吹的)、汗流浃背(太阳晒的),白色帆布鞋上全是脚印,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如果给她一个枕头,估计站着都能睡着。   舍友都在玩电脑,唐小棠不能直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带着兔子去了楼梯间,然后钻进空间里。   兔子一整天都被背在背上,倒没有司徒嫣那么狼狈,不过进了空间,唐小棠还是看出他精神不济,就问:“岛上人很多吗?”   朱槿累得不想说话,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橘红的长发散了一地。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疲惫和沙哑:“不是很多,是超级多,尤其是回来的船上,我差点在背包里被挤成肉酱。”   他的兔耳朵也向两边摊开,耳朵尖一卷一卷,唐小棠忍不住伸手去戳,朱槿卷起耳朵啪地拍给她手背上一下:“又闲得没事干了?去给仙草浇水。”   唐小棠乖乖照办,朱槿又继续说:“我们找到了日光鸟,不过交流有点困难。”   “肯定是老师又说什么让人家不高兴的话了。”唐小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朱槿额上青筋直跳,要不是没力气,真想冲过来揍她:“别什么都赖给我!是那破鸟骂得太难听,我才忍不住说了几句……哼,反正不是我的错。”   唐小棠笑了笑没说话,乖乖用水瓢盛了水给每棵苗子都浇一点。   朱槿大字型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国庆期间真的不适合去鼓浪屿,他从背包里探出小脑袋来张望时,看到那人山人海的效果,简直怀疑那不大的小岛会被踩得陷到地下去,走到哪儿都是人,观光拍照的,买特产的,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脑袋。   日光岩作为鼓浪屿上的名景点之一,更加是人满为患,光是在下面看着都觉得挤得谎,人多不好办事儿,所以朱槿决定晚一点人少了再上去,司徒嫣买完了门票,就被他撵着去买吃的,一直挨到黄昏大部分客人都开始撤退,他们才登上了日光岩。   说是著名景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朱槿挑剔地看着四周,这所谓日光岩无非就是长得高了点,稀奇不到哪里去。   “喂,日光鸟,我知道你在,快回答我。”兔子嚣张地嚷嚷。   司徒嫣心悬到嗓子眼,生怕周围有谁朝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不过她显然是多虑了,游客这种生物什么二事都做得出来,嚎啕一两嗓子算什么,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兔子叫了两遍后,日光岩最高处一簇金光亮起,金发红衣的日光鸟现身了。   这是一只雌鸟,面庞上绘有太阳的花纹,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都铐着铁索,虽然是戴罪之身,神色中却看不出半点的畏缩,反而有些许傲慢。   日光鸟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呼唤她的人……或者说兔子,赤红的眼微微眯起,冷冷地说道:“我被关押在这里近五千年,从来没有被找到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兔子指挥司徒嫣靠近,然后从背包里探出上半身:“那个不是重点,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一件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的事。”   日光鸟面色清冷:“我想不出什么事能对我有好处。”   兔子并不因为她的态度而动怒,而是继续把封印空间阳光计划对她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你被关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跟我走,至少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只有你一只,再也不用九天一轮地排队等上天,怎么样?”   日光鸟沉默了几秒,说:“被关在你说的那个空间里和被关在这里,都是囚禁,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很快就要失去了照耀大地的能力,你爱救不救。”   “失去照耀大地的能力?”兔子讶然反问。   日光鸟没有回答,背后的翅膀向前拢过来,将身体遮挡住,似乎准备消失,一直没吭声的司徒嫣连忙大叫:“等一下!请问你知不知道媚离的下落?”   日光鸟金色的羽翼一扬,日光岩上刮起大风,不少游客连忙按住帽子裙子。   她冷冷地睨着眼前的人类:“我不和人类打交道,滚开。”   司徒嫣首当其冲,差点被掀翻在地,忙攀住右手边的护栏:“告诉我她在哪儿!有人在找她,如果你知道就请告诉我!拜托了!”   日光鸟愤然一翅膀挥过来,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丫头扇飞,却被兔子一纵跃起,迎面撞上来,直击鼻梁骨,顿时痛得惨叫一声,萎顿在地。   “你不要太过分了!”兔子跳回司徒嫣脚边,怒冲冲地说,“从来只会欺凌弱小,被关在这里几千年,难道都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吗?”   日光鸟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大声道:“反省什么!人类都是些卑微又下贱的生物,出尔反尔,妄用神力,把我和哥哥们封印在各处受苦,像这样狂妄自大的种族死不足惜!”   兔子立刻不甘示弱地回敬:“你怎么不想想后羿为什么要封印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为祸一方!”   一个积怨颇深,一个脾气暴躁,一鸟一兔火气上来,开始旁若无人地破口大骂,最后吵架都嫌不够,直接厮打在了一起,看得一旁的司徒嫣无力扶额。   017、咫尺若天涯   唐小棠给仙草浇完水,发现朱槿好半天没说话了,就凑过去看。   朱槿手脚打开,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睡着了,幸好封印空间里的温度宜人,倒是不会感冒。   “真是累坏了啊。”唐小棠抱着膝盖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去戳他的兔耳朵,也只是引起了条件反射式的抖动,没有惊醒他。   再暴躁的人,只要睡着了都会格外温顺,唐小棠一边玩他耳朵内侧的绒毛,一边欣赏他脸上细微的表情——那张总是表情嚣张的的脸因为痒而微微抽搐的样子,看上去实在好可爱,唐小棠为自己的节操哀悼了一下。   唐小棠还记得他刚从晶簇里出来的那天,回眸刹那惊艳八方的神姿,尽管随后发生的事让人稍微有点不愉快,但之后的相处却又称得上是和谐欢乐,这会儿麻辣教师难得变身睡美人,自然是要好好看过瘾。   唐小棠见过不少妖怪,大多是外形怪异、半人半妖,像朱槿这样完全人化且容貌昳丽的实在是屈指可数,她甚至在心里想,如果妖怪圈子里要选美,老师一定能进三甲。   就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睡美人眼皮一动,醒了。   “嗯?”朱槿发现她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丫头,你在发什么呆?”   “啊、啊?没、没有啊,没有发呆,我只是……”唐小棠一阵慌乱,信口胡诌,“我只是在冥想。”   朱槿脑袋上冒出一大团黑线,一屁股爬起来:“冥想你个头!你会冥想,母猪都会爬树了。我要吃夜宵,快点去给我弄!”   又过了几天,地狱般的军训可算是结束了,唐小棠在兔子的要求下,再次去到榕树下与华穹见面。   唐小棠扯着嗓子呼唤了好几遍,华穹才从树冠里摔出来,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没事吧?怎么成这样子了?”唐小棠惊异地瞅着眼前这人,才不过半个月不见,华穹比起上次又更加憔悴了,不仅头发是绿的,连手上都长出了叶片,乍一看还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华穹打着长长的呵欠,困顿地说:“还……行。”   兔子啧啧几声,说:“新校区开在不断扩建,绿色植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支撑他的木灵之力越来越弱,人自然也就变得虚弱容易犯困了,得赶快让他回到幻世才行。”   华穹睡眼惺忪地摇摇头:“我还不能回去,我不能把媚离扔在浊世不管,她虽然有错,但不该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   “嘁~改过自新?她?”兔子一想起那天的事就火大,“关了几千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只知道大骂人类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也不想想当初是他们错在前!像这种家伙再关上一万年也不为过。”   华穹微微一怔:“你们见到她了?”   唐小棠指指兔子:“小嫣带老师去见过她了,她就在日光岩上。”兔子点头道:“虽然她没有承认,但她提到其他日光鸟的时候,用的是‘哥哥们’,证明她是唯一的一只雌鸟,也就符合了你的描述,应该是她不会错了。”   华穹长叹了口气,怅惘道:“是我不好,我应该阻止她到浊世来的,如果我当时挽留她而不是鼓励她,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兔子却说:“我看未必,你拦得住她一次,还拦得住她第二次第三次动这个念头?我看她就是活该,现在连照耀大地的能力也丧失了,彻底没用了。”   华穹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它:“失去了照耀大地的能力?”继而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唐小棠看得糊里糊涂,只觉得他脸色不佳,不由关切地问:“华穹?你还好吗?要不还是回树上去休息?”   “我要去见她……”华穹忽然抬头,语气无比坚决地说,“请带我去见她!”   “白痴!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离开树木,从这里到鼓浪屿要坐两趟船,你会死在半路上的!”兔子毫不客气地大骂起来。   华穹不为所动,在他们面前单膝跪下:“请无论如何带我去见她!我擅离职守,媚离为祸人间,我们都是有罪之人,若注定了要客死他乡,我只希望……能死在她身边!她被孤零零地关了那么多年,一定很孤单,很寂寞,我想去陪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也好。”   兔子满不在乎地说:“那种人有什么值得……”“好,我帮你,”唐小棠抬掌捂住了兔子的嘴,“我要怎样才能把你带到她身边去呢?”兔子被她捂着嘴,愤怒地挥爪一阵乱挠,结果自己摔了个屁墩儿,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那是不可能的!两个笨蛋!”   华穹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并不知道要如何做,唐小棠就更加门外汉了,俩人讨论来讨论去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只好暂时告别。   “你这笨丫头,脑袋里塞的是猪大肠吗?华穹犯傻你也跟着犯傻,他要是死在半路上,自己倒是清静了,让你心怀内疚替他难过,就算这样媚离也不会领情,更不用说她已经没用了!没用了你知道吗!早点去找新的日光鸟才是正经啊!”   一路上兔子都在批评教育,见她始终低头不语,还以为她没听进去,就用鼻子去拱她耳朵:“我在和你说话!唐小棠!有你这么装聋作哑不尊师重道的吗!”   唐小棠有气无力地哼哼道:“我听到了,可是老师,燕如小姐把司南给我,就是希望我继承她祖上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华穹那样求我,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走进小吃街,周围人开始多起来,兔子只得压低嗓音:“能帮则帮,帮不了的勉强了也没用,难道看着他死在面前就是正确的吗?神州大地幅员千里,幻世更是无边无际,他们一个在鼓浪屿一个在Z市,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该知足了。”   唐小棠瘪了瘪嘴,扭过头小声说:“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管,因为想要陪伴一个人的心情,我也有过啊,只有体会过孤单寂寞的人,才会想要去陪伴别人,说到底,人也好妖怪也好,都是在相濡以沫中才获得温暖的不是吗?”   这下兔子不说话了,趴在她肩膀上,看她挑选菜色递给麻辣烫店的老板。   ……相濡以沫吗?那不过是弱小的生物独力难支下的选择,真正的强者从不畏惧身外的一切,也绝不,绝不畏惧……   “呐,白菜,海带,花椰菜,还有金针菇,都是你爱吃的,乖乖蹲地上吃哦。”唐小棠把它爱吃的挑出来,用餐盒盖子装着放到地上。   兔子用鼻子拱了拱,基本满意。   ……绝不畏惧寂寞。   有句话叫做能击溃你的只有自己,内心的弱点往往比习武的罩门更脆弱,人也好,妖怪也好,如果不藏好自己的弱点,就会被淘汰。   “所以像你这样不懂得掩饰负面情绪的妖怪,很容易被某些三脚猫的捉妖师当成是恶灵。”红狐载着奄奄一息的华穹在空中乘风飞行,一面还要挖苦几句。   华穹离了树,身体虚弱到极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苦笑一下,闭眼休息。   海面上波涛翻涌,散发着汽油味的摆渡船摇摇晃晃驶向对面的X市,刚结束军训体力还没恢复的唐小棠再次晕船晕得七荤八素,靠在司徒嫣肩膀上直哼哼。   昨天吃完麻辣烫以后,兔子好像想通了似的,大发善心地表示愿意载着华穹飞过海湾——时间上肯定比坐船要快,不过死了不管埋,直接抖海里不解释。这种没心没肺的说辞自然是少不了被唐小棠数落,但当事人都没意见,她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兵分两路,唐小棠和司徒嫣还得坐船过去和他们汇合,鼓浪屿上植被茂盛,只要华穹能支撑到站,问题就不大。   “朱槿大人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司徒嫣扶着唐小棠下了船,登上鼓浪屿。   “谁知道!不过,”唐小棠蹲在路边,呕出了些酸水,又漱了漱口,才算有了点精神,“别看老师总凶巴巴的,其实心肠很好的,这大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吧。”   不远处躲在草丛里等候的兔子狠狠打了个喷嚏,转头怒视华穹:“是不是你小子偷偷骂我!”华穹脸色苍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他,否则这半人半树的样子真是要吓到不少人。   两拨人按照约定汇合了,司徒嫣和华穹乍一碰面,还有点尴尬,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唐小棠很识趣地抱着兔子去买门票,把他们单独留在了台阶上。   华穹是理亏的一方,又是男士,便主动开口:“对不起小嫣,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司徒嫣避开他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再也回不去幻世了?”   华穹默默地点了下头:“我知道,能撑到岛上来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朱槿大人愿意帮我,我也回不去了,不过回不去也没关系,我打算留在这里,用余生来陪伴媚离……”   他话还没说完,司徒嫣就愤然打断:“媚离有什么好,值得你连家也不回命也不要地留在这里陪她?当初他们擅自来到现世,闯下滔天大祸,到今天仍不知悔改,她值得你为她这么做吗?”   华穹莞尔一笑,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因为我和她曾经是好朋友,当初我不能离开空桑山,是她每天来陪我,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下,而且我能陪她的时间,其实也并不多了。”   018、只求你一世安好   司徒嫣眼圈发红,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华穹正想安慰她几句,忽然一阵狂风从日光岩上刮过来,势头之大几乎能把人掀飞出去,他赶忙将司徒嫣护在怀里,一手挡着风,拼命朝风的来处看过去。   日光岩的顶端,诡异的光源眩耀夺目,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金色翅膀展开,轻轻一扇,又是狂风大作,树叶和垃圾漫天飞舞,躲都躲不及。   “是捉妖师!我闻到司徒长琴那老太婆的味道了!”兔子大叫着,指挥唐小棠逆着逃窜的人流朝日光岩上奔去。   华穹听到他的话,心里一惊,连忙将司徒嫣推到背风处,就要冲上去,司徒嫣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过去!祖母会杀了你的!”   华穹淡淡一笑,说:“我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接着趁司徒嫣发怔的空当挣脱出来,追在唐小唐后面向高处跑。   唐小棠连滚带爬,好容易逆着风登上日光岩,就见一个个头足有一米七的白发女人迎风站在那团光源面前,黑色的旗袍被大风吹得猎猎翻飞,而在她的对面,日光鸟趋近狂化,一对巨大的金色翅膀疯狂扇动,两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   又跑近了些,唐小棠才看清楚,原来在日光鸟的脖子上勒了一道项圈,似乎具有紧箍咒一般的功效,令她呼吸困难,濒临抓狂。   “请住手!”   白发的女子转过头来,容貌比预想中年轻得多,看上去最多四五十,风韵犹存。   “司徒长琴!你也沦落到要靠欺负一个动弹不得的囚徒来获得满足感了吗?”兔子被唐小棠抱在怀里,挥着一爪大声责问。   面前的妇人正是闽南司徒家的家主司徒长琴,由于没有达到燕如那样的真仙境界,缓慢流逝的时光仍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这并不表示司徒长琴就是个好对付的,司徒家的专长是符咒,这一家传学问在她身上得到了不断地提升,已经达到了能够不用载体的程度。   只见司徒长琴食指伸出,被她指尖划过的空气中是一道未完成的黑色符文。   “哎呀呀,这不是朱槿大人吗,多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一只兔子了,呵呵~”司徒长琴发出亲切友好的笑声。   兔子头上跳起一个井字:“少说风凉话!快让开,这只日光鸟是我的猎物,轮不到你来处置!”   司徒长琴略感惊讶地眨眨眼:“是吗?我接到委托赶过来才知道是日光鸟,怎么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唐小棠嗯呵呵地干笑两声,说:“那简直是必须的,上礼拜老师还和人家打了一架呢。”   司徒长琴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不但变成了兔子,还变成了式神?朱槿大人这些年混的也不怎么样嘛。”又是御姐三段笑。   “你说什么!”“老师冷静,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唐小棠及时掐灭了兔子愤怒的小火苗,“司徒前辈,我们是专程为日光鸟来的,可以先让我们和她说几句话吗?”   “可以。说完之后如果朱槿大人愿意吃了她,倒还省了我的力气。”司徒长琴欣然应允,挥散符文让出了道路。   唐小棠走上前,正要说点什么,紧随其后赶来的华穹就大步超越了她:“媚离!是我,你怎么样了?”见她痛苦地抓着项圈,好像随时会窒息一般,焦急地转头向司徒长琴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她已经被关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还要折磨她!”   司徒长琴一脸无辜地摊了下手:“哎呀呀,我可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你们给打断了呢,日光鸟的项圈是后羿留下的仙器,算是捆妖锁的前身,只要她一有害人之心就会自动收紧,和我可没关系。”   华穹只得再转过头来,握着媚离的双肩拼命呼唤:“媚离!媚离是我啊,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我,媚离!”   但日光鸟媚离只是不断扑打翅膀,两手抠着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根本听不到身外的声音。   “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吗?”唐小棠看着眼前的画面就觉得不忍,媚离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浑身力量失控,华穹握着她肩膀的手冒起一缕缕烟,隐隐发出焦糊味,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因为温度太高而自燃起来。   司徒长琴食指点着面颊,遗憾地摇头:“我也搞不太清楚呢,委托人说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这样,日光岩上一阵阵大风,还以为是台风来了,可岛上其他地方又没半点痕迹。”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唐小棠疑惑地看着彼此都十分痛苦的媚离和华穹,突然之间,她注意到媚离红色的长裙下隐约有个球状物,似乎被她小心地掩藏着。   “老师,你看那是什么?”唐小棠指着前方问。   兔子伸长了脖子看了看,不大确定:“好像是颗……蛋?”   唐小棠大吃一惊:“蛋?”   司徒长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蛋快要孵化了,所以她想把游客都赶走,毕竟新生的日光鸟不懂得控制力量,有可能把整个岛烧成焦土。”   于是?项圈误会她了?唐小棠觉得这个答案虽然略显抽风,但好像就是正确答案。   “老师你在这里别动,我去把蛋弄走。”唐小棠说着便把兔子放下,伏低身子试图去偷蛋。   “笨蛋!偷了又有什么用,放到哪儿不是孵化,还不快走!”兔子大骂着扑到她背上,使劲扯她头发。   唐小棠大声求饶:“老师快放开!我把蛋放进封印里去,总好过把整个岛炸沉了吧?”   兔子一松口,唐小棠赶紧手脚并用往前凑,手就快要摸到蛋壳的时候,头上方传来了“嗯?”的一声疑问。   坏了!被发现了!唐小棠二话不说迅速抄过鸟蛋抱在怀里,然后转身就要跑,但媚离的速度比她还快,猛地一扇翅膀,唐小棠重心不稳,直接从高高的岩崖上摔了下去。   “丫头!”兔子急忙跟着纵身飞出,变回原形要去叼她,但到底是慢了半拍,眼看着唐小棠就要坠落到岩崖下的树丛里去时,不远处突然嗖嗖嗖飞来一串符纸,硬生生将她下落的身子给拖住了,红狐险而又险地从下方穿过,稳稳地托住了人。   唐小棠伏在红狐背上,浑身直哆嗦:“我我我我以为我死死死定了……”   红狐怒道:“笨成你这样还是死了算了!”但也没把她扔下去,而是驮着她回到了日光岩上。   将蛋放进空间后,媚离果然慢慢冷静下来,一双失焦的眼也慢慢恢复神采,看清了眼前的人。   “媚离?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华穹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只勉强露出个微笑,整个人就软倒下去。   媚离吓得连忙将他捞住:“华穹!你怎么会在这里?”又看着面前的唐小棠和司徒长琴,最后目光落到兔子身上,终于恍然大悟:“你们那天说有人找我,是……是华穹?”   唐小棠点点头:“对啊,他因为担心你,就追着你的脚步来到现世,想把你带回去呢。”   媚离垂下了眼帘,将昏迷不醒的华穹紧紧抱在怀里。   “我劝你还是放开他比较好,否则他会被你烤熟的。”司徒长琴好心、却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地提醒。   媚离默默点头,将人放到了地上,然后拖着镣铐慢慢向后退,一直退到崖边,似乎才觉得安全了。   “哦对了,你的蛋,”唐小棠指了指自己的手背,“我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在这里孵化可不行,等过几天孵化出来我再把它还给你,你看行吗?”   媚离神情萧索地注视着她,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还给我?不用了,生下了它,我的寿命也就到头了,你们不是在找日光鸟吗?我就把它拜托给你们了,从后羿射日之日起,日光鸟早已罪名昭著,不容于现世,也不能再回到幻世,若你们能给它一片栖息之地,我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唐小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的,”司徒长琴慢悠悠地说,“日光鸟只有九只,此生彼亡,这是命。”   媚离轻轻点头:“我受够了这样无止尽的囚禁生涯,但求一死,所以生下了它,或许只有我这么自私,也可能哥哥他们早就不在世上了,明明不是我们的错,最后却要我们承担责罚……”   ——人类都是些卑微又下贱的生物,出尔反尔。   兔子转述过来的话在唐小棠耳畔回响,她忍不住问:“你说不是你们的错,是什么意思?”   媚离却避而不答:“我能最后求你们一件事吗?”   “你说吧。”   “请把华穹送回幻世去好吗?如果他问起我,就说我也一起回去了,只是……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回来,”媚离眼里含着泪,望着已经半树化的华穹,声音薄得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告诉他我喜欢和他一起坐在空桑山顶看树海翻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把路上的见闻,讲给他听。”   唐小棠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用征询地目光望向司徒长琴,毕竟这儿只有她能自由往返于幻世与现世了。   司徒长琴沉吟了片刻,点头:“正好我也要去空桑山一趟,就帮你把他送回去吧。”   媚离感激地跪下来对他们磕了一个头:“谢谢你们!我一直都觉得人类没一个好东西,骗得我们好苦,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愿羲和女神保佑你们。”   海平线那端,夕阳滚滚西沉,媚离眷恋的眼神在华穹的脸上流连了许久,最终狠下心转过身,拖着长长的铁索跃了出去。   金色的夕阳斜照着碧波荡漾的海面,媚离的金发仿佛融进了无边的霞光之中,她的身体逐渐散碎成晶莹的粉末,折射着阳光五彩斑斓。   “永别了。”   019、不会飞是桩麻烦事儿   日光鸟的蛋被安放在封印空间内,唐小棠用鞋盒给它做了个巢,铺上消毒棉,再盖上一块小毛巾,虽然无法达到孵化温度,但也滥竽充数了。   “它还要多久才孵化?媚离都死了两天了。”唐小棠用一根手指摸着蛋壳表面。   朱槿斜躺在一旁吃柚子,吐了一地的籽儿:“不知道。”   自从发现学校外面有大量廉价水果卖以后,朱槿就再也不肯吃草了,柚子虽然吃起来有点麻烦,但比橘子什么的还是方便一点,所以就成了他的主食。   那天下了日光岩后,司徒嫣还蔫蔫地坐在台阶上,听到唐小棠的声音,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一厢情愿这种事,摊在身边的人身上,看着总还是有点同情的,唐小棠于是安慰道:“华穹没事的,司徒长琴前辈答应了媚离,会把他送回空桑山去,以后有机会你也可以去那边找他啊。”说句不好听的,媚离再怎么地也是死了的人,你还有机会。   司徒嫣却笑了笑,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去吧。”   她神情恍惚地走在前面,唐小棠抱着兔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   “丫头,带她去吃点东西。”   “啊?”   兔子恨铁不成钢地说:“肚子饿的时候心情怎么会好。”   唐小棠颇为惊奇:“老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体贴了,该不会是你自己肚子饿了吧。”冷不防兔子伸长了爪子就挥过来:“你摔下去的时候人家用符咒救了你的命你这猪!”   唐小棠这才哦哦地恍然大悟,小声嘟囔:“那你好好说不就行了,我都吓傻了,怎么可能知道。”快步追上司徒嫣:“小嫣!我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司徒嫣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唐小棠四处张望一阵,发现一家肯德基,拖着她就跑了过去。   热食下肚,对面人的脸色总算是比刚才好了一点,唐小棠又趁热打铁:“你别这么消沉啊,只要都还活着,不还能见面么?”   司徒嫣却摇了摇头:“见不到了。”   唐小棠讶然:“为什么见不到了?”   “空桑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司徒嫣搅着杯子里的冰块说,“而且就算我能去见他,他也未必愿意见我。”   这又是为什么,唐小棠不解地看着她,但司徒嫣没有再解释,喝光了饮料,就催着她买票返航了。   回到学校后,司徒嫣还和往常一样,除了上课外,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宿舍里,上上网,画画符,学习修炼两不误。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唐小唐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个结,只有华穹能解开。   最悲不过单相思,伤心又伤胃。   “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唐小棠照例浇完水,逗完鸟……蛋,挪到朱槿的身边坐下。   朱槿噗地吐掉一颗籽儿:“你哪天不是呱啦呱啦问个没完,说。”   唐小棠自觉地拿起一瓣柚子,替他剥皮去籽儿:“媚离死前说的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日光鸟媚离在临死前曾说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最后却要他们承担责罚,指的是当年十日当空的事儿?他们把整个现世都烤得焦黑,怎么能说不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他们的错,错又在谁呢?后羿的错?还是羲和的错?   这个问题唐小棠想了几次都没想明白,到底是对上古历史不了解,于是决定问问朱槿。   谁料朱槿眼皮都不抬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太早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没生,你问我也没用。”   唐小棠把剥好的柚子递给他,同时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兔子耳朵一抖,朱槿瞪起眼:“我只是不感兴趣!如果要是感兴趣,随便找个什么人一问就知道了!”   “是是是,那老师帮我问问去呗。”   “不去。”   唐小棠嘴一嘟,抢过剩下的柚子:“那我不给你买柚子吃了,你自己去吃草。”   朱槿嘴上还叼着一块,闻言跳了起来,飞身去抓:“唐小棠!把柚子放下,听到没有!不然我把你吃了!”   唐小棠抱着柚子到处逃,朱槿的妖力受到封印制约施展不开,也只得追在后面跑,一面大叫:“给我站住!反了你了,别以为我不敢吃你!”   光照亮的地盘本来就不大,一座泉眼,一片仙草田,再加一个鞋盒,空间已经不太多了,俩人你追我躲,突然“喀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般,奔跑中的两个人顿时蜡像一般凝固住。   唐小棠抱着柚子,眼向他脚下瞄去。   鞋盒早八百年被踢得翻到过去,毛巾也飞到十万八千里外。   朱槿双足赤着,右脚仅后跟落地,前脚掌下一堆碎片,其中隐约有一团金毛……   “老师!!!”   “没踩下去没踩下去,别叫唤,还活着呢!别叫!”   好好的孵化变成了强制拆迁,唐小棠欲哭无泪,赶忙扔了柚子赶过去检查小日光鸟,发现它虽然是被朱槿一脚踩碎了蛋壳,但万幸没有变成一堆肉酱,一身湿嗒嗒的绒毛看起来非常狼狈,啾啾地小声叫着,努力蠕动着向她爬过来。   朱槿咂咂嘴:“还以为会把封印轰塌了呢,也没什么嘛。”   唐小棠无奈看他:“连老师都伸不开手脚的封印,刚出生的小鸟又能厉害到哪儿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槿一脸被赞美了的得意神色,不再计较她和自己抢柚子的事,也蹲下来研究小日光鸟。   小日光鸟个头虽小,却精神得很,不一会儿就能拍打着翅膀开始蹦跳,一个劲儿地往唐小棠身上蹭,好像把她当成了妈妈。   “老师,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   朱槿立刻一脸矜持地退开:“我不负责照顾它。”   “不是说这个啦,”唐小棠指指掌心里的小日光鸟,又指指头顶上方的黑暗,“我们该怎么教会它飞?”   “……”   动物都有模仿的本能,只要看到身边的同类做几遍,多半也就能学得回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它没得模仿呢?   唐小棠是人,当然不会飞,朱槿虽然能飞,但没有翅膀,而且在封印的空间内也没法变成鸟来教——就算能,他也坚决不答应!   于是小日光鸟孵化出来好几天了,精神劲儿倒是十足,吃饱了就到处蹦跶,但就是不会飞,好像在它的意识里就没有飞这么回事儿。   “到底怎么办才好啊老师?”唐小棠苦恼地看着满地乱蹦的小日光鸟,觉得它和小麻雀就只有毛色不一样,除了吃就是跳。   日光鸟朝行天,暮栖树,只有展开了翅膀才会发光,小日光鸟一天学不会飞,就一天起不到人造太阳的功能,看着苗圃里蔫耷耷的仙草们,唐小棠很忧桑。   朱槿也难得地托腮沉思,显然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把小日光鸟放出去吧,真飞起来了难保不把整个学校烤成干尸基地,不放出去吧,他们俩又都没有翅膀。   最后朱槿搔着干净的脖颈,无可奈何地说:“这周末去见司徒长琴,问问她该怎么办吧。”   唐小棠面露奇色:“老师不是说和她有过节吗?去求她没问题么?”   朱槿恶狠狠地瞪过来:“我是那么记仇的人吗!”   必须是!唐小棠鼓着腮帮子瞪回去。   最后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司徒嫣周末回家的时候把唐小棠也给捎上了,不过司徒长琴会不会见他们不太好说,老人家是整个东南地区最长寿的符咒师,求她办事的人都把日程表排到明年去了。   “时间就像高峰期的地铁空间,挤一挤总会有的。”唐小棠倒是很有自信,毕竟那天在日光岩上,司徒长琴对朱槿还是很客气的,问个问题也耽搁不了太长时间不是?   将他们领到休息室后,司徒嫣就被人叫走了,据说是每月一次的小测,比大姨妈都准时。   司徒长琴最后还是见了他们,不过对于如何让日光鸟学会飞的事,她表示爱莫能助。   “雏鸟只认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做母亲,要教它学飞,找别人是不行的,”司徒长琴笑眯眯地拍拍唐小棠的肩,“只有你能教会它飞,努力吧。”   唐小棠内牛满面,谢过她以后出了司徒家的豪宅。   天空中一群鸽子飞过去,落下一片洁白的羽毛,唐小棠伸手接住,若有所思一阵,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封印的空间里,朱槿一头雾水地看着唐小棠搬来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竹篾、铁丝、皱纹纸、剪刀浇水BLABLA……“你到底要干什么?”朱槿忍不住问。   “当然是教它学飞。”唐小棠把东西放好后,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   先是把竹篾拼成个三角形,用铁丝固定住,然后裁开皱纹纸裱上去,接着又将皱纹纸撕成条状,乱七八糟黏在上头。   朱槿:“……”   如此做好两副,唐小棠手拿一圈绳子奔到他面前:“老师,帮我个忙,帮我把翅膀绑在胳膊上。”   朱槿一头黑线地帮她绑好“翅膀”,同时也说:“这样恐怕不行。”   “父母是人生的导师,它既然把我当成了妈妈,我总得带它把这道坎儿给过了吧?”唐小棠挥了挥假翅膀,感觉很满意,“要不老师永远也没有仙草吃。”   朱槿默然,看着她挥舞着纸糊的翅膀,带小日光鸟满地扑腾,一个笑一个叫,好像玩得不亦乐乎。   ……是什么令你孜孜不倦,勇往直前?   “丫头,你等下,我有个办法。”   020、爱他就摔死他(红票加更)   朱槿说有办法了,唐小棠也就乖乖歇下来,坐在泉眼边看着。   只见朱槿把小日光鸟拎起来,举到与视线齐平的高度,捏着它的小脑袋和自己对视,小日光鸟不明所以,被他捏得吱吱叫。   接着朱槿一扬手,把它扔了出去。   “老师!”唐小棠差点被他的举动吓破了胆,赶紧扑过去把小日光鸟捧起来。   小日光鸟被摔懵了,肥嘟嘟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才吱吱吱叫唤。   还好没摔死,唐小棠刚松了口气,头上覆过来一片阴影,朱槿又把小日光鸟给提溜走了。“老师!你会摔死它的!”她赶紧转身去抢,朱槿高她一头半,手一举唐小棠就够不着了,只能攀着他的胳膊,努力想把小日光鸟救下来。   “不会飞就不会飞,你也用不着这么狠吧!”   “听着,丫头,”朱槿任她挂在自己胳膊上急得跳脚,完全不为所动,“自然界所有的鸟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教育不敢飞的小鸟,一辈子在地上蹦来蹦去还算鸟吗?摔死了也是它的命,让开!”   说着不顾唐小棠的反对,再次把小日光鸟抛了出去。   唐小棠大叫起来:“不能再摔了!它才出生几天,会被你摔死的!学习也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   朱槿一手扣住她两只手腕,禁止她添乱,另一手把怕得直哆嗦的小日光鸟拈起来:“睡一觉起来它就会忘了今天被摔得有多惨,学习别的东西可以循序渐进,但飞行不可以,一定要扔到它会飞为止。”   他力气极大,唐小棠挣脱不开,手腕也被他捏得生疼,眼见小日光鸟被摔得七荤八素,俩爪子只抽搐,就心疼得不行,抬脚就踹:“放开我!你这么做太残忍了!”   “我残忍?”朱槿哼哼一笑,俯下头来和她对视,“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生存的法则。”   唐小棠无法反驳,只得用焦急的眼神注视着被他举过头顶的小日光鸟。   朱槿漠然道:“逼它飞起来,才是爱它。”   手腕一甩,金色的绒毛化作一道抛物线被扔出好远,淹没在黑暗中。   唐小棠张大了嘴,浑身都僵硬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璀璨炫目的金色光芒亮起,黑暗惧怕似的大幅退后,可视区域足足扩大到一块游泳池那么宽阔。   金色的光源像一颗逆行的流星,慢慢升腾至空中,照亮了晦暗的天色,如外界一般碧蓝的天空令封印空间里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小日光鸟终于飞了起来,在它的照耀下,打蔫的仙草慢慢恢复生机,直起了腰杆,思芳草的幼苗甚至迫不及待地吐出了一枚嫩芽。   唐小棠怔怔地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突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该去吃晚饭了,”朱槿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如水,好像丝毫没有因为小日光鸟飞起来而高兴,“晚上有公共课,要点名。”   创世第一天,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生命沐浴着神的荣光,得以成长。   有了小日光鸟的照耀,苗圃里的仙草长得非常好,思芳草结了籽,雪花草蔓延开一大片,橘柔草长出七八棵独株,蓬松的种子被朱槿鼓着腮帮子呼地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唐小棠把思芳草籽包了一小包,打算作为回馈送给女魃,为此专门打了个电话问唐秋哲收件地址。   唐秋哲在电话那头似乎很忙,不过并没有为她的唐突而生气,反而说:“我上个月去了一趟朝歌山,给你带回些人鱼之泪的种子,正准备过几天去X市的时候送去给你,不如到时候出来吃个饭吧。”   “好啊好啊,这回我也有故事可以讲了!”唐小棠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兔子蹲在地上吃麻辣烫,金色眼眯了眯。   ……那种小白脸到底哪里好,每次打电话都那么开心。   周四下午下课后,唐小棠接到唐秋哲的电话,兴冲冲地来到校门外,却听周围的女生都在议论纷纷。   “快看那边,哪个学院的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帅毙了~~比我们系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有木有!”   “真的是学生吗,看气质更像是老师,不知道他的课能不能旁听。”   “要不要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入社?他穿上汉服一定碉堡了。”   兔子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明显感到乏味,见唐小棠东张西望找不到人,就懒洋洋地提示:“那边那边,笨死你算了,听见别人议论你都不会好奇的吗?”   唐小棠这才顺着众人的目光找到了位于焦点区的唐秋哲。   准确地说,唐秋哲今天的打扮确实比较与众不同,以往他出现在唐小棠面前,都是白衬衫加西装三件套,标准的欧式打扮,但今天在X大的门外,他却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   没错!那以口袋多著称的中山装!那比汉服还罕见的、只在老照片里才有的中山装!   唐小棠弯腰把自己下巴捡起来拼回去,然后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去:“你……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唐秋哲发出爽朗的笑声,说:“下午去见了司徒家的家主,我身为晚辈,为了表示礼貌,总得投其所好才好。”   回想起与司徒长琴的两次见面,这位年近两千的女人都是穿着旗袍,唐小棠深表理解地点点头。   唐秋哲身高接近一米八,非常符合大学女生的择偶标准,加上面容英俊,又散发着一股儒雅君子的气息,这在高校里非常罕见,难怪会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了。   “主上,”女魃从路对面飘过来,“对面有许多小菜馆。”   唐秋哲点点头:“就在小菜馆随便吃点吧,小棠喜欢吃什么?”   唐小棠嘴角微微抽搐:“随便什么都好。”把女魃当做探路的使,黄帝都要自愧不如啊。   于是三人一起站在路边等绿灯,其间路过的学生们议论声不断,无外乎是夸唐秋哲好帅、挑剔唐小棠太矮不够漂亮,以及愤世嫉俗地表示好男人的眼光都掉粪坑里去了。   对此唐小棠深表无辜——我谢谢你们了他是我堂哥,你们的脑补未免也太脱线了。   “红颜祸水,殃及池鱼。”兔子百无聊赖地来了句。   唐秋哲闻言露出既无奈又抱歉的笑容,唐小棠伸手去戳兔子脸,怒道:“你又能好得了多少,好意思说人家嘛?”   到了小菜馆里坐下来等吃的时候,唐小棠把细心包好的思芳草籽递给了女魃:“上次你送我的种子已经成熟了,这些草籽送给你。”女魃淡淡地谢过,接了纸包放进怀里。   倒是唐秋哲颇为惊讶地问:“这么快就熟了?思芳草一年两熟,少说要六个月才能收获,你种在什么地方,怎么长这么快?”   “啊,这个……”唐小棠支吾着正不知如何回答,兔子就抢断:“种在易拉罐里,白天晒太阳晚上晒灯光,当然长得快。”   胡扯……要真这样就能长得快,还用得着杂交水稻?唐小棠心里嘀咕着,并没有揭穿兔子的谎言,因为一开始它还在晶簇里的时候就说过,不许把封印空间的事说出去,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约定总是要遵守的。   唐秋哲似乎是相信了:“换个环境繁殖起来变快,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接着取出一只小盒子递过去,“这是人鱼之泪的种子,易拉罐恐怕是不够大,你得买几个花盆了。”   唐小棠打开盒子一看,一颗种子足有桂圆核那么大,紫黑紫黑的,像一颗颗珍珠提子。   兔子眯着眼道:“口水流出来了!人鱼之泪不能乱吃,会死人的。”   “诶?是毒药?”唐小棠皱皱眉,隐约记得书上看到的不是这么写的,这应该是一种解百毒的药草才对吧!   “中毒的人有了人鱼之泪会好起来,但若健康的人吃了,马上会五脏六腑穿孔而死。”唐秋哲微笑着解释,家里做仙草生意,他对于各种仙草的也算是了若指掌。   兔子对他抢了自己风头略有不满,不过香喷喷的拔丝地瓜一端上来,它立刻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唐小棠把华穹和媚离的故事给唐秋哲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自己在找日光鸟、得到了日光鸟蛋的部分,本来没报什么希望地随口问了媚离死前那句话的意思,却不想唐秋哲竟然知道。   “早在几千年前,人类还没有学会生火,太阳落山后大地一片漆黑,现在的我们可能无法想象,那种一点光都没有的黑暗,其实是非常绝望的,”唐秋哲一边喝着冰啤酒一边说,“所以当时的人类拼命向上天祈求,求太阳不要落山,求光明不要舍弃他们。羲和女神听到他们的呼唤,就打开了往返于幻世与现世的通路,让日光鸟前去驱散黑暗,造福人类。”   “九只日光鸟奉命来到现世,一开始,确实受到了人类的爱戴,人类把猪牛羊当做贡品献给他们,请他们永远留在现世不要离开。日光鸟们获此殊荣,满心都是成就感,于是放弃了返回幻世,决定永远留下。”   “但永昼无夜的生活很快就让人类感到疲倦、烦躁、痛苦,水源的逐渐枯竭、植被的逐渐退化,都让人类的生存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于是有人类出面恳请日光鸟离开,将黑夜还给他们,已经在救世英雄的虚荣中不可自拔的日光鸟们当然不同意,于是人类再也不给他们贡品,希望用饥饿和冷漠将他们驱逐。”   021、非可持续发展   唐小棠喃喃自语道:“难怪她说人类出尔反尔……”   唐秋哲“嗯”了一声,继续说:“日光鸟们认为是有人在妖言惑众,煽动人类对他们的厌恶情绪,于是就把人类当时的领袖给杀了,没想到此举反而令人类对他们的态度由厌烦转为了憎恨,之后……十日当空,后羿射日的事,就差不多是神话中所说的那样了。”   “人类永远只会考虑自己,所以才会不断地犯类似的错误。”兔子舔着毛上粘的糖浆说道。   唐秋哲笑起来:“是的,自私总是罪恶的根源,助人为乐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却是难如登天,舍己为人就更不用说了。”   兔子默默地趴下去舔爪子,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获得人鱼之泪的当晚唐小棠就挥着铁锹种下了,小日光鸟飞了一天有点累了,就落下来,麻雀似的蹦蹦蹦,蹭到唐小棠脚边求顺毛。   “先人的教训告诉我们,早睡早起是好习惯,知道吗?”唐小棠认真地教育着小日光鸟,小日光鸟咕咕两声,歪着小脑袋看她,似懂非懂。   朱槿懒洋洋地掐了根橘柔草嚼着解馋,说:“你不用跟它说这个,当初的日光鸟有九只,所以才能不歇气儿地飞,你真以为他们不用吃饭睡觉啦?”   唐小棠生气地跳过去推开他:“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手贱!现在才几棵你就开始吃,吃着吃着就没了!懂不懂可持续发展啊?退一步草木茂盛,忍三分丰衣足食!”   朱槿嘁了声,耷拉着耳朵滚了。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教训我了,真是得管教管教了。   “啊!老师你快来!”   唐小棠握着水瓢站在泉眼边大呼小叫,朱槿不满地扯着自己耳朵过去:“又咋咋呼呼什么?”   唐小棠指着泉眼里的水:“水少了好多啊,昨天还到这儿呢,今天怎么就下去了一大截,泉眼里的水不能自己恢复的吗?”   朱槿双手撑着乱石堆,想了想,说:“会倒是会,只不过比较慢,而且泉水的恢复也是需要能量的,最近……啊,我明白了,是人鱼之泪的关系。”   “怎么说?”   “人鱼之泪通常都长在湿润的河滩上,能够自发汲取水分,泉眼的恢复速度一定是跟不上它们吸收的速度,所以才会少了这么多。”   唐小棠愣了愣,哭丧着脸问:“那怎么办?我还全种下去了呢,照这么下去泉眼里的水不又会干透了吗?”   朱槿理所当然地道:“还能怎么办,趁发现得早挖出来扔了。”转身就要去那铁锹。   “不行!秋哲大哥特意给我带回来的种子,扔了怎么对得起他一番心意?”唐小棠连忙将他抓住。   朱槿头上跳起青筋:“你搞清楚状况!你在这里种仙草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他!”   唐小棠就是死抓住他不放:“可是……”“没什么可是!这里是我的地盘,这儿的土地能长草是因为有我的妖力!你想浪费我的妖力来讨那个小白脸欢心,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同意!!”   他嗓门一大,唐小棠就扛不住了,晕晕乎乎吧唧一声摔坐在地上,朱槿却理都不理会,挥着铁锹就把人鱼之泪全刨出来,踩得稀巴烂。   唐小棠茫然坐在地上看着他行为,朱槿把气都撒在人鱼之泪上以后,稍微解气了点,转头来看到她一脸难过的表情,忽然有点心虚,嘴上仍满不在乎地说:“发什么呆,快去做作业。”   唐小棠默默地站起来,连道别的话也不说了,直接消失不见。   “嘁,那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朱槿嘴角向下一弯,自言自语道。   【当别人帮助了你,至少应当心存感激。】   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朱槿一下子竖起耳朵,浑身戒备:“什么人!”   搁在泉眼边的司南发出铜绿色的光:“是我。”   朱槿一下子松懈下来:“吓我一跳。喂,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   司南慢悠悠地说:“燕如把我交给小棠,是因为她有一颗助人为乐、不忘感恩的心,别人送她的东西或许不好,但她依然愿意珍惜,毕竟心意比物品本身要来得重要。”   这话朱槿可不乐意听,脸色变得难看了:“你觉得那几颗人鱼之泪我不该挖出来?”   “不,挖是应该挖的,但你可以好好跟她说,”司南的年岁比他小了一千多年,却十分老成,倒像个长辈,“送给你们人鱼之泪的人总是出于好意,你可以不接收,但不应当践踏了别人的一片心。”   朱槿一手支着腮帮子,兔耳朵拧在一起,显示出内心烦躁的情绪:“我就是看唐家那小子不爽!”   司南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反问:“你看他不爽,是因为你和唐家有仇,还是因为小棠总是维护他?”   朱槿眼睛蓦然一瞪,口气凶狠:“当然是因为我和唐家有仇!唐由心那个老混蛋,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等我妖力恢复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唐家老宅夷为平地!”   司南带着三分讥诮地念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意思也就是你这没良心的大田鼠,别想再吃老子的粮食,养了你三年你都不肯对我稍加照顾,留你何用!分明是在讽刺他忘恩负义。   “你就没想过小棠每次听你这么说,心里是什么滋味?”   朱槿不做声了。   司南叹息道:“何况当年也是你行为过激,唐由心才会把你封印起来,因果循环,你作了孽自当受罚,当初是唐家人封印了你,现在也是唐家人把你解救出来,小棠并不欠你什么,你不妨好好想想她为什么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啰嗦,你管得太多了,”朱槿不爽地揪着自己一只耳朵,“有闲心在这儿说大道理,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泉水永不干涸?”   阶梯教室里,老师正在大声讲解世界上几大语言体系的差别,唐小棠手上做着笔记,心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头晚上朱槿把人鱼之泪挖出来踩烂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唐小棠知道他的做法其实是没错,人鱼之泪耗水多又不能提升修为,在现有条件下种植确实是不明智的,但她又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朱槿的那种态度。   难道秋哲大哥送的东西就活该被践踏吗?老师和唐家祖先有仇,这种恨屋及乌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但是……唐小棠叹口气,趴在了桌上。   总觉得老师也没错,可为什么自己心里又堵得慌呢?   十月末的天气依然炎热,她侧过头,把脸颊贴在桌面上想降降温,眼神飘向窗外蔚蓝的天空……突然,发现窗台上有一团熟悉的白色。   唐小棠:“……”   愕然眨了眨眼,却不是幻觉。   兔子蹲在窗台上,立起上身拍了拍玻璃,见她看过来,就招了招爪子示意她出来。   老天!这是四楼!它怎么上来的?唐小棠顾不得细想,赶紧假装肚子痛溜出教室,一路狂奔到楼下。   Z校区分为北生活区和南生活区,夹在中间的教学区在上课时间,露天场所基本是没有人的,唐小棠跑到窗户正对着的小路上,左右看不到兔子,就大声喊起来:“老师?你在哪里?”   “上面,”高处传来兔子的回应,“我跳下来了啊。”   唐小棠仰头一看那高度,差点吓破胆,赶紧冲过去要接,却见兔子嘭地撑开一把小花伞,飘忽飘忽地荡了下来,唐小棠抬起手臂,刚好能抱住它。   “走吧。”兔子照旧蹲在她肩上,看她拾起小花伞挡住太阳。   “去哪儿?”唐小棠还有点莫名其妙。   “月亮桥。”   X大一向被誉为“最适合谈情说爱的高等学府”,约会圣地无数,Z校区虽然是新建的,比不上本部步步美景,但一两处还是有的,月亮桥就是其中之一,比起有凉椅没路灯的芙蓉湖自然是要差一点,不过手牵手散个步还是挺合适的。   唐小棠顺着人工河边的小路走,远远地就看见月亮桥上有个一身赭金色道袍的男人正伏在桥栏杆上等候。   X大的汉服社不如N大昌盛,所以应该不是COSPLAY,而是妖怪才对,唐小棠脚步慢下来,兔子催促道:“走快点,没看人正等着呢吗?”   “那是谁?”唐小棠小声问。   “朝歌山的山神,我的酒友之一。”兔子回答。   唐小棠走上了桥,与那人隔着一段距离打招呼:“您好,久等了。”   那人转过身来的瞬间,唐小棠呼吸一滞,爆笑的冲动几乎把肚子憋炸了。   堂堂朝歌山山神,身姿挺拔,秀发飘逸,仙风道骨的一个人,脸上却戴了一张灰太狼的面具!   山神不知是没看出她脸憋得通红,还是假装看不到,气定神闲地打招呼:“这里风景不错,等一会儿也是值得的。——你就是唐小棠?”   “是,呃……”唐小棠实在没法对着灰太狼的脸认真说话,目光偷偷瞟向肩膀上的兔子,“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来,这个拿好。”   山神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这是朱槿兄拜托我摘的人鱼之泪种子,季节已过,数量不多,不过聊胜于无。”   022、你韩剧看得多不   唐小棠打开布袋一看,里面满满一口袋人鱼之泪的种子,比唐秋哲给的还要多了一倍,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么多!这怎么好意思呢,这……”   山神语气轻松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与朱槿兄是多年的老友了,几颗种子算不了什么,哦对了,人鱼你要不要养?改天捉两只来给你?”   “不不不、不用了!”唐小棠连连摆手,养什么人鱼哟,养在哪儿?   “那么就回见了。”山神转过身去,双手拨窗帘似的在桥外的空气中一抹,眼前的景象顿时扭曲着裂开一道缝,唐小棠还没反应过来,山神就嗖地一声钻了进去,裂缝愈合,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幻世的入口原来就在这儿,唐小棠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兔子嘲笑道:“你以为幻世的入口是随便摸一摸就有的吗?再修炼百八十年说不定能打开。”   唐小棠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刚才那位山神和老师关系很好?老师也是从幻世迁徙过来的么?”   “不是迁徙,”兔子眯起金色的眼,“直到商末,幻世与现世的关系仍就像一座山头和另一座山头那么简单,可是武王伐纣,建立周朝以后,为了防止后世也用同样的方式颠覆周朝,就将幻世与现世的联系割断了,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说的话,就是割裂成为了两个平行世界,当初滞留在现世的妖怪无法返回幻世,就在现世中繁衍生息下来。”   就像一条江流分成了两股,武王伐纣就是那块分水岭,唐小棠懂了,姬发是靠神与妖的力量战胜了纣王,当然害怕后世人也和幻世交往太深,将来推翻周朝,从稳固政权的角度山来说,所有的开国之君的做法都是类似的,自己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就要怎么防身后人。   “种子已经赔给你了,别再给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听到没有。”兔子说着,用自己的胡须去扎她的脸。   “听到了,”唐小棠舒心一笑,摸摸它的毛,“谢谢老师。”   兔子不自在地挪了挪,不让她摸:“我问过司南了,他说如果想要泉水永不干涸,办法也是有的,只不过非常不容易实现。”   唐小棠背着它往回走,一边问:“什么办法?先说来听听呗。”   教学区传来下课的钟声,掩去了兔子的话语,唐小棠捂着一边耳朵问:“你刚才说什么?”   兔子对着她耳朵大声喊:“我问你,你韩剧看得多吗?”   唐小棠嘴角一抽搐,结结巴巴回答:“不、不怎么看韩剧,怎么了?泉水和韩剧有什么关系?”   提问,泉水和韩剧有什么关系?   回答,该长久的不长久,不该长久的反而绵绵不绝、无止无尽。   啊呸呸呸,这肯定不是关键啦,唐小棠边想边把韭菜豆干里的韭菜一根一根挑出去,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兔子这一问的原因何在。   “其实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司南笑呵呵地说。   吃过晚饭后唐小棠钻进空间,把随身带来的小板凳放下——兔子友情提示,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又臭……又长……请随身携带板凳、汽水、瓜子、皮埃斯皮。   她认真地问:“那到底是什么事?”   司南清了清嗓子,说:“从前有个龙女A,她嫁给了龙太子B,但是B的弟弟C也喜欢A,于是C就让自己的伴读D去接近A,可是D也喜欢A所以不敢自己去冒险,于是又让自己的妹妹E假装和A成为朋友来打探A的情况,可是D不知道E其实和A是好朋友而且还暗恋着B,虽然现在E嫁给了F,可是F喜欢的其实是A的姐姐G……”   唐小棠:“……”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整个字母表都被司南给绕了进来,出场人物实在多到画个人物关系图都看不懂的地步,唐小棠不禁对司南的逻辑能力五体投地。   “……综上所述,如果你能把A拯救出来,G应该会对你心怀感激,那么你可以向她的父皇也就是东海龙王K求取一颗海龙珠,那是东海的镇海之宝,能让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了它,泉水长流一点都不是问题。”   司南一口气说完,和蔼可亲地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唐小棠完全呆若木鸡,她从六分之一的地方起就已经被绕得晕头转向,完全听不懂了。   “可、可是这和韩剧有什么关系?”她只能勉强抓住一个最初始级别的问题。   “你别听他绕那么多废话,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女丑小鸭被一群高富帅众星捧月地追求,为此得罪了身边所有的同性伤害了身边所有的异性,”朱槿以他精炼的语言高度概括了论文一般长的故事,“其中涉及到伦理、婆媳、闺蜜、出轨等黄金八点档必备关键词,不是韩剧是什么?”   唐小棠脸上只剩一个囧字,心想:珍爱生命,远离韩剧!   “嗯……”她勉强拼凑着听来的剧情,整理思维,“也就是说要拯救她,不光是把她从放羊的河滩上带走就够了,还得捋顺当了她身边那群人的关系,让每个人都各得其所,才算是HappyEnding?唔,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且剧情听着略耳熟。”   龙女嫁到夫家过得不好,在河滩上放羊,然后要被拯救出来送回龙宫……   唐小棠一捶手掌心:“这不是柳毅传书的故事吗?”   司南嗯道:“差不多是的。”   “差不多?”   “对,当初柳毅救的是A的大姐,也就是故事里的T,柳毅就是U,明白?”   “……明、明白。”   唐小棠心想我勒个去了又来的,东海龙王这是犯了哪门子太岁,嫁出去的女儿没一个过得好的,果然这就是包办婚姻的代价。   那么,要拯救小龙女A,到底该怎么做呢?她的丈夫B,小叔C,小叔的伴读D,还有东海的海将军L,青梅竹马的X……等等,这么多男人,个个都是高富帅,为什么都看上了A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唐小棠心里还是有点小嫉妒的,果然韩剧什么的最容易煽动女人的虚荣心了。   司南只负责讲故事,不负责出主意,于是唐小棠只好求助于司徒嫣,毕竟人多好吃饭、呸,好办事。   司徒嫣看着她用A3纸画的一张巨型人物关系图和上面的字母表,琢磨了不到一分钟,肯定地说:“让所有人满意的结局是没有的,有那么几个注定是要被淘汰出局,孤单流泪到天明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唐小棠肃然起敬,自己花了两天才搞清楚的人物关系,她只看了几眼就有结论了?   “很明显啊,男女比例不平衡,六比四,有两成的高富帅要被炮灰掉。”司徒嫣用记号笔把男女用下划线区别出来。   唐小棠举手投降:“好吧,那你说该怎么安排才能让主角,也就是A,”红笔画圈,“获得幸福呢?”   司徒嫣转折手里的记号笔,若有所思地说:“幸福对每个人而言的定义不同,如果A喜欢B,那你只要让他们夫妻尽释前嫌就够了,婆媳什么的从来都理不顺,就不用管了,如果A喜欢的是C,不、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就先不讨论了,D就更不用说了,伴读这种东西就是拿来炮灰的,我比较看好L将军,因为他有战斗硬实力,必要时候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要是按小说套路,X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幸福的,我怀疑X其实也喜欢L。”   唐小棠立刻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别,你再怎么引诱,我也绝对不会加入你们那个腐女子会所的。”   司徒嫣尴尬地笑笑。   从认识以来,司徒嫣有有意无意、明示暗示,想拉唐小棠加入秘密结社腐女子会所,该社团无组织无纪律无经费,俗成黑户,但登记成员却有上百,实在是河蟹社会的一大隐患。   还记得军训期间,曾帮唐小棠办妥了入住手续的那位学姐先后来推销过英语周报、吸汗鞋垫、劣质插座、过期电话卡,无一例外地被司徒嫣揭穿阴谋,灰溜溜败退。那时候唐小棠才明白,有些前辈帮你的忙,其实是在预售好感度,等你对他们心存好感以后,就会中圈套,被他们无良心的兜售行为所欺骗,赔了钱还伤心。   司徒嫣虽然没有坏到这个程度,但唐小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坚决不肯加入她们的诡异组织。   “那就不提这一茬,”司徒嫣将刘海顺到耳后,“你说了那么一大堆,我都不知道A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是先搞清楚A到底喜欢谁吧。”   唐小棠心不在焉地点了头,脑袋里却忍不住想——万一X真的喜欢L呢?说不定这一大堆的事儿就是X君故意弄出来的呢,哇啊啊那岂不成了阴谋片?   当晚,唐小棠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世界是青蓝色的,带着一种压抑的悲伤。   她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被人牵着手领走,在他们身后,两名侍卫各伸一只手架住一名衣冠不整的妇人,那妇人悲伤地大声痛哭:“夜儿!不,把夜儿还给我!不要带他走!他还那么小,不要把我们分开!”挣扎着想冲上前去,却只是徒劳无功。   那孩童三步一回头,看着自己的娘,眼里有泪,却一直强忍着没有掉落下来。   在他们身旁还有无数围观的群众,个个面色冷淡,眼神漠然,仿佛这凄惨的母子离别丝毫也不能打动他们的心。   023、道道道,无间道   等小孩从梦境中消失后,那妇人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人都散了,只剩一个高大威武的华服男子走到她跟前,冷冷地说:“你哭也没有用,那个野种已经被我送走了,他是自愿离开的,因为我承诺会留你一条命,代价就是他必须去做人质。”   妇人哭喊道:“你杀了我吧!”   华服男子哼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哭一哭撒撒娇我就会放过你?在你背叛了我、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妇人止住了哭,仰起头,将白皙的脖颈显露出来,任人宰割。   “我答应过那个野种不会杀你,”男子的话似乎给了她一些希望,妇人美目含愁,隔着盈盈泪光看她,然而男子却一拂袖,“可我没答应会让你好过。”   两旁的侍卫又将她架了起来,拖向幽黑的某处,妇人察觉到他的企图,凄声尖叫起来:“不!不要!放过我!XX救我,XX救我啊!”   那个XX是谁,唐小棠没有听清,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那是个陌生名字的缘故,加上妇人叫得太刺耳,想听清着实不容易。   之后的画面就开始跳跃了,男男女女出场了一大堆,甚至还有一段滚床单的,唐小棠分辨不清谁是谁,只觉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同一张脸,更加搞不懂到底哪儿是哪儿了。   “喂,人类,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   一道声音蓦然出现,眼前的所有色彩瞬间被抽离,唐小棠发现自己穿着睡衣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回答我的话,人类。”说话的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但唐小棠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人,朝前走了几步,仍然没有一丝的光明。   她只好开口回答:“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些是你的梦?”   看起来那么真实,只是梦而已吗?与其说是梦,倒更像是一段难以忘却的回忆吧。   她只是随口一问,对方却听出了她窥探到自己梦中景象:“你知道的太多了!”   伴随着细碎的风声,数道深紫色的羽毛迎面飞来,那架势足以将人扎成马蜂窝,唐小棠刚要躲,就感觉后衣领被人拽住大力甩开,一个喘不上气,差点撒手人寰。   “没有人教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吗?”朱槿不知从何处出现,将唐小棠护在身后,那十几道羽毛飞至近前,竟是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停滞在空中。   “你是谁?”说话那人依旧不现身,却不得忌惮朱槿的妖力,没有再攻击。   朱槿冷笑起来:“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居然也敢出来混?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愚蠢。”   对方沉默了下,道:“今天暂且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那十几道静止不动的紫色羽毛竟是掉头逆飞回去,速度比刚才更快,就听黑暗中对方痛呼一声,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是我,放过了你,”朱槿冷冷撂下一句,从始至终没松开过的手一拽,“走!”唐小棠被他一扯,猛地就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还躺在床上,而天已经大亮了。   对床的司徒嫣虽然今天没课,但仍然早早起来背单词,见她拉开床帘一脸憔悴的表情就被吓坏了:“小棠你怎么了?!”   另外两名舍友也闻声朝她看去,正在阳台上漱口的那个噗地一声把漱口水喷了满地。   唐小棠一脸莫名:“怎么了?”下床来坐下梳头,一照镜子,顿时就石化了。   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简直和熊猫有得一拼。   “你不会是梦里自己给了自己一拳吧?”司徒嫣怀疑地问。   “怎么可能!”   “也对,至少是两拳,而且真打了的话肯定醒了。”   趁另外两人都去了厕所,兔子睁开一只眼,打着呵欠说:“是梦貊。”   司徒嫣恍然大悟,唐小棠却依然蒙在鼓里:“梦貊是什么?”   舍友回来了,兔子装聋作哑,司徒嫣代它解释:“梦貊是一种会吃人噩梦的妖怪,如果你做了噩梦被它们吃掉,那么就会神清气爽,反之如果梦貊把噩梦吐到了你身上,就会令你大伤元气,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咯。”说着用两手比了个圈圈眼。   原来昨晚那个用紫羽毛扎人的是梦貊,唐小棠洗了脸以后贴上眼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郁闷,暗想自己又没得罪他,干嘛就要把那噩梦吐到自己身上来,而且他昨天不是还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证明也不是他有意而为,那就真是奇怪了。   兔子坐在自行车前篮里,一边吃司徒嫣从市区捎来的黄瓜一边说:“你昨晚的梦里看到的东西,里头有很大玄机,很可能会对我们寻找海龙珠有帮助,你要仔细把每个细节都回忆清楚。”   唐小棠被迎面的狂风吹得眯起眼,小声回答:“除了那女人喊的名字没听清之外,能记起来的我都说了,再没别的了。”然后问:“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梦会和海龙珠有关?”   “梦都是记忆的倒影,青蓝色的梦证明发生在水下,而且若我没记错的话,”兔子随手将黄瓜蒂扔出了篮子,“梦貊与海龙不和,一般来说不会去吞食海龙的噩梦,所以我想这只梦貊八成是卧底,潜伏在海底伺机挑起东南二海互斗,这既能解释为什么敖广两个女儿婚后都不幸福,又能解释昨晚他为什么对你出手——万一被你告了密,他可就前功尽弃了。”   “啊哈哈哈……老师真聪明。”心里想的却是,老师你谍战片看多了吧。   一切没根据的猜测都是耍流氓,要想说人家是卧底,总得有证据不是?   证据很快就自己上门来了,当晚的校广播通知大家,有强热带风暴明天凌晨正面登陆X市,学校停课一天,请同学们备齐食物和饮水,尽量不要出门。消息一传开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不是“哇有台风好可怕”,而是“哇台风终于来了”。   “总算可以降温了。”司徒嫣抖开海大的一个环保购物袋,把俩人的屯粮全都塞进去。   唐小棠刷卡付了账,过来和她一人提一边,并肩走回宿舍:“我以前看新闻,说X市夏天经常有台风,台风不是很可怕吗,都停课了,怎么大家看起来都那么高兴。”   司徒嫣笑着说:“躲在屋子里就不可怕了,而且停课主要还是因为新校区的树大多是新栽的。”   唐小棠莫名其妙,心想停课和栽树也有关系,这学校还真是深邃。   “嗯,以前每次台风结束后的一个月里都见不到华穹,现在想想,其实原因蛮简单的,只是那时候没往那方面想而已。”司徒嫣忽地又说。   超市里的食物货架几乎被一夜之间扫荡一空,所有学生都乖乖回到宿舍楼里,到了夜里十点钟,楼委会上来传递最新消息,强热带风暴转为台风,再次提醒大家不要出门。   唐小棠还是第一次见台风,隔着窗玻璃看后山上的树几乎被吹成一百三十五度倾斜,呜呜呜的风声带着诡异的起伏,鬼叫似的,其中还夹杂着树枝断裂的脆响,不禁咂舌——果然是气象灾害啊。   后半夜下起了暴雨,即使关着门窗也吵得人睡不着,唐小棠在席子上翻来滚去,困意全给大雨冲走了,正想摸出MP4听下音乐,猛地外面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简直像是被人开膛破肚了一般,唐小棠瞬间头皮发麻,一屁股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同宿舍的三个人都是本省人,早练就了在狂风暴雨中安然入睡的本事,谁也没听到她惊恐的疑问。   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好像外面正在上演纳粹屠杀,按理应该会整栋楼、不,整个宿舍区都会被惊动才对,可是唐小棠侧耳听了一阵,宿舍楼里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人像是要醒过来。   难道……   “丫头,你醒着吗?”兔子压着嗓门问道。   唐小棠连忙手脚并用爬下地,把兔子抱起来:“怎么回事,外头是谁在叫,妖怪?”   兔子指挥她开门到走廊上去:“应该是海妖,一种喜欢把渔船拖沉然后吃溺死的人肉的妖怪,以前也听说过她们会趁着台风天气上岸吃人,不过都是吃沿海的渔民,这学校离海太近了,雨又那么大,她们一定是顺着流水爬上来了。”   唐小棠扛着暴风努力把门闩上,然后扑到走廊上去看。   因狂风而倾斜抖动的暴雨像一层半透明的帷幕,笼罩着整个校区远近高低的房屋和空旷的道路球场,地上排水不畅,俨然已经流成了湍急的河,顺着笃博广场的台阶瀑布一样层层淌下去。   在这些汹涌的水流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灰蓝色身体的妖怪,她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却又不是人鱼,她们有连着蹼的四足,不但可以游泳,更可以上岸爬行,只要有水就不会死。   成百上千的海妖遍布视野,唐小棠看得一阵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问:“刮个台风居然会来这么多海妖,难道小嫣以前都没见过吗?”   “你看她睡得跟死猪一样,能指望得上?”兔子嘭地一下变大,恢复红狐真身,飘在栏杆外,“海妖是群居动物,这么多一起登陆一定有首领在附近,我过去看看。”   024、还我梦来   红狐抖了抖脑袋上的水:“海妖是群居动物,这么多一起登陆一定有首领在附近,我过去看看。”   “我在这儿等?”唐小棠试探着问。   红狐踌躇了下,说:“算了,把你丢在这儿才危险,上来。”唐小棠立刻眉开眼笑,攀着栏杆翻出去,骑到它背上,倾盆大雨顿时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唐小棠打了个哆嗦,抱着红狐的脖子:“老师你可飞稳一点,别半路把我摔下去了。”   红狐怒道:“废话多!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说着轻盈一纵,跃向对面楼层稍矮的男生宿舍楼,接着又是几次腾空,冲到了食堂的楼顶上,稳稳当当停住,颇为得意地扭头问:“怎么样?”   唐小棠忍俊不禁,点点头:“老师是匹好坐骑、小心前面!”   话音刚落,大股水流迎面扑来,就像被高压水枪射中了一样,红狐身子向后一倾,唐小棠被掀飞,从屋顶中央的缝隙摔了下去。   “丫头!”红狐大吼一声,试图朝她落下的地方扑去,可大雨冲刷下的屋顶本来就滑,再加上台风风力强劲,吹得人逆毛,它脚下一滑险些顺着屋顶滚下地。   “我没事……”   唐小棠扯着嗓子回答的声音淹没在暴雨之中。   北区食堂的装饰顶中间像一架放倒了的梯子,她刚才从空隙间滚落下去时,两手乱舞,险而又险地捞住一根“梯蹬”,挂在了距离四楼露台还有好几米远的半空中。   喷溅的水流咄咄咄打在手上,令她本来就没多少力量的手臂更加支撑不住,正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的时候,暴风雨中传来哀怨又愤怒的吼叫声:“把我的梦……还给我……还给我!”手腕一凉,被一股力道拖了上去。   红狐脚踏虚空站在暴雨中,冲她身后怒喝:“放开我的夜宵!”   将唐小棠提上屋顶的是一只已经满脸褶子的海妖,她后脚站立,前爪反剪着唐小棠的手臂,同时将一截断口尖利的兽骨抵在她脖子上,作势要刺进去:“别过来!”   红狐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没办法,只好原地不动,瞪着眼睛看她们。   “那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吧?”唐小棠感觉那骨尖跟刀尖似的,生怕她一个手抖自己就玩完儿,赶紧好声劝道,“你要你的梦?是一个孩子被从妈妈身边带走的那个?”   衰老的海妖不知何故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连带着唐小棠也抖如筛糠。   海妖喘着粗气问:“你也是梦貊?不对,这气味……你是人类?”   唐小棠见她还有理智,稍微放了点心,承认道:“我是人类,你先冷静下来,梦貊把你的梦吃了,然后不知道为啥又吐我身上了,你要的话可以拿回去,不过咱们无冤无仇的,你能不能把这个骨头拿得离我远一点?”   海妖被她说得有点心动,刚要松手,对面的红狐就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立刻又将断骨抵了回去:“让那只狐狸走远点!”   唐小棠被戳得痛,赶紧朝红狐大喊:“老师你退开一点好吗,要不我就给她戳死了。”红狐又窝火又无奈,咬牙切齿地向后退到屋顶最尽头,仍然片刻不敢松懈地盯着这边。   ……早知道不把那笨丫头带出来,那我现在就可以把这咸鱼吃了!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吃?   大概觉得这个距离安全了,海妖慢慢松开了断骨,一指点着唐小棠的太阳穴向外轻轻一拖,一道乳白色的荧光从她脑袋里逸出,被海妖收了回去。   接下来不会再有黑眼圈了,唐小棠舒了口气,揉着被她拧痛的肩膀问道:“梦貊不是和海龙一族有仇吗?怎么会到海里去吃你的梦,你就是梦里那个孩子被抢走的女人?”看起来不太像、不,是太不像了。   梦里的那个妇人虽说没多么国色天香,但好歹是年轻貌美,和眼前这满身海藻、满脸皱褶的海妖老太婆相去甚远啊。   海妖冷冷淡淡地道:“你既然是人类,就不要多问,闲事管得太多只会让自己短命。”   唐小棠想了想,认真地说:“你这么执着于这个噩梦,证明它对你而言很重要,即使会令你痛苦,你也不想忘记,难道你就没想过做点什么,让噩梦有一个团圆的结局吗?”   海妖仍是不为所动:“这不关你的事,你也帮不上忙。”   唐小棠还想再说点什么,远处的红狐却是窥到了破绽,利箭一般咻地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将海妖拦腰咬住,海妖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被利牙刺穿的腹部鲜血迸溅。   “老师你等一下!”唐小棠慌忙去扯红狐的毛皮,“她只是来取回她的梦而已,没有恶意的。”   海妖痛得拼命去掰红狐的牙关,唐小棠也在一旁求情,红狐终于不情愿地将她呸一声吐到屋顶上,大雨迅速冲刷着伤口,一股混着血的水流淌下去。   唐小棠本想找点东西给她止血,奈何身上就一件睡衣,还湿透了,总不能脱下来,只好尴尬地问:“老师,她……不会死吧?”   红狐口气恶劣:“死什么死,这么大的雨,伤口一会儿就长好了。”   果然就见还要肚皮上的伤口在暴雨中逐渐愈合,最后恢复原状,连疤痕都没留下。   海妖挣扎着爬起来要走,唐小棠忍不住道:“你不想把你儿子找回来吗?”   正要跳下屋顶的海妖脚步停住了。   “我是追踪师燕如小姐的传人,如果你想找回你的儿子,我可以帮你的,真的。”唐小棠一片真诚地伸出援手,海妖却只是冷淡地说了声“不必了”,一跃跳下地面,混在那群海妖当中,缓缓撤退。   红狐十分不屑地说:“当初哭得那么难看,现在还摆架子装清高,嘁!”   唐小棠嘟囔道:“老师你也别这么说,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红狐恼火地吼道:“有苦衷又怎样,管她去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回头她要是敢来找你,我一口咬碎她的脑袋!”又趴下身子,“还不赶紧上来,淋这一晚上雨,病死你算了!”   唐小棠对它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为人已经彻底习惯了,知道它是担心自己,于是笑眯眯地爬上它的背,说:“我病死了就没人给你种仙草了哦。”红狐哼地一声,后爪一蹬,踏着囊萤映雪的屋顶又飞回了凌云楼。   回到宿舍,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唐小棠哆哆嗦嗦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睡衣,拿上校园卡就冲进淋浴室,热水一开,顿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喂,丫头。”正要脱掉湿睡衣的时候,脚边传来兔子的说话声,唐小棠吓得差点跳起来,手臂碰到热水管,烫得嘶嘶直抽气。   “老师!你进来干嘛!”唐小棠抹了把脸,弯下腰去怒目相视。   一身白毛湿透的兔子看起来一副滑稽的狼狈相,正从门下的缝隙里挤进来:“进浴室当然是为了洗澡你这笨蛋!”   “这里是女生浴室!”   “哦,那你送我去男生浴室洗?”   唐小棠哭笑不得,只好伸手去拿装衣服的塑料袋:“我到隔壁去洗。”   兔子却不让,一扑上来抱着她的大腿:“花洒太高,我一个人洗不了。”   唐小棠出离地愤怒了:“那你到底要怎样!”   兔子两爪揪着她睡裙下摆,一荡一荡:“当然一起洗了,你把头发洗干净,我要蹲你脑袋上。”   唐小棠直接被气笑了,死死攥着睡裙下摆,以免被它拽得走光:“老师你别开玩笑了!我是女孩子,怎么可能和你一起洗,快点放开,我洗完了去九楼打热水来给你洗。”   “怎么就不可能了,”兔子恬不知耻地道,“你洗你的我洗我的,借你头蹲一下而已,要么也是你先帮我洗干净了。”   没人权和没尊严相比,明显是选择前者比较划算,于是唐小棠乖乖伺候它洗舒服了,送出门去,然后才敢脱掉湿衣服。   换上了干爽的睡衣,唐小棠心情愉快地回到宿舍,吃了预防感冒的药,然后坐在椅子上擦头发,目光无意间扫到蹲在窝里的兔子,不知怎么地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凑了过去:“老师?”   兔子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转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   都伺候你洗澡了你还拿屁股对着我!唐小棠生气了,一把提着耳朵将它拎起来,碍于宿舍里有外人,兔子不敢挣扎,在她手里装死。   唐小棠提了口气正要开骂,忽然发现兔子粉嫩嫩的小鼻子下面有一抹暗色,伸手抹了一嗅,竟然是血。   “老师,你——”唐小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偷看我洗澡?还、还流鼻血……你你你……”   兔子翻着白眼看她:“谁偷看你洗澡了?你那三百六十度大绝壁的身材倒贴钱我还不想看呢!我是柚子吃多了上火!”   唐小棠立刻用加倍鄙视的眼神瞪他:“二了吧二了吧,柚子是清火的你当我不知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没文化。”   兔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伸舌头舔了舔鼻孔,消灭罪证。   唐小棠被它舔鼻子的可爱样给逗笑了,心想看就看了随便了,反正之前浑身湿透和没穿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懒得和它一般见识,将它放回窝里,剥了一瓣柚子放它面前。   “干嘛?”兔子没好气地问。   唐小棠嘿嘿一笑,说:“给你降火。”   “唐小棠!你活腻了!”   025、妖怪也宫斗   台风过后,海滨校区又恢复一片风和日丽,气温稍降,山坡上晨读的人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只不过……   “我的妈呀……”唐小棠看着篮球场边那一排小树整齐划一地倒了一地,终于明白了司徒嫣之前所说的话。   台风不可怕,新栽的小树根不稳才可怕,万一倒下来砸到人那问题可就大条了。Z校区本来树就不多,台风一来又死一批,难怪华穹越来越憔悴。   看着那些惨兮兮暴露在太阳下的树根,唐小棠忍不住摸摸后颈,感到后怕——前晚没被风卷走真是幸运无比啊。   到了教室后,班级文娱委员宣布,建筑系某班伸来橄榄枝,想和他们联谊,本周末海滩烧烤。   大学里的联谊说白了就是性别互补派对,唐小棠所在的系,男生只有小猫两三只,女生们一听有联谊,顿时一哄而应,围上去打听起建筑系男生的平均相貌身高。   兔子趴在桌肚里睡回笼觉,眼也不睁地说:“你怎么对这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   唐小棠埋头预习,随口回答:“没兴趣很奇怪吗?谈恋爱又不是钓鱼,鱼塘大了总会钓上来,得看缘分的,没缘分去了也白搭,有缘分不去也能遇到。”   兔子嗤笑道:“那你就等毕业的时候打光棍吧。”   活动定了下来,周六的下午整层楼的女生都在忙着打扮,只有唐小棠仍然对着电脑津津有味地刷美剧,临到出发了才把一头短发随便用手刨了刨,抓起包包就走。   同宿舍的爱美妞秦萌萌深表不理解:“小棠,你好歹带个发夹吧,这是联谊哎,听说建筑系帅哥可多了,你就不想邂逅一个?”   唐小棠笑了笑说:“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上素面朝天的我,那我就为他打扮。”秦萌萌只好一耸肩,随她便了。   到了海滩一见,建筑系果然帅哥如云,女生只有四个,看上去都心不在焉的——本来嘛,本可以内部消化的汉子要拿去和别人分享,这不跟割自己肉一样么?   两个班的文娱委员都很有组织能力,一场海滩烧烤办得热火朝天,男生们主动担任了大厨,为女士们服务,等餐点消耗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已经找到了聊天对象,座位也由男女分明变成了男女相间,围在篝火边玩起真心话与大冒险。   帽子传到唐小棠手里时,班长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唐小棠把帽子交给身边的人,站了起来。   班长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环视在场所有的人,似乎在考虑整蛊谁好。这时,她注意到海滩的礁石堆那边似乎有个人,就指着那边说:“去向那边的人表白,然后要他的手机号码。”   所有人大呼赞成,唐小棠只好在几个好事者的簇拥下朝那边走去。   海水正在涨潮,一阵阵大浪扑上沙滩,撞到礁石,发出轰鸣。   唐小棠走上前去打招呼:“你好……”忽然发现那人脚下的礁石背后伸出了一只带着蹼的手,“小心脚下!”那人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刚好避过了那只手的偷袭。   说明了来意后,对方欣然签下了手机号码,然后离开了礁石,唐小棠把写着号码的纸递给秦萌萌:“帮我拿回去一下行不,我想在这儿吹会儿风。”   秦萌萌跟过来本想看点精彩的好戏,没想到唐小棠搭讪的方式如此诡异,居然是大叫小心,料想也整蛊不了她,只好吆着同学们回去了。   等无关的人都走远了,唐小棠跳上礁石,朝水下招呼:“哎,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一团挂满水藻的头发浮上来,带蹼的手拨开头发,露出满是皱褶的脸,正是前晚上那只索梦的海妖。   “又想来拖人吃?”唐小棠索性坐下来,也不怕她会把自己拖去吃掉,“上次问你的事想好了吗?”   海妖胸口以下没在墨蓝色的海水中,声音沙哑:“找到了又如何,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在东南二海,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的人才会被扔进深渊,变成海妖,换做是你,你愿意有一个被世人唾弃的罪犯母亲,还是宁可她带着龙妃的头衔死去?”   唐小棠面色肃然:“儿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虚荣的是你自己而不是你的儿子,你当初要是不偷人,哪有这么多事。”   谁知海妖猛地扑上礁石,尖声叫道:“我没有偷人!夜儿是他的亲儿子,他不信我,所有人都不信我!”   兔子从封印空间里跳出来,蹲在唐小棠大腿上:“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来了,脑袋不想要了?”   海妖捂着皱巴巴的脸哭起来:“夜儿……夜儿的眼睛是灰色的,头发也和我、和大王都不一样,他们都说夜儿不是大王的儿子,说我偷了男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唐小棠挠挠头皮,问兔子:“老师,妖怪的眼睛头发什么的不是什么颜色都有吗,难道一定得和父母中一个一样才正常?”   “两只黑猫生不出白猫,”兔子鄙夷地斜她一眼,“你中学生物课是睡过来的?这是遗传学的基本知识。”   这年头,连妖怪都懂遗传学,唐小棠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老师真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海妖哽咽着说:“大王的头发是蓝色,而我的是黑色,可、可夜儿的头发不知何故却是金黄色的,龙后说我一定是偷了人,孩子不是大王的,大王信了她的话,把龙宫里所有金黄色毛发的妖怪全都抓来拷问,可还是找不出那个莫须有的奸夫。”   “后来龙后不知怎么得知我出嫁之前,曾与族里一男子交好,便又将炮火转向我族人,逼族长交出奸夫,族长震怒,率领族人与南海开战,足足打了四年,最后不敌,只得将辞霜交出,但辞霜的发色却是深紫,与龙后所言不吻合,南海损兵折将却没有捉到正确的人,大王恼羞成怒,遂令人送走夜儿,将我贬入深渊。”   又是一个正室欺压小妾,后宫问题闹成国际问题的故事,唐小棠颇为无奈地托着腮:“原来妖怪也喜欢宫斗,不过老师,这个故事和司南先生之前列的字母表好像没有一毛钱关系啊。”   兔子斩钉截铁地说:“有,你忘了吗。扁脑袋说过A的青梅竹马X,是东海龙王不知打哪儿捡回来的孤儿,依我看X八成就是这千层饼的儿子。”   唐小棠差点喷出来:“什么扁脑袋千层饼,我谢谢你了,你能不能少给人起外号?”   海妖倒不介意被人叫做千层饼,只半信半疑地问:“夜儿在东海?我听海中小妖说大王本打算将夜儿送去云梦泽,谁知半路竟然遇到来历不明的袭击,随行之人全部被灭口,夜儿虽未死,却也下落不明。”   “丫头,那天在梦里袭击你的那只梦貊的声音你还记得吗?”兔子突然问。   “怎么算记得?再听到能认出来算吗?”   “算,明天一早还来这里,我们去东海龙宫走一趟。”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的时候,唐小棠费了好大劲儿才撑起眼皮,刚要起床就觉得头晕目眩,又栽了回去,一摸脑门,温度比平时要高,看来是昨晚被海风吹感冒了。   先是在台风暴雨中被淋得湿透,接着又吹海风,真是不病才有鬼,唐小棠想了想还是挣扎着起床了,吃了点吐司,然后吃一片退烧药,到九点的时候觉得脑袋清爽多了,就把还睡在篮子里的兔子抱上,蹬着自行车去海滩。   X市面对着T海峡,正好是东南二海的分界线,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国境线,两位龙王肯定都得派人在这附近的海域巡逻,兔子的打算就是找到这些巡海夜叉,然后由他们带路去东海,比自己在茫茫大海上飞那可是快多了。   “我们去东海做什么,告诉X海妖是他娘,还是怎么?”唐小棠累得一身冒虚汗,把自行车托管在烧烤屋,抱着兔子来到海滩。   “我还没想好,先见到龙王再说。”兔子感觉她气喘得有点夸张,忍不住抬头问:“你没吃早饭?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唐小棠啊了声,摸摸脸,说:“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发烧,不过已经吃过药了,没事,小病而已。”妖怪是不会感冒发烧的,于是兔子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当一回事。   等了一小会儿,果然不出兔子所料,巡海夜叉嗅到不熟悉的妖怪味道,分开海水上岸来了。   “你好,我叫唐小棠,耽误你几分钟好吗?”见夜叉抽着鼻子和自己擦肩而过,完全被无视了的唐小棠主动开口。   巡海夜叉大吃一惊,险些从礁石上倒栽下去,手里鱼叉一挥,大声叫嚣起来:“来者何人!”   唐小棠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请他带路。夜叉一手捋着八字胡,一脸看不起人的表情:“就凭你,也想见我们大王?少他妈做白日梦了,看得见妖怪的人多了,个个都想见我们大王,那我们龙宫的门槛还不给踏破了啊!”   “我是有正事要找龙王,不是串门子,是和你们公主有关的事!”唐小棠辩解道。   夜叉又皱皱眉:“和公主有关?东海有一十二位公主,你说的是哪位?”   026、无辜女炮灰   “……哪位?”唐小棠低头问兔子,兔子摇头,“呃,我不知道公主的名字,不过我知道她嫁给了南海的龙太子。”   夜叉摇头晃脑:“哦,你说的是九公主啊。”   唐小棠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九公主!”   “骗谁呢你!”冷不防夜叉大吼一声,“九公主连路都还走不稳呢,嫁给你你要吗?啊!还不快滚!不然我把你捅出一百个血窟窿!”   唐小棠被他吓得踉跄一步,两臂摇摆着好容易才找回了平衡,就见被自己不慎甩出去兔子正正砸在夜叉的脸上,将人撞得摔了个四脚朝天。   兔子阴恻恻地说:“丫头你退开点,我来和他说。”   老师的话一定要听,唐小棠立刻退到了礁石下面,并提醒:“咱们这是在海边呢,老师你可别太暴力了,好好说,不然一会儿龙王发大水,把我们全扔深渊里去做海妖可就惨了。”   “放心,我最喜欢以德服人了。”兔子说着,轰然现出原形,一爪子就把夜叉摁结实了。   刚被砸得眼冒金星的夜叉睁眼一看,瞬间吓尿了,喊出了破音:“朱、朱槿——!”   红狐笑得和蔼可亲:“亲,前面带个路呗?”   十分钟后,鼻青脸肿的巡海夜叉点头哈腰地,一路带着唐小棠和兔子顺白沙小道朝龙宫走去:“二位大仙,实不相瞒,自打四公主的丑闻传回东海来以后,大王就不让人提她了,说是这种有辱门风的女儿就当没生养过,所以小的也只是照吩咐办事,二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多担待着、多担待着……”   唐小棠一撇嘴,对东海龙王的武断深表不满:“有了丑闻就不是自个儿女儿,这叫什么话,当真是孩子多了不心疼。”   兔子赞同地点头:“所以说计划生育很重要。”   正边走边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何人胆敢擅闯东海!”唐小棠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高大魁梧的将军一身银铠大步走来,两道深紫色的浓眉倒竖,眼如铜铃,令人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头一凛。   巡海夜叉赶忙上前鞠躬:“辞霜将军,这是首阳山的朱槿大人和他的、呃……”兔子好心补充:“跟班。”“对对和他的跟班,”夜叉赔笑点头,“他们要去见大王,将军从龙宫过来?大王现在可有空?”   “你就是辞霜?”唐小棠讶然看他,记起海妖曾说此人头发是紫色,那应该错不了了。   辞霜微微皱眉,不答反问:“你是朱槿?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我听说朱槿是男的……”话没说完,兔子大炮迎头直上,狠狠撞在他下巴上:“无知鼠辈!本大爷才是朱槿!”辞霜没防到还会有这种偷袭方式,顿时被撞个正着,牙齿一磕,咬破了舌头,痛得大叫。   他不叫还好,一叫之下,唐小棠浑身一震,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老师!就是他在梦里用羽毛扎我!”   巡海夜叉站在一旁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唐小棠却是迅速理清了这狗血八点档中的关系。   海妖和辞霜都是梦貊,当初海龙与梦貊之间的矛盾正是由那名唤夜儿的金毛小子引起的,辞霜被南海龙后诬陷为奸夫,虽然最后洗脱了嫌疑,但梦貊一族在与海龙的交战中损失惨重,他一定是无颜再返回族里,于是辗转来到东海……   不对,金毛小子夜儿如果也在东海,难说辞霜是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来,说不定那场令押送人员全军覆没的偷袭,就是他搞的鬼!   “你为什么要偷走夜儿他娘的梦?”   辞霜刚从那咬舌的剧痛中缓过劲儿来,就听唐小棠一针见血地问道。   他浓眉一抖,面现讶色:“你怎么会知……你是那天闯进我梦里的那个人类,你……”旋即明白了,“你见到了妙澄?”   不用想也知道,妙澄必然是那变成海妖的梦貊族龙妃的名字了,唐小棠点点头:“我来替她找她儿子,你知道这孩子在哪儿吧?”   辞霜眉头紧锁,半晌,转头对巡海夜叉说:“你先回去做事,我领他们去见大王。”夜叉如蒙大赦,拔腿就跑远了。   “二位请跟我来。”辞霜在前面带路。   唐小棠抱起兔子跟上:“夜儿本来要被送去做人质,是你救了他对吧?然后你又怎么让东海龙王把他给收养了,还和四公主成了青梅竹马……”“待会儿见了大王,切勿提起四公主,否则大王发起怒来谁也救不了你们。”   唐小棠吐吐舌头,小声问兔子:“怎么办老师,家庭问题好像很严重,俩龙王一个假装没儿子一个假装没女儿,孩子还都在对方手里……咦?”说到这里忽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这都是故意的?”   “猪也是这么想的。”兔子趴在她肩膀上,蹭着她柔软的发丝,懒洋洋地说。   唐小棠怒了:“你骂谁是猪!”   兔子挥耳朵拍她的头:“当然是骂敖广,不信你问问辞霜,敖广的头发什么颜色。”   唐小棠照着做了,辞霜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略带局促地回答:“大王的发色是金色。”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唐小棠恍然大悟。   海妖妙澄生了个儿子,发色既不像爹又不像娘,虽然她坚持说儿子就是南海龙王的,可是没有证据啊,于是和梦貊打完之后,南海龙王一面找这失踪的“野种”的下落,一面也继续查“奸夫”的身份,结果这一查不要紧,“野种”竟然在东海被保护了起来,而自己的大哥东海龙王恰恰就是金毛!   这不正是他苦寻已久的奸夫吗!!   但是兄弟俩为了个女人开战,闹得东南二海不和,未免太过得不偿失,于是南海龙王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东海的四公主,先把人娶过来,然后再抹黑,也让大哥尝尝伤风败俗的滋味。   “老师你说,东海龙王知道南海龙王在想什么不?”唐小棠不禁深深为龙女A感到不值,她就是个无辜的炮灰啊有木有!   兔子哼地道:“你都想得到,他肯定也想得到。”   唐小棠哦了声,心想那东海龙王一定不会甘心被扣上个奸夫的帽子,表面上说不让人提四公主,说不准也一直在查当年的真相,面前这位辞霜将军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说不定是钦差,难怪刚才自己一问,他的脸色就变得那么好看。   不对,等等!   “老师你是想说我比猪还笨?”先是说东海龙王是猪,然后又说你都想得到猪肯定也想得到,这不是拐着弯骂她吗!   兔子爽快承认:“人贵有自知之明。”唐小棠掐死它的心都有了。   有辞霜带路,他们很快就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龙宫之中,穿过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大殿回廊,来到龙王办公的书房。   “大王,有人求见。”辞霜走在前面,抱拳向龙王行了个礼。   唐小棠随后进门,朝端坐在书桌前的龙王看去,只见那人并不像电视剧中半人半妖的模样,而是一名长相颇为英俊的大叔,金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他右手边站了个青年,面容还有几分稚嫩,也是金发,看起来就像父子俩一般。   那定是夜儿无疑了,唐小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他的肤色白得有些不太正常,还想再细看,龙王已经发话了。   “姑娘尊姓大名?不知所为何来。”   海底的妖怪和陆地上的不同,与人类的接触很有限,说话做事的习惯都还保留着成百上千年前的那套,听的唐小棠十分不习惯,但仍然不失礼貌:“大王好,我叫唐小棠,今天冒昧前来造访,是……是为了帮一个女人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金发的青年,心里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只是苦于无法求证。   敖广却错解了她的那一瞥,道:“这是我的义子,敖夜,二位但说无妨。”   敖……夜……想要将爆笑的冲动压下,又要面带微笑礼貌打招呼,唐小棠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苦忍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殿下好,那个……殿下用的什么面膜眼霜?”   金发青年敖夜满头问号,浑不知她问的是什么,兔子却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几乎从唐小棠肩膀上摔下去。   “嗯,是这样的,我有天在海边遇到一只海妖,她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就想着得怎么报答她一下,于是和她聊起来,得知她有个儿子在四岁那年下落不明,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儿子,想再见上一见。”   唐小棠小心地绕向正题:“后来她听南海那边的人说,东海这边有个男孩,年纪与他儿子相仿,外貌特征也差不离,就托我过来问问。哦对了,她说告诉她这事儿的人自称是南海龙太子妃……”   事实证明迂回作战也是行不通的,敖广一听到“南海龙太子妃”几个字,就像遇到火星子的炸药桶一样,瞬间咆哮出来:“来人!把这丫头给我叉出去!”   书房外顿时涌入大批手持刀抢的虾兵蟹将,个个都是半人半妖,道行加起来估计都不及兔子一个零头,他们把唐小棠围了个圆实,却忌惮她身上的妖力——其实是兔子的妖力,不敢靠近。   027、谁出轨还未可知呢(点击加更)   见此状,唐小棠知道讲理是不成的了,只能上暴力,于是偏头对兔子小声说:“老师,你有办法把那个叫敖夜的小子拖上岸去吗?”   兔子满不在乎地看着这一圈杂碎,回答:“你要干什么,直接把人绑去南海?”   “不,上岸去就行,”唐小棠说,“不用管我,你带着他先上岸去,答案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兔子点点头,以它对敖广的了解,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唐小棠砍了,何况辞霜还和妙澄是好朋友,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兔子噌地窜出去,变回原形,将金发青年啊呜一口叼在嘴里,撞破了房顶冲出去。   发生这变故,敖广自然是大惊失色,连声叫追,亲自领着虾兵蟹将追着红狐,朝海面上浮去。辞霜本要立刻跟去,忽又停下来,一把拽过唐小棠的胳膊,将她给捎上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嘛,唐小棠愉快地想。   正午平静的海面上轰的一声水响,红狐叼着敖夜冲出水面,将他扔在了礁石上,金发青年摔了个七荤八素,一面不停地咳嗽,一面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紧接着龙王和东海的虾兵蟹将也出水,最后才是拖着唐小棠的辞霜,站在两拨人中间,完全摸不着头脑。   海底气温清凉如开了空调,猛地一下出水,整个人又被热浪蒸得头晕,唐小棠勉强在沙滩上站稳,按着额头大叫:“都别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敖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朱槿!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别怪我敖广不讲情面!”   红狐一爪按着敖夜,一副无赖样:“叫唤个啥呢,又不是你亲生的,你亲生的你都不管,管他做什么。”   敖广浑身乱颤,简直想一声令下让人冲上去把敖夜救出来,可又清楚地知道,身边这百十个小妖根本不是朱槿的对手,就算再加上辞霜也未必……   “老师你看,他怕光,”唐小棠觉得手心下的额头比早上起床时候还烫,知道高烧又反复了,但还得撑着把事情说完整,“老师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两只黑猫生不出白猫,这不绝对!黑猫也是能生出白猫的!”   红狐一面好心替敖夜挡阳光,一面把人当皮球踩着玩,十分感兴趣问:“是吗,怎么生?”   唐小棠一阵耳鸣,大声喊道:“你知道有种先天性黑色素缺乏的遗传病,叫、叫白化吗?”   喊完这句,眼前一黑,终于烧得晕倒过去。   白化病是一种隐性基因遗传病,临床症状表现为发色、肤色、瞳色偏浅,由于先天缺乏黑色素,此类人群对光十分敏感,视力也相对较差,大多伴有弱视的症状。   海底光线幽蓝,很难判断金发青年究竟是不是白化,而一旦浮上水面,十月的艳阳足以让他暴露。   也足以让高烧在温差下复发,嗯。   唐小棠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在床上了,锦被绣帐,满屋子的珊瑚珍珠光芒熠熠,一看就是龙宫中的某个房间。   刚一动,左边耳朵就一阵锐痛,唐小棠差点叫出来,伸手去摸,却抹了一团毛。   兔子收起杀伤力极强的大板牙,愤然怒吼:“你的脑子被抽水马桶抽走了吗!同样的错误到底要犯几次,上次想做花肥,这次又想做鱼食了是吧!”   唐小棠捂着耳朵,感觉指尖摸到些黏液,委屈地反驳:“我吃了药的!你才是,干嘛咬我耳朵!”   兔子恶狠狠道:“不听话,耳朵要来干嘛!”   唐小棠不乐意了,两手分别揪着它两只长耳朵,将它提起来,吼回去:“你耳朵这么长,又听得进人话了吗?”   “哈哈哈,精神这么好看来是没事了。”正要吵起来,龙王敖广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唐小棠忙放下兔子,翻身下床。   敖广带着敖夜和辞霜二人进来,敖夜绕过养父,上前就对着唐小棠跪了下去,不顾她慌忙的搀扶,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   “干嘛呀这是,快起来快起来。”唐小棠刚发了一身汗,手上没力气,扶也扶不起来。   敖广摸着金色的胡须笑道:“小棠姑娘解了夜儿项上的枷锁,对他恩同再造,只磕一个头实在不足以报答这份恩情。”   兔子纵下床来,不爽地争功:“喂,这件事我出力最多好吧?怎么不谢我,光谢这个笨丫头?”   敖夜跪在地上,语气坚决地道:“二位的大恩大德,敖夜毕生难忘,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是赴汤蹈火,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敖广也笑着说:“是是,朱槿阁下也功不可没,若不是阁下详细讲解了那‘白化’的病理,我还真是不敢相信,原来追查了这么多年的真相其实就在身边,再简单不过了。”   “走,咱们这就上南海去,把事情说个清楚。”   东海龙王敖广领队,四人一兔昂首阔步来到南海龙宫前,南海龙王敖润一早得到通传,此刻满面怒容地迎了出来,一见这阵容,更是怒火中烧,喝道:“你们还敢来我南海闹事,莫以为我不追究是怕了你们!”   敖广笼着手,不紧不慢地说:“二弟不必动怒,大哥今天是来将你的儿子送还回来,没有要和你过不去。”   敖润哪里肯信,重重一哼,瞪着敖夜:“这野种不是我儿子,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别领回我面前碍眼!”   南海龙王正是唐小棠在梦中看到的那个男人,也如梦中那般脾气暴躁,听不进人话。   “我娘呢?”敖夜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忿忿问。   敖润大袖一挥:“死了!”   敖夜大怒:“你说什么!”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幸亏辞霜将人架住,劝道:“那是你爹!他不仁不义是他的错,你也要犯不孝之过吗?”   “二弟不妨听听这位小棠姑娘的话,你我追查了这么多年的真相,以及你恨之入骨的奸夫,她可都一清二楚。”敖广对唐小棠使了个眼色,微笑着说。   唐小棠点点头,把敖夜患有白化一事对敖润讲了一遍,敖润听完,一脸将信将疑的神情,正要开口问,宫门内传来一女人的话语声:“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款步走来,先向敖润欠了欠身,又朝对面笑道:“原来是大哥来了,怎么站在门口说话,不进去坐坐?”目光落到敖夜脸上,即使时隔多年,也依然认得出这眼中钉,便冷冷一哼:“这野种又回来做甚,南海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敖润面色铁青,对龙后道:“这位姑娘说夜儿是我的亲生儿子,只是生来有病,所以才是现在这副模样。”   龙后脸色微变,口上逞强:“大王别听一个人类女子胡言乱语,什么病能病得不像爹娘,分明就是妙澄在房里偷了人,是我亲眼所见,大王难道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这个枕边人?”   敖润又沉默了,显然是无法判断究竟谁说的是对的。   “恕我多句嘴哈,”唐小棠举起右手晃了晃,“龙后娘娘说亲眼见到龙妃娘娘偷人?既然是亲眼见到了,就算看不清脸,头发什么色也该是看清了的吧?不知道奸夫的头发什么颜色?”   龙后翻眼瞪她:“那还用说?自然是和这野种一样的金色。”   唐小棠故作惊讶状:“哎呀是吗?那为什么你当初会说龙妃娘娘的奸夫可能是辞霜将军呢?辞霜将军,麻烦头盔摘一下行吧?”辞霜伸手摘了头盔,路出一头深紫色的短发,“辞霜将军的头发可不是金色呢,龙后娘娘怎么会认错了呢?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娘娘其实根本不知道奸夫头发是什么色,只是想找个替罪羊,把龙妃娘娘拖下水呢?”   龙后一张貌美如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据理力争道:“简直胡言乱语!妙澄与辞霜青梅竹马,怀疑他们有奸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我从前又没见过辞霜,不知道他发色,弄错了对象,又有什么奇怪的了?你们这是专程找茬来了吗?”   唐小棠被她堵了回来,一时找不到更有利的说辞,龙后面有得意之色。   然而她没得意两秒钟,敖广发话了:“夜儿,把头抬起来让你爹看清楚。”   敖夜遵命上前,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昂起了头。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在他颌下一寸处,数片鳞状皮肤微微反光。   那是海龙才有的逆鳞。   敖润的脸色顿时与茄子无异。   两只黑猫不一定生不出白猫,但两只黑猫一定生不出狗,有逆鳞的只能是海龙的后代,不是大哥敖广的,那就一定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敖润一把攥住龙后的手腕,大声怒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你根本没看到妙澄偷人,都是你胡编乱造的,对不对!说啊!”   龙后脸色灰白,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只好颤抖着跪了下去。   “我在南海深渊吞吃海妖噩梦时,无意间发现了妙澄的梦,里面有她当年和夜儿分开时候的场景,还有她从前看到过的,无法忘记的画面,”一直没说话的辞霜突然开口,“其中有一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小棠姑娘应该也看到了吧?”   唐小棠蹙眉想想,除了那母子别离的悲情外,似乎不记得别的了。   辞霜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子,释放出一团小小的白色梦境:“大家看了便知。”   028、涌泉相报   梦貊有吞噬噩梦的能力,也有能让人做白日梦的能力,辞霜放出一团白色的梦境,将在场的所有人都裹了进去。   梦境中的场景是一间装饰华贵的卧房,两个主角都跟吃了春药一样激动,抱在一起又亲又啃。   唐小棠恍然大悟,哎呀,这不是滚床单那段儿嘛。   那男的气喘吁吁:“可想死我了,呼……不会有人来吧?”   那女的娇喘连连:“傻瓜,怎么会有人来,大王去东海做客去了。”   角度一转,那女的脸朝看官,唐小棠被一发极品神雷劈成了焦炭——那不是龙后吗!卧了个大槽的,难怪老师让自己回忆清楚,早想起来不就全都清楚了,脸盲什么的伤不起啊。   片段很快就看完了,眼前一花大家又回到现实中,敖润的脸色已经比马路上的便便还要难看了,大吼一声:“给我把这贱妇拖出去凌迟!”   敖广试图安抚:“这……有话好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二弟你……”“谁敢说情,就给我滚出南海!”一句话,绝了后路。   龙后连哭都不敢哭了,默默地被拖了下去,兔子附在唐小棠耳边低声说:“事实证明,宫斗始于妒妇,终于脑残。”唐小棠深表赞同,龙后一定是怕妙澄将她偷情的事儿捅给敖润,才借题发挥反咬一口,唉,要不怎么说后宫是这世界上最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撵了龙后,敖润仍然顺不下这口气,但脸色总算好看了点,调整了下情绪,对唐小棠一拱手:“多谢姑娘为我澄清事实,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我是没所谓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向龙妃娘娘和敖夜道个歉是真的。”唐小棠摆摆手,生怕他也跪下行大礼,那自己真是要折寿了。   敖润深深点了点头,转头命人去把妙澄接过来,又万分惭愧地走到敖夜的面前,几次开口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敖夜对生父十分膈应,不太想搭理,辞霜却咳了一声,道:“父子没有隔夜仇的,既然是被人算计了,误会责罚也不是出于本心,就算了吧。”   敖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唧了一声:“父王。”敖润听了这一声,简直比喝了蜂蜜还高兴,连应了好几声,拉着儿子的手,揉了揉眼角。   妙澄被带了过来,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令在场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敖夜大喊一声娘,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妙澄见到阔别多年的儿子长大成人,也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皱巴巴黏嗒嗒的手紧紧搂着儿子的背。   待他们母子相认后,敖润一脸尴尬地上前去,低着头道歉:“妙澄啊,是我对不起你,我当初怎么就信了那个蛇蝎妒妇的胡言乱语!你受苦了,你放心,海妖之毒能解,待我立刻修书一封去朝歌山,讨来人鱼之泪为你解毒,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啊?”   多年的冤屈被洗刷,妙澄感慨得不住哽咽,说不上话,只用力点头,敖润敖夜父子俩各伸出一臂搂着她,一家三口温情脉脉。   “那个,我打个岔行不,”唐小棠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小声地插话了,“人鱼之类的话,我倒是有一些,不知道够不够。”   兔子耳朵马上就竖起来了,挥着俩前爪刨她的脸:“你说什么!你要把我给你的人鱼之泪送人?嫌命长了是吧!”唐小棠赶紧捂住它的嘴按住它的爪子,示意不用理它。   敖广思忖了下,道:“这么多年下来,海妖之毒应该已经渗透到了全身,少说得要三五十颗泡水沐浴才能将毒彻底逼出。”   “那够的够的,快去烧水吧、啊!老师你不要咬我手指头,回去还要写作业……”   半个小时后,洗澡水准备妥当,妙澄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泉宫,其余人则在外面等候。   “人鱼之泪本身是有毒的,之所以能解毒,是因为将它放置在染毒之物附近时,它会将毒素吸出来,囤积在自己的果实之中,如果有动物吃了,就会中毒死去,然后种子在腐肉上长大,开始新一轮的循环。”敖广看着年纪不太大,却是十分博学的样子,说起人鱼之泪解毒的原理头头是道。   唐小棠深感受教,问:“那又为什么要泡在洗澡水里面呢?”   敖广捋着胡须笑道:“我对药草的了解远不及朱槿阁下,小棠姑娘既然跟着他,为何不多向他讨教讨教?”   它?好吃懒做的肥兔子一只,会教自己才怪,还白白叫它一声老师呢。唐小棠心里嘀咕着,手上动作轻柔地顺着兔子毛,兔子等得昏昏欲睡,倒是没了刚才炸毛的气势,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懒洋洋地说:“密度越高的物质传导速度越快。”   唐小棠一头黑线:“哦,原来老师不仅仅是生物学家,还是物理学家。”   敖广等人满脸疑问,唐小棠于是摆摆手说:“你们在海底下闷得太久啦,还是应该到地上去多走走,现在科技可发达了,医疗、航天等等好多领域的发展都不是光用想象可以达到的境界了,白化这么常见的病,你们要是多出去走走,一定不会陌生的。”   敖广欣然点头:“小棠姑娘说的是,年轻人该出去多走走,夜儿,你……”忽然想起儿子已经还给人家了,自己做不了主,话断在中央。   “大哥只管把他当自己儿子就是,”敖润看了敖夜一眼,淡淡地说,“夜儿,你大伯对你有养育之恩,往后你还是跟在他身边,该尽的孝道切不可忘,想家了可以回来看看你娘,我想大哥也是不会介意的。”   敖夜点头答是,敖广抚须笑道:“一家人多走动走动是应该的。”   敖润两眼出身地看着泉宫方向,叹气道:“芳沁嫁过来这些年没少被那妒妇欺负,是我不好,不但不护着些,还火上浇油地……想想真是无地自容,难为大哥这些年还对夜儿视如己出,我真是、真是……”   敖广倒是心胸豁达:“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往后日子还长得很,好好过就是了。”敖润低声答应了。   不多时妙澄洗浴完毕穿戴整齐出来,又是美貌如初,对着唐小棠谢了又谢,然后附在敖润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敖润点点头,道:“小棠姑娘今日之恩,我敖润必将铭记于心,南海龙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唐小棠正想说不用了,兔子就弹跳起来,挥着前爪大叫:“把你们龙宫所有好吃的都给我打包一份大的!”敖润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我这就叫人准备!”   转眼间唐小棠面前就堆了几口大箱子,晒干的大虾、鱿鱼丝、墨鱼干等干货,以及明太子、醋海带等加工品,真正是靠海吃海,应有尽有,两位龙王还表示,不够吃再来拿。   唐小棠:“……”被他们的慷慨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为了把这一大堆吃的搬进封印空间里,唐小棠累的胳膊都要断了,骑在自行车上都觉得手在抖。   “一整个字母表的复杂关系都被我们理顺了,拿他们一点吃的算什么,哼!”兔子躺在车篮子里,嚼着醋海带,十分鄙夷地说,“喂,丫头,听着,人家问你的时候你可是说不要什么的,所以这些吃的全都是我的,你要敢分给别人,我咬掉你耳朵!”   唐小棠啼笑皆非地点点头:“知道了,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很重要的事,又想不起来,眼看到了宿舍楼下,也就不再纠结。   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了,唐小棠照例钻进封印里给花花草草浇水,看到那需要将手臂伸进去才能打水的泉眼,终于想起了那“至关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了。   “老师!我忘记向他们要海龙珠啦——!”   朱槿四脚朝天躺着,不断往嘴里扔墨鱼干,含糊不清地说:“说你比猪还笨你还不乐意。”   唐小棠欲哭无泪,控诉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朱槿瞥她一眼:“我也忘了。”   唐小棠倒地不起。   司南在一旁幽幽发绿光,嘲笑道:“你们为了海龙珠才去管东南二海的闲事,结果到头来人家和和美美了,你们却空手而归,这算不算是本末倒置?”   “……也不算空手而归吧,好歹还有些吃的,”唐小棠拖着哭腔弱弱争辩,“司南先生也真是的,七拐八绕说的那一大车,原来都是南海龙王放出来的谣言,存心误导我们。”   司南笑了笑,说:“那是官方说法,不是我的错。”   唐小棠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去翻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朱槿听到动静,一下跳起来:“喂!你想对我的屯粮做什么!”   唐小棠扛着从背后压过来的大累赘翻箱倒柜,咬牙道:“老师你给我让开,我只是想看看里头有没有藏着点什么好东西,不会跟你抢吃……靠!我不也是你的屯粮嘛,和伙伴们打声招呼、活络活络关系会死啊!”   司南蓦然大笑,勺柄滋滋滋转了几圈,指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唐小棠还没反应过来,朱槿已仗着自己手长抓了过来。   盒子上写了两行小字: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打开盒子,九色炫光之中,一枚乌骨鸡蛋大的透明珠子安静地躺在红色的绸缎上。   TM:ONE NIGHT   Track`02、ONE`NIGHT   CG数字动画[银河铁道之夜]TM   作词:加贺谷玲   作曲:加贺谷玲   编曲:不详   演唱:井上ヒロコ   I`am`waiting`for`you`探(さが)してる月夜(つきよ)の记忆(きおく)   【我在等待着你,找寻着月夜的记忆】   香(かお)る花(はな)は打(う)ち寄(よ)せる波(なみ)のほとり   【在花香馥郁,如浪轻拍的岸边】   And`nothing`but`you`残(のこ)された风(かぜ)をまとい`So`I`can`see`the`sky   【当我披上那染了你的气息的风,我就能看见天空】   I`wanna`show`you`叫(さけ)んでる海(うみ)ぬらす雨(あめ)   【我想让你看那呼啸着濡·湿大海的雨】   饰(かざ)られた梦(ゆめ)はいつしか砂(すな)の中(なか)   【装点过的梦不知不觉掩埋在了沙尘中】   And`don't`cry`for`you`色(いろ)づいた瞬间(“とき”)をまとい`So`I`can`see`the`sky   【我不会为你而哭泣,当那染色的瞬间化作我的衣袍,我就能看见天空】   Melody奏(かな)でる刹那(せつな)を届(とど)けたいだけ   【只愿将旋律奏响的那一刹那送给你】   小(ちい)さな手(て)を包(つつ)み込(こ)むように   【就如将你的小手紧紧包覆住那般】   あなたさえいれば风(かぜ)は吹(ふ)くの?   【只要有你风就会继续吹吧?】   いつかstand`alone...时(とき)に迷(まよ)った夜(よる)   【不知何时我已孑然一身,在今夜迷失于时光之海】   Let`me`tell`you`おどけてる水面(みなも)の光(ひかり)   【让我为你讲一个笑话,水面闪着粼粼光芒】   染(そ)められた心(こころ)は见(み)えない星(ほし)の辉(かがや)き   【被涂抹过的心,无法看见星星的光辉】   And`I`think`of`you`止(と)められた过去(かこ)をまとい`So`I`can`see`the`sky   【当我将你放在心中,将静止的过去穿戴在身,我就能看见天空】   Melody奏(かな)でる刹那(せつな)を届(とど)けたいだけ   【只愿将旋律奏响的那一刹那送给你】   小(ちい)さな手(て)を包(つつ)み込(こ)むように   【就如将你的小手紧紧包覆住那般】   あなたさえいれば风(かぜ)は吹(ふ)くの?   【只要有你风就会继续吹吧?】   いつかstand`alone...时(とき)に迷(まよ)った夜(よる)   【不知何时我已孑然一身,在今夜迷失于时光之海】   I`am`waiting`for`you`and`looking`for`truth,`but`not`a`sound`is`heard   【我在等待着你,也在寻找真相,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Whenever`you`need`any`help`and`my`voice,`please`let`me`know   【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和我的歌声,请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Can`I`sing`for`you`or`cry`for`dream?`Let`the`wind`blow,`So`I`can`see`the`sky   【我能否为你歌唱或在梦中流泪?请让风继续吹拂,只有这样我才能看见天空】   I`am`waiting`for`you`探(さが)してる月夜(つきよ)の记忆(きおく)   【我在等待着你,找寻着月夜的记忆】   香(かお)る花(はな)は打(う)ち寄(よ)せる波(なみ)のほとり   【在花香馥郁,如浪轻拍的岸边】   And`nothing`but`you`残(のこ)された风(かぜ)をまとい`So`I`can`see`the`sky   【当我披上那染了你的气息的风,我就能看见天空】   So`I`can`see`the`sky   【这样我就能看见天空了】   So`I`can`see`the`sky...   【这样我就能看见天空了】   第三卷:春华秋实,草长莺飞   029、乾坤大挪移   天上有日光鸟,水里有海龙珠,封印空间里培养仙草的基本要素算是齐备了,时间步入十二月的时候,橘柔草已经长成了一小片,而且结满了种子,未来三个月内完全可以独立开辟一片苗圃,朱槿再也不用为偷吃而被打手背了。   “还是得好好规划一下才行啊。”唐小棠挥着小铁锹,对着面前杂乱无章的苗圃比比划划。   刚开始种的时候条件有限,加上对空间活性的认识不足,没有很好地把仙草区分开种,于是现在就出现了七八种仙草混着长的状况,从观赏角度说,倒是有种凌乱美,但从经济实用角度说,就不太好了。   小日光鸟在慢慢长大,照亮的区域也越来越大,大片的空地其实都可以开垦出来,再扎点篱笆什么的作区分,说不定还要修几条人走的道儿?   完全没有打理农田花园经验的唐小棠兴致勃勃地花了好几天时间,画了一张规划图,拿给朱槿看。   朱槿对这种事兴趣缺缺,随便看了一眼就扔开:“弄这么详细做什么,反正也不可能种一辈子,随便一点得了。”   唐小棠的热情被打击了,默默弯腰捡起那张规划图,折起来放进外套口袋。   “干什么干什么,又一脸被欺负了的样子,”朱槿嘴边叼着一根鱿鱼丝,不耐烦地问,“行行行,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要我让开吗?”说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唐小棠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恹恹地问:“不可能种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朱槿眉毛一挑,鄙视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能种得活仙草,是因为有我逸散到封印里的妖力,这玩意儿可不像泉水可以无限再生,耗光了就没了,当然不可能种一辈子。”   “等这里的妖力都耗尽了,封印就会消失吗?”   “不知道,没人知道。”   “那妖力恢复以后,老师有什么打算呢?”   朱槿皱着眉,一指搔刮着脑袋上的兔耳朵:“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还要好几年呢,慢慢想也来得及。”   唐小棠不做声了,点点头。   还要好几年,听起来好像挺长的,但即使是对她来说,几年的时间也是转瞬即逝的,也许念完书就过去了,而对于近乎四千岁的朱槿而言,几年与人类的几天无异,更是微不足道。   几年后这个封印里的妖力就会被耗尽,再也不能生长仙草,到那个时候老师的妖力应该也会恢复得差不多,自己不需要再为他当牛做马,于是两人好聚好散,从此各走各的路?   虽然还没有发生,唐小棠却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之感。   老师离开以后,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丫头,喂,丫头!”   唐小棠从不着边际的遥想中清醒过来,眨眨眼问:“怎么了,老师?”   朱槿伸出两指去掐她的脸:“干嘛一张死鱼脸,高兴点不行吗,不是一直都嘻嘻哈哈的么,怎么今天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谁欺负你了?”   唐小棠摇摇头,笑容转瞬即逝,又是一脸茫然。   朱槿眼珠转了转,摸着下巴打量眼前这雏鸡般的小丫头,想了一阵,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悟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恋爱了!”   “……”唐小棠无语地转头看他,“老师,春天还没到呢。”   朱槿却跟没听到似的,兴高采烈起来:“你有喜欢的人了,对吧对吧?虽然有点晚了,但每个人都有情窦初开的年纪,容易瞎操心,还喜欢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结果不敢表白,初恋就烂在心里。啧啧,喜欢上谁了,跟老师说说?老师是过来人,还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唐小棠满头黑线:“老师你还是吃你的鱿鱼吧。”爬起来拍拍拍屁股就走。   朱槿八卦之心不死,追出了封印,跳起来挂在她背上:“说说,说说,怎样一个人,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唐小棠不理会,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铃声特别,是唐秋哲打来的。   又、来、了,兔子的脸顿时拉得老长,爪子一松,落地回窝。   每次唐秋哲打电话来,唐小棠都要和他聊上半个多小时,兔子就想不明白了,那家伙身为唐家现任家主,又要帮着父亲管理仙草生意,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会对唐小棠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这么有耐心?   这可绝不是夸张,唐小棠的祖父和唐秋哲的祖父是堂兄弟,而他们的爷爷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缘关系真是远得不能更远了。   兔子蹲在窝里,听着唐小棠愉快的声音,再看她阴转晴的脸,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   ……喂喂,难道这丫头喜欢那个小白脸?   挂了电话以后,唐小棠要去图书馆自习,兔子没法跟去,就在宿舍睡觉,唐小棠给它留了晚饭——洗好切好用保鲜膜封起来的一盒水果,就和司徒嫣一起出门了。   十二月的Z市海滨已经渐渐有了凉意,层层秋雨过后,出门已经需要穿毛衣外套,俩姑娘迎着风骑自行车,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只好下地推行。   “快到圣诞节了,你想好怎么过了吗?”司徒嫣随口问道。   “圣诞……放假不?”唐小棠没想过这个问题,傻乎乎地反问。   司徒嫣忍俊不禁道:“我们放,你们不放。”唐小棠欲哭无泪了,不过司徒嫣很快又说:“长琴大人恨洋人恨得要死,不准家里人过圣诞节,当初我要念英语专业,也是和她争了好几个月她才同意的。”   唐小棠笑了:“还‘洋人’,这都什么年代了……”   话没说完,视线被四号楼和图书馆之间回廊上一道金色的影子吸引走了视线。   那影子整个金灿灿的,好像反射着太阳光辉一样,让人很难注意不到,唐小棠眯着眼看过去,只见下课的学生们抱着书本熙熙攘攘走过回廊,却没有一个注意到那团诡异的金色。   从图书馆前的停车场到回廊还是有很长的一段空间距离,唐小棠视力一般般,实在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仪器——毕竟在路上见了太多搞测绘的同学,还有猥琐的怪蜀黍专门架着单反拍过期萝莉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司徒嫣锁好了车,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金色的,是个妖怪?”她的视力比唐小棠稍微好一点。   Z校区内有个幻世的入口,妖怪和人类交混生存并不奇怪,于是俩姑娘都没多想,抱着书进去自习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司徒嫣提议去南区食堂尝尝布丁,唐小棠满口赞成,火速收了书本出图书馆,到锁车的位置去,却不见了自行车。   “车被偷了?”唐小棠看着眼前停放得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和原本应该锁着自己车的位置上、不知为什么会停放着另一辆陌生的车,老旧得都生锈了,坐垫也破了,只觉得不可思议。   司徒嫣取了车过来,听她一说,同情地拍拍她肩膀:“看淡点,没丢过几辆车,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在X大念过书,尤其是Z校区这边,偷车、翻新、出售产业链一条龙,没本的生意随便做,根本管不了。”   唐小棠简直要哭了:“怎么会这样!”   司徒嫣拍拍后座:“上来我带你吧。”   唐小棠把书放进她车篮,爬上后座坐好,犹不甘心地问:“学校不是有保安嘛,连车都看不住?”   “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想想,要是你是保安,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蹲在自行车边鼓捣一阵,然后推走一辆车,你觉得他是取车呢,还是偷车呢?”司徒嫣到底是磨练了一年,不仅淡定,而且很能替保安大叔着想,她这么说了,唐小棠再怎么觉得晦气,也只能耸耸肩认栽。   南区食堂的布丁味道不错,多少缓解了唐小棠的郁闷情绪,吃饱喝足后,她又用饭盒打包了一份打算带回去给兔子,免得那天说漏了嘴提到有布丁,那吃货一定又要叫唤。   司徒嫣看着她刷卡接饭盒,打趣道:“朱槿大人把你呼来喝去的,你还对他这么好,吃什么都不忘了他,到底为什么啊?”   唐小棠提着饭盒朝她走过来:“不为什么,我乐意而已。”   司徒嫣笑了,说:“你就是个抖M。”   “抖什么?”唐小棠脑袋上冒出个大问号,司徒嫣却笑笑不再说,下楼去取车。   谁知吃饭这短短半小时的功夫,她的车竟然也不见了!   这回连司徒嫣也震惊了:“不是吧,小偷难道盯上我们了?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唐小棠刚才下车后就先上楼占座了,没看到她停车,这会儿见她也找不到车了,想想从南去到北区一公里还多的路,就有种想去死的心情,说:“你再找找?也许不是停在这里,停在那边了?你记错了?”   司徒嫣气鼓鼓地叉着腰:“不可能,我就停这儿的,旁边这辆车我还记得呢,坐垫上写了个SB,这都能记错的话我就是个SB!”   唐小棠啼笑皆非,抱着两人的书凑过去:“要么是你记错了,要么就是被偷了,咱们俩今天真倒霉,得走着回去了。”说着将手中的书放在旁边一辆车的后座上。   这时她注意到司徒嫣面前那辆车——那辆取她的车而代之的陌生自行车。   老旧得生了一层锈,坐垫也破了,一边脚踏板断了一块,车身上天蓝色的油漆剥落得所剩无几,链子还掉了。   这样的车一看就是废弃了好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报废了的。   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辆车和刚才在图书馆前停在自己车位上那辆好像是一样的!   030、很好吃的味道(收藏加更)   “你说什么?”   兔子正埋头稀哩呼噜吃布丁,听了唐小棠的话,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你们被一辆自行车跟踪了?”   唐小棠见它胡须上还挂着巧克力色的布丁渣,随着它说话小幅抖动,噗地一声就笑了,扯了纸巾给它擦嘴:“听起来有点玄幻,实际上……也是有点玄幻。”   兔子哼哼唧唧被擦干净嘴,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没听说自行车也会成精的。”   司徒嫣解释道:“我和小棠的自行车先后都丢了,然后在我们锁车的位置上停了同一辆旧车,我是没仔细看啦,但小棠说就是同一辆,好像这辆车跟踪了我们一样。”   “哦……”兔子又吃了一口布丁,萌萌的小嘴嚼啊嚼,“你们被下象棋了。”   唐小棠嘴角抽搐:“老师你严肃一点好不好,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等最后一点布丁渣子也被兔子舔了个干净,它终于意犹未尽地吧咂着嘴,说:“看在你特意给我端回布丁的份上,我帮你把自行车找回来就是了。”   “……我不会自己用司南找么?”   “你、说、什、么?”   “老师说了算!”   第二天上午唐小棠没有课,兔子便雄纠纠气昂昂地领着她出门找自行车去了。   虽然现在是兔子身,但朱槿毕竟是只三千六百多岁的狐狸,一路蹦过来蹦过去,这儿嗅嗅那儿闻闻,蹦跶到图书馆前的停车位处,停下来。   “这不就是?”兔子趾高气昂地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立起身子,抄着一对前爪说。   唐小棠惊异地上前摸了摸自己的车:“昨天我来取车的时候明明没了的,怎么又自己冒出来了,难道那妖怪给我还回来了?它怎么做到的,我的车钥匙可是不离身的啊。”   兔子一摊手:“这个只有问它本人才知道了。”   唐小棠花了好大劲儿才把被挤在自行车堆儿里的坐骑拖出来,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昨天看错了?也不对,小嫣也看着呢,两个人一起眼花的事儿不太可能吧。”   “不是你眼花,车上确实有妖怪留下的气味,”兔子拍了拍坐垫,“就在这坐垫上,可能是妖怪把你的车借去骑了一趟,然后又原物奉还。”   唐小棠没理会它的胡言乱语,蹲下去将坐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都没发现什么,忍不住问:“妖怪留下了什么样的气味?能判断出它的好坏和危险程度吗?”   兔子嘁地一声,傲然道:“好坏?重要吗?危险?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它一定很好吃。”   由于它从来都是个吃货,唐小棠便把这句话理解为“对方弱爆了”,没当一回事,正要直接进图书馆去自习,忽然又看到昨天那个金色的影子在四号楼和图书馆之间的回廊上出现,这回不是一动不动,而是缓缓飘向四号楼。   昨天也是看到了这个家伙,然后自行车就丢了,二者之间虽然没有必然联系,但也许这个妖怪会看到是谁偷了自己的车呢?假如它一直在回廊上看风景的话,嗯。   “呃?丫头你去哪儿?”   唐小棠拔腿狂奔向四号楼,逆着下楼的人流直往上冲,正值课间,楼梯上人来人往,虽然唐小棠一路喊着借过,左避右闪,但还是不慎撞到了人。   “啊!”第一声,是对方被撞得四仰八叉地摔坐在楼梯上发出的惊叫。   “哇!”第二声,则是唐小棠一个刹不住车,扑倒在人家身上发出的哀嚎。   兔子紧追过来,看到俩人在楼梯上重叠的姿势,怒火差点就实体化了:“你脑袋进水了吗!”   唐小棠手忙脚乱地从人家身上爬下来,双手合十不住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撞得摔了个屁墩儿又被当成肉垫的青年嘶嘶抽着凉气爬起来,咬着牙答了句:“没关系。”接着一对上眼,彼此都愣住了。   “敖夜?!”   眼前这人不正是被当成野种放逐了N年、好容易才恢复身份了的小白龙敖夜嘛,唐小棠瞅着他一身T恤牛仔裤,差点没认出来。   “小棠姑娘……真巧啊,在这里碰到你。”敖夜一手扶着腰,估计磕得挺严重,笑起来有点龇牙咧嘴。   “不巧,我在这儿上学,”唐小棠好笑地说,又见周围路过的女生小声议论着,说的还不是自己,而是面前这位,不觉诧异,压低声音问,“她们看得见你?”   敖夜点点头:“看得见啊,海龙是高等的妖怪,只要愿意,是可以变化出人类都能看见的外形的,朱槿阁下也可以,难道他没告诉过你?”   俩人的视线一起转向兔子,就见它一身白毛立起,好像被静电打了一样,金色的眼瞪得圆溜溜,明明是温顺的外形,偏偏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看上去格外滑稽。   “老师?”唐小棠蹲下去歪头看它。   兔子头一扭,傲娇地说:“还当你急急忙忙干什么来了,原来是赶着投怀送抱,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那一摔本来就够丢脸了,再被它揶揄,唐小棠的脸更红了,伸手指去揪它俩耳朵中间那撮毛:“老师你胡说什么!我是看到回廊上有奇怪的东西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忘了重要的事,忙撇下那一龙一兔,冲上二楼。   回廊上早已没了什么金色的影子,不知是进了四号楼的某间教室,还是穿过四号楼到五号楼去了,唐小棠垂头丧气地靠着墙。   “怎么了?”敖夜抱着兔子追上来,见她看着回廊,便问,“外头有什么东西吗?我刚就从那边过来,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啊。”   唐小棠啊地愣了下,反问:“你从图书馆下面过来?”   敖夜点点头:“是啊,刚听完一个基因工程的讲座,看大家都走这里就跟着走。”   难道自己看花了眼,那金光灿灿的其实是敖夜?唐小棠颇为怀疑地打量着他,又退后几步,再打量,似乎不太像,敖夜的头发虽然是金色的,但人不可能也跟着闪闪发光才对。   “小棠姑娘?”敖夜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兔子酸唧唧地吐糟:“看你长宽高是否符合她梦中白马王子的形象。”   敖夜脸一红,唐小棠就大声说:“老师你一天不嘴贱会死啊!”然后退到回廊上,比划着说,“刚才我在楼下看到这儿有团金色的东西,从图书馆移动过来,昨天也有,小嫣和我都看到了,就站这儿。”   敖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昨天我没来过这儿,在对面那栋楼。”指了指对面有鬼屋之称的生化楼。   他这么一说,兔子也明白过来,跳出他的怀抱,在回廊上到处嗅:“你觉得这妖怪可能看到了偷车贼?唔,奇怪了……难道说……”   它语焉不详,唐小棠反倒好奇起来:“老师你发现了什么?”   兔子抬头看她:“我发现我饿了。”   唐小棠:“……”   半个小时后,中区食堂里,唐小棠刷了三人份的饭菜,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吃。   “嗝~~”吃饱喝足后的兔子四脚朝天躺在餐桌上,无比惬意地说,“接着刚才的说,丫头,楼上那只妖怪的味道也很好吃,和留在你自行车上那只要么是同类,要么是同一个,抓到以后我要吃了它,你别插手。”   唐小棠无语地看着它已经撑得鼓起来的肚子:“都撑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吃,老师你真是个吃货。”   兔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撑死是一种优美的死法,去,再给我炸一串人工菌,多撒胡椒粉。”   老师有令,唐小棠只好满头黑线地再去排队。   敖夜忍俊不禁,问道:“朱槿阁下为何会同小棠姑娘在一块儿,不回首阳山吗?”   兔子翻个身爬起来抖顺了一身的毛,眯缝着眼,答非所问:“那丫头根基奇差,又耽误了筑基,这辈子也不可能修成正果了,你就不用惦记了。”   敖夜不解地看它:“阁下这是何意,小棠姑娘对我恩重如山,难道我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况且海龙也不吃人。”   “海龙是高寿的妖怪,就算不修炼,少说也能活千年,你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兔子慢悠悠地说道。   敖夜一张粉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慌忙摆手:“阁下误会了!刚才只是个意外,我对小棠姑娘只有感恩之心,绝无冒犯之意,我我、我……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兔子这才点点头,摊开耳朵晾在背上:“那就行。”   敖夜尴尬了一阵,回头看一眼排队等下锅的唐小棠,想了想,问:“阁下中意小棠姑娘?”   “你胡说什么!”   正在排队的唐小棠听到稀里哗啦的动静,扭头一看,兔子和敖夜竟然在地上滚作一团,餐具也摔了一地,兔子个头虽小,气势却凶悍得很,直把人踩得爬都爬不起来,敖夜大声求饶,只敢招架不敢还手。   唐小棠立刻把手里的餐盘扔在空桌上,赶过去救命:“你们在干什么!食堂是公共场所,怎么能打架呢?老师你快起来,干什么呀这是。”   好容易把他们分开,兔子一身雪白的毛早已被汤汁浸透,看起来就像只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老鼠,敖夜一天两摔,狼狈不堪地坐在一堆残羹剩饭里,表情别提有多憋屈了。   闹成这样,饭当然不能继续吃了,唐小棠万分惭愧地向敖夜道歉,然后把罪魁祸首拎回宿舍洗刷。   031、伤离别   粉红色的洗衣盆里开水冒着热气,唐小棠用脸盆接了半盆冷水,兑一点,伸手试一试。   “这盆简直丑爆了。”兔子嫌弃地踢了一脚盆边。   “老师你少作了,赶紧进去,”唐小棠五指一张,弹它一脸水,“好好的吃个饭也要欺负人家小白龙,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你以大欺小。”   兔子哼一声,爬进盆里,整个身体淹到水下浸湿,噗突噗突吐几个泡泡,翻来又滚去,唐小棠挤了一手沐浴露,抹在它身上,然后用小方巾顺着毛擦洗。   秦萌萌下课回来,把包往桌上一扔,就要到阳台上来洗手,见唐小棠在洗兔子,顿时大吃一惊:“小棠!兔子怎么能洗呢,会生病的!”   “不会啦,你看它不是挺健康……”才说着,盆里的兔子两腿一蹬,做出一副快要被淹死的样子来,唐小棠吓得赶紧把它拔出水,“喂喂,你没事吧,醒醒啊!”   兔子闭着眼不动,秦萌萌遗憾地叹气:“可怜了这只兔子。”洗了手又出了宿舍。   唐小棠在阳台上愣了几秒,摇了摇手里的兔子:“老师?真的淹死了?老师,你别吓我,快醒醒,老师!”   正要凑近了听听它还有没有鼻息,兔子突然猛甩头,抖了她一脸的水。   唐小棠:“……”五官皱成一团,赶紧回头去找毛巾擦脸。   兔子又蹦又跳地跟进宿舍,笑得要断气:“你怎么这么好骗,装死你也能信,哈哈哈哈笑死爷了哎唷喂……”   唐小棠擦掉一脸的水,又气又好笑:“你就会欺负我了,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兔子笑得肚子疼,跳到她坐垫上去蹭身上的水,蹭得一身半干的毛像涂了发胶一样立着。   “老师,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儿都不好笑。”唐小棠把它抱起来,拿专用的小梳子给它梳毛。   兔子被伺候得很舒服,漫不经心地问:“我要是真死了,你会哭不?”   唐小棠很认真地点点头:“会,你刚才要再拖一会儿没动静,我没准就真哭了。”   兔子沉默下来,任她梳着一身白毛,好一阵子才说:“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常态,你们人类还把婚丧并称红白喜事,既然是喜事,又何必要哭?”   唐小棠没有回答,替它梳理好了毛,就开始写作业,兔子在她腿上发了一会儿呆,默默地跳下地,爬进了自己的窝里。   ……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和人相处了以后会产生感情,人死的时候,死的不光是生命,还有感情。”   封印空间内,司南依旧倚着泉眼,像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般,不紧不慢地说:“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万物,人只是这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小群体,为何举凡这世间有灵性之物修为到了一定境界,都想要化为人形?正是因为如此。”   朱槿木着一张脸,背靠乱石堆,与它各在一头。   “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有爱,有恨,所以重感情,喜相逢,伤离别,”司南说着,吁了口气,“你成精尚在我之前,又在万丈红尘中摸爬滚打过,我以为这些道理你早就明白了。”   朱槿缓缓摇头:“从前或许是明白的,被关了一千多年,又退化了。”   司南呵呵笑道:“不妨,重头再学就是了。”   十一点三十分,宿舍断电,唐小棠爬进来给仙草浇水,却发现朱槿已经蹲在苗圃前,水声哗哗。   “老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懒兔子也动手浇花。   “你明天有早课,早点去睡吧。”朱槿头也不回,将水瓢扔进一旁的空桶里。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看他好像有心事,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好乖乖出去睡觉。她走后,朱槿向后一坐,对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发起呆来。   喧闹的宿舍区在断电后慢慢安静下来,偌大的校园中,只有一行行路灯投射出鹅黄色的亮光,串联起一片片宿舍园区。   凌云楼下的一盏路灯旁,凌乱码放的自行车堆里突然亮起一小簇光,光晕时明时暗,从一辆老旧得看不出年代的自行车坐垫下钻出来,萤火虫一般飘啊飘,飘到路灯下,拉长为人形。   四五岁孩子的个头,清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怯懦,小手抱着灯柱,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她穿着一身黄底白色波点的连衣裙,露着细细的胳膊和小腿,很像是附近农家营养不良的小孩,但又浑身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在路灯的遮掩下才稍微不那么明显。   “也不在这里……到底去哪儿了呢?”小女孩有点难过地自言自语。   她茫然无助地看着漆黑的夜空。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了两年,那个活泼爱笑的人类大哥哥,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她还记得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人类大哥哥和一群朋友一起骑着自行车到她家门口来玩。   那时的她还在妈妈的怀里,经不起风吹日晒,只能远远地听着他们说说笑笑,看他们有的人戴着手套,有的人挥着球棒,将一个白色的小球扔来扔去。   这群人平均一个月要来两到三次,她家旁边有一棵树,那个人类大哥哥总是把自行车停靠在那棵树下,当时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问妈妈,妈妈说那是能带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一种工具。   人类大哥哥一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远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大哥哥生活的地方,是不是也像自己的家一样漂亮,或者更大,更美。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去远方的愿望,秋风吹起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请把我吹到那辆自行车上去吧,我要跟着大哥哥去远方看看。   秋风仿佛知晓了她的心意,真的牵起了她稚嫩的手,将她从妈妈的怀抱中带走,放倒了那辆斜靠着的自行车后座上。   车轮转起时,周围一成不变的风景突然像被拉扯着一般后退,她高兴地站在金属后座上,扶着大哥哥的肩膀,极目远眺,笔直平坦的水泥马路无限延伸,绚丽多姿的未来正在向她招手。   “哧……”头顶上的灯泡突然暗了下来,似乎是用得太久烧坏了,小女孩发光的身体立刻在黑暗中凸显出来,她赶忙缩成一个小点,藏回了自行车中。   夜尽朝来,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唐小棠嘿咻嘿咻地蹬着自行车把司徒嫣送到五号楼,正准备到图书馆后面的林荫道上背一会儿书,弯腰锁车时,忽然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唐小棠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以为自己又疑神疑鬼了,于是耸耸肩抱着课本绕到林荫道去。   刚一坐下,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又来了,对方似乎没有敌意,难道是偷窥狂?唐小棠迅速检视自己全身,没穿什么透明镂空暴露的衣服啊,怎么会惹来偷窥狂呢?   一二节课的钟声敲响,林荫道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唐小棠假装捧着课本“专心致志”地边走边背,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语法上,眼角不断偷瞄着周围的树丛草丛,提防会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猥琐大叔、不,猥琐学长。   “沙,沙沙……”矮树里发出些响动,唐小棠嘴里继续背书,课本往腋下一夹,猫步上前,两手猛地拨开了树丛。   一只喵星人仰头,细细的瞳孔瞥她一眼,嗖地一声窜得没了影。   原来是只猫,唐小棠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转个身就在矮树前的凉椅上坐下,继续背书。   今天要抽考的对话是家庭成员介绍,唐小棠摇头晃脑地念道:“我的家庭有爸爸妈妈和我,还有一只乌萨基(日语:兔子)……”说时迟那时快,她助动词还没出口,身后的树丛里就传来“呜哇”一声孩子的大叫,唰地一阵风擦着脸颊吹过,碎叶乱飞,一团黄白交织的东西摔了出来。   唐小棠吓得一愣,继而看清楚了,原本应该是留在宿舍睡懒觉的兔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正死死咬着一个浑身发光的小孩儿不松口。小孩儿只有十来公分高,活像个芭比娃娃,短短的头发上全是杂草树叶,一只胳膊被兔子咬着,痛得哇哇大哭。   “就是这个家伙偷了你的自行车,哼哼,还是被我抓到了吧,”兔子得意洋洋地扭着屁股,“唔,闻起来真香啊,我不客气了……”   “老师等一下!”   大板牙即将咬断小孩胳膊的千钧一发之际,唐小棠兔口夺食,将人解救了出来:“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口!”   兔子瞬间发飙:“谁管它是大是小,快点给我放下!那是我今天的点心,我早就跟你打过招呼了的!”   唐小棠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又看看兔子,踌躇不定:“可是她还那么小……”   兔子冷冷眯起金色的眼:“小就可怜,如果是长大了的就不可怜吗?牛要吃草,人要吃牛肉,将来微生物还要分解人的尸体,谁可怜?谁都不可怜,弱肉强食就是这个道理,难道你还能和整个大自然作对吗?”   唐小棠无言以对,抓着那小孩的手微微松了劲儿,小孩觑到机会,马上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奋力跳向树丛对面。   032、带你走向远方的人   就在唐小棠手上松劲儿的一瞬间,发光的小孩儿奋力挣脱出来,一纵跃向树丛对面。   兔子大怒:“你这笨蛋!竟然把我的点心放跑了!还不快去追!”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当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唐小棠无可奈何,只得收了课本跟着去追。   可那小孩儿个头虽小,跑起来速度却是飞快,而且专门在树丛间穿来穿去,唐小棠跟着钻进钻出,蹭了一身蜘蛛网不说,头发也被树枝刮得乱七八糟,偶尔有路过的人看了她的样子,都一副以为自己走错次元了的表情,退避三舍。   从图书馆一直追到风雨球馆后门外,唐小棠着实佩服那孩子的脚程,正要一鼓作气冲刺过去将它抓住,就见球馆外的大榕树上伸出一个网兜,呼啦一下,将冲得停不下脚步的小孩儿给兜了进去。   兔子愤怒叫嚣:“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杂碎敢抢爷的点心!”   榕树里哗啦一声,敖夜跳了出来,拍拍一身的叶片,笑着招呼:“哪里敢抢朱槿阁下的点心,只不过在这儿打个盹,顺手帮忙抓一下而已。”说着将手探入网兜中,轻轻捉住了仍四肢乱蹬的小孩儿。   “嗯?真香啊,”敖夜将鼻子凑近小孩儿嗅了嗅,问,“你是玉枕草的小妖?”小孩儿吓得用小手去推他的脸,一边哇哇大哭。   兔子闻言,精神一振:“玉枕草?!”继而两眼呈桃心状,“玉~~枕~~草~~”   唐小棠被它恶心的飘飘雷出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老师你干嘛。”   兔子拖着一条口水仰头骂道:“笨蛋!你知不知道玉枕草是修仙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琼枝瑶草,当初因为过度采伐,在幻世都已经绝迹好几百年了!”   说着,它噌噌噌窜上敖夜的肩膀,挥着前爪威胁道:“喂,小妖,你家在哪儿,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没有了,统统给我老实招来!”   小孩儿本来就哭哭啼啼,被它一吼,更是仰头嚎啕大哭,完全不理会它。   “简直岂有此理,居然敢无视我,”兔子本来就毫无耐心可言,更听不得小孩子哭,作势要扑上去,“好,那我就先吃了你!”   锃光瓦亮的大板牙距离发光的小脑袋还有不到三公分远时,小孩儿突然停下了嚎哭,瘪着嘴,眼里含着一泡泪,用可怜又无辜的眼神无声地谴责它。   兔子张牙舞爪地停顿了几秒,懊丧地缩了回来:“我靠,这是什么眼神啊。”   敖夜忍笑忍得肚子痛:“人类把这叫卖萌。”   唐小棠上前来将小孩儿接到了自己手里,用指尖给她擦了擦眼泪,同时揶揄道:“你连卖萌都知道,功课做得不错啊。”   “我上岸来就是为了多学点人类的文化,遇到新鲜的事物,自然就多留个心了,”敖夜把兔子推回肩膀上,问,“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看她的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五岁,附近还有玉枕草繁衍下来?”   虽然嘴上说不敢抢,但身为高等妖怪,要他对这种提升修为的上品仙草不感兴趣也是很难的,不说多,如果真的发现了大片玉枕草,求分上一小株应该问题不大吧?   兔子一脸的不高兴:“要是有,早就被我发现了,还会等你来问?”   唐小棠捧着那小孩逗了一阵,小孩儿破涕为笑,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兔子心生不好的预感,警告道:“喂,丫头,你别和她玩太高兴了,不然待会儿我吃了她你又哭,我可不管你啊。”   “非得吃了她不可吗?”唐小棠一脸央求,“和她好好说,让她带我们去她生长的地方,我们采一点草籽回去种不好吗?”   兔子用耳朵做了个摊手的姿势:“我没说不好,是她不肯开口。”   得到这层默许,唐小棠稍微安心了点,用手指戳了戳掌心里的小孩,问:“你家在哪儿呢?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唐小棠又问。   小孩摇了摇头,两手卷着黄色的波点连衣裙下摆。   兔子道:“我猜她是乘自行车来的,所以专门偷自行车。”   小孩立刻大声反驳起来:“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想找到大哥哥!”   兔子诡谲一笑,唐小棠无语凝噎了——老师你敢不敢不要对小孩子耍这种卑鄙的手段啊。   “你要找的大哥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们帮你一起找?”敖夜也问道,小孩看了看他,大概觉得对方的毛色和自己相近,稍微有点亲切感,就说:“大哥哥个子很高,总是在笑,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这样,这样挥。”   小孩儿比比划划击球的动作,唐小棠看懂了:“棒球?X大好像没有棒球队,社团纳新的时候名单上也没有相关的组织,难道不是我们学校的?”可Z校区地域这么偏僻,除了X大的学生好像也不太可能会有别的年轻人造访。   想了想,唐小棠又问:“大哥哥带你来的?他看得见你吗?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这话似乎触到了小孩的伤心事,她瘪了瘪嘴,细声回答:“我躲在大哥哥的自行车上跟着他来的,他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跟着他来了,我已经两年没见到他了……”   两年,唐小棠明白了,X大的学生从大三起就要返回X市校本部,小孩儿所说的这个大哥哥,应该早就回本部去念书了,而且应该已经大四、快要毕业了。   “你家大哥哥,嗯,我是说,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唐小棠踌躇着说。   小孩儿却有点不明白似的:“为什么不会再来了?”   这要怎么解释呢?唐小棠伤脑筋了,直接告诉她Z校区就是块临时踏板?那还得解释本部分校等一大堆名词,太麻烦;或者文艺点,告诉她大哥哥已经“朝着更幸福的地方飞去”了?以这孩子的心智,八成是听不懂,等于白说。   正在犹豫着,兔子慢悠悠道:“就像你选择了跟着他来到这里一样,他也选择了追着别的东西离开,你回不去,他自然也回不来。”   唐小棠肃然起敬了:“老师V5!”理论联系实际,清楚又明白有木有。   兔子难得谦虚地点了点头:“一般一般。”   “于是我们去校本部找找?X大既然没有棒球队,玩棒球的人一定也很有限,应该不难打听出来,”敖夜说着,忽然发现唐小棠面有菜色,“小棠姑娘?脸色怎么突然那么难看?”   唐小棠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又要坐船……”   敖夜莞尔,说:“你晕船?那我带你们走水下怎么样,防晒解暑速度还快。”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吧!”   “……我说丫头,你记得你三四节有课。”   “呃……”   本部之行定在了明天、也就是周六上午,在那之前唐小棠把玉枕草小妖贴身保护着,以免兔子睡迷糊了直接一口吃掉,对此兔子酸溜溜地表示:“你就没担心过我会被人炖成红烧兔肉干锅兔肉什么的?”   唐小棠用笔尾把它的脑袋戳回桌肚里:“谁敢吃你,会消化不良的。”   玉枕草小妖在课桌上爬来爬去,一会儿用小手抠橡皮渣子,一会儿扑在一堆彩色勾画笔上呜噜噜滚出去一截,玩得不亦乐乎,她小小的身子发出淡淡的金光,普通人都看不到,可对与唐小棠来说,还是太耀眼了。   “别闹啦,你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唐小棠按住她的脑袋,小声说,“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聊聊天吧,不过我不能大声说话。”   小妖乖乖地在橡皮擦上坐下,唐小棠问:“你动过我的自行车?”   小妖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答道:“我想乘你的车去找大哥哥,就躲在了车垫下面,但是你没有把车骑走,我就又换了一辆,你们把我带到南边以后,又不骑车了,我只好再换。”顿了顿,又说,“我不能晒太阳,只能在树荫下面走,所以必须得搭车才能去远一点的地方,但是我搭乘过的自行车后来都被它们的主人抛弃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唐小棠哭笑不得,心想这孩子应该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让每一辆被她搭乘的车在别人眼里都变成那辆破车,主人一看这车不是自己的,自然而然以为是被偷了,抛之脑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X大校本部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构造极有深度,唐小棠虽然曾因为团课的缘故和班级的同学一起来过,可是以她路痴的程度,再来一次也依然是摸不清东南西北,幸好X大的学生有一门“必修课”叫指路,唐小棠随便拉过一个学姐打听,很快确定了本部的几块运动场的位置和方向,准备一一踩点。   “我觉得这招不管用,”兔子蹲在斜跨包里,哼哧哼哧露出个小鼻尖,“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个谁今天一定会出来打棒球?”   唐小棠收起手绘地图,叹了口气:“当然不能肯定,但是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我们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就要拐上坡,去那个什么上弦场。   玉枕草小妖坐在她肩上,靠她的大檐遮阳帽避日光,小鼻子皱着,东张西望,寻找着阔别已久的大哥哥。   和Z校区相比,本部的景色显然要更美、更有韵味,处处繁荫,花落满地,男男女女相携,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旁经过,每一张都是陌生的面孔。   还能再见到吗?   033、烂在地里的种子   通往上弦场的路经过一座大礼堂的侧门,里面传来小合唱的声音,唐小棠禁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似乎是不知道那个院系的人在彩排,领唱是一个淡蓝色连衣裙的女生,和她遥遥相对的则是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高个子男生,手里拿着一份稿子,似乎是负责朗诵的。   八成又是爱党爱国爱人民的表演,唐小棠扫了一眼就要走,却听小妖欢呼一声:“大哥哥!”迫不及待地蹦下了地,倏然变成四五岁小孩儿的大小,赤着脚丫就冲上了台。   “喂、别……”唐小棠刚想阻止,忽然想到这些人都看不见,应该没什么影响,就收了声。   玉枕草小妖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大哥哥,高兴得像喝了蜜糖一样,围着他转圈圈,不断挥着手跳起来,仰着头大声地对那负责朗诵的男生说着什么,然而小提琴的伴奏和男生铿锵有力的朗诵将她微不足道的嗓音完全掩盖了。   仿佛两卷毫不相关的胶片被重叠着播放一般,一个深情朗诵,一个手舞足蹈,一个衣冠楚楚,一个满脸汗渍。   小妖明知他听不到、看不到,仍然兴致高昂地说着,好像能看到他就已经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   男生目视前方,朗诵的声音饱含激情,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爱,却唯独看不到在自己面前又蹦又跳的小女孩。   尽管知道听不到不是他的错,但眼睁睁看着小妖的一腔热情被无视,唐小棠觉得自己能够切身感受到那种满心欢喜地去做某件事,却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的感觉。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事,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呢?”唐小棠喃喃自语。   “正因为是得不到的,所以才会陷入执念。”兔子扒在挎包边缘,漫不经心地回答。   彩排很快就结束了,领唱的女生搓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笑着下台来喝水,朗诵的男生关切地给她披上外套,二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女生涂抹着浓浓舞台妆的脸上绽开快乐的笑容。   小妖仍然在那男生身边叽叽喳喳:“大哥哥和我们一起回去吧,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和你们一起打棒球了!小棠姐姐说现在学校里有棒球练习场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男生听不到她的话,揽着领唱的肩和大家道了别,朝门外走去。   “大哥哥是为了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Z市不好吗?”   “大哥哥……”   男生搂着女朋友走出了礼堂侧门,外面就是艳阳高照,唐小棠慌忙大叫:“等等别过去!”   小妖充耳不闻,一脚迈进了阳光里,金灿灿的身体顿时同阳光融为了一体,放射出剧烈的强光。   唐小棠被刺得眼痛,赶紧闭着眼扭开了头,等强光散去,飘满花香的坡道上已经不见了小妖的踪影,冬日澄澈的阳光将她蚕食殆尽,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你说好不好。”   “嗯,你说好就好。”   无知无觉的小情侣仍旧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令唐小棠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玉枕草的种子非常娇弱,要在荚中呆五年才能见光,否则会被活活烤化,这也是它们之所以稀有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兔子爬上唐小棠的肩膀,对她解释道,“那小东西只待了三年不到就偷跑出来,应该早就做好殉道的心理准备了。”   唐小棠茫然重复:“殉道?”   兔子闭了闭眼,说:“为自己所追求的梦想而死,就是殉道。”   唐小棠默默地点了点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迈步走进了阳光中。   “啊,是吗,原来现在有棒球场了啊。”   半个小时后,唐小棠和小妖的大哥哥面对面坐在了1921咖啡厅里,她打着新成立的棒球社纳新的名义,和那男生攀上了话。   恰好女朋友回宿舍卸妆,学长就欣然答应了她的邀请。   “虽然只是在排球场里割了一小块儿出来,但以后慢慢发展起来了,一定会有专属场地的,”唐小棠对棒球其实一窍不通,只能努力把话题往两年前拉,“学长还有在打棒球吗?要不要回来加入我们新成立的社团?”   学长笑了笑,摇摇头:“已经两年没打了,我们当初可不像你们现在,当初一起打棒球的只有男生,因为女生对棒球不怎么有兴趣,加上学校一直没有棒球场,社团申请也因为人数问题一直过不了,打棒球的我们几个……呵呵,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哥们几个一直都找不到女朋友。”   唐小棠咬着吸管奇怪地问:“怎么会呢,难道大家都不看棒球英豪的吗?”   学长笑着解释道:“那是在日本,国内对棒球的热情一直不高,你也知道,女孩子都喜欢打篮球的男生,所以一开始和我一起打棒球的人后来都去打篮球了,我一个人也没法继续,加上准备考研,就彻底扔掉了,有时候觉得挺遗憾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人生总是要有所取舍的。”   说这话时候,男生脸上带着一种无奈和释然混杂的神情,看得唐小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放弃了棒球,但是我考上了研究生,也交往到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唐小棠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学长,耽误你时间了。”   学长喝光了杯中的咖啡,站起身来:“这杯我请,希望X大的棒球能在你们手中兴盛起来,加油!”   “嗯,一定会的。”   前人将梦想的棱角削去,只为了在现实之中少一些痛苦和挣扎,放弃并非他们的本意,所以在回望后人时,总是充满了希冀,期待着薪火相传,期待着星火燎原。   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在一片荆棘中,孤单地走到最后?   假如玉枕草的小妖知道,她追寻了多年的大哥哥用理想换了锦绣前程、如花美眷,会不会伤心失望透顶呢?   我们总是追逐着前辈高大的身影前进,殊不知他们也早已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妥协,以为自己要的是曾经,却发现爱一定要有回音。   以X大新校区为依托,Z市海滨开始修建大量海景别墅,顺着通往码头的公路一路看去,无处不是工地。   唐小棠蹬着自行车,不时低头看一下捆在车篮上的司南,铜勺呜呜呜转过来,呜呜呜转过去,像一个原生态的GPS导航器。   挖掘机轰隆轰隆地铲地皮,唐小棠匆匆停好自行车,挥着帽子跑过去:“请等一下——!”   驾驶员困惑地停下来看她,唐小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拦在挖掘机前面:“请等一下,我、我是X大生物学院的学生,这里有一种草,快、快要绝迹了,请等我挖、挖走了你们再、再……”   驾驶员充满疑惑地点点头:“动作快一点啊!”又扯了扯安全帽的系带,小声嘀咕,“现在的学生真是干什么的都有,为了棵草跑这么远。”   得到许可后,唐小棠把兔子往地上一放,循着它吃货的本能在草丛中奔跑,终于找到了小妖口中的那棵大哥哥停放自行车的树。   “在这儿在这儿!”兔子拖着长长一条口水扑到树根下,粉红的小鼻子拱了拱那株结满果实的小草。   唐小棠蹲下去一看,原来是一种长得有点像铃兰的鹅黄色草本植物,细长的茎秆上挂了十几颗豌豆大的小毛球,其中一个位置缺了一颗,大概就是小妖了。   “怎么办,整个儿挖起来吗?”唐小棠低声问。   “把种子掐了收着,年份足够了,剩下的让我吃了,反正不吃也会被铲成烂泥,嗯哼?”兔子挑衅地看着她。   唐小棠笑了笑没说话,掐断了那结满种子的茎秆,小心地放进了随身带的纸盒里,兔子哧溜一吸口水,啊呜一口将剩下的叶子草杆全嚼进了肚子里。   返回的路上,唐小棠特意从棒球场旁边过,见那狭窄的场地中,六七个身穿黑白两色棒球服的男女正玩得不亦乐乎,击球手潇洒地一挥棒,白色的小球弹飞到对面护网上,其余的人均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兔子窝在车栏里打瞌睡,感觉车停下了,就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问:“你觉得那小子做的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我……”唐小棠握着车龙头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我只知道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会留下遗憾,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兔子嗯了一声,又说:“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走到分岔路口时总是徘徊不定,生怕有遗憾,但遗憾本身就是一种获得,梦总有破灭的一天,但追梦的途中,你收获了快乐。”   唐小棠默然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它。   兔子目光一闪,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说:“玉枕草籽虽然脆弱,却能汲取天地日月的精华,到了夜晚更是能够自行发光,种的时候可以分开一点,好看,还可以排个形状什么的。”   唐小棠一愣,兔子立刻又不耐烦起来:“好了别发呆了,图纸画好了先给我过目,我满意了才准动工,听到没有?”   “是是是,听到了。”   034、触了霉头(红票加更)   唐小棠一直是个行动派,既然萌生了要把封印空间好好规划的意念,又得到了朱槿“含蓄的”、“别扭的”支持,自然是要立刻实施起来的。   俩人对田园规划都没概念,朱槿更是懒得动脑筋,四仰八叉地躺在泉眼边,不耐烦地嚷嚷:“弄那么复杂干什么,田字形一格一格的不就好了,你又不会飞,就算弄出朵花来也没用。”   唐小棠却一点不敢大意,对着画好的图纸一路撒白色的石灰粉做记号,先是将泉眼附近的地方方正正地圈出来,然后由朝四个方向都划出了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小路,如果从高空日光鸟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正方形和十字架叠在了一起。   朱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看她忙活个不停,难得地也有点惭愧,就一骨碌爬起来,把她扔在自己身边的那堆东西捡起来看。   一些精品店装饰用的白色木篱笆,质量一般,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写好了字的指示牌,还配了彩色的简笔画,下方木棍削尖了,可以插在土里;新的小喷壶和一米长的铁锹,甚至有一把耙子。   “你弄这个来做什么,学猪八戒?”朱槿笑着把铁耙子提起来抡了抡。   “当然是翻地用啊,”唐小棠拍掉一手的石灰粉,捡起栅栏去插,“雪花草贴着地长也就算了,橘柔草那样的草结了种子以后,老师你只吃叶子不吃根,翻翻土正好把根埋深点当肥料。——你小心点别抡到自己脑袋上去了。”   朱槿哼哼一笑,好像在说我是那么笨的人吗,三斤多重的耙子在手里掂弄了两下,忽然浒地一声当空划过,拖出一道银白的光,挥舞起来。   唐小棠不觉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起身来呆呆地看着。   朱槿一扫往日的闲散,神采奕奕,身似疾电,长发如火飘扬,衣袂如云翻飞,眨眼间就耍了几式,一挥、一格、一击、一勾……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潇洒自如,一把普普通通的铁耙子在他手里,好像上古神兵一般杀气毕现,耙头反射着日光,犹如一只灵活狡猾的爪子,上一秒还在千里之外,下一秒就可能直袭面门。   从没见过他耍把式的唐小棠几乎看傻了,微张着嘴,一直到他显摆够了,收势站定,都还没反应过来。   朱槿把耙子一拄,投来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等着被她夸赞。   “老师你……”神经系统接驳正常,唐小棠终于回过神来,将信将疑地问,“你是猪八戒?”   即使隔着十几步远,对面暴涨的杀气还是把她激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老师你肯定不会是猪八戒的!当然不会是的啦,但你舞耙子舞得很逼真,那个……嗯,我是说,你比猪八戒帅多了,吴承恩一定是嫉妒你,才写了一只用钉耙的猪。”   朱槿简直气得废都炸了:“放屁!你觉得他可能见过我吗?欺师灭祖的死丫头,过来打屁股!”   唐小棠哪里敢过去,一边往后缩一边讨好地道:“老师你真厉害!你是钉耙门的开山祖师?收过多少徒弟?一定很多吧,桃李遍天下啊,他们还活着吗?介绍给我也认识认识?老师?”   像是被她话戳到了痛处,朱槿霎时间就没声儿了,手里耙子一扔,出了封印。   唐小棠满头雾水,赶紧追出去,见兔子把自己团成个雪白的球,缩在窝里一动不动,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兮兮的,不由得同情心满槽,凑过去道:“老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正在练软笔字的司徒嫣听着就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小棠,也就你有耐心伺候朱槿大人,以前……”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了嘴。   “以前什么?”唐小棠嗅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对劲,转过头去问。   司徒嫣耸了耸肩:“也没什么,朱槿大人愿意告诉你的话你可以直接问他,长琴大人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人和妖怪立场不同,也有判断失当的时候。”   唐小棠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啊,自主搜索也得有个关键词吧。”   司徒嫣神神秘秘地眨了眨右眼:“关键词就在你自己身上。”   唐小棠被她的讳莫如深搞得更加云里雾里。   当天的午饭和晚饭,兔子都只是随便吃了一两口就不动了,甚至是唐小棠专门跑出去买的麻辣烫,似乎也入不了它的法眼了。   吃的讨好不了它,唐小棠真的没主意了。   仔细想来,他们认识了有五年,唐小棠却发现自己对朱槿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一千七百多年前他被唐由心封印在空间之内,那之前呢?之前的两千年,他是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身边有什么人,经历过什么……   唐小棠迟钝地想,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好奇过,难道是因为老师太凶了,不敢问的缘故吗?   临近圣诞,天气越来越冷,在山坡上早读的人越来越少,唐小棠也受够了冷风扑面而来的感觉,改为步行去上课,走一走还能暖和点。   兔子则干脆不跟去蹭课了,于是习惯早起的唐小棠上下课的路上顿时无聊了许多。   周一的一二节课下课后,唐小棠一时兴起,改走月亮桥的方向,十分惊讶地发现桥边栽种着的一种红色的花仍然迎着寒风绽开,不禁叹为观止:“都冬至了还开花……”遂走上前去。   在布置苗圃的时候,她特意准备了一堆说明用的标牌,就是受到学校里无处不在的植物说明的影响,看到红花前也插着说明牌,就好奇地上前去拨开叶子查看。   银色的说明牌上写着:朱槿,又名扶桑花,锦葵科木槿属常绿灌木,花期全年。   唐小棠嘴角抽搐,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花期全年”这么霸气的品种,被震惊了。   “今年也开得很漂亮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唐小棠一惊,转回头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伛偻的老汉,手里拄着一根梨木拐杖,眯缝着眼面带慈祥地看着……看着花。   这老人什么时候走到自己后面来的,竟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唐小棠鼓起眼睛看着他,老人穿着朴素的蓝布袄,胡子稀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者而已,Z校区虽然地处偏远,附近还是有挺多渔民家,老人散步进来倒也不奇怪。   “老人家每年都来看这花?”Z校区建立起来满打满算不过四年,怎么老人的话却隐约给她一种已经看了这花几十年的感觉。   老人含笑点点头:“是啊,看了几十年了,当初这块地划给X大学建新校区,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原株上剪下了最壮实的一枝,保留下来,等这儿修得差不多了,又给移栽回来,亏得这孩子生命力顽强,才没给断了生机。”   唐小棠抿着唇点了点头,又问:“这株花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看着那火红的花朵,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朱槿那头艳丽的长发,当真是人如其名。   “有啊,而且是不可替代的意义,我活得半截入土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它了。”老人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枝繁叶茂的朱槿花,好像看着一个膝下儿孙般。   老人冷不丁地问:“小女娃,你也喜欢这花?”   唐小棠微微一愕,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人就指着她垂在身侧的左手说:“你的手背上有这花的印记,是生来就有的吗?”   他竟然看得见?唐小棠下意识捂住了手背。   冬天的外套袖子很长,垂手而立的时候只会露出四根手指,手背是完全拢在袖子里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手背上有朱槿花。   察觉到她的紧张,老人和气地笑了笑,说:“你刚才拨开枝叶的时候我恰好看到了。”   “这个是……”唐小棠犹豫了下,“是胎记,您不说我都没注意到是这花的形状。仔细一看还真是的。”   老人也不疑有他,微微一笑,小眼中森寒之色一闪而过,淡淡地道:“你和我有缘,我教你点东西,来。”招了招手。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跟在老人身后,穿过月亮桥沿着排水渠边的小道向上游的芙蓉湖走去。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弟要孝敬师父,反过来,天底下的师父,大抵都是护短的,你说是吧?”老人拄着拐杖,小步小步慢吞吞走在前面。   “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唐小棠不敢靠他太近,总觉得这老者身上有些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老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这大半辈子教了无数的徒弟,他们都像我的孩子似的,小时候调皮捣蛋,追着我要这要那,可长大了以后啊,一个个儿地都走了,也去收徒弟,去干大事,去谈情说爱,却没有一个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儿。”   这人是个老师傅?唐小棠小心翼翼地问:“老人家带过很多徒弟?手艺一定很不错吧,您是哪方面的高人呢?”   老人在前后无人的小道上停了下来,转过头,眯缝着的眼看她。   唐小棠不解其意,也疑惑地回望他。   老人低声说:“看着我的眼睛,小女娃,你想到了什么,说出来。”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霸道强势的力量摄住了唐小棠的心神,令她无法转移开视线。   ——   新的猜猜猜=v=这老头儿是谁?要名字哦名字哦~同样是个长期问题,要到第四卷里才会揭开,但因为其实不太重要,奖励为次日双更。   035、光源氏计划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霸道强势的力量摄住了唐小棠的心神,令她无法转移开视线,被迫与老人对视,唐小棠心里大叫不好,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眼前的老人也变成了重影,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越变越多,最后全揉碎在了一堆,变成一团混沌模糊的灰色。   这是哪门子的邪术啊我去!唐小棠在心底悲催控诉,刚才的精读课老师才说过“道草を食うな”,放学不回家在路上拈花惹草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呜呜呜……   “天下的师父都是护短的,唉……你既已转世投胎,本不该再遭这罪,但我如何能甘心。”   眼前开始浮现出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事,如录像带倒带一样飞速后退,一眨眼的功夫就回退到唐小棠自己都不太记得的婴儿时期,然后……就一团漆黑了。   唐小棠满头问号,一团漆黑是什么意思。   耳边忽然传来纸片在风中飒飒飞舞的声音,眼前的黑暗猛地一散,禁锢着身体和意识的力量被解除了,唐小棠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一连串绘有黑色纹样的纸符绕着那老头飞速旋转,老人没料到会被人打搅,一时乱了阵脚,后退两步,伸手要破阵,符纸却已经离开了他,嗖嗖地飞向排水渠对面的运动场。   唐小棠看过去,只见一身运动衣裤正在上体育课的司徒嫣扬手抄住了那些符纸,大声喊道:“快跑啊!”   老人却叹了口气:“罢了,既是有燧人氏后裔插手,大约是我多管闲事了。”转个身便消失不见。   唐小棠不敢多停留,马上掉头跑回了宿舍。   睡一觉起来兔子的情绪似乎好多了,一盆苹果被它啃吃了个七七八八,果核吐得一地都是,唐小棠只得又拿笤帚来扫。   “老师,我刚才在月亮桥那边遇到个人。”   “嗯,”兔子懒洋洋地嚼着苹果,又吐一粒苹果籽儿,“什么人?”   唐小棠懊恼地又扫掉:“一个老头儿,这么高,拄个拐棍儿,叫我小女娃,问我手上的花纹哪儿来的,还说这世上的师父都是护短的。”   兔子仍不当一回事:“还有呢?还有别的没?”   唐小棠蹲下去盯着它:“还说我已经投胎转世了,本来不该再受罪,但他不甘心,后来小嫣用符纸救了我,他又说算了不多管闲事了,就走了。”   兔子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你遇到了妖怪?”   唐小棠眨眼:“对啊。”   “那你干嘛不直接说你遇到了个老妖怪!”兔子瞬间炸毛了,“你这白痴丫头,他把你怎么了,啊?打了你,咬了你,还是性骚扰了你?”   唐小棠噗地就笑了:“得了吧老师,就他那年纪都够做我爷爷了,还性骚扰呢,给他骚扰他都没那本事吧。”   又说:“他好像偷看了我的记忆,从小到大都看了个精光,老师和封印空间的事估计瞒不住了。”   兔子炸毛得更厉害了:“你说什么!他会读心术?他他他……”却半天他不出个所以然来,唐小棠莫名其妙,问:“读心术是什么,很厉害?老师你认识他?”   最初的震撼消失之后,兔子慢慢平静下来,蹦出了窝:“说来话长,进去说。”   二人进入到封印的空间里以后,唐小棠惊讶地发现朱槿眼下竟然有两圈乌黑。   “老师你昨晚失眠了?”什么困扰能让能吃能睡的他纠结到失眠?   朱槿一撩衣裳后摆席地而坐,烦躁地道:“少问废话,坐下,把你遇到他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说一遍,说清楚。”   唐小棠不敢大意,忙照着吩咐坐下来,把自己停下来看花一直到老头儿消失的整个过程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包括两个人说了些什么都分毫不差。   听完了她的话,朱槿沉默良久,终于舔了舔嘴唇,涩声说:“你该是遇到我师父了。”   唐小棠:“!!!!”瞠目结舌了几秒,连忙又问:“你师父?那是何方神圣?老师你是商初的妖怪,你的师父至少也是河姆渡时期的人了吧,怎么不穿草裙的。那时候就有读心术了?读心术难不难学,老师你会么?”   “……你可以闭嘴了。”   朱槿吁了口气,抓着头皮道:“他还活着,我以为他早就死了,他们那一拨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我听你刚才说的那些,他应该是把你错认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才会去读你的记忆,想知道你上一辈子做过些什么。”   唐小棠一脸迷惑:“上一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的带子倒完以后就一片漆黑了,上辈子的事我看不到吗?”   “不是看不到,是没有,”朱槿眉头深锁,好像不胜其烦一般,“人是轮回的终点,神死了会投胎成妖或者人,妖死了也会投胎成人,但是人死了就没了,你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上辈子,也没有下辈子,他找错人了。”   唐小棠“哦”了一声,又问:“那他要找的是谁?你师姐还是师妹?”   朱槿木着脸回答:“都不是,他要找的应该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千千。”   唐小棠一脸“有故事可听”的兴奋,看得他嘴角直抽搐,遂不用她再叽叽喳喳催个没完,把当年的事讲了个大概。   原来早在两千多年前,已经初具仙格的朱槿一个人在首阳山修炼,闲得快晒出盐来了,本着“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孙代代无穷尽,方可桃李遍天下”的理念,跑到隔壁山头去溜达,打算收个徒弟来养着玩。   隔壁青丘山的山神和他关系还不错,就给他搜罗了一群资质还不错的小幼崽,让他自己挑,可是朱槿大仙眼高于顶,愣是一个也没看上,青丘山神就不乐意了,随口说那你自个儿出去转转,没准走到一千步的时候就能捡到个宝贝徒弟。   然后他就去了,漫山遍野地乱逛,忽然在山上树丛里发现了一个捕兽夹,夹住了一只九尾狐。   “于是你就收了它做徒弟?”唐小棠听得津津有味。   “她已经死了,收个屁,”朱槿没好气地说,“想听就别打岔。”唐小棠忙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他继续。   出于对同类的怜悯,朱槿上前去掰开了捕兽夹,但母狐狸被拦腰夹住,血都变黑了,早就死僵硬了,纵然他精通药草,也救不活了。   就在他寻思着山神老友该不会是想借此告诉他“你不可能收到满意的徒弟”吧的时候,母狐狸身下钻出了一只小狐狸,眨着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忐忑又可怜地望着他。   “我心想好歹算同类,她没了娘也怪可怜的,就把她带回去了,”朱槿搔着一头乱毛,龇牙咧嘴道,“妈的,一个月大的小狐狸真他妈难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饿了就只会哭,我当时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把她嚼吃了。”   唐小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嘟囔道:“一个月的大的婴儿你能指望它怎样,你当年不也是从婴儿过来的。”旋即又理解地道,“不过也是,自然界的动物都是母的照顾幼崽,老师你是个公的,难为你了。”   这体己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朱槿脸一黑,又说:“当时真觉得烦透了,但是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再忍忍再忍忍,长大了就好了,看模样挺不错的,当不成徒弟做个伴儿也挺好的。”   唐小棠恍然大悟:“哦~~光源氏计划,童养媳嘛,我懂的,然后呢然后呢,师母后来长得怎样?”   朱槿突着眼骂道:“母你妹!她就是个闯祸精,我才不过出门去喝个酒,回来她就跑了,跑人间去,瞅见个美人,直接把人魂魄给吃了,肉体给抢了,为这事儿我被姜子牙那老不死的追杀了三千里,差点没命了!”   唐小棠眉毛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看他正在气头上又没敢说。   朱槿阴着脸:“想说什么,说。”   唐小棠先打预防针:“你不发火我就说。”   “不发火,又不是你的错,说,你想说什么。”   如果说吃人魂魄抢人肉体都还算是巧合,那提到姜子牙,这千千小狐狸的身份就算是确定了,唐小棠眨巴着眼睛问:“自己一手养大的媳妇儿最后被别人睡了,还被别人杀了,你……”   朱槿提了口气,皱眉指着自己的脑袋:“她被杀的时候我确实是自身难保,救不了她,不过就算能救,我也不会去救。你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   唐小棠摇摇头:“老师你选择不救,一定有你的理由,何况自己闯了祸就该自己负起责任来,做师父的也不是一辈子都要跟在徒弟后面擦屁股。”   朱槿沉痛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的师父……他不这么想,我当时被追得没处去了,就到他老人家那儿求庇护,那就免不了要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师父听完我的话,当场就发飙,说要亲自去教训千千,还说敢欺负他徒弟简直是活腻了,不过最后他也没能赶上,千千被姬发给杀了。”   哦,原来师父护短是这意思,唐小棠好笑地想,那老头儿护短护得连小徒孙都不放过,也真是够了。咦不对等下,问题好像不在这儿,老头儿说不定不是因为妲己……不,千千惹来了杀身之祸连累自家师父,而是她在感情上背叛了朱槿,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恶气,几千年都过去了还要来找自己麻烦。   唐小棠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朱槿的脸黑得更彻底了,骂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千千她……她刚满周岁的时候,我一个没看好,她摔进了炭盆里,脸上身上好多处皮毛都被燎坏了,一直没好,我觉得心里有愧,就想把所学的本事全部教给她,弥补她,管她资质好坏,这徒弟我收定了,可谁知到她却自己陷入了执念里,爬不出来了。”   036、师道   首阳山,仙陵洞。   红发黑衣的男子盘腿坐在石床上,一副惫懒样,抬了抬下颌:“口诀记住了吧,变一次给师父看看。”   男子面如冠玉,丰神异彩,眉宇间颇有几分仙气,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却仍令人不敢小觑。   而他面前地板上蹲着的小狐狸却不是一般的磕碜,灰黄的皮毛颜色暗淡,腹部面部还有多处留着灼伤的疤痕,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小九尾狐原地转了一圈,一道金光闪过,变成了人形。   男子面上的微笑僵硬了一下。   小女孩光着身子,身上倒是没什么痕迹,但半边脸上却仍带着烧伤。   数年前摔进炭盆的时候,她半边脸撞在火红滚烫的炭块上,若不是被及时救出来,只怕已经烤熟了。经过数年的调养,她的伤势痊愈了,但疤痕却是留了下来,即使变成人也褪不去,可见伤得有多深。   小女孩兀自不查,高兴地蹦跳着:“好看吗好看吗?”   男子微笑点头:“挺好的。师父给你准备了点人穿的衣服,去换上,光着容易着凉。”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撒丫子奔向他指的方向,从一口大箱子里翻出了几套花花绿绿的衣裙,挑来拣去,选了一套最喜欢的穿上,又奔回来:“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男子说着违心的话,他实在不忍心告诉面前的小徒弟,她有半张脸被彻底毁了,而另外半张——是真的很漂亮。   小女孩转头到处照镜子,却被他叫住,男子摸摸她的脑袋,说:“修行之人要摒除一切杂念,你现在正是打基础的好时候,不可一味贪图爱美,耽误了修行,师父把镜子都收起来了,等你过了天劫再拿出来。”   小女孩不疑有他,点点头,声如银铃:“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去练功。”   “去吧。”他甚感欣慰,看着小徒弟跑出了山洞。   虽然资质平庸,容貌被毁,但好歹心是纯善的,师父当年教导他,修行之人最忌讳心存歹念、妄执,唯有秉性善良、意志坚定的人才能修成正果,他不希望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因为毁容了而丧失自信,而且说实话,她现在除了修炼也没别的路可走了,放她回山里去,也不会有公狐狸瞧得上她……   能瞒一日是一日吧,将来修为够高了,想变成什么样还不轻而易举,再说这毁容也不是再也治不好,说不定问问神农氏会有办法呢?   男子抱着这样的心情,一面悉心栽培小徒弟,一面到处打听恢复容貌的方法。   然而纸终归包不住火。一日青丘山神前来做客,朱槿不在洞府里,千千出门迎接,青丘山神认出她就是当年被朱槿抱回来的那只小九尾狐,倒不意外,只是一时脱口而出:“你的脸怎么了?”   之后发生的事不用他继续说朱槿也就清楚了,兜脸给了这家伙一拳后再赶回首阳山,千千已经不见了。   听到这里,唐小棠忍不住打断:“女孩子么,都是有点爱美的,要换做是我,突然得知自己被毁容了,一定也寻死觅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朱槿嗤地一声鄙视道:“你这张脸跟毁容也差不多。”唐小棠瞪起眼,他又咳了一声,改口道,“开玩笑的,你说得对,也许我不该瞒着她。”   唐小棠点点头,又说:“不过老师你当时也是好心,怕她会因为相貌自卑,无心修炼,也想不到她最后会堕入魔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执着。”朱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句,兀自发起了呆,唐小棠怕打扰他追忆往事,就轻手轻脚爬起来走了。   中午司徒嫣回到宿舍,急急忙忙来找她问上午发生的事,由于涉及到朱槿的过去,算是隐私,唐小棠没有对她细说,只说老人是来寻仇但是找错了对象,应该不会再来了。   司徒嫣接受了她的解释,但仍不太放心:“那个人的灵力非常强,就连长琴大人只怕也不是对手,你以后还是要小心啊,朱槿大人没有教你点什么防身的招数吗?万一再被其他妖怪盯上可怎么办?”   “不会有那种事,”兔子钻出封印,团在唐小棠的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着,“丫头手背上印有我的纹章,体内又有我的妖力,如果遇袭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况且我虽被关了一千七百年,但名声仍然赫赫在外,没个十条八条命,不敢动我的东西。”   唐小棠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上淡红色的花纹,调侃道:“我还以为这就是一把钥匙而已。”   司徒嫣好奇地问:“什么钥匙?”   “啊……那什么,小嫣你们家祖上和燧人氏有关系?”唐小棠赶紧转移话题。   老人走前曾说既然有燧人氏后裔出手相助如何如何,司徒家是三皇之一的燧人氏后裔?那来头可真不小啊。   司徒嫣略觉奇怪,歪着头思索一阵,否认道:“没听长琴大人说起过啊,你从哪儿听来的?”   唐小棠正不知又该如何绕开自己挖的坑,兔子却开口说:“司徒长琴曾拜燧人氏的后裔为师,司徒家的符箓之术就是燧人氏后裔传下来的,师父应该是弄错了。”   这下司徒嫣更是好奇心爆棚:“师父?朱槿大人的师父?那得是河姆渡时期的人了吧,三皇五帝?还是……”   唐小棠爆笑,兔子恼羞成怒:“你问的太多了!”   尽管司徒嫣被兔子一句话吼得不敢再多问,但唐小棠心里清楚,老人既然能记仇记上三千年,一击不中,肯定还会再来,自己还是得小心为上。   果然两天之后的平安夜,唐小棠刚从中区食堂里出来,正要取车,肩上就被人按了一下:“姑娘请留步。”   抬头一看,好家伙,这回变成个腰板挺直,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了,得亏没人看得见他,否则一定会被当成行为艺术。唐小棠叹着气把钥匙揣进兜里,无奈地看着他:“师祖啊,你有事儿不能一次说完么?”   老神仙摸着胡须微笑:“既知道叫我师祖,便是想起过去的事了,你有急事?要去何处。”   唐小棠瞥一眼教学楼方向,心不在焉地答道:“不急,过节班里搞活动,去帮忙打个下手。”   “冬至似乎已过。”老神仙面有疑色。   “是平安夜,耶稣的生日,洋节日,”唐小棠边说边观察老人的神色,奈何老人的表情像被浆糊固定住了一样,呆板没什么变化,“两千多年前的今天,圣母玛利亚在马厩里生下了个男孩,是后来的救世主,结束了一个时代又开启了一个时代,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他的生日当成了节日来过。”   老神仙默默抚须,唐小棠又说:“在耶稣生日那天,有三个贤人给他送来了礼物,分别是象征尊贵的黄金,象征神圣的乳香,和象征罹难的没药。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贤人就知道他将来会遭受迫害而死,但即使如此,贤人也没有再插手耶稣的成长,更没有因为他被钉在了十字架上,而追杀叛徒犹大,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耶稣选择了宽恕犹大……”   她的说教没能继续,老人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认为自己得到了他的宽恕?”   唐小棠耐着性子解释:“其实您是误会了,我不是……”话又没说完,老人再度打断她:“他过去对你不好?不比那薄情寡幸的男人好?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直至转世投胎仍执迷不悟。”   “因为您爱我所以我就得爱你?这太荒谬了,苹果是种病,得治。”唐小棠毫不犹豫地就反驳。   老人却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你看上那人什么?看上他老谋深算,阴险毒辣,能忍会装,终有荣登大宝的一日,届时水涨船高,你也能跟着母仪天下?”   唐小棠一愣,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纣王哪里老谋深算了,还荣登大宝呢,他就是个亡国之君,莫非……莫非妲己爱上的人,是姬发?她勾引纣王、撺掇暴政,是为了帮助姬发推翻商王朝?   等等等等,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了啊泥煤!   “你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他怜惜过你吗?你不惜杀人为他掩饰谎言,最后得到了什么,他将你视为洪水猛兽,唯避之不及!你以满腹才情助他,到头来却被他唾弃,难道时至今日仍没有一丝悔意吗?”   不对,唐小棠皱起了眉,越听越不对,他说的是谁?怎么听着好像不是苏妲己,苏妲己和纣王有儿子?怎么封神演义里好像没提到过。   老神仙越说越愤慨,一掌拍在道旁的高山榕上:“若不是被你出卖,你师父三千年的道行,怎会被唐由心那愣头青算计了去!”那一掌力道威猛,震得合抱粗的高山榕唰地一下抖落无数叶片,树干都裂开一道缝。   这还得是有所收敛的效果了,否则这棵无辜的榕树绝对是腰折的下场无疑!   唐小棠蓦然张大了嘴——唐由心!唐由心是魏晋时候的人了吧,人类再怎么长寿也不可能活三千年,绝壁是弄错了!   她立刻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抢断道:“您等等,您说唐由心?唐家家主?不是姜子牙?”   老神仙一愣:“姜子牙……是谁?”   037、花解语(评论加更)   好嘛,果然是弄错了,唐小棠简直有翻白眼的冲动,但还得顾忌着长幼有序,不能太失礼,便深吸了口气,摆摆手说:“您把我误认成了谁?不是苏妲己?”   老神仙又一楞:“苏妲己……又是谁?”   唐小棠觉得自己头上冒出了三根黑线:“那就肯定是弄错了,其实吧,师祖大人,我不是苏妲己转世,也不是你要找的那个谁谁,我就是我,我是老师新收的、呃……跟班。”   老神仙不相信似的上下打量着她,道:“你唬我?朱槿被唐由心封印在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如何能收你为徒?我人虽老,心却不糊涂,你骗不得我。”   “是真的,”唐小棠语气中充满了无力,“老师被我放出来了,一会儿圣诞活动开始了他还会来蹭蛋糕吃呢,您要不信,就跟我过去看看,我会骗你,他总不会骗你吧?”   老人被她说得有点动摇,摸着胡须想了一阵,点头道:“也好,我且随你去看看那耶稣的生日要怎么个过法。”正要迈步走,唐小棠弯腰开了锁,拍拍自行车后座:“师祖大人赏脸,小徒孙载你一程?”   老神仙不禁莞尔,看了看那自行车,又看了看过往的其他车,无师自通地撩起衣摆在后座上侧坐下,笑道:“也好,这玩意儿稀奇,我也坐坐。”   听他口气缓和了不少,唐小棠也就放心多了,嘿咻一下骑上车,顺着坡道冲了下去。   冬夜的风迎面吹来,沁人心脾地凉,老神仙慢条斯理地道:“比骑马舒服,但还是赶不上我那九龙座驾。”   唐小棠啼笑皆非,心想一辆自行车而已,能和仙车摆一块儿比,已经是千万年做矿石修来的福气了,还指望能比出个什么名堂来。   “朱槿……你师父当年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为拜入我门下,冒着千难万险从悬崖上采回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朱槿花,叼到我跟前,摇头摆尾,一个劲儿地献殷勤,那小模样真是可爱得紧。”老神仙笼着手,眯着眼,随口说起当年的事。   唐小棠大笑起来:“还有这种事,老师平时都凶巴巴的,没想到小时候也会卖萌。”   她不敢回头,小心地避让着周围的车辆,自己一个人骑也就罢了,万一把师祖大人带翻车了或者带撞车了,那耶稣的生日就要成自己的忌日了。   老神仙长长舒了口气,说:“后来我把那枝花就栽在门前,长得特别好,你师父走的时候我剪了一枝给他带去,首阳山寸草不生,只能用个瓦罐栽种,倒是活下来了,后来收的徒弟出师时候也得各得了一枝,但都没能养活,有的甚至只是随手接了,下山以后便不知抛在哪个角落里,不闻不问了。”   “后来我门前那枝一夜间枯萎,我方才知道,你师父被人出卖,囚于不见天日的地方,”老神仙怃然叹息,“此地的花枝该是你师父当年给她的,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竟还能活下来,被你见到,也算是一桩缘罢。”   唐小棠默了一阵,忍不住问:“您说的那个人既然不是苏妲己,那究竟是谁?”   身后没有回应。   车行至一号楼下,司徒嫣抱着兔子早早在等着,她虽然放假但不能回家,于是便跟来唐小棠的班里蹭节日。   “怎么这么晚才到!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害我们在这里干等!”兔子一见她过来,挥着前爪就开始骂上了。   “有事情耽搁了嘛,”唐小棠停下车,不满地抱怨道,“在食堂门前遇到师祖大人,站着聊了几句,”掏出手机看一眼,“没迟到几分钟,别那么斤斤计较嘛。”   兔子腾地立起了耳朵,白毛炸起:“你又遇到他了?哪儿呢哪儿呢?”   唐小棠向后一扭头:“这不在后头……”回头看,后座上却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兔子挣脱出司徒嫣的怀抱,凑到自行车上去嗅了嗅,半天没说话,司徒嫣看出自己不合时宜了,立刻主动避让:“教室在几楼,我先上去找萌萌她们吧。”问明了教室就走了。   “老师?”唐小棠锁好车,将它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摸摸它的小脑袋,“师祖给我说了你小时候卖萌求拜师的事,你是因为那枝花的缘故才叫朱槿的么?”   兔子一向不喜欢被她当宠物逗,今天却连避也不避,脑袋搁在前爪上,闭着眼答非所问:“上神不得擅自入现世……难为他老人家还惦记着我的事,我真是不孝极了,竟一直以为他已仙逝,有许多年没有去看过他了。”   唐小棠安慰道:“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常去看他就好了嘛。”   兔子眼皮懒懒一抬,说:“他不愿意见我,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周山已彻底坍塌,我连他现住在何处也不知道,上哪儿去看?算了,不提这些事,上楼去吧,那个叫秦萌萌的丫头说今晚的蛋糕是油桃草莓配木瓜,你那份是我的。”   “我的什么不是你的,还用得着强调。”唐小棠好笑地说了句,带着它上楼去。   一群非基督教徒凑在一块儿过节,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表演两个节目,新鲜的没有了,唐小棠蝗虫般五音不全,还是被逼着上去唱歌,没唱两句整个教室里的人都笑得东歪西倒。   “说了不会唱歌非让我唱,”唐小棠满脸通红,话筒一扔不干了,“算了,我讲个笑话,放了我吧。”   “有个女生被暗恋她的男生堵在墙角,男生问: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女生说:你猜?男生立刻说:我猜你也喜欢我。女生忙说:你再猜?”   围坐在教室四周的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唐小棠趁机遁逃。   兔子把她和司徒嫣两个人的蛋糕都吃了个精光,舔着三瓣嘴小声评价:“没听出哪里好笑。”   唐小棠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声说:“本来就是冷笑话。别在这里说话,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先回去吧,或者到封印里去,一会儿教室里乱起来踩到你。”   兔子兴味索然地看了眼正在教室中央唱歌的一男一女,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明着说会死么。”说完跳下地,朝门口蹦去。   唐小棠怔了怔,想想还是背上包追了出去。   门一关,教室里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欢腾,兔子静静地蹲在门口,耷拉着耳朵不知在想什么。   唐小棠伸出手给它,它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问:“做什么?”   “一起回去?”   兔子乜她一眼:“不和同学们一起过节了?”   唐小棠笑了笑,说:“老师心情不好,我当然是陪你啦,走不?”   兔子矜持了一下,还是乖乖顺着她胳膊爬上去,挂在她肩膀上,唐小棠下楼取车,兔子却说:“走回去吧。”   “嗯,”唐小棠猜它是有话要说,于是点点头,将它放进车篮,推着车子朝前走,“晚上风大,吹了可能会生病。”   一人一兔慢慢顺着校园大道往回走,晴朗的夜空中万点繁星,如圣诞树上的装饰彩灯一般,装点了寂静的天幕,远处渔港传来汽笛的鸣响声,浑厚悠长。   兔子一直沉默不语,唐小棠也只好不做声,一直走到月亮桥,唐小棠停下车,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然后迅速掐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朱槿花。   “……你干什么?”兔子看着她,虽然是问句,却没半点意外的语气。   “这也算是传家宝了吧。”唐小棠笑着摇了摇花枝,扔进车篮里。   兔子用鼻子拱了拱花朵,恹恹不做声,唐小棠趁机说:“师祖找的不是千千。”“我知道。”“那你是故意骗我的了?”兔子又不做声了。   唐小棠只好推着车继续往回走。   快到宿舍楼下了,往日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因为节日的缘故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兔子仰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师父说的没错,这世上但凡做师父的,多少都有点护短。”   “你护短?没看出来,”唐小棠笑着锁车,“你就会欺负我。”   兔子抖抖毛,跳到她背上:“你不是我徒弟,我也不想再收徒弟了。”   唐小棠上锁的手一僵,接着又装作没事儿似的抽出了钥匙:“嗯,知道了。”   兔子用鼻子蹭蹭她耳朵,说:“但是你放心,你念书这几年我会保护好你。”   唐小棠笑了:“然后呢?”   兔子疑惑地反问:“什么然后?”   “没什么,我是在给你做苦力,你当然得保护好我,要不就没人给你种仙草吃了。”唐小棠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句,冷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喷嚏。   兔子漠然嗯了声,唐小棠听在耳朵里,忽然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积水的海绵般,沉闷得透不过气来,迈出去的脚几乎要停在半空中。   然而她最后还是踏了下去,甚至是有点轻快地跳上了台阶,刷卡进门。   兔子不是没看到她失望而下垂的嘴角,黯淡下来的眼神,但它什么也没说,趴在唐小棠肩膀上,像睡着了一般。   回到宿舍后,唐小棠把兔子轻轻放回窝里,自己拈着偷摘回来的花钻进封印,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将花插进了土里,浇半瓢水,然后出神地盯着那鲜红的花朵。   小日光鸟已经睡了,她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   “不是过节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没精打采的?”司南悠悠发问。   038、你为什么不爱我   “不是过节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没精打采的?”司南悠悠发问。   唐小棠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好玩,所以就回来了呗。”司南呵呵笑,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话,却又不予置评。   自己在难过?难过些什么呢?怎么看都没什么好难过的啊,老神仙找错了人,不管是闯下滔天大祸的千千,还是把他出卖给唐由心的那个谁,都和自己没关系不是吗?   他说不想收徒弟,这种事也早就知道了的,自己就是个免费劳动力,五年都过来了,毫无怨言,现在却开始纠结,这么矫情不像自己啊。   “司南先生。”   “嗯?”   唐小棠搓搓脸,蹲过去:“老师是被人出卖了才被唐由心关在这里,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   司南淡定答道:“知道。”   唐小棠眼一亮。   “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   唐小棠咚一声摔倒在地。   “喂喂,不带这样的,故意吊人胃口太不厚道了,”唐小棠爬过去坐在司南旁边,“说嘛说嘛,老师不在,他不会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朱槿正隐在十数步外的黑暗里,随时准备过来把司南砸成碎片。   他根本就没有睡着,等唐小棠一个人钻进了封印里,朱槿就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但又并不现身,手摸到一根雪花草,掐下来丢进嘴里嚼。   唐小棠不知道他在,司南也假装不知道,仍旧不紧不慢地说:“他如果愿意你知道,自己会告诉你,我们这些外人如果贸然乱说,下场无法预料。”   外人两个字戳痛了唐小棠心里某处,耸耸肩也就不再追问:“说的也是,我们这些外人还是别问太多的好。”   司南语气暧昧地笑道:“嗯,就是这意思。”   朱槿坐在黑暗里,眉头皱了皱,又掐了一根雪花草,却不吃,在手里揉成了草浆。   “不过如果你坚持要知道,也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命令我。”司南一个峰回路转又说道。   唐小棠笑着摇头:“算了,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们……嗯,还是做朋友比较好,我没什么本事,没资格做你的主人。”   司南啧啧两声:“我这是被发卡了?”   唐小棠大笑,笑完又揉揉眼睛,小声说:“那你给我讲讲千千的事吧,她逃走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司南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恕我无能为力,妲己是商末人,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战国了。”   黑暗中,朱槿扣起手指轻轻一弹,一点黄豆大的白光划着弧线飘过去,落在唐小棠天灵盖上,困意顿时如潮水般袭来,唐小棠眼皮一耷,靠在泉眼边睡了过去。   司南毫不意外地看着他走出来:“摊上你这么个讨债鬼,小棠真是倒霉。”   朱槿不理它,单手脱了玄色外袍盖在唐小棠身上,然后拎着铁锹又钻进了黑暗之中。   在铿锵铿锵的铲地声中,唐小棠睡得很熟,法术牵引着她的意识越过数千年的历史长河,回溯到商末,那个妖仙并起,怪力乱神的时代。   眼前的画面先是像水溶了的彩画一样模糊,隐约看得到几个色块在移动,接着慢慢清晰起来,她看到前方是一座不太华丽但足够壮观的宫殿,几个奴仆装扮的人弓着腰在庭院中快步穿梭,四周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宫殿朝自己靠近。   唐小棠明白过来,这是游戏中的主角视角,自己的意识附着在了那个时代某个人的身上。   被附身的人走得很快,从他步伐的节奏和力度中,唐小棠隐约能感觉到这人的怒气。   一扇门被用力推开,发出咣啷一声,正坐在铜镜前梳妆的一名女子猛然转过身来,惊异地瞅着这边。   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娥眉淡扫,细目含情,不太符合现代审美,但若放在古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她披着一身荷色纱衣,重重绸纱下雪白的腰胸肩臂若隐若现,无限婀娜妖娆。   美色当前,唐小棠都忍不住看直了眼,闯进殿内的人却不为所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你都做了些什么!啊?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为师教你集天地日月灵气修炼,是为了让你到浊世来胡作非为的吗?”   美人挨了骂却不气不恼,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师父远道而来,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坐下来喝杯水如何?”说着就要上前来搀他的胳膊,男子却拂袖避过:“别用你那沾满血的手碰我!”   美人双手僵在半空,半晌方缩了回去,挽起袖子,一双玉臂抄在胸前,笑容虽在,却不复殷勤之意。   她柔声道:“你果然是嫌弃我的。”   男子在席上坐了,火气褪了些,口气缓和下来:“千千,别再胡闹了,趁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跟师父回去,师父保证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你变成现在这样子,师父也有过错,师父看着你心里难过。”   美人笑吟吟道:“师父哪里话,师父怎么会有错呢,都是千千的错,明知自己是个丑八怪,却还肖想着不可能的事,做了徒弟还嫌不够,还想……”   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为师的错,早就该告诉你的,就怕你难过。”   “是啊,你早点告诉我,断了我的念想,现在也就没这些麻烦事了,”美人幽幽地道,“或者当初就不要救我,让我饿死在我娘身旁,或者烧死在炭盆里。”   男子怒喝:“千千!”   美人一笑,神情凄楚:“我早就该死了,你却不让,你要我活着,活在你的怜悯与嫌弃中。”   男子声音苦涩:“我没有嫌弃你,徒弟再怎么糟糕,做师父的也绝不会嫌弃。”   “可我不想做你徒弟。”   美人舒展玉臂,原地转了个圈,薄纱飞扬如芙蓉绽放,隐香阵阵从她袖口中飘出,带着强烈的魅惑之力,搅得人神志不清。她小声说:“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我喜欢你,师父。”   男子重重叹了口气,唐小棠感觉到他难言的心酸。   “我知道自己资质平庸,相貌丑陋,师父是不会看得上我的,”美人在空旷的大殿中翩翩起舞,身形如千蝶偕舞,百花齐绽,话语声传来,单薄而寂寥,“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好看一些,女娲娘娘说只要我为她办成了事,就把这具肉体给我,我也是为了你啊,师父,难道你愿意天天看着一张被炭火烤坏了的脸吗?”   唐小棠听得心中一惊,九尾狐附在苏妲己身上是女娲授意?女娲要她做什么?隐隐觉得和自己所知的神话有些出入,又无法立刻去翻书求证,只得继续耐心看这微电影。   “我只想让自己好看一些,那样师父就不会嫌弃我了。”   男子又是一声叹气:“师父没有嫌弃你。”   美人充耳不闻:“可是等我变美了,你却又嫌弃我满手都是血……是啊,我满手都是血,我成了杀人的刀,满手的血,用多少水也洗不干净,再也洗不干净了……”   一道血泪从她眼眶中流出:“你永远都有理由嫌弃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喜欢我。”   “千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感情是不能强求的,”男子无力争辩道,“听话,跟师父回去,别再自毁前程了,你还小,师父只是你遇到的一个人,以后还会有更好的等着你。”   “不会再有了。”   血泪滴落,划入虚空,叮的一声化开一朵鲜红的扶桑花。   苏妲己的声音飘渺远去:“姬发三日之内便会攻到城下,你走吧,师父,姜子牙已经知道我是你徒弟,你再不走,他会杀了你的。”   “生若不能同衾,惟愿死后同穴。”   “可我一想到世上没了你,便如万针攒心,死亦不能安宁。”   “千千此去,后会无期,若有来世,千千愿作你洞府前的一枝花,不悲不喜,陪你千载万世,沧海桑田。”   老师不是不想救她,而是她生无所恋,自己选择了死。唐小棠心想,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亡国祸水妖姬,过得也不快活啊。   梦魇散去,唐小棠眼皮动了动,惺忪醒来,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自己竟然在封印里睡了一夜!忙要起身出去,忽然发现身上盖了件衣裳。   “醒了?醒了就过来,有事跟你说。”朱槿把铁锹往地上一插,打水洗手。   唐小棠放眼看四周,之前准备的篱笆都已经按扎好了,乱七八糟的仙草也已经被分门别类地移栽进指定的园圃——这是老师昨晚的杰作?哎哟这才是梦吧!   朱槿见她发呆,一巴掌按上她的脑袋,拧过来面对着自己:“跟你说话没听见么?”唐小棠差点被拧断了脖子,哭丧着脸道:“听到了,什么事?”这么疼绝对不是做梦,老师吃错药了么,一夜间变得这么勤劳。   “我认真想了一下,天气越来越冷了,是时候教你点新东西了。”   唐小棠嘴角一抽,问:“天气冷和学新东西有什么关系?”就像是那台词说的,再不杀人就要开学了,逻辑何存?   朱槿斜眼鄙视地看着她:“天气变冷,我不在窝里睡觉,还跟着你去吹风,我有病?没人跟着你,自己就要会点本事,打不过至少要逃得掉,这都不懂,白吃十八年大米饭。”   ——   来来来主线人物第三弹,猜猜老爷子要找的到底是谁,提示嘛,此人是女的(被揍),目前为止,条件其实已经算齐全了,只不过这个人的知名度不算特别高,但她家人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啊,我说的太多了!这个问题和朱槿被关的答案一样,第三卷结束的时候会同时解开,奖励是番外一个(因为条件已经全部都有了呀)。   039、鬼出没预警   唐小棠翻个白眼,心想你自己说话太跳跃怎么能怪我,正常人都听不懂吧!嘴上说:“我中学时候是短跑冠军呢,逃命不成问题,你要真想教,不如教我点克敌制胜的本事,比如挥耙子什么的。”   朱槿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先把逃命的本事学扎实了,其余的往后慢慢再说。”   那话中似乎透露出某种意思,唐小棠有些受宠若惊,但又不太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意思,就试探性地问:“我现在才学是不是太晚了啊?”   “不晚,”朱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拜入师门的时候已经二十七了,不怕晚,就怕不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唐小棠鼻子发酸,压抑着心中来历不明的激动,低声道:“老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低着头看他脚面。   朱槿拍拍她的脑袋,点头道:“就还这么叫吧,听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命是一门技术活,讲究快准狠,我示范给你看。”   哦哦哦老师要放大招了么?唐小棠充满期待地抬起头看着他,准备聆听教诲。   “咦,地上怎么有张钱?”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唐小棠低头看地面,等反应过来上当了的时候,面前的人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唐小棠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等提了水要去晨灌,才发现那些移栽过去的仙草几乎都被不同程度地掐掉了几片叶子,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有的更是被吃得剩个桩桩在地里,怒极反笑,“我去你大爷的便宜师父!”   幸好昨晚折回来的那枝花没有惨遭毒手,吸收了土壤里的妖力,正精神抖擞地绽放着,唐小棠心里稍微有点欣慰。   过了圣诞,很快就到了元旦,紧接着就是寒假,不过在那之前,和所有大一新生一样,唐小棠面临着一道可怕的门槛——高数考试!   从前有棵树,树很高,上挂了很多人,古人有云,一问三不知,自挂东南枝,说的就是这棵“高树”。   “啊啊啊看不懂啊,不看了——!”   唐小棠抓狂地把课本摔在桌面上,整个人扑倒下去。   身后,司徒嫣打了一大桶热水正在泡脚,闻言笑道:“不就是高中数学的延续版嘛,哪有这么可怕的了,X大都考进来了,还怕一门高数?”话一出,宿舍里三个备考备得心力交瘁的姑娘一起转过头,眼睛拉成两条一字横线看着她。   鉴于舍友们的眼神太过如狼似虎,司徒嫣赶紧改口:“那什么,我有个高数无脑攻略……”“求分享!!”   理科出身的司徒嫣此刻俨然化身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接过草稿本如此这般写写画画,口中说:“其实微积分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不搞科研,学了也没用,看着啊,遇到解微积分的题,就脱掉一层括号……”   秦萌萌戳着腮帮子:“那是括号?”   “你当它是括号不就完了。”   “嗯嗯,然后呢?”   “然后这里的数字全部减一。”   “……”   “然后再酱酱,然后又酿酿……如此这般,明白?”   三个数学白痴顿时如醍醐灌顶,高呼着恩公啊,奔回桌前用实践验证真理去了。   熬夜苦战道熄灯,姑娘们纷纷爬上床,司徒嫣明天没有考试,还在继续刷美剧,刷着刷着突然摘了耳机,阴森森地问:“你们听说过四号楼高数传说吗?”   唐小棠打了个寒战:“你你你……大半夜的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行吗?”   宿舍里一向勤奋刻苦不爱说话的姑娘温婷突然接话:“是那个抱着高数课本在走廊上徘徊不去的鬼魂的传说?”   唐小棠和秦萌萌同时抓狂大叫:“不要说出来!”   司徒嫣乐了,挤兑道:“萌萌也就算了,小棠你也怕鬼?这不合逻辑啊。”看得见妖怪的人怕鬼,这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的感觉。   “我最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唐小棠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球,瑟瑟发抖。   温婷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那睡觉吧,不说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秦萌萌声音发抖地呼唤:“小棠,小棠你睡了吗?”   唐小棠悄声回答:“没有,睡不着。”   司徒嫣噗地一声笑出来:“吓得睡不着了?哎呀,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就是不说清楚才吓人啊!”俩怕鬼的姑娘一起控诉,声音一大,已经睡着了的温婷也被吵醒。   司徒嫣泡了一杯咖啡,勺子在杯里当啷当啷搅拌,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每年的公共课总会挂掉那么一些人,高数的挂科率常年高居榜首不下,好多学长学姐都搬回本部了还要坐船过来重修,甚至有人临到毕业了才及格,那一惨啊!啧啧。”   温婷打着呵欠,接过话头:“是啊,有怨念的地方就有怨灵,传说四号楼的走廊上经常有人看到怀抱高数课本飘荡而过的少女的幽灵,说是高数怎么都考不过而跳楼自杀的。”   唐小棠和秦萌萌齐齐打了个寒颤,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但那肯定是胡说八道的嘛,哪有人为了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就跳楼的,而且就算要跳,四号楼也不够高啊,摔死不可怕,摔成植物人才可怕,要跳也跳凌云楼,啊~~~~啪!”司徒嫣拖长了调子模仿坠楼者,把两个怕得直发抖的姑娘逗笑了。   被她这么一逗,唐小棠觉得安心多了,拱了拱被子就睡了。   第二天的高数考试险象环生,但总算平安度过了,交上那一半是空白的试卷时唐小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计算无误,答出来那些应该恰好六十分。   走廊上到处都是考完高数、原地满血复活的大一孩子,唐小棠揉着肩膀准备上楼顶露台备战会话考试,楼梯上到还差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啜泣声。   有人在露台上哭?唐小棠顿了下,凝神去听,确实是哭声,而不是什么猫叫风吹叶子,是个女孩子在哭,哭得很克制,好像害怕被人发现一样。   要不要上去看看呢?   性格里鸡婆爱管闲事的一面占了上风,她轻手轻脚迈上露台,扶着墙边探出半个脑袋寻找哭声的来源。   露台上放着几张圆桌,是供学生们读书用的,但是正在哭的那个女孩子却是缩在墙角里,脸埋在膝盖里,双手抱腿,远远看过去格外楚楚可怜。   “呐。”一张纸巾递过去。   女孩抽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眼圈红红地看着唐小棠。   唐小棠一脸亲切友好的笑容:“别哭啦,心情不好么?不就是一场考试嘛,不及格明年重修不就好了,来,别坐在地上,当心感冒。”   女孩迟疑着接过纸巾,擦了擦脸,瓮声问:“你看得见我?”   “诶?!”   眼前嘭地腾起一团灰雾,唐小棠躲避不及,被呛得涕泪交加,等好不容易烟雾散了,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哭红了眼的姑娘,空荡荡的角落里就剩自己递过去的纸巾揉成了团,露台外面一群鸽子咕咕咕地结队飞过。   唐小棠愣了一秒,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妈呀——!!”   “哈哈哈哈哈哈!”   封印空间里,朱槿笑得飙泪,差点没满地打滚,唐小棠脸涨得通红,怒道:“别笑了!很好笑吗,哪里好笑了,老师!”   朱槿抹了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说你什么好,生在共和国长在红旗下,你居然怕鬼?”   “这跟我生长在哪儿没关系!从小我就怕黑,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小棠真生气了,跑到离他老远的地方坐着生闷气。   笑够了以后,朱槿叼着根草走过来,膝盖拱了拱她的背:“行了啊,别生气了,多大个事,起来起来,我要吃麻辣烫,快点起来。”   唐小棠恨恨地磨牙:“老师你神经是钢筋混凝土做的吗?我现在不想理你,走开点!”   朱槿眉毛一抬:“哟,还炸毛了,来来来,老师安慰你一下,怕鬼也没什么嘛,怕着怕着就习惯了,嗯?”说着绕到她面前盘腿坐下,老神在在地拍拍她的脑袋。   唐小棠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说话。   “真的不理我了?”朱槿恬不知耻地凑过去,戳戳她鼓着的腮帮子,“我数到三,再不说话我不客气了。”   唐小棠心里竖中指——你客气过吗客气过吗?你会写客气这俩字儿吗?   见她还是气呼呼的样子,朱槿一阵好笑:“一。”   “三。”   纳尼,二呢?唐小棠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后面就被捏了一把,酸得忙缩脖子,紧接着眼前覆下大片阴影。   唐小棠:“……”   鼻尖上嗖地一凉,被从鼻梁上舔了过去。   “你干什么!”唐小棠尖叫一声,捂着鼻子朝后爬去,“老师,你——”   朱槿蹲在原地,两手搁在膝盖上,像个厚颜无耻的流氓一般,似笑非笑道:“叫唤啥呢,小狐狸不听话,大狐狸都这么舔毛,舔着舔着就乖了。”   唐小棠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掉了:“胡说八道!”   朱槿一脸认真:“真的,因为如果舔几下还不听话,那么大狐狸就会把小狐狸吃了,不然叫声引来老虎啊狼啊什么的,一窝都得死。”接着招招手,“过来。”   唐小棠发毛地看着他,生怕过去又被舔。   “过来,不逗你了,”朱槿正色道,“你遇到的应该是地缚灵,要不除掉,以后天天跟着你,过不过来?”   040、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朱槿正色道:“你遇到的应该是地缚灵,要不除掉,以后天天跟着你,在你背后哭哭啼啼,朝你脖子上吹凉气,衣领里塞毛毛虫。”   唐小棠无言以对,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朱槿咧开一口白牙:“怎么样,害怕不,过来,老师保护你。”   尽管心里只有“一脚把他踹去火星”的念头,但为了不让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成真,唐小棠还是耷拉着脑袋挪了过去。   “所谓地缚灵,一般是由于某个原因滞留在某个地方的妖怪,一般来说要么是有心愿未了,自己不愿意走,要么是受到某种特殊的限制,想走也走不了。”   博闻强识的司南再次发挥了良好的百科全书功能,给唐小棠解释起来:“如果是前者,通常不会作恶,但如果是后者,被困的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焦躁情绪,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会走火入魔,那就麻烦了。”   由于没有修炼过,唐小棠对于走火入魔的认识仍停留在武侠电视剧的层面上,就问:“走火入魔了会怎样?”   司南云淡风轻地道:“吸人血吃人肉?炸掉一栋楼?或者引发海啸地震山体滑坡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唐小棠大惊失色:“这么夸张!”   “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有这种事,”朱槿板着脸插嘴,“在修炼过程中如果急躁冒进,或忤逆天道,就会走火入魔,神智失常,轻则自残,全身筋脉尽断,重则把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老师你说的更夸张好吗?”   被这俩不靠谱的家伙一搅和,唐小棠的惧意散了个干净,只剩担忧:“那到底要怎么办,告诉小嫣,让她解决?”   朱槿嗤道:“她?就会画几张符而已,普通小妖怪闹事儿她可能还搞得定,地缚灵怨气颇深,你今天能活着回来,算你命大。”   唐小棠怒瞪过去:“那你刚才还笑!”   对面大爷白眼一翻:“笑你笨,不行?真遇到危险,叫我一声我不就来救你了么,用得着吓得魂飞魄散的吗。”   虽然又被骂,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为他这句话小小感动了一下,唐小棠撇撇嘴:“知道了。”想想又问:“那请司徒长琴前辈来处理?她总该搞得定了吧。”   朱槿敷衍地一点头:“能叫得动就叫,外头太冷,我就不出去了。”   其实你是想躲在里面偷吃所以才不出去的吧?唐小棠心知肚明。   自从第一批玉枕草长成,收了百来颗种子再度种下以后,懒兔子就天天赖在封印里不想出去,这根掐一片那根掐一片,苗圃里就跟鬼子进村洗劫过一样惨不忍睹,唐小棠每天早晚来浇水,看到这光景都有种抡水瓢敲他脑袋的冲动。   不过鉴于他每天吃完都会动手松松土,闲着没事干还会给绕指柔搭一搭花架,帮橘柔草传播一下种子,虽好吃,但不懒做,加上仙草本来就是种给他吃的,唐小棠只好作罢。   司徒嫣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给家里打了电话,不过很遗憾,司徒长琴去B市了,那边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修仙者峰会的活动,不仅现世的各路高人会去参加,就连幻世那边也会有不少大妖怪过来一晤,这种时候司徒长琴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地缚灵跑回来。   “于是就不管了么?”唐小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司徒嫣无奈耸肩:“想管也要管得了才行,司徒家靠谱一点的符咒师出一次任务的价格都是四位数,不靠谱一点的还不如我呢。朱槿大人呢?最近怎么都不见他蹲在窝里了。”   唐小棠蔫头耷脑:“老师嫌冷,躲着不肯出来呢。”   司徒嫣并不知道她手上带着个封印的事,听了这话,便以为兔子是躲在她被窝里,脸上顿时浮起促狭的笑容:“哦~嘿嘿嘿。”   “……你干嘛笑得这么阴险?”   “没有啦没有啦,其实现在也不能确定地缚灵有没有危险,是不是都还难说呢,你去确认过吗?”   唐小棠猛地打了个寒战:“没有,那地方我可再也不想去了。”   司徒嫣立刻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那可不行,论天下大势,非攻即受,你要不主动出击,等人家缠上来,你就只有摊平任调戏的份了。”   唐小棠差点没哭出来:“司徒姐姐,你别玩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攻了受了的,地缚灵什么的我不知道!要查你去查,不要拖上我!”   正说着,温婷提着水壶回来了,开门就听见她抓狂的大叫,愣了下,反问:“什么地缚灵?”   考虑到那是她看不到的世界的事儿,唐小棠和司徒嫣异口同声地装傻:“什么?我们没说这个啊,你听错了吧,肯定是听错了。”   温婷个子不高人也瘦瘦的,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从里到外透着娇弱,如果说司徒嫣的漂亮是薛宝钗那样端庄大气,秦萌萌是秦可卿那样的天生丽质,那温婷就是林黛玉一般的婉约纤细,给人以弱不禁风的感觉。   至于唐小棠,虽然也不丑,但生在一个美女如云的学院,又被分在一个美女扎堆儿的宿舍,自然就有点不够看了,加上反射弧如雷龙一般长,顶多能算个二木头贾迎春。   但较之司徒嫣防备心重、秦萌萌有点小姐脾气、温婷不爱说话,唐小棠的好脾气又是出类拔萃的,有人喜欢好看的,有人喜欢好处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然而这样一个林妹妹一般的姑娘,这时却两眼冒星星,兴奋地问:“别装了,我听到你们在说地缚灵的,在哪儿呢?我老早就听说X大有十大灵异事件,小嫣你比我们早来一年,听说过没,是真的吗?你们见到了?”   所以说不能以外表判断一个人的攻受强弱BY事后心有余悸的司徒嫣。   “没有啦,你听错了,对了,上次我们不是说考完试出去吃烧烤吗?哪天去啊?”唐小棠努力想岔开话题,但无果,温婷揪着她袖子一个劲儿地摇:“到底在哪儿?是不是就是我们那晚上说的高数女鬼?在四号楼?”   唐小棠眼珠微微一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温婷却已经读出了自己满意的答复,兴高采烈地把包一放,双手在胸前握成拳,声音低沉诡异如女巫念咒般地说:“为了纪念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这难忘的一个学期,我建议,今晚我们一起夜探四号楼,我给这个活动取名为——711恐怖之夜!”   话音刚落,门外嘟隆咚一声脐橙撒了一地,唐小棠和司徒嫣回过头去,就见秦萌萌面如纸白,吓呆了。   半夜十一点,四号楼内,自习的学生都走了个精光,教室的灯光逐层熄灭,最后整栋楼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中庭里的月光熹微,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地面。   “小嫣,小嫣你在吗?”唐小棠躲在厕所隔间里,小声地问。   “在,怎么了?时间还没到呢。”司徒嫣在隔壁戳手机,白光投在脸上,比女鬼还恐怖,幸亏唐小棠看不到。   按理说一个宿舍有两个怕鬼的人,应该是不会接受“恐怖之夜”这种蛋疼活动的,但温婷身柔志坚,坚持适当的磨练能够让唐小棠和秦萌萌摆脱怕鬼的毛病,加上司徒嫣想要亲自调查一番露台上哭泣的地缚灵,又磨啊磨的让唐小棠也硬着头皮答应了,这么一来秦萌萌如果不去,势必要一个人留在宿舍睡觉……   于是四个人就一起来了。   要避开人耳目躲到熄灯,本来是越分散越好,但唐小棠和秦萌萌死都不肯落单,只好由俩胆大的分别带俩胆小的,在自习大潮退去的时候躲进厕所,等楼里彻底没人了再出来汇合。   唐小棠躲在厕所里,总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光线又差,看不清东西,每隔一会儿就哼哼唧唧:“小嫣,要不咱们出去吧,都说厕所阴气重,万一真的有鬼怎么办?”   “不会啦,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别自己吓自己。”司徒嫣BIUBIUBIU地切水果,安慰道。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妖怪都有,鬼为什么没有,也许只是我们看不到呢?”唐小棠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也许在眼皮上涂点牛血就看到了呢?婷婷和萌萌她们看不到妖怪,也以为它们都不存在呢。”   司徒嫣手一抖,戳到炸弹,五百多分的时候爆掉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算存在,那又怎样嘛,你看不到它它摸不到你,相安无事。”   唐小棠蚊子般哼唧:“可是……”   就在这时,厕所外面传来一个女声:“过来,这边!”声音很轻,但在静得落针可闻的半夜里,仍然很清晰地传了进来。   唐小棠浑身一震:“是婷婷?她们出来了?”   司徒嫣果断收手机:“我们也走吧。”唐小棠正巴不得离开这世界上最阴森的地方,赶紧就跟了出去。   来到走廊上,四周一片漆黑,半个人影也没有,青白的月光投射在中庭里,格外有种鬼片现场的感觉。   司徒嫣一手被唐小棠紧紧握着,边走边小声喊那两人的名字,围着走廊走了一圈,却又一个人也没见到,不由感到奇怪:“人呢,叫一声儿又跑不见了,不会先上去了吧?”   按照计划,司徒嫣带唐小棠埋伏在三楼,温婷带秦萌萌埋伏在二楼,时间到了会上来叫她们一起行动。   “怎么回事,她们俩怎么不见了,难道真的有鬼?”唐小棠吓得紧紧抱着司徒嫣的胳膊。   041、她们都不见了(点击加更)   “你别抖,”司徒嫣哭笑不得,“你抖得我都有点害怕了,她们俩说不定是先上去了,我们跟上去看看。”   唐小棠别无选择,只好跟着她上了四楼。   四楼五楼依然是安安静静,司徒嫣想也没想就要继续上露台,唐小棠却用力拍了拍她的肩,用发抖的声音说:“你看那边!”   司徒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对面走廊里,一间教室的窗户开着,蓝色的窗帘正呼啦呼啦地飞舞。“哪个没公德心的下自习了连窗子都不关,”司徒嫣松开手朝那边走,“小棠,你在这儿等我下,我去把窗户关了。”   唐小棠已经快被僵硬了,一方面是冻的,一方面是怕的,背对着楼梯,眼也不眨地看着司徒嫣努力将窗帘塞进去。   这时,一个黑影从背后慢慢靠近,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唐小棠肩上。   唐小棠脊背一凉,缓缓转过头去。   面前是一张青色的脸,披散的头发将脸遮去了大半,一根鲜红的舌头长长地吐出来,从下方照上来的光线令本来就恐怖的效果成几何增长。   “啊——!!!”唐小棠发出一声抓狂的大叫。   “哈哈哈哈哈~”   司徒嫣匆匆赶回来:“怎么了怎么了?”   唐小棠一脸要吓哭了的表情,面前的温婷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握着手机——手机屏幕还泛着青白色的光。   秦萌萌跟在后面,也是欲哭无泪:“这一点都不好玩,我们赶快回去吧。”   “好了好了,预防针打过了,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害怕了吧,”温婷眼里闪着恶趣味的光,“走吧上露台去。”   “等等!”   三人望向司徒嫣,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比唐小棠还要难看一倍。   她眼睛瞪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边教室只开了一扇窗……”   温婷和秦萌萌刚上来,对她所说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唐小棠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窗帘飞得那么凶猛,证明里面有风吹出来,可如果只开了一扇窗,那风是从哪儿吹来的呢?   “管它呢,肯定是有人走前忘记关窗了,关上就好了,”温婷俨然化身为夜的女神,话比平时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怎么了小嫣,你该不会是也害怕了吧?”   司徒嫣神情严肃,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们回去吧,就算没有鬼,如果有歹徒什么的更麻烦。”她这么一说,两个怕鬼怕的发抖的姑娘立刻跟着点头。   温婷看着她们三个,一脸被出卖了的受伤表情,扶了扶眼镜,不满地道:“你们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说着不听劝阻,蹬蹬蹬上楼去了。   这下三人都没辙了,司徒嫣比她们都大一届,又不怕鬼,此刻就是主心骨,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害怕的一面来,于是定了定神,招呼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秦萌萌哆哆嗦嗦地问:“把婷婷一个人扔这么?”   司徒嫣一手牵一个往楼下走:“不,把你们送出去了我再回来劝她,外面有路灯,应该还会有保安,遇到保安就说你们出去喝了点酒在凉椅上睡着了,不小心错过了门禁,请他送你们回去,知道吗?”   俩姑娘一个劲儿点头,乖乖跟着她下楼。   一路平安无事,司徒嫣松了口气,说:“好了你们快回去吧。”接着分别和她们拥抱了下,唐小棠被她这诀别一般的阵势给吓到了,带着哭腔问:“婷婷不会有事吧?”   “不会,我这就去找她,”司徒嫣塞给她几张纸,“这些你拿着,不会用就乱用,路上小心啊。”   唐小棠接过来一看,是些奇奇怪怪的符纸,想必是她提前预备好以防不测的,就点点头,默默收了起来。   司徒嫣转身又进了楼,空旷的四号楼里回荡着她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秦萌萌脸色发青,被风吹得流鼻涕,小声问:“小棠,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唐小棠心里也很矛盾,她虽然心里害怕,但是留司徒嫣一个人去对付地缚灵又是不安心的,可如果自己也跟去,有朱槿帮忙倒是未必摆不平,可秦萌萌又怎么办?她比自己还胆小,要她一个人走这么长一段路回去,还不要了她的命啊,更别说学校地处偏僻,万一哪里潜藏着些乱七八糟的危险人物,那可是大不妙。   “小棠,怎么办,我好害……”   秦萌萌话还没说完,楼上一声尖叫:“啊——!”在楼前犹豫不决的俩人瞬间头皮一紧,出什么事了?!   然而一声尖叫过后,四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刺骨的寒风也停了,仿佛也在忌惮着什么,半弯月亮悬在天边,像一张笑得狡猾的嘴。   不管那声尖叫是温婷还是司徒嫣,都证明她们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这时候唐小棠反而又镇定下来,掏出手机拨通了司徒嫣的号码。   手机那头欢唱着爱情买卖,在这阴冷的夜晚显得分外诡异,两人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然而一首歌唱完,司徒嫣还没有接电话,唐小棠默默收线,说:“萌萌你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也别进来,我去找她们。”   秦萌萌又急又怕,眼泪都掉下来:“怎么会这样呢,我都说了不要来不要来,婷婷偏要来,她们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啊?小棠你别去,要不我们一起去,我一个人害怕……”   “不会的,我看八成是婷婷想吓唬吓唬我们,就像刚才那样,”唐小棠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这样吧,你在这儿等,我进去,我们保持通话,如果你听到我那边有不对劲的声音,或者挂断了,就马上打110,行吗?”   秦萌萌抹着眼泪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走进了教学楼,掏出自己的手机。   唐小棠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一边陪秦萌萌说着话,一边顺着楼梯往上走。   一到五楼的楼梯都有两架,但五楼通往露台的却只有她们之前走的那一架有,唐小棠一口气走上了五楼,然后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步上露台,忽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哧的一声,很像是划火柴的声音,瞬间手一抖,手机摔倒了地上。   楼下的秦萌萌被这一声巨响吓坏了,大叫一声:“小棠!”   唐小棠赶紧捡起手机回答:“我没事,手机掉地上了而已。你等下,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声音,你别说话,我上去看看。”   从五楼到露台的楼梯只有三十多级,唐小棠却觉得像是登天一样漫长,上次走这条路,看到一个女孩子在哭,结果不是人类,这回又会看到什么?血肉横飞?   她深呼吸了几下,鼓足了勇气上了露台。   然而露台上什么也没有,圆窗吹进来的大风将白天不知什么人落下的草稿纸吹得贴地飞,是她刚才听到的哧哧声。唐小棠睁大了眼努力张望,的的确确一个人也没有,这么说司徒嫣已经把温婷说服,两人下去了?   “喂,萌萌,她们俩不在露台上,可能已经下去找你了,别让她们再进来了,我马上就下去。”   唐小棠觉得自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回去睡觉了。   但当她说完这些话后,手机那头却没有回音。   “萌萌?”唐小棠听到自己声音在发抖。   通话在继续,但那头一点声响也没有,唐小棠恐惧地大口喘气,茫然四顾,简直要瘫坐在地上了。   眼睛虽然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但那些白天司空见惯的墙壁、地板、桌椅,在这时候全都成了危险的象征,总觉得下一个呼吸间就会跳出个不知什么恐怖模样的鬼怪来。   温婷和司徒嫣不是下去了,而是失踪了!被自己留在楼外的秦萌萌一定也失踪了!她们被鬼绑架了?吃了?   唐小棠哆哆嗦嗦挂断,又再次拨打她们三人的手机,无一应答。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可能会是温婷和司徒嫣联合起来戏弄她们俩,那么现在这一可能也荡然无存,因为自己也被吓得半死的秦萌萌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她们真的遇到危险了,我要去救她们。”唐小棠握着手机,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气。   五楼安静如雪,之前被司徒嫣关上的窗户……又被打开了!依然是风呼啦呼啦地吹,窗帘扑扇扑扇地飞,好像有一只巨大的幽灵在舞动一般。   唐小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右手覆上左手背的纹章,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躲进去就再也不出来了。   但最终,她用快哭出来了的嗓音小声呼唤:“老师,快醒醒,求你了。”   朱槿在封印里睡得正想,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兔耳动了动,不予理会。   “老师,老师……”   唐小棠孜孜不倦地召唤,美梦终于离他而去,朱槿愤怒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决定出去把她抓进来按着狠狠打一通屁股。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揍你!”兔子一落地就开始炸毛地大吼。   然而它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这么晚了,唐小棠怎么会在教学楼里?而且看起来还受了不小的惊吓。兔子立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没眼花,然后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在宿舍里,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042、幻觉的晚宴   唐小棠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看到它出现后彻底断裂,眼泪扑拉扑拉就往下掉:“老师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兔子大怒道:“爷在睡觉!”   “是你说的叫你一声就会来救我的!”   ……靠!大半夜的吵醒我睡觉你还有理了!   虽然很想就这么骂出口,但眼前的小丫头实在不像还能承受住炮火轰炸,兔子七窍生烟地用爪子挠了挠脸,努力冷静:“到底怎么回事,别哭了!你是把我叫醒来看你哭的吗?快说到底怎么了!”   唐小棠抽泣着抹眼泪:“婷婷硬拉着我们来抓鬼,结果鬼没抓到,她们三个都不见了。”   兔子一听这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抓鬼?!你们的脑子都有病吧?鬼在哪里?啊?你们也太不把十殿阎王看在眼里了吧,阳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鬼!就算有,那也是黑白无常的分内事,你们几个小丫头跟着瞎搅和什么?”   唐小棠知错地低着头不说话。   “……唉算了算了,就知道我一不跟着你就要出事,脑子被猪拱了,”兔子看她那一副可怜相就气不起来了,顺着她的腿往上爬,“走吧,我陪你去找她们。”   爬到了她肩上,兔子立刻就注意到对面飞舞的窗帘——没办法,实在是太明显了。金色的瞳仁一冷:“好强的妖力,不像是现世的妖怪能达到的境界。”   唐小棠掏出纸巾擦了鼻涕,小声问:“是妖怪,不是鬼?”   “鬼你老母!”兔子一肚子起床气,挥爪拍在她脸上,“过去看看,哪个兔崽子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不想混了。”   兔崽子……唐小棠忍不住眼角偷瞄它。   既然不是鬼,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唐小棠忽然就振作起来,背着兔子快步走过去,伸手将迎面拍来的窗帘抓住,按在墙上,朝教室里看去。   教室里空空荡荡,一如司徒嫣之前所说,对面的窗户都被紧紧地关着,按理是不会有风的。   “有结界,”兔子指挥道,“靠近点,靠!这爪子太短了!”唐小棠都要扑进窗户里去了,兔子还是够不到那所谓的结界,一怒之下一个后滚翻跳下地,变成了人形。   朱槿抬臂一指,骨节分明的食中二指尖在虚空中一点,敞开的窗户里画面锵然碎裂开一个足够一人进出的窟窿,投出昏黄的火光。   唐小棠愣了下:“老师,你……已经可以变成人了?”   朱槿眉峰一挑:“最近吃了不少玉枕草,勉强维持一两个小时是可以的,不过你不要以为这就算大功告成了,在这对愚蠢的耳朵消失之前,”指了指脑袋上摇摆的兔耳朵,又去戳她的脑门,“你都得给我努力干活,知道吗?”   唐小棠一阵好笑,踮起脚尖去摸他耳朵:“知道了。”   朱槿恼怒地挥耳朵拍在她手背上,清脆地一声:“别给我打蛇上棍,快进去!”说着抱起唐小棠就往那窟窿里扔。   “哇啊啊!”唐小棠连滚带爬摔进去,还没爬起来,朱槿也钻了进来,差点踩到她脚,两人又摔成一团。   朱槿青筋暴起:“你是猪吗!”   唐小棠愤怒回敬:“你才是猪!”   “啊,真好,这下都齐了。”   吵架不得不暂时中止,二人一起看向那个陌生的声音的主人。   结界里的空间仍然是教室,只是少了固定在地上的那些桌椅,而是摆放了一张欧式宴会长桌,铺着白桌布,摆放着七副餐具,烛台上点着一排细细的白蜡烛,照得鲜花餐点都带着一种油画般的美感。   司徒嫣、温婷、秦萌萌三人坐在长桌右边的三张椅子上,脑袋耷拉着,应该都是昏了过去,在她们对面的三张椅子其中一张里,还有个从来没见过的青年——看那一身运动装,应该也是X大的学生,当然,也是昏迷的。   餐桌上唯一清醒着的人,也就是刚才和他们说话的女孩,坐在长桌尽头的椅子里,虽然光线不佳,但仍然可以辨认出就是上次在顶楼露台哭泣的少女,只是她一身酒红色的洋装,头发上还绑着蕾丝。   唐小棠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悄声问朱槿:“老师,妖怪里也有这么时髦的品种?”   朱槿脸色阴沉:“不,我想这回恐怕你是对的,这家伙不是活物。”   唐小棠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想说什么,洋装的少女就微微一笑,小提琴般好听的声音传来:“开饭了哟,爸爸,妈妈。”   纳尼!!   窗边的二人当场石化。   唐小棠摸摸脸,自言自语:“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朱槿一头黑线地把她推到身后:“你找错重点了!退远点,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贬低我审美的小兔崽子。”“……你才找错重点了。”   少女坐在椅子里,神情温顺,仪态优雅,俨然是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千金小姐,她笑眯眯地招呼:“快来坐下吧,大家都在等你们呢。”直接无视了朱槿腾腾杀气。   “老师,先别冲动,她手里有四个人质,打起来我一次扛不走那么多,智取,智取为上。”唐小棠一把拖住朱槿的袖子,小声说。   朱槿磨着后槽牙,不耐烦地道:“没心情跟她慢慢墨迹,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笨蛋死了活该。”   唐小棠眼珠一转,挑衅道:“是没本事吧,老师?脑袋不够用了么,要不换我来?”   朱槿顿时受激,突着眼道:“滚!爷最擅长智取了,看着!”大步流星地上前去,拖开一张空椅子坐下,回头看唐小棠还想笑不敢笑地站在原地,就大声道:“孩子他妈,还愣着干什么?”   唐小棠:“……”比了个拇指,乖乖挪过去坐下。   七张椅子都坐满了人,洋装少女率先拿起刀叉,开始切面前的牛排,边还微笑着说:“姐姐也吃啊,奶奶手脚不灵便,小姑帮帮她吧。”   唐小棠刚喝进嘴里的红酒瞬间喷了出来。   姐姐?奶奶?小姑?对面那三个人要是听到跨度这么大的形容,一准会哭出来的。   “丫头,你知道海洋之露吗?”朱槿一边心不在焉地单手乱戳热腾腾的牛排,一边问。   唐小棠摇摇头:“不知道,也是一种仙草?”她的仙草知识大多源自家里的几本入门教材,那是她刚刚萌发出要做炼丹师的念头时,磨着爸爸给买的,由于现在整个社会大环境都在破除封建迷信,仙草商人们不敢在书上写的太明白——也不愿意写的太明白,这不是跟自己饭碗过不去么,所以她看得再认真,也是知之甚少。   朱槿把剁得烂糟糟的牛排叉起来塞进嘴里嚼:“它还有个别名叫迷迭香。”   迷迭香,这个名字就耳熟了,然而不是仙草范畴的耳熟,而是在某些小女生会很喜欢的浪漫领域,这个词广为人知。唐小棠虽然从小到大都和周围的同学不太亲,但表面上的关系还是可以,中学时候班级里曾经流行各种香料,她多少听到一些。   迷迭香源产地在欧洲,地中海沿岸,是一种久负盛名的香料、花茶配料和抗氧化剂,传说可以增强记忆力,但是用多了也会中毒昏迷,还有种好听的花语叫回忆爱情。   “海洋之露不难种,但是有一个变异的品种据说是一定要长在海边,我猜八成是需要盐水灌溉,或者对土壤钙质含量要求比较苛刻。”   唐小棠佩服地点点头,想起之前东海龙王的话,老师应该是对仙草有非常深刻的了解,是个人兴趣所致,还是他的师父教的呢?   朱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径自说:“我在封印里的时候,通过冥想了解到这种变异植株曾经传到了华夏,但因为有一定程度的致幻作用而没能广泛种植,带着种子来的人似乎还被杀了。”   话音未落,洋装少女手中的刀叉当啷一声落回了盘子里,面色发白。   “我们现在看到的,吃的喝的,都是幻觉而已,”嘴上这么说,吃得依旧欢快,朱槿举杯向少女示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那位将海洋之萃带到闽南的西班牙人有点渊源吧。”   少女恢复正常的神色,依旧微笑:“爸爸在说什么呢,再不吃菜可就都凉了,嗯?妈妈?”   唐小棠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不要看我不关我事!”   朱槿面不改色,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妖异:“你虽然以他们的家人自居,但其实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吧,让我猜一猜,你是他们的……”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突生,坐在最远处、唐小棠右手边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手在桌上一抹,抄起切牛排的刀就朝长桌尽头的少女掷去。   他的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唐小棠只听到咻的一声,银餐刀就插进了少女的咽喉处,瞬间鲜血喷溅出来。   朱槿最先反应过来,袖中唰地飞出一条青色的荆棘软鞭,卷住了他随后抛过来的数把刀叉,青年见一击不成,立刻向后掠,拉开距离,朱槿软鞭一抖,刀叉又朝他飞回去,直把他逼到了墙角。   少女的血这才落在桌布上,晕开大滩的鲜红。   “锵!”银餐叉带着一股强悍的力道深深插进了地面的瓷砖里,距离青年的鞋尖只有一分远,碎屑飞散,青年喘着粗气背靠在墙上,眼里带了几分惊讶之色。   朱槿单手提着椅子靠背,将吓呆了的唐小棠甩到身后,朝青年的方向迈了一步。   043、请带我一起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嗯哼?”朱槿好整以暇以一笑,露出食肉动物独有的尖利犬牙,寒光森森,“敢对爷的猎物出手,胆子果然够大。报上名来!”   青年也不是省油的灯,极端的时间内就冷静下来,眼睛飞快一瞟窗边那个他们进来时候的入口。   “想逃?”朱槿在他脚掌微动的时候就掠向了唯一的出口。   然而那却是青年的幌子,他单手向后按在墙壁上,以他掌心为圆心,结界裂开了蛛网一般的裂痕,然后整个破碎坍塌下来。   朱槿骤然色变,再要扑过去抓他,青年已经退到了真正的教室窗边,脚后跟在窗台上一踩,弹出了楼外,背后张开洁白的滑翔翼,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远了。   “老师!”唐小棠及时叫住了打算追出去的朱槿,“先别管他了。”   “……哼!”被人从眼皮子底下如此从容地逃走,朱槿显得非常不开心,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到唐小棠身边。   结界破裂以后,所有人都被甩回了现世,司徒嫣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课桌上,讲台后面则躺着那洋装少女,只露出裙摆和脚。   唐小棠摇了摇司徒嫣的胳膊,朱槿漠然走到讲台边:“不用叫了,醒不了的,迷迭香中毒,少说要睡到明天黄昏,比起那个,你看这边。”说着将讲台后的少女提了起来。   少女不堪蹂躏,脑袋扑通一声掉了,唐小棠吓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等身玩偶,脖子处被餐刀扎断,弹出一大团絮状填充物。   投影幕后面鬼鬼祟祟地伸出了一片手爪状的影子,从后方慢慢逼近唐小棠。   “假的?”唐小棠接过玩偶看了看,发现它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司徒嫣之前给自己的符纸,拣了拣,果然有一张长得差不多的。   朱槿正将三个昏迷不醒的姑娘轮流扛进封印,稍后带回宿舍,唐小棠抬头没看到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找,恰巧鬼爪捞下来,符纸便不偏不倚地贴在了鬼爪上,顿时将它定在半空中。   唐小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那僵在眼前的爪子。   “这几个臭丫头也太沉了吧!”朱槿骂骂咧咧地从封印里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下,倒抽一口凉气,“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把它本体给定住了?!真的假的,丫头,你的反射弧不是比雷龙还长吗?什么时候身手这么敏捷了。”   唐小棠嘴角直抽:“我就转了个身而已……”   朱槿深信不疑地点头,过来捉住那鬼爪,轻轻一拽,就将黑影从投影幕后面给扯了出来。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甚至没有五官的影子,一手被朱槿牢牢攥着,自知无幸,也不做徒劳的挣扎,默默地站在他们跟前。   唐小棠好奇地打量它,伸手去摸,手却从它薄如纸片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你摸不到它的,它不是活物,”朱槿嘲道,“在幻世有一种名叫双面枭的鸟,它们的本体和影子拥有双重灵魂,就像一对双胞胎一样,最喜欢吃思芳草的种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小棠皱眉想了想:“思芳草的种子不是不能吃吗?只能做香料,吃了会便秘什么的。”   朱槿点点头:“就因为是香料,所以双面枭才喜欢吃,双面枭喜香,自身也散发香味,它们吃的是香料,睡的是香草,死后尸身腐烂极慢,影子还能再活个几百年。”   唐小棠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双面枭一定是被迷迭香吸引过来,才认识了你说的那个……西班牙?葡萄牙?那个洋人,还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是吧?”   朱槿赞许地看着她:“我也是这么猜想的,至于是不是,就要问它了。”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手腕。   影子像一块黑布一般在空气中微微摆荡,唐小棠迟疑地问:“它……能说话?它好像没有嘴巴。”   “那之前和我们说话的你以为是谁?”   “呃……”   “去把那颗脑袋捡回来,拼上。”   唐小棠乖乖照做。玩偶的脑袋已经彻底断了,她只能用手扶着,影子将另一只手放到玩偶的头上,玩偶的嘴动了起来:“你们不是普通人。”那效果别提有多诡异了。   朱槿得意地一撩红毛:“知道就好,还不一五一十从头招来?”   玩偶又说:“爸爸妈妈真的死了吗?被人杀了?还有哥哥、姐姐他们……”   唐小棠回答道:“就算不是被人杀的,距离鸦片战争也过去好几百年了,他们老也该老死了。”   “是吗,”玩偶少女的音色透出了黯然,“难怪一直、一直都不来接我们,明明把我们当成家人一样。”   “等不到他们回来,所以你就抓几个人来过家家?”朱槿一副嘲笑它小孩子气的口吻。   玩偶嗯地一声,轻声细语道:“我和小喜当初是迷路了才会来到这边,小喜饿得走不动路,被姐姐捡了回去。爸爸是做香料生意的,屋子里每天都弥漫着各种香味,小喜一留就不想走了,家里的每个人对我们都很好,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是后来有一天,爸爸没有再回来,紧接着大家突然都不见了,我和小喜不相信他们会丢下我们离开,就一直在家里等,等到香味都散尽了,小喜饿死了,大家也没有回来。”   “小喜已经沉到了水下,我也走不远,只能在这附近徘徊。”   “家里本来那么热闹,突然就只剩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   唐小棠被它说得心里难过,小声道:“空巢心态。所以你那天在楼顶哭?”   玩偶没有回答,而是问:“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应该是你的执念太深,海洋之萃使你们过去的回忆实体化了,变成了海市蜃楼,虽然一般的学生看不到,但却会引起阴阳师的注意,”朱槿松开了它的手,颇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哼,那小子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被我逮到,连鬼魂和影子都分不清,还敢对我扔刀子。”   唐小棠突然睁大了眼睛:“哎呀,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个人速度竟然那么快,能从老师手下毫发无伤地溜走,好厉害啊!”   玩偶:“……”   朱槿扶额:“习惯就好了,知道被你抓来的那三个姑娘怎么叫她的么?长颈鹿小姐!上午踢她一脚,下午才会哎哟喊疼。”   玩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唐小棠面子上挂不住了,咬牙切齿道:“哪有这么夸张了!就你反应快,还不是让人跑掉了。”   被反戗了一句,朱槿不但不生气,反而“和蔼可亲”地拍拍她的脑袋:“说的没错,反应的快慢不是决胜的关键,我没抓住刚才那小子,你却用符纸定住了它——对了,你的双生子叫小喜,你叫什么?”   唐小棠被他拍得毛骨悚然,忙偏头避开。   “我叫小悦,”玩偶答道,“是我太大意了,虽然感觉到他的灵力很强,但没料到他是有备而来,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住海洋之萃的香气,就连我和小喜也很勉强。”   朱槿伸直了小指掏耳朵:“嗯,我也轻敌了,那小子不是一根手指就能揉得死的货色……”   唐小棠十分意外:“哟~还有能让老师刮目相看的人类啊。”   “……至少得用两根手指。嗯?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面对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唐小棠只能打个哈哈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影子小悦轻声说道:“如果爸爸妈妈还有大家都死了,那我留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了。”   唐小棠问:“那你要回幻世去吗?唔,那也得先把小喜的尸体捞上来……吧?她沉在哪儿了?”   小悦轻轻一笑,声音空茫:“回去?小喜都死了,我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在无聊的等待之中,给自己找点玩伴,却没想到给别人造成了麻烦,或许逃走的那个人是对的,像我这样被孤单单留在世上的人,早就该死了。”   “喂喂,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唐小棠不满地批评道,“你有没有给人造成麻烦还不一定呢,那只是老师的猜测而已。就算真是那样,知错能改还善莫大焉呢,又何必一定要死?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孤独的……”   话没说完,肩膀被朱槿按住了:“并非每个人都是孤零零来到世上的,你是独生女,很难真正明白双面枭的相依相恋,我之所以开始会误以为布下结界的只是妖怪而已,就是因为双面枭从来都没有影子独活的。”   唐小棠微张口,正想反驳,小悦已经接了话:“是的,虽然还能活下去,却不想活下去了,小喜死的时候,我的生命已经坍塌了一半,如果不是还想再见他们一面,我应该也和同族其他影子一样,和小喜一同死去。”   他们都这么说了,唐小棠反而连鼓励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漆黑的教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小悦收回了自己的手,影子慢慢飘向刚才青年离开时候打开的窗户。   “等……请等一下!”   朱槿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毛,抄着胳膊靠在讲台上。   这样眼看着一个人消沉、自弃,什么也不做的,不是唐小棠的风格,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可能,哪怕力所不能及,她也总会忍不住插手。   影子停在了窗边,似乎也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唐小棠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眉心微皱:“就这么去死,你真的甘心吗?就算见不到他们……你就没想过,去他们的故乡看看吗?”   044、明知故犯   “就算见不到他们,你就没想过去他们的故乡看看吗?”   影子一动不动。   唐小棠单脚碾着地,说:“去大陆另一头看看,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你能遇上他们的后人呢?也许只有爸爸被人杀害了,妈妈带着大家回去了呢?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你不想去吗?”   影子没有嘴,无法回答她的话。   “去看看吧,小喜一定也有过这个念头——如果等不到他们回来,就去找他们吧!”   说完这些,唐小棠抿紧了嘴唇,直视着那一团黑影。   “就算是和自己无关的人,甚至曾企图伤害自己的人,却总是这么烂好人地想伸出援手,”朱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燕如就是看上了你这一点,才把扁脑袋那个烫手山芋扔给你的,嘁,认真想想,好像是被她算计了啊。”   唐小棠横他一眼:“老师你根本没立场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谁刚一脱身就想抢她身体来着。   黑影从窗边又飘了回来,双手捧起人偶断裂的脑袋,人偶发出轻声的感谢:“谢谢你,人类的小女孩。我想去,你能帮我吗?”   “……小字就不必了吧?”唐小棠想哭,虽说自己的年龄比起她是够小,可谁也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嘛。   玩偶呵呵笑了两声,戏弄地反问:“那,叫你妈妈?”“还是小女孩吧谢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三个昏迷不醒的舍友搬回宿舍的床上安顿好,唐小棠累出一身的汗,却还不能洗澡休息,因为据小悦的话,小喜的尸体应该是沉在了芙蓉湖底,她必须趁天亮之前将它打捞上来,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这样一来小悦才能够脱离束缚,离开这片海岸。   正如每个学校都会有新生注意事项,X大处在海边,两大注意事项都是和水有关。   “老师你可千万把好风啊,万一被抓到我就死定啦。”唐小棠在湖边的亭子里将一身衣服脱光,露出早先在宿舍就换好的泳衣,一边做热身一边撩冰凉的湖水拍打四肢。   朱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背靠柱子坐着:“这么浅的湖能淹得死谁啊,还特别强调不许游泳,海边的学校,游泳怎么不是必修课?”   X大铁律,之一,不许在芙蓉湖里游泳,之二,不许在白城海滩的礁石上逗留。为什么水那么可怕,前人的鲜血染红了它!醉酒游泳淹死、拍照被困在礁石上……实在是太多重复的案例连年发生,它们都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天要下雨人要犯二,拦都拦不住的。   唐小棠中学时候体育不错,长短跑都拿过冠军,游泳自然也不在话下,唯一有风险的就是天气太冷,即使做了热身,也很难保证腿不会抽筋。   “老师今天很反常啊。”要下水前,唐小棠回过头说。   “怎么?”朱槿抓了一把墨鱼干在吃,语气波澜不惊。   唐小棠歪头想了想,说:“老师竟然没有阻止我多管闲事,以前不总是说我鸡婆什么的。”   朱槿哼了一声:“只要不损害到我的利益,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管得了这么多不成。”   唐小棠笑笑不置可否,顺着爬满青苔的湖边下了水。   司南已经指出了准确的位置,小悦附在掉了脑袋的玩偶身上,游在前面开路,唐小棠只需要闭着眼睛被它牵着走,找到了以后再把尸体捞上来,理论上是轻松简单的。   理论上是,即证明实际上不是。   找到小喜的尸体没有费太多的时间,但唐小棠没想到它有这么大这么重,还陷在泥里,她两脚没有落点,使不上劲儿,双手抱着双面枭的肋下用力一拔,差点就岔气儿了。   太尼玛重了,唐小棠紧闭着眼,憋着气,用力向水面上浮,一边心想,把这么大个头的鸟养在家里,当年的那家洋人的女儿到底是有一颗怎样猎奇的心,喂喂他们该不会是因为饲养了大型猛禽才被杀的吧?   胡思乱想着,脚踏上一处坚硬的平面,沉重的尸体终于从泥里拔了出来,带着大量的沼气和淤泥噗突噗突涌上来,唐小棠差点就被呛到,赶紧蹬着池底,辨明上岸的方向,朝那边拖过去。   她在水下闭气的时间也不算太长,拖了没几步就不得不浮上来换气,再潜下去,却发现尸体又往回滑了一截!   ——为什么不让大家去游泳呢,因为芙蓉湖的湖底是碗形的,青苔也很多,一旦下去就上不来了,大家想游泳,去校医院办个健康证,X大虽然在海边,但游泳池还是有的。   辅导员的话犹在耳边,唐小棠意识到这个任务比想象中艰巨的多,两手空空都有很多人淹死在水里,更别说自己还拖着个十几斤重的尸体。   如此拖、换气、回游、再拖了三次,唐小棠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而湖岸还远着呢,照这么下去就算到天亮也未必能把尸体捞上岸。   “呼——”又一次浮出水面,唐小棠抹了把脸,开始想有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能把尸体尽快拖上岸。   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啊,我真是个笨蛋!”唐小棠懊丧地猛捶脑袋,把尸体拖进封印了不就好了,哎呀呀今晚真是被吓多了人都笨了不少。   少了沉甸甸的尸体拖着,回游变得容易多了,唐小棠划着水靠近亭子,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但就在这时候,湖堤那边突然扫来一束光:“谁在那边?!”   唐小棠大吃一惊——保安巡逻!糟了,自己现在上岸一定会被抓住……不,连脑袋露出水面都会被发现的!   她赶紧深吸一口气,下潜,以期躲过这一阵子,然而保安常年走夜路,夜视力极好,虽然她立刻就潜到了水下,保安还是确认了水里有人,立刻就掏出对讲机召唤在其他地方巡查的同事过来一起检查,唐小棠在水下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越发觉得恐惧了,而这一慌,恰恰犯了大忌。   原本就冻得僵硬的腿在紧张情绪下真的开始抽筋了!   腿抽筋这种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体验过,个中滋味难以言表,有人宁可挨一刀,也不想被抽筋折磨得坐立难安。   唐小棠双手抱着抽筋的小腿,痛苦地吐出一串气泡,她溺水了。   距离亭子仍有一段距离,她又不能大声向朱槿求救,水下的些微翻搅在漆黑的夜幕下根本无法被岸上的人清楚捕捉到,她知道老师不可能来救自己,只能咬着牙关,手抠着青苔努力向岸上爬去。   缺氧、呛水、腿抽筋,加上之前的惊吓、疲惫和饥饿,唐小棠从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过,几乎是被死神扼住了咽喉,正缓缓收拢虎口。   “老师,救……”最后一口气也随着未说完的话化作气泡流失,唐小棠闭上了眼皮。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住了她的腰,轰然出水。   岸上的保安被突然窜出湖面的红光吓得大叫,手里的电筒摔在地上熄灭,眼只见那道红光直冲天际,然后凭空消失不见。   “有鬼啊!!!”   封印内,溺水的唐小棠仰卧在地上,朱槿自己也浑身湿透,橘红色的发梢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滴下的水流进嘴里,却顾不得擦一下。   他交叠着双手用力按压唐小棠的胸口,然后俯下身去,口对口地做人工呼吸,如此重复了几次,唐小棠终于呛出一口水,重新开始呼吸。   “丫头!”朱槿伸手拍拍她的脸颊,“丫头,醒醒!”   唐小棠迷蒙地睁开眼,半天才对准焦距,哑声道:“老师……”   见她醒来,朱槿才大大松了口气,向后坐在地上:“你吓死我了。”   唐小棠活动着冻僵的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呕掉胃里的脏水,近乎虚脱地问:“老师你救了我,你怎么知道我溺水了?”   担心的情绪才刚一退,满满的怒火的就涌了上来,朱槿倏然变脸,猛的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笨蛋!你的脑袋里装的是豆腐吗?保安来了不会先躲进封印里来吗?啊?非要在水下憋气,你是猪投胎的吧?”   唐小棠差点没给他拍成脑震荡,忙手脚并用爬向一边:“老师你不要这么暴躁,我、我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你总是这样,反应迟钝的让人火大,平时也就算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掉链子,是不是真嫌命长了啊!”朱槿非但不消气,反而把她拖回来,狠狠地拧耳朵,“要不是我提前数过你闭气的时间,在封印里又没看到你,你——你今后就要在湖底和双面枭做伴了!”   唐小棠觉得耳朵都快被他扯掉了,赶紧道歉不迭:“是是是,我错了,我太笨,反应太慢,老师你放开我的耳朵,耳朵是无辜的……”   直是最折腾了好一阵子,朱槿用几卡车的话把唐小棠骂得一文不值了,才勉强顺下了那口气。   “老师,”唐小棠知错地耙了耙湿嗒嗒的头发,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一定会想清楚了再做事。”   朱槿脸色依然很难看,但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宽容:“算了,人没事就好了。”   天知道他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发现已经没有呼吸了的那一瞬间,差点就跟着心跳停止了,到现还后怕着。   唐小棠虽然反射弧略长,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弱,看得出朱槿板起的脸孔上除了对她失策举动的恨铁不成钢外,还有些心有余悸,心里涌上一阵暖意,决定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恩之情。   于是她眨眨眼,殷勤地说:“老师,你别生气了,我打水来给你洗澡好不好?”   045、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红票加更)   尸体也捞起来了,保安也被甩掉了,唐小棠瑟缩着回到宿舍,用卡刷了两间淋浴室的热水器。   花洒沙沙投下温度适中的热水,两人隔着一块塑料隔板各自洗澡。   “丫头。”   “啊?”   唐小棠正在冲头发上的泡沫,勉强应了声:“热水不够了吗?”   朱槿关了水阀,用力甩甩湿透的头发:“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管闲事?”   只是看着别人需要无助的样子就受不了,不计得失、不记恩怨地伸出援手,这种精神,说好听点叫乐于助人,说难听点就是蠢啊,到底是谁把她教成了这性格,以后出了象牙塔绝对是要吃亏的。   “我也不知道,生来就这样吧,”唐小棠抹着沐浴露回答,“从小时候起,就常听妈妈说‘对不起小棠,妈妈不能为你做这个,不能为你做那个’,看着别的小朋友吃着妈妈做的便当,穿着妈妈织的毛衣,手工课交作业永远是我的最难看……”   朱槿沉默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我的妈妈也和别人的妈妈一样就好了,如果……有人也能帮我做这些事就好了。”   水花一收,只剩一缕滴滴答答。   唐小棠笑着说:“但是不论我怎么想,现实就是这样,不会因为我的期待而改变。”   “后来我上了五年级,终于会自己做便当了,也会钉扣子,换拉链了,邻居家搬来一户单亲家庭,小孩的妈妈得病去世了,”她擦干了身上的水,换上了睡衣,手从高处伸过去,“洗发水。”   朱槿把洗发水瓶子递给她,看她手背上被热水蒸红的花纹,如有生命般怒放。   “有天我听到她在哭,过去问了才知道,她爸爸没办法帮她做沙包,而第二天就要交作业了。于是呢我就帮她做了,第二天她回来告诉我,老师给她的手工课作业评了优,全班唯一的一个优,接过她评分表的时候,我就像自己的手工课得了优一样开心。”   收拾好东西后,唐小棠端着盆出了浴室:“与其总想着为什么没人来帮帮我,不如试着去帮帮别人,我是这么想的。——嘛,不过从小到大,我好心办坏事的次数也够数了,能力不够什么的,也是没办法的事。”   “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心意。”兔子顶开门跳出来。   “爱丽丝时间结束了吗?”唐小棠打趣地问,把盆放低,让兔子跳进去。   兔子怏怏坐在洗浴用品中间,装作不经意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帮助了的人只是利用你,最后还过河拆桥地想要杀了你,不让你去帮别人,你……”   唐小棠脚步一顿,低下头:“老师被人这样伤害过吗?”   兔子头上跳起一个井字:“我在问你话!不要想当然地乱YY!”   唐小棠啼笑皆非:“这种事有什么好YY的。好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只能说自己瞎眼了。”   她的答案似乎还算可以,兔子没有再追问。   ……越是好心,越是容易被利用,纵然有通天之能,也躲不过当胸一剑呐。   就如农夫与蛇。   芙蓉湖红光冲天事件最终因调查无果而不了了之,校方没有做出任何正面说明,但这并不妨碍民间有各种各样的猜测版本。   “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何妨有卧龙,芙蓉湖中潜藏着灭绝了的恐龙?”司徒嫣一边喝牛奶一边刷贴吧,看到这标题就喷了。   711恐怖之夜过去后,只有她被告知了真相,而对温婷和秦萌萌,唐小棠的说词都是——你们做了个梦。也许是梦里的经历太过惊悚,就连温婷也默默地、甚至是欣慰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看着她们的表情,唐小棠也总算是放心了。   温婷打水回来,经过司徒嫣的桌子便凑过脑袋去看:“恐龙?人工湖里怎么会有恐龙,”接着眼神瞟到事发日期,突然双目放光,“诶?就是我们梦里夜探四号楼那晚上?啊啊啊我错过了什么,神秘现象发生在我身边,我竟然没能看到!”   秦萌萌正坐在床上给男朋友发短信,听到她异常欣喜的声音,不由打了个寒颤:“婷婷,你冷静点,你该不会是又想……”   “没错!既然那晚上的事只是我做了梦,那么一学期纪念不如改成探索与发现,711神秘现象之旅!”   话音刚落,三个人整整齐齐地回答:“坚决不要!”   于是被打击了热情的温婷忧桑地泡面去了。   和唐小棠两人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司徒嫣感慨万千地说:“在露台的时候我见那怪物不吃定身符,还吓了一跳,然后一个闪神就中招了,原来只是操纵了傀儡吗?还是小棠你厉害,能把它本体都给定住。”   兔子挂在唐小棠肩上,带着十二分不满地说:“那只不过是偶然,你别指望她下次还能这么好运。”   司徒嫣又深以为然地点头:“那倒是,小棠是长颈鹿小姐嘛,上次睡觉落枕都要第二天下午才发现,啧啧。”   唐小棠哭笑不得,正要说点什么,兔子已经先叫唤上了:“轮不到你来说她!爷以前只是没好好调教她,要比带徒弟的资历,爷绝对不会输给司徒长琴的!”   司徒嫣哈哈哈笑起来:“矮油油,这护短护的,那就请朱槿大人好好调教我们小棠吧,拭目以待哟。”   “哼!等着瞧,一个寒假的时间绝对让让她脱胎换骨!”   “嗯嗯,请你自由滴~”   “……我说你们两个,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讨论这种听上去就容易让人想歪的话题啊。”   期末考试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唐小棠收拾好行李,揣着机票上了公交车。   小悦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封印空间内,小喜的尸体已经被火化,洒在了泥土中,在未来若干年里会成为仙草的肥料,开始新的轮回。   高崎国际机场候机厅中,唐小棠办完了登机手续,又去电子板确认飞往S市的航班登机口。   “小悦你看好了哦,那个东东就是会提示你上飞机的指示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到了S市那边的机场你就要自己转机了知道吗?”唐小棠虚牵着小悦的手,指给她看如何寻找登机口,“在那边找一个同去巴塞罗那的人,跟紧他,因为到法兰克福可能还要转一次机,那边可就不一定有中文了,千万别跟丢了啊。”   黑影不能说话,只对她鞠了一躬,听到广播通知前往S市的旅客开始登机,就悄悄地跟在了人群中。   唐小棠目送着她离开,耳边又响起司徒嫣前天对自己说的话。   ——你说的那个洋人,长琴大人说有印象听过哦,当时国内很混乱,虎门销烟什么的你也知道,不少地方都受到那种情绪的感染,反洋运动开展得很激烈,那家人虽然只是来做生意的,但也被牵连了进去,全家六口人全都被杀了。   她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小悦。   即使去了西班牙也见不到当年的家人了——这么残忍的现实,唐小棠不忍心说出口,一个来自幻世、失去了双生子的影子,哪怕只是追逐一个幻想,也希望她能够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加油,小悦。”   前往K市的飞机晚一个小时登机,唐小棠便优哉游哉地晃回机场另一头的候机处。   春运高峰期的机场人满为患,即使刚走了一趟去G市的飞机,登机口前的座位依然是坐满了人,唐小棠只好站在墙边玩手机打发时间。   切了几轮水果,隔壁登机口开始登机,唐小棠抬手揉酸痛的后颈,视线不经意地一抬,愣住了。   距离自己不到五步远的正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个高个儿的青年,一身白色休闲西装配柠檬黄的衬衫,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墨镜,正嘴角弯弯地看着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站了个人居然都察觉不到,自己这长颈鹿小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唐小棠一面在心里流泪,一面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青年个头一米八有余,肩宽腰窄,两腿修长,单手插在兜里,姿势虽然随意,却浑身散发着明星般的光芒,二月初的X市只有12°,他却连大衣也不穿,领口的扣子散着,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条细细的项链。   这人是模特?唐小棠脑海中反应出这么一个猜测。   “嗨,我们又见面了。”青年单手摘了墨镜,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眸,笑意盈盈。   “……你是谁?”唐小棠茫然反问。   青年霎时换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好冷漠!”   唐小棠面部神经失控抽搐,活了十八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场变化如此迅猛的生物,上一秒明明还是光彩照人,下一秒就差没去墙角里画圈圈,这样的人……自己认识?   “那个,不好意思,我脸盲,请问你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好心地铺了个台阶给对方。   青年右眼轻眨,带着三分调戏的口吻道:“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一排黑线垂到唐小棠脑袋上:“你不能说人话吗?”   “咳、我们上个礼拜才见过面,真的不记得了吗?”候机厅里开始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五结伴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小声议论,青年于是又把墨镜戴上了,嘴角的笑意不减,“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可就被那只妖狐给撕碎了呢。”   唐小棠瞳孔一缩,愕然明白过来:“你是那晚上的——”   是那晚上破了小悦的结界还从朱槿手下逃走的那个人!   046、会走路的玉米   青年将食中二指贴在唇上,轻飘飘抛了个飞吻过来:“宾果!母上大人,要你亲爱的儿子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吗?”   唐小棠头上顿时一滴巨大的冷汗:“别!你敢过来我就报警了!”   好在青年仅限于口头调戏,没准备真的过来拥抱她:“我看到你把双面枭的影子送上飞机了呢,你难道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很早就死了吗?”   “那又怎样,”回忆起那晚上青年扔向小悦的餐刀,唐小棠心里就对他的蔑视生命添了几分不认可,眉头微皱,“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她自寻短见?反正你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的人也不可能理解我的做法,还有什么好问的。”   青年啧啧两声,惋惜地道:“明明长得一张可爱的脸,性格却这么冷淡,还真是令人伤心呢。你知道海洋之萃深度中毒的下场吗?近百年里,那一带已经有几十上百人遭了她的毒手,现在连学生也受到了牵连,如果放任不管,你知道下场会是怎样的吗?”   当然……不知道,那晚上朱槿只说了司徒嫣她们三个是迷迭香中毒,可能是因为中毒较浅,没有细说中毒太深的后果。   唐小棠仍然没有好脸色:“会怎样,小悦也不是故意的,好好和她说不行吗,好好说,她会收手的。”   青年莞尔一笑,说:“在妖怪的世界,没有‘商量’,只有‘征服’,你的式神比她强,所以才能令她低头,按你所说的去做,试想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别说把她劝上飞机,就是想把你的朋友解救出来,也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唐小棠咬紧了牙不说话,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青年说的其实没有错,她也是先用定身符定住了企图从后面偷袭的小悦,然后才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如果不先制服对方,是没办法谈话的。   “算啦算啦,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方法途径也就不重要了,”青年笑眯眯地掏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怎么样?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还有一年半呢。”   一年半?唐小棠微微错愕地望着他,他也是X大的学生?不,不对,如果他是的话,往后还有三年半才对,也不存在他已经大三甚至更大的可能,否则不再一个校区,根本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   看出她疑惑不解的心情,青年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喂喂,就算那晚上烛光太暗,你没看清我英俊的脸,黄绮回这个名字总该听过吧?”   唐小棠一脸迟钝:“黄……绮回?”从来没听过。   对方简直崩溃了:“你真的是X大的学生吗?我虽然平时很低调,但好歹也是J学院的系草,你竟然不知道?”   唐小棠继续一脸迟钝:“J学院是……”脑袋里一道电光闪过,“啊!是南边那个J学院啊!”   青年眉尾抽动,一脸的可怜相:“劳驾,能不能不要用‘南边那个J学院’来称呼我们?每次都给我一种被歧视了的感觉。”   “不是歧视啦,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无视比歧视更过分!”   眼看着这自称是J学院系草的黄绮回同学就要郁闷得挠墙了,唐小棠好歹也是古道热肠,怎么忍心看他破坏公物,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友好,可又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南边的J学院她真的一无所知啊。   于是憋了好一阵,唐小棠勉强挤出一句话:“好啦,不要生气嘛,你们食堂的布丁还是很好吃的。”   这下黄绮回直接用头撞墙了。   登机提示响起,唐小棠赶紧说:“我要走了,开学再见吧。”   “还不到分别的时候呢,”黄小超人秒复活,又是优雅潇洒的系草范儿,伸出一臂搂过她的肩膀,“我去丽江采风,和你同一班飞机哦~”   唐小棠面无表情地伸出二指,一拧,掐住他手背上一小块皮肤。   黄绮回大声呼痛,连忙把咸猪手收了回来,一面幽怨地道:“果然好冷淡,还好残暴,你是医学院的么?”   因为一起排队登机,唐小棠想甩也甩不开他,只好说:“我是外文的。”   “外文的?!骗人吧,外文不是出了名的盛产温柔美女的学院吗?怎么会有你这么残暴的品种?”黄绮回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大呼小叫得唐小棠对他先前说到的“平时很低调”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像你这么招摇的品种我才是第一次见到。”唐小棠说着,心想白西装黄衬衫,你当自己是行走的玉米吗?   行走的玉米看不穿她心中所想,仍旧笑嘻嘻地走在她身边:“你也觉得我浑身充满了艺术的光芒对吧?不是我夸的,我们学院往上数三十年,也再没有人比我更秀外慧中的系草了。”   唐小棠再次一头黑线:“我谢谢你了!还三十年呢,你们学院的历史也就三年好不好!”   秀外也就算了,脸和身材都还称得上不辱没这个词,可慧中……这家伙哪里慧中了?乍一看很二,仔细一看更二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智商被他带低,唐小棠快步通过空中走廊上飞机,只想着赶紧坐下来就可以远离他了,谁知自己刚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黄绮回也紧跟着就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   “不好意思啊,女朋友和我闹脾气呢,能和您换个座么?我的票是A11,”黄绮回凭一张嘴胡扯,声情并茂的表演成功令座位原来的主人点头,抱着行李向前走去,接着又一脸小恶魔般的笑容,转过来看着唐小棠,“你跑不掉了哟~”   狭路相逢,以唐小棠完败告终。   空姐开始催促关闭电子设备,黄绮回本来打算逼问手机号码,也只能暂时作罢,抽出座椅后面的清洁袋,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并签了一个潦草的名,两指拈着递过去:“这是我的手机号,轻易不给人的哟,毕竟每天都被粉丝刷爆收件箱的滋味不好受啊。”   唐小棠看也不看一眼:“不要。”   黄绮回表情泫然欲泣:“欧卡桑……”   唐小棠一个激灵,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未免耳朵再遭荼毒,只得赶紧接过来,瞟了一眼,揶揄道:“哦,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啊,黄绮回,绮回这两个字还真是既妖娆……”   卡壳,想不到别的词了。   “……又妖娆啊。”   黄绮回噗地一声喷笑出来,说:“绮回汉惠,说感武丁,千字文里的典故,没听说过么?”   这年头还会有人用千字文给孩子取名?唐小棠想起了回到唐本家修炼的几位同辈,忍不住问:“你是世家出身?阴阳师?”   黄绮回毫不避讳地点头:“徽州黄家,历史只有三五百年,和唐家相比不值一提。”   唐小棠被他说得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我是唐家人?”自己根本没有报上过名字啊。   “诶?你是唐家的人?”黄绮回意外地睁大了眼,接着又恍然大悟,“哦~难怪能操纵那么厉害的妖狐做式神,唐家惯出召唤师,我早就听说新任的唐家家主是个厉害家伙,能驭使女魃,没想到一个刚上大学的小丫头也是实力不俗啊。”   实力不俗?哈哈,算了吧,她可是接连六年都被唐本家拒之门外的废物啊,哪有什么资本被人和唐秋哲相提并论。   厉害的,不过是老师而已。   唐小棠哼哼哼干笑两声,懒得去纠正他的误解,把他签了名的清洁袋折起来随手塞进包里,闭上眼打瞌睡,不管他再说多少次别睡了起来聊天嘛,都坚决不再搭理他了。   “绮回汉惠,说感武丁,说的是汉朝隐士绮里季和商朝宰相傅说(音同月)的故事。”   回到家后,唐小棠钻进封印中把今天在机场的遭遇对朱槿说了。   “有商山四皓之称的绮里季等人回朝保住了刘盈的太子之位,后刘盈登基,就是汉惠帝;傅说辅佐殷高祖武丁,使得商朝得以兴盛,”朱槿赤脚站在苗圃边,目光辽远,“黄家虽然历史较短,但世代传承阴阳眼、镇魂曲,偶尔有亡魂躲过了黑白无常,最后都会被他们超度。”   说白了就是清道夫嘛,唐小棠对着清洁袋把上面的号码存下来。   朱槿一边眉毛挑的老高:“看上这小子了?逃命的本事倒还不错,黄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配你也足够了。”   唐小棠哭笑不得,说:“老师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嘛,本事不教我点,净张罗着把我嫁出去,我还有两年才到法定婚龄呢。”   朱槿一本正经地抄着胳膊,正色道:“早点打算总不会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既笨又笨,我当然要在走前找个靠得住的小子把你托付出去,否则日后你闯了祸倒了霉还得亲自回来收拾。”   唐小棠本在笑着,听了这话忽地就笑不出来了,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尽管分别是迟早的事,自己也想用心体会相处的每一天的喜怒哀乐,可是这份心意若只是自己才有,对方仅仅是耐着性子在等,用了心的人岂不是像个傻瓜一样?   一出封印空间,手机就传来短信的震动,唐小棠心不在焉地点开看。   走路的玉米:YOOO~我到丽江了,有没有很想我啊?   唐小棠:“……”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047、我不想告诉你   我: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走路的玉米:很奇怪吗?你们系里有我的粉丝,稍微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唐小棠只觉浑身无力,连回什么都不知道了。   走路的玉米:虽然相逢短暂,你忘了给我你的号码,但我会原谅你的,为了不让你担心我一下飞机就给你发短信了哦,感不感动?   我:……祝你被泸沽湖的姑娘们拖去轮了。   走路的玉米:哈哈哈,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贞操的。   话题好像朝着没节操没下限的方向欢快地奔去了,唐小棠果断地扔开了手机,去厨房帮忙做饭。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出门散步,没了兔子挂在肩膀上的唐小棠步履轻盈,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前面。   小区花园里有不少和他们一样饭后散步的人,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和带孙子的老人站在一起愉快地聊天,放寒假的小孩欢声大叫着,在葡萄架下你追我赶,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宁静。   走到一处路口,唐小棠忽然注意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堪称魁梧的男人,肤色黝黑,偏偏还穿着黑色的衬衫和皮裤,往路口一站,俨然是一座黑色的碉堡,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巍然屹立,仿佛已经几千几万年没有移动过。   “很可怜对吧?”唐母从后面走上来,搂住女儿的肩膀说道,“已经在那儿蹲了三天了呢,刚开始保安怕它伤人,还想赶它走,不过后来看它挨打了也不动,实在是可怜,就干脆任它蹲在那儿了。”   唐小棠讶然反问:“三天没动过?他的家人不管吗?”   唐母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没见到有人来领它,大概是走失了吧,这么凶猛的品种,就算有好心人想收留它,也需要一定胆量才行。”   “诶?”凶猛的品种?这词语听起来怎么像是形容什么动物。   唐父也走了过来:“不光要胆量,藏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这么大个头一看就是认了主的,即使领回去也养不亲,说不定还会咬人。”   藏獒?!唐小棠愕然再去看那男人,仍然是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三天没动过应有的疲惫,反而像一名坚守岗位的士兵般,身姿挺拔,目光坚毅。   原来是个妖怪。   唐小棠想了想,朝他走去,唐母本想阻止,唐父却说:“不会有事的,看起来是只训练有素的藏獒。”唐母只好叹口气:“如果要养这么大个头的狗,那可有够受啊。”   黑塔般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区的侧门,对于走到面前来的唐小棠视若无睹。   “藏獒先生,请问你是在等人吗?”在一米九的大块头面前,唐小棠不得不仰着头才能和他说话。   藏獒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唐小棠又换了个问法:“你的主人从这里出去了?他让你在这儿等?”   藏獒继续无视她。   “你在这儿站了三天了,不累吗,去椅子上坐一会儿呗。”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来给你?”   “你不回家去看看?也许你的主人在你打盹的时候已经回去了呢,说不定走的不是这道门。”   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对方完全把她当空气,唐小棠没辙了,只好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晨唐小棠出门卖豆浆油条,发现男人改为盘腿坐在地上了,心想大概是真的站不动了吧,就算是警犬也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睡地一直站下去。   唐小棠特意多买了一个山东煎饼,递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等啊。”   男人鼻子抽了抽,仍然没说话,但耸动的喉结已经暴露了他的饥饿,唐小棠肚子里窃笑,将纸袋撕开一点,露出热气腾腾的煎饼,凑到他嘴边:“喏。”   估计是真的饿到不行了,男人犹豫了下,还是张嘴咬了一口煎饼,唐小棠说:“自己拿着吃呗。”男人木着脸不答话,她只好继续喂。   直到把煎饼吃光了,男人才舔了舔嘴角,认真地说:“谢谢。”   “不用,”终于还是磨得他开口了,唐小棠有点小开心,又问,“你干嘛不出去找他呢?”   男人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端端正正坐着,礼貌地答道:“像我这样的大型犬类是不能在没有主人带领的情况下上街的。”   还有这种规定啊,唐小棠受教地点点头,说:“你的主人是怎样一个人,你给我描述下,我帮你去找找?”   一腔好意,却换来了男人冷漠的拒绝:“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你的。”   唐小棠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黄绮回泫然欲泣的表情和那句凄凉的控诉——好冷淡!   藏獒还真是难以沟通的麻烦家伙啊,唐小棠无奈地放弃了管这趟闲事,回家吃早饭去了。   K市冬天的气候比X市要温暖得多,兔子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又果断地蹦了出来,在厨房里上蹿下跳,还把流理台上洗好的白菜叶子全都给吃了。   “老师你——!”唐小棠听到厨房里的动静跑进去一看,气得鼻子都歪了,“那是我一会儿要煮豆腐圆子汤用的,你要吃不能吃塑料袋里那些吗!”   兔子一脚踹开略老的菜帮子,答非所问:“再给我洗两片。”   唐小棠真是没脾气了,只好重新洗白菜,边抱怨:“怎么又想起吃白菜了,仙草还不够你吃的?”   兔子理所当然地说:“细粮吃多了,偶尔也该换换胃口吃粗粮,这不是你们人类的营养学吗。”   唐小棠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把它喂了个饱,然后从盆里捞出解冻了的肉,摊在砧板上,咚咚咚剁起来。   “心不在焉的,在想姓黄那小子?”兔子吃饱喝足没事干,又开始瞎扯。   “能不能不要老提他,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唐小棠万般无奈地问。   兔子却不以为然地道:“别人家的姑娘十七八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你怎么还跟块木头一样不开窍,姓黄那小子……”“够了!”   唐小棠猛地把菜刀剁进砧板上,动了真火:“我脾气虽然好,但还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再没完没了即使是老师我也会发火的!”   兔子默了一下,问:“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   唐小棠把围裙解下来揉成一团,用力摔在流理台上:“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这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你的!”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兔子蹲在厨房里,听到楼上摔门声震天响,金色的眼眯了眯,自言自语:“不问要被骂,问了也要被骂,这年头的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带。”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想怎样就怎样了,你问过我的意思吗?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你以为光是对我好就够了吗,我不爱你啊!   往事如一把尖刀,寒锋闪闪,入木三分。   ——这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你的!   “嘁,当我真稀罕知道一样。”兔子傲慢地哼了一声,后腿一蹬,蹦跳着从厨房的窗户跳了出去。   在四季如春的K市,鲜花常开,树木长青,几乎和半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半分也感觉不到冬的寒意,兔子憋着一肚子恶气,见到什么都想扑上去啃两嘴,一连蹿过几个路口,在即将出小区的路边看到了席地而坐的男人。   ……藏獒?还成精了,挺罕见的么。   兔子蹦上前去,扑到男人背上:“喂,小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藏獒眼珠一横,看到它,一成不变的脸色有了些许错愕:“兔子?不对……狐狸?”   “眼神还不错嘛,”兔子爬上他的脑袋,一屁股坐了下去,“在这干什么呢,等主人回家?”   或许是同为妖怪的立场,让男人感觉到了一丝亲切,他不再像面对唐小棠时候那么冷硬,而是从善如流地回答:“是的,主人让我在这里等。”   兔子立起身子朝外看了看,问道:“他不带你一起出去,可以让你在家等嘛,你这样蹲在路口,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藏獒冷静地回答:“我不咬人。”   “哟,不咬人的藏獒还真没听说过,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普通的藏獒,嗯哼?修炼了少说有一千年吧,怎么肉体还这么年轻?”兔子瞧出他脾气好,越发在他头上活蹦乱跳,仗着自己体积小又灵活,踩来踩去。   藏獒沉默地被它践踏,兔子踩了一阵,脚下打滑,一爪子顺着他眼皮抓下去,藏獒大叫一声,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怒道:“够了!我不咬人不代表我不咬你!”   兔子哈哈哈笑着滚下地,前爪勾了勾:“不好意思啊脚滑了,作为补偿,带你出去溜溜?你主人上哪儿去了?”   “……这不关你的事。”   “嗯?靠!又是这句,爷今天心情好才多问一句,你们别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了啊!”   兔子炸毛地大叫:“不关你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有本事别把心事写在脸上啊!”   藏獒愣了愣,疑道:“你和刚才那个人类小姑娘……”   一大一小交换了个眼神,终于明白了那微妙的不和谐感的来源——唐小棠。   048、不速之客   藏獒和兔子一齐愣住,继而交换了个眼神——   藏獒想:那人类小姑娘自己劝不动我,又让式神来劝,真是难为她了。   兔子想:搞半天那死丫头是刚和这家伙说完话,一定是管闲事被嘲笑了所以才把气撒爷头上,靠!   “你们……”   “你们……”   兔子大怒:“先听我说!”   藏獒温顺地闭上嘴,洗耳恭听,兔子前爪一抱,气鼓鼓地道:“那丫头成天正事儿不做,就好管闲事,不用理她!你好自为之,我走了!”说完蹦跳着往回走,打算回去好好教训一下唐小棠这不尊师重道的死丫头。   “……你自己刚才不也想管闲事。”藏獒无辜被喷了一顿,也不生气,摇摇尾巴,继续坐在路口等。   小区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无数或匆忙或悠闲的身影,全部是陌生的。   已经四天了,还是没有主人的影子。   她不要我了?凉风迎面吹来,藏獒打了个喷嚏,果然即使是高原长毛犬的身体也受不了这种饥寒交迫的等待啊。   ——哇啊,好小的狗,好可爱~   这具身体刚断奶的时候就被放进一个小小的纸箱,车马颠簸送出了高原,重见天日时,看到的是少女明媚的笑颜。少女身穿土气的中学制服,指甲却修剪得很整齐,还精心地涂上了护甲油,她伸手将小藏獒从铺了棉花的纸箱里抱出来,满心欢喜地凑上来蹭了蹭。   对于他而言,这具身体只是轮回中的一个驿站,过个十几年,又将抛弃,所以在哪里、在谁身边,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   少女如获至宝一般将它带回家,那里有早早预备好的狗舍和各种玩具,小到磨牙狗饼干,大到它还要长几年才用得上的飞盘,一应俱全。他很满意这样的迎接,毕竟自己的处境今非昔比,根本没有奢望过会有这么……堪称隆重的准备,于是当少女再次弯下头来蹭它的时候,他昂起头示好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别看它外表平平,可是有高贵血统书的藏獒呢,祖上曾随吐蕃赞普开疆辟土,立下过赫赫战功,等它将来长大了,一定也会是个小勇士。   少女的父亲,也就是将它买回来的人亲切地摸着女儿的头说道。   他们大概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赞普吧,他暗自好笑地想,为了修行而不断轮回,这一世竟然投生成为某一世自己身边的藏獒的后代,大概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狗舍就在少女的房间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少女每天几乎都要把一半的时间花在它身上,喂它喝牛奶、用手指给它顺毛、对它说这说那……一直到假期结束,不得不回学校上学了,少女才依依不舍地把照顾它的重任交给了家里的保姆。   不过尽管如此,每天放学回家,少女依然是甩了书包就跑到狗舍前,查看它有没有长胖一点。   少女的手白皙柔软,温暖得令人感到舒心,他心安理得地躺在她的怀抱里,享受着那惬意的抚摸。   那么这一世的历练,就定为保护好这位小主人吧。   一条腿突然开始抽筋,藏獒从遥远的遐思中回到现实,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   实在是太久没有活动了,她再不回来的话,自己就要石化了。   ——快来丹珠,跟上我!   ——去把飞盘捡回来!哦好样的丹珠,我的吐蕃小勇士,你太厉害了!   ——哈哈哈叫你在丹珠眼皮底下抢人包包,不咬断你手算便宜你了。   ——呜~我已经抱不动你了,丹珠你这小肥猪,要加强锻炼了知道吗?   ——丹珠?   一晃七年过去,少女眼看着也上了大学,尽管仍在市内,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而且每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男孩子。   父母的责备对她而言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带回来的那些男朋友一个个都是胆小鬼,连靠近藏獒的胆量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喜欢这些奶油小生,每当他们颤抖着伸出手来想要摸他的毛的时候,他就会大叫,吓退他们。没有人会因此责备他,因为藏獒本来就是对主人亲昵,对外人凶神恶煞的动物啊。   直到后来有一天,少女领回来的人和以往明显不同了。   ——丹珠,别跟来了。   ——就在这里等,知道吗?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然后便一去不复返。   藏獒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终于还是决定趴下去等。   “丫头!把窗户打开!”   兔子蹦回到院子里,却发现唐小棠竟然把厨房的窗户给关上了,它进不去了,顿时火冒三丈,挥着前爪用力拍打玻璃窗,扯着嗓子大叫。   拍了一阵还是没听到回音,再看厨房里烧得溢出锅边的水,兔子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难道丫头被歹徒劫持了?   它之前对唐小棠说遇到危险只要呼唤一声自己就会去救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因为不论相隔多远,它都能够自由地进入空间,下一刻出去的地点就会是唐小棠的身边,说是瞬间移动都不为过。   然而当它心急火燎扑进封印,却看见唐小棠就在封印里呆呆地站着,手里倒提着浇花壶,水已经流光了也没注意到。   朱槿火大地冲上去一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发什么呆呢,厨房里还烧着水,你想烧房子吗?”   唐小棠被他拍了个趔趄,手里的浇花壶也咣啷一声摔落在地,却还是没吭声,仍旧望着前方的苗圃。   “怎么了?”朱槿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顿时暴跳如雷,“怎么回事!谁干的?”   苗圃的小木篱笆都踩成了碎片,十几种仙草能吃的都被吃了个干净,不能吃的也被踩得烂糟糟,绕指柔的花架被推倒,连带着对面的标识牌一起压倒在地,整个可见区域满地狼藉,哀鸿遍野,简直惨不忍睹。   朱槿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封印空间的存在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搭飞机去了西班牙的小悦知道,而且就算别的人知道应该也进不来才对,怎么会被毁成这个造型?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唐小棠:“是你干的?你——”   唐小棠眼里本来就蓄满了泪,再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泪腺失控,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我干的?是你干的还差不多!我是没什么本事,可我一直在努力!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意,你算什么东西啊!你算什么东西!”   朱槿瞳孔一缩,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来,我等着它们恢复妖力重塑肉体,怎么可能毁了它们!?明明就是你干的!我一说要走你就闹脾气,这回还长本事了是吧,知道毁了苗圃我就走不了了是吗?唐小棠,你好大的胆子!”   唐小棠难过得蹲下去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朱槿却怒不可遏地继续大吼大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以为这样就留得住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式神?你以为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唐家的人你就会对你另眼相待了?就能配得上唐秋哲那个小白脸了?”   “你闭嘴!!!”唐小棠愤怒的失去理智,抓起浇花壶就朝他砸过去。   朱槿堪堪避过那能把他砸得头破血流的铁壶,眼中怒意更盛,一个箭步冲上去,虎口掐着唐小棠的脖子,就将人提得双脚离地。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朱槿难以抑制地怒吼起来,“我真是对你太好了,才会被你骑到脖子上来撒野!”   唐小棠一张脸憋得通红,双脚乱蹬,用力去掰他的手,又哪里掰得动了,痛苦之下连呜咽声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继续顺着眼角往下流,浸湿了朱槿青筋暴起的手指间。   就在这时,封印内却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仰头大笑声:“哈哈哈哈——!”   朱槿心一惊手一松,唐小棠摔进地上那滩泥水里,又是咳嗽又是干呕,半天都爬不起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朱槿龇着一口白牙,厉声喝道。   “朱槿啊朱槿,我可是找了你几千年了,看到你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我可真高兴啊,真高兴啊!”声音自不知何处传来,日光鸟照亮的区域内看不见第三个人。   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封印空间里竟然出现了第三者,不仅朱槿瞪圆了眼睛,唐小棠也满脸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跟着到处找那人的踪迹。   “连肉身也被毁了,难怪你要龟缩在这种小地方,种点地养个小媳妇,当真是落架凤凰不如鸡了。”   朱槿眼眦欲裂,咆哮道:“放屁!你是谁,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滚出来!爷非打得你分不清脑袋和屁股不可!”   而那人却只是大笑,并不现身:“你连我在哪儿都找不到,还想揍我?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啊。”声音渐小渐远,最后归于宁静。   “喂!胆小鬼,有种不要走,滚出来跟爷真刀真枪地较量!”   朱槿大声叫嚣,却再没有回音,封印之中又只剩他们二人和一片残败的苗圃,安静如坟茔。   唐小棠还抽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朱槿望着她欲言又止,见她离开,也便抓着头皮跟出去。   炉子上的水已经差不多烧干了,唐小棠无心做饭,就这么扔着不管,进了卫生间。朱槿伸手关了煤气,再跟过去,卫生间的门已经关上了,哗哗的水声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朱槿端了个小板凳在门外坐下,心烦意乱地搔着头发,半天才挤出一句:“别哭了丫头,是我误会你了,我也没想到会有别的人闯进去……”   卫生间里水声减弱,唐小棠哽咽着问:“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一个人吗?”   049、小人夺人所爱   “……是我没搞清楚状况就对你发难,”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朱槿只能叹口气,道歉,“是我错了,对不起。”   丫头不想和他分开,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相识了五年,看着她一点点在长大,她对自己抱有的依赖和眷恋都是无可厚非的,但在刚才那一刻,自己竟然真的认为她是那样任性嚣张的一个人,以至于此时被问起,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朱槿心虚地舔舔嘴唇,硬着头皮说:“虽然还不知道刚才那家伙是谁,不过我绝对会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从来敢招惹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苗圃毁了就毁了吧,重新再种就是了,长得快,耽误不了多久……”   他话还没说完,唐小棠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哭过后的脸表情有些麻木,两眼无神,从他旁边经过:“我不想再种了。”   “啊?”   “我打电话给秋哲大哥,向他赊账买仙草给你,钱我将来会慢慢还,你吃够了就走吧。”   唐小棠说着,真去沙发上拿手机准备拨号。   朱槿呆住了,没想到她居然气到这程度,要先一步甩账断交,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再说几句好话劝住她,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念头给压过了——自己已经道歉了,她还这么蛮不讲理,管她做什么!   “一座姑射山那么多的仙草哦丫头,”嘴里说出来的,完全不是心里所想的,“欠下这么高昂的债,你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唐小棠食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号码,按下了拨打,凑到耳边。   ……她还真打!   朱槿瞬间又怒了,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扑上去夺走了手机,二话不说挂断,扔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老师!”唐小棠发飙了,揪起靠垫就朝他拍去,“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要的不就是仙草吗?你管我用什么方法得到,你管得着吗!”   朱槿被那龙猫的靠垫拍得差点坐在了茶几上,反手猛地一推:“反了你了,连我你都敢打,我是你师父,你说我管得着管不着!”   唐小棠被推得摔坐在沙发上,一把抱着龙猫靠垫,瘪着嘴不说话了。   朱槿看着她那一脸委屈样,就觉得一肚子的怒火都发不出来,只得唉声叹气地在她旁边坐下,手机铃声响,唐秋哲反打回来,被他挂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丫头,你听着,”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朱槿还是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一下她,小孩子不懂事是可以原谅的,但不应该纵容,“第一,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有时候挫折来得很突然,一下就把你过去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你可以难过,可以生气,想哭想骂都可以,但是不可以就此一蹶不振,你还小,以后还有很多磨难等着你,你要学着坚强地面对,而不是受了挫就退缩,这样不对。”   唐小棠吸着鼻涕不说话,朱槿抽了一张面巾纸递过去,她默默地接过来擦了擦。   “第二,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老师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就像你的父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你生活在一起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走,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其他的人……”   唐小棠蓦然打断:“当初你也是这么给千千说的吧。”   朱槿愣了下,旋即想起自己给她看过当年和千千诀别时候的记忆,就笑了:“嗯,老师不太会讲大道理,当初我赖着不肯下山,你师祖也是这么对我说,然后一脚把我从不周山上踹了下去。”   想象着猫咪大的一只小狐狸被仙风道骨的老人一脚踹飞,“叽”一声惨叫着,沿抛物线飞下山的画面,就觉得格外喜感,唐小棠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她笑了,朱槿松了口气,又扯了一张纸替她擦擦脸上的泪痕:“姓黄的小子也罢,唐秋哲那小白脸也罢,或者其他什么人,看你自己喜欢,自己去挑自己去选,老师不会插手的,就算选错了,吃亏受伤了,重来就是,谁的人生不是磕磕碰碰着成熟起来的,是吧?”   唐小棠心里不痛快,可又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只好点点头。   “在我抓到那擅闯封印的混账之前仙草就先不种了,不然也是白搭,”朱槿把手机递还给她,“冷静下来了?给人家回个电话,然后去做午饭吧,我去封印里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嗯。”   唐秋哲在电话那头对总是打不通她电话的事表示了担心,不过情绪稳定下来以后的唐小棠以“手机莫名其妙地中了病毒”为由,搪塞了过去——这必须是个蹩脚到火星去的理由啊,不过唐秋哲善解人意地接受了:“是这样啊,没事就好,先挂了。”   道别的声音一如往常,却少了几分精神气儿,唐秋哲合上手机,嘴角泛起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女魃拢着袖子站在他身后:“主上为何发笑?”   唐秋哲半回过头,愉快地答道:“因为小棠好像遇到了很棘手的麻烦事啊,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和妖狐吵架了,否则以她的性格,还真难想象什么事能难得倒她。”   女魃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朱槿师从高人,又勤修不惰,主上若想和他作对,只怕还欠几分把握。”   唐秋哲轻松地笑了笑:“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鸡蛋碰石头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丫头果然有话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能力啊,只不过,离自己的预期还是差了一点呢。   再说K市这边,朱槿在封印中东走西走,始终没有发现边尽,最后不耐烦地打算回去向司南求助,结果大吃一惊地发现,白天的入侵者不仅毁了苗圃,还把司南也给带走了!   这实在是雪上加霜的大悲剧了,本来只要有司南在手,管对方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人逮回来,现在可好,对方在封印里撒了一通野,还顺手牵羊地把司南也给拿走了,朱槿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头见了红布的公牛一样,怒不可遏了。   “连司南也被拿走了,怎么会这样……”唐小棠听到这个噩耗后,本就郁闷的神情更加惨淡,看起来简直要郁卒了,“我是不是应该去筇竹寺烧个香啊。”   朱槿没好气地一巴掌按在她脑门子上:“烧什么香,没有司南也不怕,爷就不信了,一个藏头露尾的杂碎也想在爷手下讨到便宜,若不将他挫骨扬灰,简直难消我心头之恨!”   唐小棠却半点干劲也没有,坐在泉眼边发呆。   “喂,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有这个本事?”朱槿没得到预期中的鼓舞,十二分不满地问。   唐小棠蔫头耷脑地回答:“相信。”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朱槿哼哼几声,撵着她出了封印,留下一句:“你在家待着,我去想办法。”扬长而去。   这一去,到吃晚饭了都没回来,唐小棠心里惦记着苗圃被毁的事,捏出来的豆腐圆子一点儿不结实,下锅就散架,最后变成了一大锅豆腐肉碎汤,端上桌后看得唐父唐母啼笑皆非。   唐父边用小勺盛肉碎汤,边笑着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又去看了一转,那只藏獒还锲而不舍地等在那儿,真是一条忠心的狗,也不知它的主人怎么会狠心丢下它。”   唐母面露忧色:“不会是出事了回不来了吧?快过年了,这两天的新闻总在报治安事件,真让人担心啊。”   唐小棠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饭,不时抬头看厨房里的窗子,兔子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它要用什么办法抓到那个搞破坏的小贼。   其实单论实力,她倒是一点不担心,朱槿四千多岁的妖狐一只,就连小神女魃都对他客客气气,战斗力绝对不是盖的,可问题是听白天那贼的口气,像是和他积怨颇深,专程上门来报仇的一样,唐小棠对朱槿的过去知之甚少,猜不出他得罪过谁,以那人背后作怪的行事作风,大概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交手,万一设下圈套什么的,那可是防不胜防。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兔子才满身酒气地哼着跑调的最炫民族风回来了,一进房间就大字型躺在了地上:“喂,丫头,去弄点宵夜来。”   唐小棠正在桌边写日记,头也不回地说:“自己去厨房吃。”   兔子打了个酒嗝,金色的眼不满地眯起:“你这是用什么口气在跟你的老师说话啊,啊?叫你去就赶紧去!”   唐小棠翻了个白眼,只好放下笔去给它切白菜。   她走前顺手将日记本给合上了,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没能逃出半醉的兔子法眼,脚步声还在楼梯上,兔子就纵上了书桌,拱开日记本,找最新的一页。   “老师说的没错,可是我还是不高兴,也许我真的太依赖老师了,都没有好好地和身边的人交往,老师早晚要走的,我确实不应该每次一提到这件事就情绪低落。”   兔子啧啧几声,自言自语:“看得挺清楚的么这丫头其实。”   挥爪翻过这一页。   “就算老师不在乎人类寿命的几十年,陪我到死,又能如何呢?在老师眼里我和千千其实是一样的,那么我烦恼的事其实完全没有意义不是吗。”   唐小棠上楼的声音传来,兔子连忙合上日记本跳下地,回到原位躺好。   050、命案连环(点击加更)   唐小棠忘了它睡在门边,顺手一推门板,差点把它扇飞出去,吓了一跳,接着又哭笑不得:“你挪一下是会怎样。”   兔子非但不挪,还装得一副大醉酩酊的样子,张嘴:“啊~”   “……”唐小棠彻底无言,只好蹲下去喂它吃。   等把兔祖宗伺候好了,也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唐小棠把日记本抛到了脑后,爬上床睡觉。   兔子躺在窝里半醉半醒,神游九天,接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丫头在日记里自比千千,隐约似乎大概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那句“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吧?她所谓的烦恼,指的莫非是……   脑海中一道灵光划过,兔子顿时醉意全无,抖擞浑身的白毛爬起来,竖耳朵听了一阵,确认了唐小棠已经睡着,就轻轻跳出窝,从半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冬夜未央,红狐脚踏虚空,朝着东方破风飞去。   第二天一早,唐小棠仍旧出门买早餐,经过藏獒蹲守的小区侧门,发现有三个肥猪流青年正手持钢棍将藏獒围在中间,似乎准备将他打死,而藏獒原地等了五天,除了一个山东煎饼外什么也没吃,哪还有半点力气和他们斗争,只勉强摆出恐怖的样子,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小区的保安从岗亭跑过来:“你们几个干什么!伤害动物是要罚款的!”   其中一个耳朵上打满耳钉的青年流氓兮兮地朝保安喷了一口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养的狗,打死了也轮不到外人来管。”   保安没见过藏獒的主人,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有点犹豫,退后了几步。   另外两名青年手持钢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藏獒发出愤怒的吠声,可惜一听就知道不过是虚张声势。   唐小棠紧张地在十几步开外看着,八尺高的藏獒被围攻,虽然对方暂时还没讨到什么便宜,但真混战起来,绝对是他先倒下。这几个流氓真的是他的主人?看起来不太像啊。   “妈的,你怎么不早点说是只藏獒,还这么大个头,我们三个加起来不一定是他对手啊!”一个头发染成蓝色的青年呸地吐了一泡痰,不满地道。   打耳钉的青年骂道:“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藏獒,它脸上又没写着名字。”   果然不是主人,唐小棠眼见蓝头发的青年搓搓手,抡起钢棍就要打下去,慌忙大叫一声:“住手!”跑上前了几步。   三个青年见又来一个程咬金,还是个小姑娘,纷纷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打耳钉的青年下巴抬得老高,扛着钢棍走过来:“干什么,想管闲事?给老子滚开点!”   唐小棠有点发憷,那钢管要是砸在自己身上,百分之百要骨折的,但万幸有保安在不远处看着,只要小心点避免交手,应该就还好吧?   “你们要打我家的狗,这叫管闲事?”她鼓起勇气,瞪着眼大声回敬,“我早就听说最近城里好多人家丢了狗,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吧?光天化日的,想蹲派出所吗?”   她声音喊得很大,对面的保安听得一清二楚,又提着电警棍过来了:“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家的狗?”   打耳钉的青年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反手指着藏獒:“你家的狗?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叫它她会理你吗?”   “当、当然会了!”唐小棠硬着头皮回答。   青年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掂了掂手里的钢棍:“那你就叫啊,叫答应了才是你的,叫不答应,别怪我让你去蹲派出所。”   唐小棠朝藏獒使了个眼色,藏獒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叫啊,怎么不叫呢,不是你家的狗吗?”三个流氓一起起哄,哈哈大笑。   要叫也要知道名字吧,唐小棠有点气恼,这藏獒也太死脑筋了。   【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请不要插手,我不想连累你。】   藏獒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是和司南当初一样的沟通方式,只是似乎更为强大,司南在封印之内可以随意说话,但出了封印,却需要和人肢体接触才能用意识对话,藏獒看起来年轻,竟然修为还在司南之上?   唐小棠额头上渗出汗来,看那三个流氓的表情也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于是聚精会神地回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打死。”   打耳钉的青年又走近了几步,一脸下流的笑容:“挺勇敢的嘛,叫什么名字,跟哥哥们去玩?”   唐小棠后退了一步,义正词严地拒绝:“休想!”另外两个青年一起大笑起来,并用地方口音极重的腔调吐槽伙伴。   打耳钉的青年伸出一只刺着骷髅和十字架刺青的手,袖管中的手臂上隐约有一个个小红点。   “你知道拒绝我的下场吗美女?”他试图伸手来摸唐小棠的脸。   藏獒原地狂吠,青年面带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不陪你玩了。”转头挥着钢棍逼近藏獒。   【请离开这里。】   唐小棠简直要跳脚了:“你不想等你的主人回来了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不会回来了,谢谢你,你走吧。】   青年抡起钢管就要当头砸下,唐小棠急红了眼,从路边捡了个鸡蛋大的石头猛地扔了过去,狠狠砸在青年的后脑勺上,青年嗷的一声惨叫,愤然掉头朝她冲过来。   “嗷呜——!”藏獒紧跟着纵身一跃,将打耳钉的青年扑倒在地,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青年发出恐怖的惨叫声,两名同伴如梦初醒,连忙挥着钢棍上来,朝藏獒背上一通猛打。   保安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乱了阵脚,大叫:“快住手!”   与此同时,小区门外停下了两辆警车,蓝头发的青年和另外一个听到警笛声,顿时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扔了钢管就跑得没影儿了,只剩打耳钉的那个被藏獒压在地上,生生撕下了肩膀上一块肉,痛得鬼哭狼嚎。   警察飞快地下车冲了进来,本是朝着一栋单元房奔去,听到有人惨叫,连忙掏出枪围过来。   唐小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脱口喊出:“快点过来!你想被抓走吗?”   藏獒松了口,抬起满是血的脸来,说:“我这一世的名字叫丹珠。”   接着警察包抄上来,藏獒不作任何反抗地被从青年身上拖开,看着他们打120将青年送去急救,然后叫来警犬队的训练员用笼子把自己关了起来。   伤员和恶犬都被送走后,有警察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看的唐小棠,于是过来询问情况,唐小棠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末了担心地问:“你们不会处死那只藏獒吧?那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想把它打死,它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小警察笑了,说:“动物没有正当防卫一说,它伤了人,就是危险动物,就算不处死也是要被关起来的,还得看那小伙子有没有生命危险。”又叮嘱了她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跟着其他同事一起进了对面的一个单元楼。   兔子一整天都没露过面,唐小棠只当它是去追查那个搞破坏的人了,也没有太在意,至于藏獒,自己几次三番伸出援手,他都婉拒了,并且心甘情愿被警察抓走,唐小棠就算再想管闲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   哪不知第二天上午她刚从菜市场回来,就见昨天那几个警察又在小区花园里转悠,还诧异着有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昨天录口供的小警察给叫住了:“啊!可算找到你了,能过来一下吗?”   唐小棠莫名其妙,看四周,没有人,指自己鼻子,小警察连连点头,只得满腹疑惑地过去:“什么事?”   “是关于对面那个单元楼里的死者的一点问题,”小警察按了按圆珠笔,“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曹珍珍的人吗?”   唐小棠却是先被“死者”两个字吓了一跳:“对面有人死了?!”   小警察忙解释道:“不是死在对面的单元楼里,是在金殿后面的山上,我们从死者钱包里的超市小票追查到她住在这附近,昨天就是来她家找线索的。”   唐小棠仍然很困惑,点了点头:“好吧……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我没印象,你们怎么会想到问我呢?”   小警察大大地叹了口气,颇有点无奈地打开了话匣子:“这真是个巧合了,事情是这样的……”   而在接下来的解释中,唐小棠发现事情的复杂程度实在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个死者曹珍珍其实不是本市人,房子也是租的,五天前金殿派出所那边接到报案,说有人发现了女尸,这快过年的时候发生刑事案件,上头特别重视,就派我们过去协助,谁知道法医验尸以后发现死者是个长期吸食毒品的白粉妹,事情的严重程度一下子就升级了,不光是死人的问题,可能还涉及到贩毒,于是缉毒组那边也过来了人,和我们成立专案组共同调查。”   小警察非常健谈,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说了一大串,唐小棠越听越困惑:“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可是事情就那么巧了,”小警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我们昨天在死者的房子里发现了大量的速冻肉和宠物清洁剂等物,还有动物的毛发,也一并带回去化验,结果证实死者生前养了一只藏獒。”   051、说服   唐小棠嘴角一抽搐:“该不会就是昨天那只……”   小警察认真点头:“没错,就是昨天那只,而且你知道吗,昨天被咬伤的那个人也是个瘾君子,而且我们还在死者家里发现了他用过的那个。”   “……那个?”唐小棠脑袋上冒出一个大问号。   远处同事见他不知在这边说什么,就大声警告了一句,小警察只得赶紧回头道歉,然后飞快地小声说:“套套。”   唐小棠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赶紧点点头表示这话题可以打住了。   “综上所述昨天的那个小伙子和死者生前的关系很亲密,我们听保安说你曾经买吃的给那只藏獒,藏獒是非常排外的犬类,既然能接纳你,我们想或许你和死者也是认识的。”   说到这里,唐小棠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从藏獒开始在这等的那天起,他的主人,那个叫曹珍珍的白粉妹就已经死了,而昨天那三个流氓说不定和案子有着莫大的关联,昨天八成是来销毁证据的,藏獒作为活的证据,自然也在处理的范畴内。   “对不起,我和死者真的不认识,而且我从去年九月开始就到外地去念书了,上礼拜才回来的,”唐小棠歉意地说道,“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小警察十分失望地合起了本子,想想又问:“那你能不能跟我们去看一下那只藏獒?从昨天起它就拒绝进食,兽医说它的身体非常虚弱,可它又不让我们警犬队的人接近,很是麻烦啊。”   唐小棠同样无奈地看着他:“它从死者死的那天起就拒绝进食了,五天了,就吃了一个山东煎饼。”   小警察苦恼地用圆珠笔尾戳着脑袋:“怎么会这样,缉毒组的同事还指望它能帮忙找到贩毒窝点呢。”   唐小棠听了他这话,心里犹豫起来,身为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当代大学生,协助警察那简直是义不容辞的义务,她现在是唯一能和藏獒沟通的人,如果能说服藏獒吃点东西,帮着抓毒贩,那是再好不过的。   可藏獒未必愿意这样做,怎么说他的主人也是涉案人员之一,拒绝和警方合作是忠犬护主的心态使然,于情可悯,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要他一定这么做不是么?   想了又想,心里还是觉得放不下,唐小棠终于还是说:“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去看看他吧,总要尽点人事。”   藏獒不承她的情,兔子也不理解她爱管闲事的性格,可是如果能做的事不去做,将来后悔不是更糟糕吗?   买了两个山东煎饼提在手里,唐小棠坐上警车去了寄养藏獒丹珠的兽医站。   连日来的饥饿和昨日一战的疲劳伤痛,让丹珠不得不趴在床上,呈现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兽医和警犬队训练员开始还不太放心他们独处,后来看到藏獒并不抵触唐小棠的接近,才勉强答应退到门外等候。   “吃点东西吧,”唐小棠把山东煎饼递过去,“就当你昨天救了我的谢礼,你要是不接受的话我会一辈子记得欠了你人情的。”   丹珠双眼阖着,虚弱得从话语中都能感觉出来:“不用了,是你想救我在前,我们互不相欠。”   唐小棠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能这么死心眼,我也知道藏獒是非常忠心非常护主的,你的主人死了,你很难过,甚至想要殉情……”“我没有打算殉情,”丹珠倏然睁眼,眼中隐隐有怒火,语气却凶不起来了,“我这一世的任务就是保护她,既然做不到,就该及早重入轮回,否则余生就是浪费光阴。”   “你把自己饿死才是浪费光阴呢!”   唐小棠生气地批评道:“你的主人好吃好喝把你养大,你就用饿死自己来报答她?她被人杀了,你不去想着抓到凶手替她报仇,反而自己画地为牢,想用死亡来逃避责任,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丹珠也动怒了,上身撑起,眼里火苗跳动:“怎么报仇?找谁报仇?她两年前认识了那个叫让杰的小子以后就染上了毒瘾,是她自己选择了堕落,她被杀也是因为让杰欠了毒贩子的钱还不上,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去还债!我当年就试图阻止过,根本没有用,她爱那小子爱得疯了一样,父母的话都不听,跟着人私奔到K市来,卖淫都要赚钱给那混账吸毒!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没有人逼她!你让我怎么报仇,去把她的尸体咬成碎片吗?”   饥饿重伤之下虚弱不堪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他这么大的火气,丹珠还想在咆哮几句别的,已经被后腰上的伤痛得头上冒冷汗,又趴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唐小棠的声音不觉小了下去,开始为自己不了解情况就指责他感到愧疚,“如果真像这样,就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   丹珠吁了口气,叹道:“我没能够阻止她,眼看着她步步堕落,这比死更加对不起她多年的照料,想当初她遇见让杰那小子之前,还是那么善良纯真的一个姑娘,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唐小棠捏着手里冷掉的煎饼,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得艾艾地道:“也不能这么说,社会太复杂,一脚踏错就可能无法回头,她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丹珠低低嗯了一声,说:“让杰那该死的小子。”   想起昨天被生生撕掉肩膀上一块肉的青年,唐小棠觉得这个教训足够他记到下辈子去了,只不过,他说到底也是一个被毒品坑害的年轻人。“如果不是染上毒瘾,或许他的人生、曹珍珍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丹珠沉默了一会儿,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帮警察抓到毒贩?”   唐小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有时候弥补也是一种保护。”   她再一次把煎饼递了过去:“别再绝食了,以你的智慧和能力,一定能成为缉毒组的精英。”   丹珠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唐小棠也不催,一直端着手里的煎饼。   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倔强的藏獒终于认可了她的话,张开嘴,吃起了煎饼。   透过门上玻璃窗观察着病房内变化的兽医和警察们见此光景,纷纷松了一口气,露出舒心的微笑。   丹珠恢复进食,接受治疗,无疑是个好的开始,尽管他的身体现状还不能够立刻投身到缉毒大业中去,但他还是通过唐小棠向警察转达了一些所知的情形,相信杀害曹珍珍的凶手很快就会落网。   “于是你就接着养伤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把他接回来了?”   沙发上,终于奔波回来的兔子听了前情提要,抄着一对前爪问:“我说丫头,我虽然说过不插手你的恋爱婚嫁,但你好歹找个人类吧,嫁给一头藏獒?还是已经活了半辈子的藏獒,你脑子有病吗?”   丹珠趴在地毯一角,耳朵动了动,不发表意见。   “老师我谢谢你了!你能不能想点别的!”唐小棠愤怒地挥着抹布,“一天到晚就把我往歪处想,我看是你发情了吧,看看挂历,现在才二月份好吗?春天还没到呢!”   兔子脑袋上顿时一个巨大的井字:“什么!不要把我和那些普通的动物相提并论!发什么情,你又欠揍了吧!”   师徒俩大吵了一架,最后以兔子的头槌攻击命中唐小棠的下巴,造成一击必杀效果划上了句号。   “哼,我不辞辛劳地连夜赶路,累得半死地是为了谁啊!”兔子摸着自己撞疼的耳朵,忿忿不休地说。   唐小棠刚才咬到了舌头,哭丧着脸,说话都漏风:“你干什么去了?”   兔子哼地抬高了下巴,盛气凌人地回答:“我去了一趟汉中,然后又去了一趟安阳。汉中第一家的祖上和我有同门之谊,现任家主见了我倒还客气,知道以晚辈之礼相见;安阳苏家的那老太婆简直太不像话了!说什么早上起来占卜了今天红色会招致不幸所以不见我,我去她大爷的!”   唐小棠哑然失笑:“于是你吃了闭门羹?”   “她敢!”兔子一对大板牙恶狠狠地龇着,“后来我把她家供祖宗的祠堂踩成了稀巴烂,她立刻领着全家人出来迎接。”   唐小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手上剥着松子准备晚上做松仁豆腐,随手捡了颗大的抛过去,兔子敏捷地一扬头吃进嘴里,一旁,擅长叼东西的某犬终于忍不住,闷在地毯上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踩断你腰椎骨哦!”兔子无比火大。   丹珠抬起头来,憋着笑岔开话题:“汉中第一家精于炼丹制药,相传是神农氏的后裔,和你有同门之谊,你是神农的师兄弟?神农已经是五帝,你们的师父难不成是三皇之一?”   兔子嚼了松子觉得不够,又探身到碗里去吃,被唐小棠愤怒地拧着耳朵扔开,也不介意,拨拉了几下耳朵,满不在乎地说:“你是吐蕃的山神,对中原的了解倒还不少嘛。”   丹珠但笑不语,唐小棠又催问:“老师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专门搞破坏的么?”   “搞什么破坏,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笨蛋丫头!”   兔子郑重其事起来:“我和第一家的家主第一武谈过了,他答应今年暑假带徒弟去幻世辨认、采集仙草的时候捎上你,第一家是炼丹师的宗源,他们对仙草的研究比我要深得多,跟着他实习一两个暑假,你就能做炼丹师了。这不是你那幼稚的小梦想么?”   052、弥补也是一种保护   唐小棠略感讶异地哎了一声,问:“我一个人跟他们去?”“怎么可能,就你那神经比马桶还粗,谁放心你一个人去?半夜被狼叼走了不自知。”   老师也一起去就好了,莫名地生出一些安心,唐小棠欣然点头:“谢谢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不过你去安阳又是为了什么?”   “去给你求个签,”说到这个,兔子摇头晃脑地,颇有得意之色,“苏家的人特别信命,每逢大事之前,都要焚香沐浴牲祭敬天,家族历史甚至在唐家之上,只不过心怀敬畏行事低调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   “那死老太婆卜签的时候说你一生有三次大劫,弄不好就会魂飞魄散,现虽然躲过了一次,但后面还有两次,非人力可化解,等我又把她家的大门也给拍飞了以后,她才乖乖地交出了个护身符。”   兔子蹿进封印又钻出来,嘴里拖着一条红绳,红绳末端系着一个小小的锦囊。   它把锦囊扔到唐小棠脚边:“戴着它就没事了。”   唐小棠一下子感动的无以复加,轻轻捡起护身符,问:“老师你怎么会突然想到……”   “以后别没事儿自己吓自己了知道吗?”兔子完全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往下说,“我虽然不会陪你一辈子,但走前肯定会把你的事安排好,等你本事学成了,保命的护身符也有了,再有个厉害的帅小子陪着,你自己也有自保之能以后,就不用担心老师会在关键时候弃你于不顾了。”   唐小棠表情一僵,接着肩膀垮下,自嘲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自己刚才那是,老师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自己才四处奔波,做的这么多,说到底都是为了走得干脆而已。   “知道了,谢谢。”算了,想也没有用,就这样也挺好的,唐小棠抓了一把松仁堆在它面前。   有了吃的,兔子便顾不上其他,专心地吃起来。   【弥补也是一种保护,是吧?】   丹珠的声音传入脑海中,唐小棠朝他投去复杂的一瞥,耸了耸肩:“是,有也比没有好。”   护身符也好,夏令营资格也好,都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最最首要的还是抓住破坏了苗圃的罪魁祸首,否则有多少种子也都不够毁的。   丹珠伏在泉眼旁嗅了嗅,说:“这个味道很陌生,不属于某种动物,看来对方不是普通的妖怪。”   “不是普通的妖怪是什么意思?”唐小棠把手伸进泉眼中捞了捞,万幸海龙珠没有被一道顺走。   “就是说对方可能是人类——身上有我分辨不出来的化学剂成分,或者,”丹珠停顿了下,说,“是神。”   唐小棠讶然反问:“神?神也会心理变态来搞破坏吗?”   丹珠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未必是心理变态,看这里破坏的效果,对方对你们一定怀有强烈的憎恨,你们还是想想过去的罪过些什么人吧,或许能找到点线索,很抱歉,我嗅不出什么来了。”   唐小棠自问是从来不得罪人的,加上那天的对话中方向明确地透露出对方是来找朱槿的麻烦的,于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朱槿主动招认,唐小棠便问,“你以前得罪过什么人吗?”   朱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道:“太多了,记不清楚。”   丹珠问:“人的寿命绝不会长到数千年,对方一定是神,幻世大小神明无数,但能与你匹敌的应该不多,当真想不到会是谁吗?”   朱槿不耐烦起来:“管他是谁,反正很快就抓到了。”   如此成竹在胸的口气倒让那两人都惊讶了下,唐小棠对他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但若是论到玩智谋,还是不太放心:“真的能抓到?”   “你敢怀疑我的能力?”朱槿金眼一瞪,恶气地道,“我说能就是能,你要不相信,有本事自己去抓!”   唐小棠忙顺着他毛摸:“哪里哪里,老师最厉害了,我就随口这么一问。”   正再想问点什么,朱槿脑袋上的兔耳朵一抖,立了起来:“中计了,走!”说着将唐小棠的衣领一提,在她哎哟的大叫声中嗖地就消失不见。   丹珠伤员一枚,跟去也帮不上忙,也就乐得趴在地上晒太阳,翻过来,又翻过去。   忽然之间,封印空间的某处传来震颤之声,是人耳所听不到的低频,但丹珠这一世投生为藏獒,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顾后腰的伤痛,迅速站了起来。   “调虎离山么?”他若有所思地说着,聚精会神开始等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朱槿提着唐小棠冲出封印,通过一张传送符直接来到了事发地点——朝歌山。   “哟,小棠姑娘,又见面了。”上会有过一面之缘的朝歌山神仍带着滑稽的面具,只不过这回变成了天线宝宝,看得唐小棠嘴角直抽搐。   红狐松了口,大步上前去:“抓到了?”   朝歌山神轻松愉快地笑道:“那是自然,朱槿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对方自然只有中计的份。进去看看?”指着面前一个山洞。   红狐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倒是唐小棠犹豫了下,看着山洞外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守卫小妖,担忧地问:“他们都没事吧?”   “放心,我事先吩咐过,叫他们打不过立刻装死,不会有事的。”朝歌山神说着,轻轻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一人。   唐小棠隐约觉得还是不太对劲,如果是装死,自己人来了怎么着也该爬起来了吧?怎么还躺着不动呢。朝歌山神踢了两脚,地上的人非但不起来,还跟死了一样软绵绵,他终于也觉察到有问题,蹲下身去一试鼻息,语气顿时紧张起来:“不好,他们都中毒了!”   与此同时,红狐也从山洞中跑了出来,呸一声把一个半人半妖的小猫崽甩到脚下,怒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抓到了?”   小猫崽身上还留着捕兽器的夹伤,哇哇哭着,还得让唐小棠蹲下去哄。   朝歌山神推了推面具,站起身来:“他们中了海洋之萃的毒。怎么会这样,海洋之萃不是许多年前就被全部焚毁了吗?他手里为什么会有?”   “海洋之萃?”那不是小悦用来控制人过家家用的香料吗?唐小棠刚要说话,就被朱槿打断了:“我不久前得到了些海洋之萃的成品,也是这世上最后一批了,本以为藏在日光鸟的窝里不会被发现,现看来也被他偷走了。”   朝歌山神语气迟疑:“你弄到了海洋之萃,然后一个人私藏了?朱槿,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吧,枉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都不想着分我一点?”   朱槿炸毛大叫:“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设的陷阱抓了个球,还不赶紧另想办法!光嚷着我不分你点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我就是想全部给你,也得有机会啊!”   哦,难怪老师没阻止自己帮小悦,敢情是惦记上了人家手里的海洋之萃,唐小棠撇撇嘴,插入他们之间道:“现在到底怎么办?”   朝歌山神摸着下巴,思索道:“那人来过此处,下了毒,却没有中圈套,反而让我们被一只小猫崽给吸引了过来……”   调虎离山!三人脑海中顿时闪过同一个词,唐小棠覆上手背上的纹章,几乎是与红狐同时消失,朝歌山神原地呦呦两声,将面具稍微推起,露出线条漂亮的下颌,浅红的唇翘成好看的形状,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起来:“又收了个徒弟么,还骗我说只是跟班而已,哎呀哎呀,真是不好办呢。”   心急火燎地回到封印之中的二人本是担心着被调虎离山后封印空间无人看护,会再次遭到破坏,搞不好日光鸟和海龙珠也会被顺走,然而一踏进封印,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丹珠正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掼倒在地,反剪双手,闻声抬头,表情平静:“回来啦?”   “回来啦。”唐小棠真不知该哭该笑了,朱槿和朝歌山神联手布了个陷阱,结果没抓到人不说还反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反倒是丹珠守株待兔,轻而易举就将搞破坏的小贼给捉住了。   朱槿上前去,脚尖将那人的下巴勾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人家:“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霸下你啊,还指望是什么更厉害一点的人呢。”咂咂嘴,还有点扫兴的样子。   唐小棠倒是听说过霸下这个名字,传说上古神龙共生有九子,霸下是其中之一,后世多以驼碑龟的形式被人们所知,是吉祥长寿的标志。   不过他和老师因何结仇就不知道了。   五短身材的霸下看起来简直就是个活的武大郎,被丹珠踩着后背爬不起来,又被朱槿侮辱性地用脚尖抵着下巴,一时愤怒得无以复加,嘶声大叫:“[男声]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单挑![女声]以多对一算什么本事![男声]老子早就想教训你了![女声]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侮辱我!”   时男时女的叫骂令唐小棠惊得眼都睁大了:“他……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朱槿淡定地回答:“男的,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不男不女。”   唐小棠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问:“这算是人格分裂么?老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人抓到了,可以说了吧?”   053、绝世酷刑   “我和他没有仇,”朱槿无辜地抄着胳膊,“真的,不骗你,我们只是恰好住在同一个山上,见过几面而已。”   霸下仍旧愤怒地扭动,奈何挣脱不出丹珠的手,只能大声控诉:“[男声]恰好住在同一个山上?我呸!你分明就是故意来抢我地盘的![女声]自从你来了以后,山上所有的小妖都不把再我放在眼里,全都跑去舔你的脚![男声]女妖也就罢了,[女声]你连男妖也照收不误,你——!”   朱槿腾地火了:“放屁!”一脚照着他脸上踩下去,霸下躲避不及,被他踩得鼻血直流。   丹珠好意提醒道:“悠着点,踩死了就问不出司南的下落了。”   唐小棠赶紧上前把朱槿拽开,本着先礼后兵的理念,好言相劝:“你和老师的仇怨是你们之间的事,司南是燕如小姐给我的东西,我和你无怨无仇,赶紧还我吧,还我了我还能给你说两句情。”   “呸!”霸下毫不客气地朝她吐了泡口水,“[男声]有眼无珠,胸大无脑,谁稀罕你求情!你也不过是[女声]被狐妖那张脸迷惑了的笨蛋而已!”   有眼无珠也就算了,胸大无脑可就过分了,丹珠肃色警告:“都这种时候了还人身攻击,你与朱槿之间的恩怨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难道都不会羞耻吗?”   “就是,还胸大无脑呢,也不怕侮辱了这个词、嗷!”朱槿一句话没说完,脚背上被狠狠跺了一下,登时抱着脚跳起来。   唐小棠简直连鼻子也气歪了:“都闭嘴!”转头四处看了看,将开始规划苗圃时候买的小黑板提了过来,Hiahiahia几声笑,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不是个S的人,但我S起来不是人,你们两个!把耳朵捂起来!”   丹珠眼珠微动了动,在人世间轮回这么多次的经历让他一眼就看穿了唐小棠的打算,非常听话地捂住了自己耳朵。   朱槿:“?”   唐小棠将小黑板杵在霸下脑袋边,然后翘起小拇指,指甲抵在黑板上——   “叽——!”   地崩山摧,裂缺霹雳,指甲刮黑板的刺耳声响瞬间令朱槿一头红毛全都竖了起来,赶紧用手堵住耳朵眼,但那魔音威力甚猛,仍然穿透了头皮刺进来。   “别刮了!!!”朱槿抓狂大叫。   唐小棠耳朵里塞着随身带的隔音耳塞,面无表情地继续刮,朱槿再难忍受,直接逃出了封印,而毫无保护措施、又极限距离接近声源的霸下君,早在这可怕的音效中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酷刑施毕,唐小棠摘了耳塞,伸手拍拍霸下寡白的脸,笑容亲切:“亲,我的司南呢?”   霸下只差没死过去,伸着舌头道:“我去你[哔——]的……”   唐小棠了然地点头:“哦,还没享受够,那我们继续。”又要接着刮,霸下赶紧讨饶:“别刮了!我认输了,司南就在我的乾坤袋里。”   唐小棠满意地把小黑板收了起来,拍拍丹珠:“可以了,放开他吧。——你好像不太受影响?”   丹珠从半途就把手放了下来,此时听她问,十分淡定地回答:“声音频率太高的话,狗的耳朵就听不到了。”   被松了钳制的霸下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心有不甘地解下腰间的乾坤袋,从里面取出了司南,骂骂咧咧地递过去:“别以为收拾了我一次就可以撅着个腚飞了,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那死狐狸精的!”   唐小棠兵不血刃就逼他交出了司南,心情一好,又忍不住多问了句:“老师抢了你女人,还是抢了你男人?”   霸下反手抹了一把下巴,没好气地回答:“当年我助大禹治水,有功于苍生社稷,得伏羲亲手刻了字在背甲上,又封我为首阳山山神,那叫一个衣锦还乡啊,整个首阳山方圆百里谁不把我当英雄捧着供着?千多年了都过得好好的,就在他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气头一上来,声音又时男时女起来:“[女]所有的女妖都跑到他跟前大献殷勤,见了我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就凑在一堆偷笑![男]原本崇拜我、要拜我为师的人也全跑了![女]都争着要给他洗衣做饭扫地铺床,凭什么,[男]凭什么啊!就因为他长得比我好看了一点?”   “虽然我不主张以貌取人,不过霸下君,”唐小棠托着腮看他,语带同情地道,“这不是老师的错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怪就怪那些小妖有眼不识金镶玉吧,老师多无辜呀,长得好看也不是他愿意的不是?当然,你虽然没他高没他帅,但你有功绩嘛,对不?”   霸下愤然跳起来将上衣一扒,背对着她:“就是啊!他们怎么都这么有眼无珠呢?”   唐小棠:“……”   丹珠:“……”   身高不足一米六的霸下宽厚的背上,赫然刻有伏羲大帝的笔迹“龟毛兔角”四个字。   “……你确定你背上刻的是歌功颂德的话?”唐小棠啼笑皆非地问。   霸下得意地叉着水桶腰:“那是当然,伏羲大帝告诉我,他给我刻了龟毛兔角四个字,意思和凤毛麟角一样,都是指世上极其罕有极其珍贵的东西!”   龟毛兔角和凤毛麟角怎么能一样啊,怎么可能一样啊!你见过乌龟长毛兔子长角吗!这不是讽刺你那所谓的功德是完全不存在、完全没意义的事儿吗!   唐小棠万分同情,不忍心打破他美好的憧憬,只得附和地点头:“是啊是啊,真是千秋功德,流芳百世呐。”   霸下听了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还是你有眼光!我欣赏你!做我徒弟吧,包你成为一代豪杰!”   “谢谢不用了!”   打发走了领到好人卡的霸下,唐小棠又出封印空间去找朱槿,准备打道回府。   红狐和朝歌山神正坐在山洞前闲聊,见她出来,朝歌山神将面具拉下来戴好,笑吟吟地招呼道:“审完了?我的海洋之萃呢?”   唐小棠一愣,哀鸣:“我给忘啦!怎么办怎么办,人我已经撵走了……”   朝歌山神“嗯”了声,直接转头问红狐:“你新收的这个徒弟似乎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呢,还是说她平时也不怎么把你放在眼里?”   红狐趴在地上,懒洋洋地道:“她敢?她只是脑子比较笨,反应比较慢,又爱忘记事情而已。”   朝歌山神笑了:“而已?我记得你收徒弟的条件可是比谁都苛刻,小棠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会有大作为的人呐,好像还不如扶香……”“不要再提她,否则即使是你我也照翻脸不误。”   红狐的突然翻脸令朝歌山神短暂沉默了一下,颔首低声道:“知道了。”   唐小棠抱歉地拖出小黑板,递到朝歌山神手中:“这个送给你,霸下君如果不交出香料,你就用指甲这样刮。”比划了一下做示范,朝歌山神笑着道谢。   “回家了,丫头。”红狐抖了抖毛,从地上爬起来,朝歌山神默默递上一张符纸,它叼了过来,招呼唐小棠骑在自己背上,化作一道眩光不见。   朝歌山神手里提着小黑板,在面具后嘴角微微含笑,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逐渐成形。   回到家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唐小棠只得慌慌张张去做饭,由于家里添了个临时的食之大户,一顿饭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体力,于是直到晚上睡前,她才终于再有空和朱槿坐下来说话。   “其实我觉得霸下君也没有那么坏啦,无非是嫉妒你,还有点笨,”唐小棠躺在床上切水果,一边好心地替霸下开脱,“人之常情么,见到比自己厉害的人,难免会生出点不平的情绪,一时冲动,才毁了我们的苗圃。”   兔子嚼着新鲜水灵的大白菜,心不在焉地接话:“没有要跟他一般见识,你不用说情了,我认真想了下,当初如果不告诉山上的妖怪他背上那四个字真正的意思,也就不会和他结怨了。”   唐小棠嗯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下次有机会见面,老师向他道个歉吧。”   “道歉?!”兔子顿时炸毛,“休想!要不是他一副盖世太保的德性,有事没事就来我面前得瑟,还成天半裸着满山跑,炫耀他背上的几个字,爷怎么可能闲得蛋疼跑去拆穿他,那是他自找的!”   唐小棠只得又息事宁人地摆摆手,再开一局游戏。   BIUBIUBIU切了一阵,始终没打破司徒嫣留下的最高纪录,唐小棠有点泄气地爬起来点眼药水,见兔子已经吃饱喝足趴在窝里休息,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白天在朝歌山的事。   “老师。”   “嗯?”   “你今天用的那个符纸,就是小嫣以前跟我提过的传送符吗?”   兔子在窝里伸个懒腰,身子拉得老长,随口回答:“嗯,倾尧给的。就是朝歌山山神,倾尧,朝歌山水草丰茂,那小子有的是钱,传送符什么的小意思。”   唐小棠默默点头,符咒师家族出身的司徒嫣曾给她详细说过传送符的知识,现世的人和妖怪要想进入浊世,有两个办法,一个是通过固定的入口,像她爸爸工作的公司附近和Z校区的月亮桥附近都有这样的通路,另一个则是通过传送符,直接到达幻世的指定位置。   前者只要你能力够强,进出幻世是不需要耗费任何财力的,只不过通过同一入口每次也只能到达同一地点而已;而后者更像是一种便捷的直达车,当你到达幻世的某个地点时,可以用符纸将这个地点记录下来,下次就可以用符纸从任何地方直接传送到这里,非常的方便。   ——   撅着个腚飞一说出字剑三同人漫作者九咩咩的饭团小剧场,推荐大家去看O(∩_∩)O微博之即可   054、重头再来(红票加更)   当然,只要是学过一点画符技巧并有一定妖力灵力的人,都可以自己制作传送符,但像某些仙草生长在野兽环伺的深山中,或者矿石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记录了这些地点的传送符就非常珍贵了,据司徒嫣所说,这类型的传送符只有极少数人有能力绘制,属于有价无市的珍宝。   朝歌山神给他们的符纸,和司徒嫣提到的又不太一样,定位定在山神统辖的私人领地内,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绘制,代价很高,更轻易也不会给人,由此可见朝歌山神和朱槿的关系确实是很铁。   “老师,我总觉得你的这位老友好像不太喜欢我。”提到倾尧,唐小棠自然免不了想起他说的那几句话,自己不过是忘了向霸下讨回海洋之萃,就被他说成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似乎有点过分了吧?   而且上一次见面,他好像还没有表现出这种敌意一般的情绪来,这次是怎么了呢?   但却兔子却不以为意:“你想太多了,他只是对香料特别执着而已,双面枭嘛,总是这样子的。”   唐小棠腾地一下子坐直起来,大惊道:“他也是双面枭?可、可我怎么好像没看到……”他的影子。   对!不是没看到……而是没有!唐小棠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怖,仔细回想起来,别说一个像小悦那样有意识的影子,朝歌山神的脚下根本就没有影子!即使是在朝歌山上艳阳当空,在场的自己和红狐身下都有影子,他却没有。   “他没有影子,”兔子淡淡道,不用她说也明白她在惊讶什么,“他的影子早在两千年前就死了,当时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人说得清楚,他本人也表现得不太介意,所以狴犴就没有追查下去。”   原来是这样,唐小棠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隐约感到不安,这种感觉似乎不是源自于自己的内心,而是被强加到身上的,对那个带着卡通面具的山神有一种被压迫的恐惧和不安。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兔子睁开一只眼,看她脸色像走马灯一般青一阵白一阵,猜想她肯定还有话要说,遂先下手为强:“我困了,有什么改天再说。”   唐小棠只好讷讷闭嘴,迂回了半天还是没把最想问的问题说出口。   “扶香?那是一个死人了,怎么,为何突然问这个?”   封印中,失而复归的司南略感意外地问。   唐小棠望了一眼在不远处钉栅栏的朱槿,想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不问了,如果哪天老师自己愿意说就让他说,不愿意说,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春节期间,商场里各种去年圣诞节的滞销货都疯狂打折,她又去买了一批白漆小木栅栏,打算重整旗鼓,再辟荒田。朱槿这次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主动提出负责装修,好几天了,没事儿就提着个小锤子敲敲打打,整顿出来的效果竟然还挺不错。   “过去的事不必太过拘泥,否则你将无法迈步前行。”司南依旧像个谆谆教导的长者,看穿了唐小棠的心,给予点拨。   唐小棠默默点头,将之前没来得及种下的少量种子摊开在白纸上清点。   霸下的一次扫荡,足足把他们半年来的辛勤成果毁去了八成,玉枕草全军覆没,橘柔草只剩一小包种子,雪花草倒是生命力顽强,没过几天又开始发芽,是恢复得最快的一片苗圃。   绕指柔看起来娇弱,但重新搭好花架后,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还开出了青黄色的花,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结果。   唐秋哲在电话中听说了她的遭遇,又从C市给她邮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种子,都是他闲暇时去幻世随手采摘的,附上一封信,提醒她种着玩儿可以,千万别乱吃。   唐小棠对他多年如一日的友好非常感激,谋划着绕指柔成熟后要送他一部分果实作为报答,反正老师怪下来,也可以用唐秋哲给的新种子搪塞过去。   “竟然有橘柔草的种子?”唐小棠拆开那昨天才收到的包裹,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封口塑料袋里两挂橘柔草的种子。   太好了,没了玉枕草后,苗圃里最好的仙草也就是橘柔草了,只是手里剩下的种子不多,她还担心朱槿又要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仙草吃,不过现在看来是没问题了,唐秋哲送来的两挂加上自己之前采集的,种下去应该很快就能长成之前的规模。   整理好种子以后,唐小棠就兴高采烈地提着小铲子下种去了,朱槿又扎好一片栅栏,搓了搓手上的泥和木屑,出神地盯着远方。   封印空间究竟有多大,边境在何处?日光鸟照亮的区域究竟是实际面积的几分之几?这些就连他也不能肯定,那霸下究竟是怎样闯进来,又是怎样找到了他们的苗圃呢?   “丫头!”   “哎哎,怎么了?”唐小棠正在浇水,抬头应了一声。   朱槿朝她走过来:“先别弄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唐小棠听话地放下水瓢,看着他。朱槿吹了声口哨,高空中的小日光鸟嘎嘎应声,俯冲下来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盘旋,光亮的区域顿时缩得小了一倍多。   “苍蝇不会叮无缝的鸡蛋,霸下能进得来,就证明封印有缺口,必须尽快找到然后堵起来,否则这里的仙草散发出气味,还会引来更多的妖怪找茬破坏。”朱槿抬起一臂,让小日光鸟落在肘上,把它当节能灯使,随便选了个方向就朝前走去。   唐小棠自然是赶紧跟上,说实话,她也很早就萌发过在封印空间里探险的念头了,但四周的黑暗让她望而却步,目前为止封印里只有他们四个,但是谁说得准黑暗中有没有什么危险呢?更何况她本来就怕黑。   现在正是好机会,她加快步伐跟紧,生怕朱槿这个腿长神经粗的家伙走太快就把她撂黑暗里了,几次想要去牵他的手,又胆怯地缩了回来,最后捉住了那片黑色的袖子。   “嗯?”朱槿被扯得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反手一捞,抓住她的手腕,拖着朝前走。   唐小棠哭笑不得,但那温热干燥的手掌抓着自己的腕,力气倒也不太大,勉强也算牵着了吧。   四周都是黑暗,只有小日光鸟不时飞起来,将光明播撒开,令他们能够看清方圆几丈的事物——也无非就是光秃秃的泥地,偶尔有些乱石,却再也没有水了。   这种探索的感觉还真像鲁滨逊漂流记,唐小棠边走边想,如果能发现一个背山面水、阳光充足、风不吹雨不淋的地方,附近再长满葡萄,有小羊羔什么的时常出没就好了,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可以买点刨花木板来搭个小房子?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不知走了多远,拖着她的朱槿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了一声充满疑惑的鼻音。   “怎么了?”唐小棠从幻想中回过神来,上前问。   朱槿努努嘴,示意她看脚下,唐小棠低头一看,在他们前方的泥地上竟然生长着一簇野草,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封印与世隔绝,仅有的水源是唐小棠收集的无根水,仅有的几株植物也是她从外界采集来的仙草,种了半年,也不见长过杂草,这里莫名其妙多了一簇野草,就证明是被人无意带进了草籽,落地生根了。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朱槿说着,将小日光鸟抖上高空,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但,仍然是漆黑包裹着光明,预期中的尽头和缺口并没有出现。   唐小棠一手仍被他抓着,另一手竖起食指舔了下,立在空气中,过了一会儿,慢慢仰起了头。   小日光鸟盘旋飞舞的晴空中,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如张大了的野兽之口一样,正对着他们的头顶。   朱槿也跟着抬起了头,看到这个窟窿,稍微一思索,放开了唐小棠的手:“你在这里等着,别让鸟跑了。”自己屈膝蓄力,然后一纵跳得老高,接着在空中又虚踏几次,直扑到了那窟窿边。   唐小棠好歹也是学过基础自然科学的,知道天空的蓝色是自然光中蓝色光波折射的效果,不是什么蓝色的幕布或者玻璃,但封印中的天幕竟然破了个大口子,朱槿还以一个做引体向上的姿势挂在那缺口上朝外看,那感觉不能不说是太诡异了。   “老师——外面是什么——?”她仰着头大声问。   朱槿一手攀着缺口边缘,一手挥了挥,让她不要吵,又不知看什么看了好一阵子,才翻个筋斗轻飘飘地落下来。   “你对封印了解多少?”落地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唐小棠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不太清楚,以前没学过。”   朱槿掸了掸袖子上的皱褶,又抓着她的手腕往回走,小日光鸟仍旧跟在他们头顶上方忽高忽低地飞。   “封印和结界一样,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特殊空间,都具备独立性和隔绝性,但区别在于,结界是建立在现有世界当中,而封印却是建立在一个被称为荒世的第三世界中。”   朱槿一边走,一边出奇有耐心地给她解释:“一个结界被建立起来,哪怕是肉眼无法分辨的那种,当你人走到边界处,也会感觉到无形的阻碍,但封印却不同,封印与现世、与幻世的连接都是不固定的,它们就像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会随风飘荡,上一秒在这里,下一秒却有可能在另一个地方。”   唐小棠若有所悟,就问:“那当初我遇见老师你,也是个偶然吗?”   055、伟人做过的事   朱槿点头:“可以这么说,不,准确说,唐由心是这么希望的,将我封印起来,然后发配到现世与幻世以外,那么只要他死了,任何人就都找不到我的下落了。但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任凭他摆布?我将所有的妖力在可控的范畴内发散出去,控制了封印飘荡的轨迹,不至于离现世太远,这样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在某个契机下我就能和封印之外的生命交流,然后获得脱身的机会。”   契机么,唐小棠心想难道是眼泪?记得当时老师确实是口气很凶地说自己吵醒了他,现在看来,他根本是激动得恨不得跳出来掐着自己脖子摇晃吧,一边大喊着“终于有人来救老子了”什么的……   “代价当然也是有的,封印对我的妖力形成了压迫和侵蚀,所以我无法把所有的力量都收回来,还因为缺少妖力的支撑,呈现出了衰老的形态,如果你没有出现,或者再晚一点出现,我可能就被封印完全同化了,失去自我意识——那正是唐由心的目的。”   唐小棠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我们相遇的早,嗯幸好我坚持每年都去……”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行为当初深为唐家中人不齿,自己也曾感觉到羞愧,但今天听了这话,忽然又觉得万分庆幸,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朱槿回头对她笑了一下,非常难得,唐小棠认识他以来,几乎没见他笑过,朱槿的日常表情无非是发呆、发愁、发脾气,就算是笑,也是嘲笑居多。   但这个笑容却和以往都不同,是发自内心的、甚至带着些许感谢的笑。   他也并不是完全把奴役我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唐小棠心想,之前耿耿于怀的许多小心思都在这个简单的笑容中烟消云散了。   “封印处于荒世之中——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但荒世是怎样的地方,却从未有人见过,”朱槿又复拉着她向前走,“我刚才探头看了一下,不得不说,真是令人惊讶啊。”   “是怎样的呢?”唐小棠从下面望,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个窟窿,不由好奇地问。   朱槿迟疑了下,才回答:“是一个人前半生的所有影像,须臾万年,皆在眼前,想到什么,便会看到什么。”   唐小棠本想问他看到了些什么,但见他眉心微皱,想必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也就打消了追问的念头,道:“那别堵上了,等我以后会飞了也上去看看,我爸说我小时候糗事儿可多了,我要确认一下。”   朱槿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想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糗,照镜子就够了。那洞必须堵上,否则难说会出什么事。”   “霸下君应该不敢再来了。”唐小棠满以为他指的是苗圃会被破坏。   却不想朱槿神色严肃,坚决地说:“虽然托了父亲是太古神龙的福,他能够从荒世穿梭,但霸下归根结底只是个小角色,荒世是宇宙的最初形态,盘古于混沌间觉醒,分天地,造万物,荒世是众生万物的摇篮,如果任那窟窿在那儿不管,指不定哪天荒世又孕育出什么怪兽,钻了进来,一百个我都不够给人塞牙缝。”   唐小棠咂舌:“这么恐怖,那还是堵起来吧。”   不过心里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这种若有若无的预感,一直到临开学前的两天,她去警犬队向丹珠告别的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过来。   由于具有神格,可自行疗伤,丹珠的伤基本痊愈了,下个月起就要被派往金三角地带服役,以后要想再见面可就难了,所以唐小棠仍然抽空过去探望了他一转。   仍然是单独会面,只不过地点改在了院子里,丹珠听完她的讲述,淡定地道:“哦,也就是说你们准备补天。”   补天?补天!   长颈鹿小姐呆了下,猛然反应过来:“诶?!这……这、这这这略不对啊,补天那不是女娲做的事儿么,而且天要怎么补啊,用钢筋混凝土能顶不?”   那可不是补体育馆的天窗,是补天啊,悲了个催的唐小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接到了一个怎样艰巨的任务。   兔子却毫无紧张感地挥挥前爪:“不要炸毛,女娲补天的故事几千年来众说纷纭,要找到方法并不难,大不了一个一个试过来,实在不行扯张布蒙着凑合下,当年女娲也提了块冰补北边的天空,有谁敢怪她?”   唐小棠四十五度角望天内牛满面——说得轻巧!补天那是伟人干的事儿,当初纣王对着女娲神像动了个情,就被女娲派去的苏妲己灭了朝,这么小心眼儿的神明,要是误以为自己收集材料补天也是在亵渎她,那岂不是要被灭满门诛九族?   “我在中原轮回的这几世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女娲补天的传闻,需要昆仑五彩石的话,可以向昆仑山神报上我的本名白玛次仁,我和他有一点交情,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丹珠善意地伸出援手。   但唐小棠却突然对他的名字产生了好奇心:“白玛次仁?这名字什么意思,还有你现在叫丹珠,藏族人的名字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丹珠嗯了一声,解释道:“白玛的意思是莲花,次仁的意思则是长寿,至于这一世,珍珍的爸爸是个生意人,所以给我取名叫丹珠,意思是事业有成。”   西藏虽也属于神州大地的一部分,但毕竟地处偏远,就连兔子也很少接触他们的文化,跟着兴致盎然地问:“你原来的名字是四个字,现在怎么只有两个字了,简化了?”   丹珠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嗯,简化了。”   就当两个好奇宝宝都深信不疑的时候,训练员从屋里出来,远远地大声吆喝:“尼玛丹珠,归队!”   唐小棠:“……”   兔子“咚”地一声,从唐小棠肩膀上栽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笑得四肢乱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尼、尼玛……哈哈哈哈,你家主人还姓曹,哎哟笑死爷了……”   丹珠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但又惹不起它,加上训练员还在看着呢,万一把兔子咬死了倒霉的还是自个儿,于是只好郁闷地起身朝那边走去。   “老师,你不要笑了。”唐小棠自己尚且憋着笑,还要顾及丹珠的面子制止一下兔子,但兔子笑得抽风,根本听不进她的话,绷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跟着兔子一起捶桌大笑起来。   短暂的暑假转瞬即逝,唐小棠又拖着行李返回了学校,不用说,海陆空三种交通工具轮番轰炸过来,等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蹲在行李箱边,手指颤抖地给司徒嫣打电话,想让她来接一下自己。   结果那头接电话的却是个女佣,告诉她小姐正在月测没法接听,唐小棠只得挂了,然后对着号码簿犹豫应该打给娇生富养的秦萌萌,还是打给弱柳扶风的温婷,怎么看都觉得她们俩帮不上忙啊。   正愁苦得一比,头顶上突然飘来一片阴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出现了。   “哟,这不是小糖糖吗,怎么蹲在这儿,不回宿舍么?”   明明是艳阳天,唐小棠却被那恶心的称呼方式寒得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撑着太阳伞笑面如花地站在面前的人,不是那个既二又自恋的黄绮回又是谁?   三月初的Z市已经开始回温,正午烈日炎炎,女孩子怕晒黑打伞不奇怪,黄绮回一个男孩子怎么也打伞。唐小棠很想吐槽几句,奈何自己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哼哼两声表示鄙夷。   黄绮回今天穿着一身雪白的卫衣和及膝的裤衩,明明是休闲得不得了的造型,却仍透着一股贵族范儿,加上肤色偏浅,整个人看起来清爽透彻,如凉风扑面。   尤其是,唐小棠发现这货的卫衣布料极其轻薄,简直是半透明的,心里虽然想骂“妖孽”,还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诶?你脸色不太对啊,中暑了吗?”今天Z市正午最高气温预计可达三十度,黄绮回这么误会并不奇怪,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出手去试唐小棠额头的温度。   唐小棠吓得连忙躲闪,结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黄绮回一脸莫名,伸出的手顺势变成要拉她起来的动作,唐小棠犹豫了一秒,又想反正也得找个人送自己回宿舍,有免费劳动力上门来怎能放过,于是握住了他的手,借力晕乎乎地站了起来。   “是黄绮回!”“哎呀真的是哎!”“快过去,快快!”   不远处从小吃街过来的几个女孩子远远看到这边,发出一连串惊喜的欢呼声,呼啦啦一下子全都拥了过来,直接把刚站稳的唐小棠挤到了天边去。   黄绮回似乎对这种狂热的态度习以为常了,对她们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嗨”地打了声招呼,女孩们纷纷花痴地尖叫,掏出随身的记事本什么的请他签名,黄绮回来者不拒,耐心地给她们一个个签名留言,甚至陪她们合影留念。   唐小棠在一旁看得整个人都石化了——喂喂,这家伙真的有那么出名那么受欢迎吗?怎么自己念了半年书从来没听说过啊!   好容易打发走了热情的粉丝,黄大明星又肩扛小花伞走到唐小棠身边,笑嘻嘻地问:“美女,要帮你签名吗?”   “……签在支票上么?”   “好过分!难道我的签名还不如钱重要?”   056、情窦初开?   最后黄绮回还是应唐小棠所求,把她送回了宿舍,顺便附赠了闻讯而来的无数姑娘的签名,疑似还被揩了油,不提。   秦萌萌也是个小花痴,虽然有自己的男朋友,仍然欢天喜地地要了签名,人都走了好半天了还平静不下来,半是羡慕半是怨念地问:“小棠~你和绮回小王子这么熟怎么都不告诉我,太过分了呜呜~”   唐小棠打了一天内的第不知多少个寒颤,求饶地道:“你放过我吧,我和他真的不熟,一点都不熟啊,我向毛主席发誓!”   刚才那洪水般的人潮真的把她彻底震惊了,几乎整栋宿舍楼的姑娘都倾巢出动,扑过来要签名什么的,那势头几乎可媲美上个世纪去供销社抢鸡蛋,唐小棠目瞪口呆的同时也更加相信了司徒嫣过去说过的那句话——   “这学校里发生的事,如果连小棠都知道了,一定早已人尽皆知。”   长颈鹿小姐你好,长颈鹿小姐再见。   “不熟他还送你回来,不熟他还给你买冰红茶,不熟他还说回头再给你电话!”秦萌萌信她才怪,一连声地悲愤控诉。   唐小棠扑桌不起。   温婷端着冲泡好的果珍,幸灾乐祸地说:“这就是吃独食的下场。”   唐小棠哀嚎:“我真的和他不熟,我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是绝对的大实话啊,上次在机场偶遇,黄绮回只提到自己是J学院的学生,连专业都没说,更别提他到底是哪方面的明星了。   话音刚落,秦萌萌和温婷一起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过来,异口同声地说:“他是去年全省沙滩排球赛的形象代言人啊亲!”   全省沙滩排球赛是撒子哟,唐小棠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X大开学已经是九月下旬的事儿了,宿舍里三个姑娘都是本省人,完全不能体会到身为外省人的唐小棠的孤陋寡闻。   “不光是沙排赛的形象代言,他从初三的时候起就开始做平模,一开始是运动装,后来慢慢的也上过一些小杂志的封面,还是曾经是淘宝一家时尚饰品店的指定模特,大部分人都是通过这个认识他的,”秦萌萌说起偶像的事就头头是道,听得唐小棠一愣一愣的,“不过听说他现在不做时尚了,想要专注做运动代言。”   温婷也附和道:“听说他把去年代言沙排赛的报酬捐给了甘肃那边一所小学修运动场。”   秦萌萌狂点头:“对啊对啊,就因为这个大家都力挺他,现在这种出了名还不忘搞慈善的明星真是越来越少了,随便一个都像熊猫一样珍贵,再加上……他还那么帅~~~”   唐小棠冷不防又被寒了一把,决定不再听下去了,收拾东西去冲个澡,打算先睡个午觉再去注册。   从浴室回来的时候,桌上的手机一直闪着绿光,唐小棠随手戳开短信,发现果然是那走路的玉米:“小糖糖,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怎样?^_^”   唐小棠面无表情地回复:“不要卖萌,卖萌可耻,还有不要叫我小糖糖,很恶心。”   短信回过去,很快就有了回音。   走路的玉米:没有啦,我这么萌还需要卖吗?晚上七点,巴蜀人家门口见。   唐小棠有种摔手机的冲动——别自说自话啊!   手机再震,黄绮回又补充了一句:“晕车就先睡一觉吧,我会让司徒嫣叫你起床的。”   纳尼!!!唐小棠瞬间发飙了,原来他所谓“你们系里也有我的粉丝”指的是司徒嫣,当真是祸起萧墙啊有木有!   下午两点的时候司徒嫣也拖着行李回来了,还没进门就被唐小棠如狼似虎的眼神给吓了一跳,茫然问:“小棠?你被恶灵附身了么?”   待明白过来她在为什么炸毛,司徒嫣又笑了:“你想太多了,我也是前两天才认识他的,之前虽然有看到过宣传画之类,但本尊没见过哦,还是他发短信来,说开学以后有点事想请我帮忙,我才有他手机号码的呢。他刚才还说让我叫你起床,你怎么没睡?”   “气得睡不着了。”唐小棠悻悻答道。   司徒嫣不以为怪,放下行李收拾了一阵,又问:“那今晚吃饭你要去的吧?”   唐小棠反问:“你也去?”司徒嫣点点头,“那我问下老师的意思。”   司徒嫣笑道:“别什么都听朱槿大人的,你看看你自己,都被他带成个没主见的妞了,以后他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   说者无心,听者却如被刺扎了心一般,唐小棠胡乱摆摆手:“我知道了。”转头爬上床,钻进封印空间。   天空中的破洞还没补好,朱槿为防止别的妖怪趁虚而入,决定最近都不出去了,留在里头当稻草人,唐小棠进来时,正看到他挥着耙子在练功,仍然是风声浒浒,银光道道,飒飒一派仙侠气。   等他练完一套收势站定,唐小棠才出声:“老师,黄绮回约我和小嫣今晚出去吃饭,好像有事要求小嫣,我该去吗?”   朱槿衣袍解了上身,悬在腰间,橘红色的长发也用细绳捆起,赤裸的肩背上密布着汗珠,闻声才发现她在身后,回头看了一眼,漠不关心地道:“随便你,想去就去。”   “哦……”唐小棠应了声表示明白,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去的话给我带份拔丝地瓜回来,趁着热戳成小块儿的,糖浆记得浇上去。”   唐小棠默默地看着他扔了耙子,去泉眼边打水冲澡,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痛。   虽然还和过去差不多,但怎么就觉得……被刻意地冷落了呢?   “小~糖~糖~”   眼前手掌一挥,甜腻得能拉出丝来的呼唤把唐小棠硬生生拽回现实,附赠鸡皮疙瘩一身。   黄绮回一脸可怜相,语气充满了挫败:“不要擅自发起呆来啊,太不给面子了,我还从来没被女孩子无视过呢。”   唐小棠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道歉:“对不起,你们说到哪儿了?”   “小棠从来都是酱子的,习惯就好了,”司徒嫣又开一瓶啤酒,给三个杯子都满上,“发呆的时候十之八九是在想朱槿大人。”   “小嫣!”唐小棠欲盖弥彰地叫了一声,反而引起了黄绮回的好奇心。   沙排小王子两眼闪闪亮:“朱槿大人是何方神圣,小糖糖的男盆友么?有我帅吗?”   唐小棠刚喝进嘴的一口啤酒瞬间就喷了出来,忙扯了张纸巾擦,恼怒道:“什么男朋友,后鼻音都发不准就不要胡说八道!”   黄绮回心满意足地拖长了音调“哦”,然后说:“看来没我帅。”   司徒嫣察觉到唐小棠要炸毛了,赶紧把歪了的楼歪回来:“我们刚才说到怎样才不算作弊的问题。”   “诶,作弊?才开学就有考试了吗?”和每一个学生一样,唐小棠条件反射地害怕起来。   “……”司徒嫣哑了一下,解释,“是黄家的历练考试,一年一次,和你以前在唐家参加的选拔差不多的性质。”   唐小棠仍然一脸迟钝:“啊,是吗,然后呢?”   黄绮回终于泪奔了:“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听吧!”   一番鸡飞狗跳墙后,司徒嫣控制住了局面,把前面她和黄绮回商谈的内容简明扼要地对唐小棠复述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黄小王子虽然是黄家当辈三十多个兄弟姐妹中资质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但心思却完全不在修炼上,还在H市念中学的时候就爱上了做平模,家里的课程能翘就翘,翘不了就请病假,一度让黄家家主愤然掀桌,怒问你丫到底带不带把,每个月都请假你以为来大姨妈啊。   上次考试结束后,一心想逃出黄家的黄绮回以全心备战高考为由,华丽丽拒掉了半年的修炼,来到Z市以后,又忙于各种代言、捐款、粉丝见面会……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没有好好学习,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考试,他表示鸭梨山大。   “双面枭那次我本来想要是把它搞定了今年的答卷就有了,可是没想到会遇上那么厉害的对手,”黄绮回热泪盈眶,一把握住唐小棠的手,“你抢了我的猎物,害得我今年交不出答卷,你必须对我负责!”   唐小棠手里还提着打包的拔丝地瓜,闻言差点直接照着他脑袋呼过去:“负你妹的责啊!以身相许要不要,要不要?”   黄绮回抹了一把眼泪,瘪嘴道:“还是算了,如果爷爷知道我是忙着谈恋爱而没好好修炼,绝对会把我的腿打断。”   “好啦好啦不要吵架嘛,”司徒嫣笑着出来做和事老,“现在不正在想办法么,距离交卷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们分头去找漏网的冤魂,质量不够数量凑,行吧?”   黄绮回猛点头:“汪~”   唐小棠满头井字:“说了不要卖萌!”   黄绮回又挤出几滴眼泪:“欧卡桑……”“行了!帮你还不行吗!”“嗷呜~”   在北校门口分手后,黄绮回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回南区去了,剩唐小棠和司徒嫣并肩走在回凌云楼的路上。   “我觉得他喜欢你诶。”聊着聊着,司徒嫣冷不丁来了句。   “那是你感觉的方式不对。”唐小棠斩钉截铁地回答。   司徒嫣笑了,指指自己的眼睛:“每一个腐女都有一双善于捕捉JQ的眼睛,你们瞒不过我的。你看同样是刚认识没多久,他叫我叫全名,叫你就叫小糖糖,这其间的差距根本连瞎子都看出来了好吧?”   唐小棠默默将手揣在兜里,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问:“小嫣,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谈恋爱了?”   057、恋爱预演   唐小棠默默将手揣在兜里,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问:“小嫣,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谈恋爱了?”   司徒嫣莞尔,亲密地挽过她的胳膊,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不是该,是早该了,你都十八岁了,连早恋都错过了好不?”   ——虽然有点晚了,但每个人都有情窦初开的年纪。   老师总叨叨着要自己找个男朋友,现在连小嫣也这么说,自己是不是真的反射弧太长,连恋爱都比别人要迟钝个几年呢?唐小棠在脑袋里木木地想。   ——瞎操心,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结果不敢表白,初恋就烂在心里。   “当然不敢表白了……”对方是那样一个人,是自己穷尽一生都追不上的人,表白,是比当年死皮赖脸去唐家求名额更不切实际的事不是么?   司徒嫣没头没尾地听到她这句话,还以为她认真想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很高兴她终于有点开窍了,便说:“所以你也要稍微放低姿态嘛,都说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纱,你总是凶他,他当然不敢表白咯!”   唐小棠哭笑不得,知道她误会了,也懒得解释,敷衍了句“好啦知道了”,司徒嫣当她是害羞,也就打住了不提。   有龙珏家的法宝司南在手,唐小棠找起冤魂亡灵来简直易如反掌,虽然她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鬼魂,不过只要把黄绮回带到附近几尺的地方,剩下的就不用管了,有着天才之称的黄少爷会自己解决。   不得不承认的是,黄绮回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卖的一手好萌,但做起正事儿来却格外认真,勘察、埋伏、诱敌、突袭……熟练得如同身经百战,一管白玉笛子在手,管你大鬼小鬼,一律在镇魂曲中灰飞烟灭。   唐小棠坐在自行车上划拉屏幕上的水果,眼角偶尔偷瞄一眼好似在演独角戏一般的黄绮回,见他玉笛横在唇边,乐曲不断,仅凭两腿腾闪跳跃,将她所看不见的冤魂激怒、诱出藏身之地,然后四处躲闪,最后假装不经意地往布了阵的地方路过,就看那阵中飒然射出数道白光,继而归于平静。   “呼——完成了。”黄绮回舒了口气,将笛子擦拭干净,收进木盒里。   “那走吧,回去了。”唐小棠关了游戏就要走。   黄绮回一脸哭相:“你好歹让我歇会儿吧,跳了半个小时大神,铁打的腿也蹬不动自行车了,你怎么能这么不怜香惜玉。”   唐小棠肚子饿的咕咕叫,索性一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载你。”   黄绮回:“……”   唐小棠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颇有几分挑衅地看着他:“不是要我怜香惜玉咩,来呗。”   她的原意只是揶揄他一下,才蹦跶半个小时就骑不动车了,还算哪门子男子汉,谁知黄绮回愣了三秒后,竟然眉开眼笑地当真在后座上坐下了,还用恶心巴拉的口气说:“小糖糖你真好~今晚我请你吃饭!”   呵呵呵呵……唐小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不可能真叫他这个累得走不动的家伙载自己,只好认命地一蹬踏板,朝学校骑回去。   黄绮回一米八有余,坐在后座上脚后跟擦地,还得辛苦地曲着,两手抓着坐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骑好慢啊,我好无聊啊……”   唐小棠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连人带车翻下水沟里去,头也不回地怒骂:“你少来劲!”   黄绮回嘿嘿嘿笑了几声,收敛下来,不一会儿唐小棠就听到身后传来切水果的声音,看来这家伙是找到消遣了,耳根清净自然动作就快,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校门口,虽然免不了被无数同学用惊诧的目光围观了一遭,但黄绮回很快就用喷香的烧烤表示了感激之情,吃完了饭,又主动提出打包全宿舍份的烧仙草给她带回去。   “六分烧仙草,其中一份不放红豆。”唐小棠饿着肚子把他一个七十斤重的家伙拖回来,怎能一顿饭就便宜了他,当即毫不客气地下单。   黄绮回掰着手指数来数去,莫名其妙:“为什么六份?”就算连上自己,也只要五份吧?   唐小棠接过打包好的烧仙草,若无其事地反问:“你自己不吃吗?付钱。”   黄绮回一头雾水地掏钱包付钱,忽然间就开窍了:“哦~!还有上次司徒嫣提到的那个什么朱槿大人的份是吧,”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撇撇嘴,“啧啧,吃烧仙草都不忘给他带,还说不是男盆友。”   冷不防脚背上被狠狠跺了一下,洁白的球鞋上顿时添了一个脚印,黄绮回大叫一声,赶紧躲开,委屈不及地问:“干嘛踩我!”   “老师……朱……”唐小棠忽然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称呼才好,只得略过,板起脸严肃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你再乱说我以后不帮你了。”   黄绮回提着被踩的脚不住地抖,龇牙咧嘴:“那他是你什么人。”   是啊,他应该是我是什么人呢?唐小棠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无法找到正确答案,朱槿口头上说了收她做徒弟,但又什么都不教她,连自己颇有造诣的仙草方面知识,最终也是委托给第一家的家主去教,说是徒弟,她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当年的千千。   ——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睡梦中看到的千千,脸上带着明知大难临头却不能逃走的、濒死的微笑,一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心头血化作眼角泪。   ——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我喜欢你,师父。   可不是么,千千好歹是九尾狐,天资再烂,也烂不过她这个凡人,千千不甘于做徒弟,爱而求不得,自己却连做一个徒弟的资格都没有。   “哇啊小糖糖!你怎么哭了?”她那一脚踩得其实也不算太疼,黄绮回本还想多作一会儿骗取同情心,谁知面前的唐小棠眼眶竟然慢慢地湿了,吓得他赶紧放下脚踝,手忙脚乱去包里翻纸巾。   唐小棠用力眨眨眼,强作笑颜:“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提着烧仙草转身就出了店门。   黄绮回“哎哎”着刚要追,兜里手机响了,只得偏头夹住,推了车边追边接听:“喂,你谁啊你!不知道我正忙着呢吗?”   电话那头冷笑两声,说:“中国移动?京东购物?鬼知道你这次又把我的号码存成了什么。”   黄绮回脚下一顿,将手机换了只耳朵听:“哦是你啊,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啊。”   “又在泡妞?”   “什么泡妞,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那是用爱滋润每一个纯情少女干涸的心田,懂?”   “少废话,手头的妞先放一下,我刚才在天涯发现一个帖子,X市这两天有不少地方发生了奇怪的事,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搞鬼。”   横竖是追不上唐小棠了,黄绮回索性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坐下来聊电话:“又什么奇怪的事?我说你别总盯着灵异事件行吗,万年光棍?你这个年龄应该关心的是漂亮MM不是白衣女鬼,女鬼会嫁给你、给你洗衣做饭生娃吗?”   对方不客气地反讽回来:“像你,每天盯着X大姑娘的大腿看,看出什么来了?下个月黄家的考试你准备好答卷了?我是为你好……”   “是是是,让哥,阿让,小让让,你最好了,身在千里之外还心系我的考试,人家真是好感动啊,要不我不追MM了以身相许怎么样?”   电话那头咣啷一声,估计是碰翻了什么东西,黄绮回捂着肚子憋笑憋得内伤,好半天才听到那边竭力镇定下来的声音:“少TM废话,X市是司徒家的地盘,你再不赶紧去就被他们家的人抢了,到时候考试不及格,哼哼,你这天才的帽子就要戴到狗身上去了。”   黄绮回笑够了本,收起玩笑的嘴脸:“知道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一会儿回宿舍就看。”   挂了电话,仍旧骑车到凌云楼下,这个点进出的人不多,他把卫衣的帽子一戴,低下头切水果,倒也没被人认出来。   过了一会儿电话果然来了,黄绮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眯眯地接起来:“哟,小糖糖,这么快又想我了?”   711宿舍里,唐小棠握着司徒嫣的手机愣了一秒,接着抓狂大叫起来:“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不要这么大声音嘛,”黄绮回将手机拿远,等她咆哮完才又笑嘻嘻地回答,“你载我回来的时候我无聊么,就从你兜里拿出来玩了一下,刚才本来要还你的,可是你跑太快了。我现在在你们宿舍楼下,下来拿?”   唐小棠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冲下楼去,果然见他弓着腰骑在自行车上,兜帽下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挥手,手里是她的手机。   应该生气的,气他不打招呼就拿走了自己的手机,可眼前这一幕却又让人根本气不起来。   唐小棠曾见到过秦萌萌的男朋友骑车将她接去送来,不是完全没羡慕过的,但这种简单的幸福却注定了和自己无缘。   真的……无缘吗?   “对不起啦,以后不会乱拿你东西了。”黄绮回笑着将手机递给她。   唐小棠接过来随手揣进兜里,却还不走,心里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她不讨厌面前这个有点二的青年,黄少爷似乎也对她印象不错,但这算不算喜欢呢?司徒嫣说女追男如隔纱,如果是她先开口,又会怎样呢?   “怎么了小糖糖,表情很微妙啊,”黄绮回毫无危机意识,依旧笑眯眯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啊,你这样子站在我面前,我会以为你要向我表白呢。”   058、春之声(点击加更)   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倒是黄绮回脸皮够厚,两手十指交叉抱在脑后,嬉皮笑脸地问:“害羞?那换我来问?小糖糖介不介意有一个天才大帅哥做男盆友呢?”   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没等她回答就蹬着自行车走了。   唐小棠恹恹地回到宿舍,爬进封印里,见朱槿架着一腿躺在泉眼边,还以为他睡着了,就要走,忽然听他问:“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就走,怎么了?”只得又转过去。   朱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   “老师。”   “嗯?”   “他向我表白了。”   原本耷拉着的兔耳朵瞬间直立起来,暴露了主人面无表情背后的真相。“他?你说的是谁?”朱槿明知故问。   唐小棠也不回答,看着他,等他评价。   “哦……嗯,挺好的,”过了半天朱槿才缓缓点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状,“你答应了?”   唐小棠摇摇头:“还没有,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自觉地承认,“我不讨厌他,但也不喜欢他。”   朱槿大手一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种事你自己决定,想答应就答应,不想答应就拒绝,很简单。”   果然是这个回答,唐小棠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正要走,朱槿又道:“丫头,你要记住,爱一个人未必就要和他长相厮守,而与你共度一生的人,有时可能恰恰是与你相互憎恨的人,人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仍然充满了各种痛苦与无奈,你若连这点小事也决定不了,将来会有更多的选择让你煎熬,走错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话语中似乎暗示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寻常说教,唐小棠茫然地望着他的双眼,无法揣测出他真实的用意。   他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所以刻意冷落自己、疏远自己,从一开始就和自己保持着距离,连师徒的情分也吝啬于给予?   不,好像又不太像,如果真是那样,他完全没必要去汉中安阳为自己讨名额求护符,连千千他都能狠心抛下,自己若入不了他的眼,将来是死是活根本无足挂心。   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唐小棠放弃了追寻答案,点了个头:“我知道了,老师晚安。”   “我已拜托倾尧去昆仑求取五彩石,等你帮完黄家那小子,就可以准备补天事宜了。”在她转过身去后,朱槿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好。”   与此同时南区的男生宿舍中,黄绮回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那一张张由不同的人上传的图片意味深长地微笑。   那是X市各个不同的街区网友拍摄的照片,品质不一,或明或暗,或大或小,但主题却都是一致的——写满了标语的广告墙上平白无故地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来,楼主作为最早发现的人,全程跟踪拍摄了三天,只见那十几张照片上,花朵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几乎就快要把宣传画上的女警给淹没了。   “确实挺稀罕的呢!”司徒嫣点着触摸板一张一张地查看,惊讶又好奇地说,“虽说无根不生花,但有妖术的话又另当别论,不过在X市……真是奇怪啊。“   黄绮回向后靠在椅背上,嘴里叼一根冰棒棍,含糊不清地道:“可不是吗,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X市。”   “X市怎么了?”只有唐小棠一个人满头雾水。   他们正坐在校园大道旁的凉椅上,光秃秃的凤凰树在太阳的照射下投下纵横交织的树影,司徒嫣膝上放着黄绮回的超薄本,头也不抬地说:“X市吧……稍微有点古怪,别的城市都是春暖花开,秋风扫落叶,但X市刚好相反,春天树木凋残,秋天百花齐放。你才来还不熟悉,念几年书就知道了。”   还有这样颠倒四季的啊,唐小棠微微有些吃惊,看来K市四季如春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   “X市的春天几乎看不到花,尤其是三月初,”司徒嫣将电脑合上,交还给黄绮回,道,“所以这些奇怪的花突然出现,才引起了那么多人的好奇,不管怎么说,肯定是有妖怪作祟,去看看?”   黄绮回“嗯”地点头:“质量不够数量凑,再加上这个,应该勉强能交今年的答卷了。真是多谢你们啦~”   轮渡小船依然是满舱的汽油味,加上海浪颠簸,唐小棠刚吃过的午饭在胃里直翻腾,好容易撑到下船,简直面无人色,蹲在码头上休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站起来,继续去乘公交。   X市没有地铁,公交车上人爆多,三月又不开空调,大风呼呼迎面吹进来,唐小棠觉得自己抓吊环的手快要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了。   这时,耳廓一凉,一只耳机塞了过来。   黄绮回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摸出了MP3,笑嘻嘻地说:“晕车晕船的时候听点音乐就没事了。”将两只耳机都塞进她耳朵里,然后选了歌曲,播放。   “啊~~~哦~啊~~~哦嘿~”   唐小棠:“……”   神曲铿锵有力的节奏和欢脱的唱腔多少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头晕眼花的感觉好了不少,黄绮回设置了单曲循环,唐小棠只好一遍接一遍地听,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后,终于公交到站。   “以后自己出门记得带音乐啊。”黄绮回收起了MP3,跟在熟悉X市的司徒嫣身后,大步横穿马路,走向最早的事发地。   长二十米,高五米的宣传画上写着“维护和谐(花)会,共(花)美好家园”,已经被怒放的鲜花遮挡掉了部分,位于右下方的的女警照片更是被彻底淹没,只能看到一个大盖帽。   各种不同品种、见过没见过的花从宣传画的偏右下方某处向上延伸开,不去考虑成因,单看这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效果还是挺美的,唐小棠甚至在高处看到了一朵大红的朱槿花。   司徒嫣蹲下来嗅了嗅气味,肯定地说:“是妖怪没错,不过味道已经很淡了,去下一处?”   唐小棠伸手去扯一朵垂枝海棠,感觉像是被万能胶黏上去了一样,根本撕扯不下来,花瓣倒是被碰掉了不少,她捡起来,夹在了记事本里。   三人又去了照片上的另一处,花朵覆盖的面积小得多,攀附着某政府机构的院墙金属栅栏,冬天的梅花夏天的牡丹,全都挤在一堆争奇斗艳,景象蔚为壮观。   “这要是能开在X大校园里该多好。”唐小棠掐了了掐牡丹的花瓣,货真价实。   黄绮回揶揄地笑笑:“开在学校里又怎样,花前月下,谈情说爱?”   唐小棠没理会,出神地想了一阵,直到司徒嫣催促着去第三站,才勉强应了一声,跟上脚步。   被发现有大面积花朵的地方共有七处,越往后走,花朵覆盖的区域越小,到了第七个地点,已经只剩下一小簇,长在一棵槟榔树下。   “这里还留着那妖怪的痕迹,你们看!”   司徒嫣低声招呼他们过来,唐小棠和黄绮回都凑过去,见她手拿一张白底黑字的符纸,两手将其绷平,符纸竟渐渐变得透明,透过符纸可以看到树下的石板上有一个清晰的足印,和人类六七岁小孩的大小差不多。   符纸移开,立刻就看不到了,再移回来,又显现出来。   唐小棠不由自主地惊叹:“好厉害,像侦探片里的红外线探照仪一样!”   黄绮回明明是此行的主要负责人,却事不关己似的,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不愧是司徒长琴钦点的弟子,连化形符也能绘出来了,分我两张玩玩?”   “你想用来干什么?”司徒嫣警惕地白他一眼。   “当然是偷看泳装MM了、嗷!”话没说完,两脚同时飞踹过来,万人迷的黄小王子如蹬腿的青蛙一般,四仰八叉地摔倒在路边,半天爬不起来。   料理了色情狂,唐小棠又转过头来认真地和司徒嫣讨论起来。   唐小棠拨开那还不算太茂密的花朵看了看,说:“其实我觉得这个妖怪可能未必有什么恶意,鲜花这种东西,人人都爱,何况X市的春天还那么萧败,有妖怪愿意给它添几笔亮色,不是好事一桩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突然出现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容易引起市民恐慌的吧,”司徒嫣将化形符撕碎了揉成团,故意从黄绮回身边走过,扔进了垃圾桶,“而且时间也不够了,某人还要考试不是吗?”   黄绮回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满血满蓝,精神奕奕:“说得对!我们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喝东西边整理调查结果吧!”   附近恰好就有咖啡座,黄少爷大言不惭地表示他买单随便点,率先朝那家看起来奢华度满星的咖啡座走去,唐小棠二人正要跟上,路对面的一扇门忽然开了,一群小孩子背着画板,提着画笔颜料什么的鱼贯而出,一名看起来是老师的女人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孩子们大声向她道别,扑进在街心花园等候的父母怀里,被接走了。   “唔?”唐小棠留意到那老师身边还有一个带太阳帽的小孩,似乎不急着走,在门边左顾右盼。   大概是没看到父母?她正想着,那小孩已经提着画具朝和大家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唐小棠总觉得这个孩子有点与众不同,可要问是哪里不同,又说不太清,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   回到Z校区已经是晚上八点,一整天的忙活下来,所获无几,照片拍了一堆,送去学校相馆冲洗,隔天才能拿到。   唐小棠照例爬进空间里给花花草草浇水,不知何故却没有看到朱槿,正以为他是不是去查看封印破洞了,眼前就降下两道金光,朱槿与倾尧手牵手出现。   059、祸从天降   唐小棠愕然看着眼前,朱槿和朝歌山神倾尧——今天的面具又换成了擎天柱——手牵着手出现,似乎是从某地直接迁入封印之中来的。   “哦,你来得正好,”朱槿很自然地松开了倾尧的手腕,笼着袖子走上前来两步,“五彩石已经取回,加上我们手头有日光鸟,也不需要向羲和女神借太阳神火,这就炼石补天吧?”   倾尧和他一人背了一个竹背篓,里面满满当当地盛放着昆仑五彩石,二人将背篓放下,朱槿转身去把正在睡觉的小日光鸟挠起床,倾尧单手扶了扶面具,话中带笑:“小棠姑娘,别来无恙?”   唐小棠生硬地回答:“多谢记挂,一切安好。”虽说刚才那短暂的牵手看起来更像是朱槿为了将他带入封印空间的无心之举,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嫉妒。   嫉妒什么呢?牵着手腕而已,老师也曾经牵着自己走不是吗?   倾尧的脸藏在面具后,让人无法分辨他此刻的表情,只听他故意压低嗓音,似乎有几分促狭地说:“听说你对朱槿兄过去的事十分感兴趣?下次有空不妨来朝歌山坐坐,我与他相识有两千年之久,他不好意思告诉你的事,我可以偷偷说给你听哦~”   ——我与他相识有两千年之久。   “和两千年相比,五年算得了什么呢?”唐小棠在心中对自己说,接着还以微笑:“好意心领了,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估计走不到朝歌山下就被妖怪分吃了。”   “这个你不须担心,”倾尧探手进怀中,摸出一叠足有二十张黄色符纸,和上次给朱槿的一样,显然是传送到朝歌山用的传送符,“拿着这个,有空可以过来找我玩,回程的我手头没有,不过没关系,到时候送你回来就是了。”   唐小棠费解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态度和上次又不太一样了,这人一天一个人格不成?比霸下还夸张?   朱槿把熟睡的小日光鸟揉醒了,唧唧唧乱叫,他远远地招呼:“你们两个在那做什么呢,倾尧,别打我徒弟的主意,否则我揍你!”   倾尧顿时失笑:“我才没那胆量呢,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等等,”朱槿又叫住他,“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有一事求你。”   倾尧又将传送符收了起来,笑着问:“说就是了,还求我,我哪件事不帮你。说罢。”   朱槿抿了抿唇,眼角瞄了一下束手束脚站在一旁的唐小棠,似乎觉得颇难启齿,犹豫了半天也说不出口,唐小棠只在一旁满脑袋问号,心想石头也有了,火种也有了,其余还有什么要山神帮忙、而又无法开口的呢?   尴尬持续了几秒,倾尧不点自通:“啊……我明白了,你若变回原形便无法用手,不变回原形又无法停在半空中,要我驼你上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吞吞吐吐地,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   “不是驼我,”朱槿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稍微松了口气,可眉心却是一皱,“我想请你驼这丫头上去。”   “……呃?”倾尧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唐小棠,“为何是她?”   朱槿单手搔搔耳朵,明显口不对心:“总得有人把岩浆提上去吧,否则补一刷子飞一转,飞上去岩浆都冷了。”   倾尧不置可否,朱槿转头就去架锅子,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弄来了熔五彩石的三足鼎、蘸岩浆的刷子等物,只等倾尧从昆仑山回来,便一切就绪可以动手。   唐小棠轻轻扯了下倾尧的袖子,小声说:“老师大概不想看外面的情形。”倾尧对封印也是十分熟悉,一想便明白了,点点头,上前帮忙。   小日光鸟呼啦呼啦扇翅膀,烈火在熔鼎下熊熊燃烧,满满一鼎的五彩石逐渐融化成浆,相互混杂,最后变成一大锅缤纷的熔浆,倾尧用一根近两米长的大勺子在里头搅了搅,五色杂糅,最后变成了一滩均匀的、不断冒泡的紫色浆糊。   “可以了,”朱槿观察了一会儿,点头示意可以停下了,小日光鸟如蒙大赦,光速回窝睡觉,又被捏着脖子拖回来,“跑什么,上去照明。”小日光鸟唧唧叫,抗议加班,朱槿做了个捏死你的动作,它立刻蔫了,乖乖拍着翅膀飞起来。   倾尧用长勺盛出碗大一勺岩浆,装进一旁预备好的桶里,中途洒了一滴在泥土上,烫得哧哧作响,朱槿提醒道:“小心别烫到了,烫到可麻烦了。”倾尧好笑道:“知道,我没那么笨。”   紫色岩浆被转移进桶里,朱槿变回原形,叼着桶上的粗绳,一跃而起,竟是稳稳当当不洒一滴地飞上了高空。   唐小棠佩服地仰头看了一会儿,倾尧就催促了:“刷子拿上,走吧。”说毕也变回了原形——和唐小棠当初从芙蓉湖底捞上来的小喜一样,是一只足有牛马那么大的黄绿色羽毛的鸟,嘴带鹰勾,应该是食肉鸟。   唐小棠骑在倾尧背上,追着红狐和小日光鸟来到上回发现的窟窿下,红狐不能开口,使了个眼神,唐小棠一手抱着倾尧的脖子,一手将刷子伸进去蘸那五彩石岩浆。   岩浆一丝热气也不冒,但她知道这温度少说也有千多度,不小心烫到一下那可是要皮开肉绽的,于是下手格外稳当,刷子小心避开俩……俩禽兽,擦着缺口边缘刷起来。   飞上来才感觉到,封印之外的荒世吹来一股凄冷的寒风,岩浆刷上去迅速凝结,虽然不太美观,但总还是一点点被补上了。   唐小棠非常地小心,也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外面,怕如果看到什么乱人心神的画面会坏事儿,但倾尧却不然,它无事可做,便盯着外面一直看,不时发出惊讶声或笑声,也不知道看见了自己以前的什么有趣事。   刷了有小半桶后,唐小棠停下来歇了口气,旁边朱槿金眼一瞪,似乎在说“动作快,爷叼着累得很”,她只好捏捏肩膀继续,蘸了岩浆再去涂……   就在这时,倾尧似乎是看到了非常要紧的情形,唐小棠的刷子挥来挥去挡住了它的视线,它便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结果正撞在唐小棠胳膊肘上,刷子上刚蘸的岩浆便啪嗒一声溅在了它右肩上。   温度上千的岩浆瞬间将双面枭的肩膀烫得皮开肉绽,倾尧惨叫一声,翅膀一抖,竟将唐小棠从背上抛了出去!   唐小棠只觉眼前一花,小日光鸟俯冲进视野,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一头倒栽下去。   红狐瞬间吓得炸毛,岩浆桶一甩,飞扑下去:“丫头!”   老话常说,人一生的好运是有限的,唐小棠半年前在日光岩上就摔过一次,幸亏有司徒嫣的飞身符搭救,才免于一难,这回尽管红狐竭尽全力俯冲下去,却也只勉强叼住了她一边裤脚,剧烈的撕扯下,布料从膝盖处裂开,唐小棠在空中翻弹了一下,仍然向下坠去。   她神情近乎空茫,遥遥望着愣在半空中的红狐,看它口中还咬着自己半截裤管,金色的瞳孔因恐惧而骤然缩小。   那样的眼神,在她险些溺死在芙蓉湖底的那次也曾见到,只不过当时自己惊魂未定,只匆匆一瞥,过后朱槿大发雷霆,也不容她细想。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减慢,唐小棠从那逐渐远退的眼中看到了莫大的恐惧和惊慌,尽管那事实上只是一秒钟的功夫,红狐发出一声怒吼,疾冲下来,再次试图叼住她,却落空了,唐小棠左脚先着地,传来一阵剧痛,还来不及惨叫,身体便又重重扑在地上,摔得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险些昏死过去。   红狐随后落地,变回人形,脸色白得可怕,连忙将她抱起来:“丫头!丫头你没事吧?”   滚烫的岩浆这才铿然坠地,在不远处的泥地上化开一滩,迅速冷凝,如同在棕黑的土壤上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花朵般。   朱槿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明明看到她睁着眼一脸痛苦的表情,还去试鼻息摸颈动脉,就跟智商退化了一样。   “腿……好像、骨……骨折了……”唐小棠大难不死,没有后福却差点被他揉死,赶紧说句话证明自己还活着。   朱槿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竟也不管倾尧死活,直接出了封印。   由于是周末,宿舍内温婷和秦萌萌都不在,司徒嫣正要爬上床睡觉,就见唐小棠床帘里轰然一动,一个红发黑衣的男人抱着唐小棠直接从上铺跳了出来,差点吓得尖叫起来,待看到男人脑袋上竖着一对炸毛的兔耳,又猛然反应过来:“朱槿大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变成人的朱槿,一时呆立说不出话来,朱槿却朝她大吼大叫:“附近哪儿有医院?”司徒嫣茫然指了个方向,面前就一阵旋风刮过,阳台门大开,朱槿带着唐小棠没了踪影。   “什么状况啊……”司徒嫣彻底糊涂了,愣了两秒,忽然看到地板上有几滴血迹,再回想刚才朱槿火烧眉毛的样子,恍然明白了什么,觉也没心思睡了,三两下换了鞋冲出宿舍,一边狂摁电梯一边给黄绮回打电话。   男生宿舍里,黄绮回正在和“小让让”通电话,一次又一次的来电提示终于让他感觉不对劲了,匆匆结束了闲聊,接进司徒嫣的电话:“怎么了小糖糖,夜半无心睡眠,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060、你当我是什么   司徒嫣差点对着手机喷火了:“唱你弟!小棠出事了,现在马上去附属医院!”然后收线,进电梯。   二人都骑自行车,黄绮回明显速度快得多,快到医院门口时追上了她,车也不锁就追上台阶:“司徒嫣!等等,你刚才说小糖糖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司徒嫣自己其实也蒙在鼓里,就看到血而已,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能回答说看到朱槿抱着唐小棠从床上跳下来然后问明了医院所在就直接飞了过来云云。   她说得前不搭后,黄绮回更听得云里雾中,最后眨巴着眼概括:“啊……照你这么说,事情的关键词就是床、男人和血?”   司徒嫣:“……”   黄绮回:“……”   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别站在这儿瞎想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司徒嫣迅速制止了对面过分丰富的联想,大步冲进了医院。   向值班护士打听了之后,二人一起来到急诊室,见唐小棠一脸菜色地躺在病床上,左腿吊在半空,听到声音转头来,与他们的视线撞上。   司徒嫣一指点了点,疑惑地问:“你的腿……?”   唐小棠有气无力地回答:“骨折了。”   骨折了?司徒嫣和黄绮回都一脸的吃惊,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这个说来话长,”唐小棠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还得让他们帮着在其他人面前打掩护呢,关于封印的种种只能实说了,“在我十三岁那年……”   唐小棠还没从惊吓中彻底缓过来,加上腿痛没力气,只捡着重点讲,都足足讲了半个小时,当然,中间被无数次插话补充。   “……所以就是这样,老师把我送来医院后,应该是去看倾尧的伤势了。”唐小棠说得口干舌燥,看看床头没水,正想开口,黄绮回已经从凳子上爬起来:“我去买水。”两手插兜跑了。   司徒嫣目送他出了门,转回头来看着唐小棠:“有话想跟我单独说?看你的神情好像好像还隐瞒了点什么,不想被黄少爷知道?”   唐小棠不承认也不否认,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小嫣,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觉得……老师好像也没把我看得那么轻、那么无关紧要。”   司徒嫣一下子笑了:“那简直是必须的,你现在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怎么可能把你看得无关紧要。”   唐小棠黯然摇摇头,又说:“我从倾尧背上摔下来的时候,看到……反正……我总觉得老师不像我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看不起我,或者……不把我当回事、之类的吧。”说来说去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形容。   司徒嫣沉默了一下,忽地问:“你喜欢上他了?”唐小棠耸耸肩不予回答,司徒嫣从她脸上读出了答案,眉头轻轻皱起:“小棠,这样不太好。我是说这样对你自己很不好,你们的寿命差得太多了,而且朱槿大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唐小棠一早就猜想她可能从司徒长琴那儿听来了些什么,这会儿听她一口咬定“朱槿不会喜欢你”,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测。   司徒嫣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小棠,你喜欢一个人,难道不会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吗?可你自己想想,你和他可能吗?”   唐小棠抿着嘴不说话,司徒嫣又劝道:“你活一辈子也就几十上百年,朱槿大人却还有几千年的阳寿,你对他而言,只是人生中短短的一瞬间,他怎么可能对你用太多的心、倾注太多的情?”   “老师说爱一个人未必就要和他长相厮守,”唐小棠犯倔地说,“几十年也好几百年也好,总好过没有吧?”   司徒嫣莞尔,问:“你觉得等你死后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伤心难过也是无所谓的吗?何况他还不喜欢你,你又何必浪费心思……”“你怎么就说他不喜欢我,你有证据吗?”   暗恋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成与不成都是未知数,自己好不容易愿意敞开心扉和朋友诉苦,对方却一再强调“他不喜欢你,不会喜欢你”,就算是脾气好如唐小棠,也终于忍不住生气了。   她手在被子里紧紧攥着床单,压抑着愤怒:“我和他朝夕相处,他喜不喜欢我你怎么会比我更清楚?”   “他要是喜欢你,还会把你扔在医院里去看望那个山神吗?”司徒嫣一针见血,唐小棠瞬间哑口无言,“你摔骨折了,光想想就疼,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他却跑得不见踪影……他如果真喜欢你,这会儿肯定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少说也要过上一两个小时才会想起朋友。”   唐小棠抬手捂住了脸,司徒嫣识趣地收声,病房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门外,提着一兜矿泉水的黄绮回背靠墙壁而立,戳着手机发信息,淡蓝色的光由下而上,照着他万人迷的脸。   国家计生委:你说的应该是朱槿,名字发音和生平经历都能对得上,此人修为高深,后台很硬,就连我大哥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你小心着点,别掀了人家逆鳞,我可没空来给你收尸。   我:知道了。   嘴角俏皮地一勾,黄绮回若有所思地笑着自言自语:“不愧是小糖糖呀。”   唐小棠其实只猜对了一半,朱槿确实是去找倾尧了,但并不是去探望,而是——   守门的小妖哇呀呀惨叫着被踹到天边去,倾尧正坐在凳子上让人给肩伤上药,只刚来得及拢上衣襟,就被朱槿大马金刀地闯了进来。   “别慌慌张张的,我……”   “以前你说过的那个续骨草还有没有?”   倾尧面具揭起小半,露在外面的嘴角霎时垂了下去,原本想说的“我没事”也说不出来了,只冷冷睨着眼前焦虑不安的朱槿,冷漠地道:“缺草药知道想起我了?你还真是宝贝你那个小徒弟呢,来了也不问我一声好不好,开口就知道要东要西。”   朱槿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是被拦在洞府外的小妖们搞得没了耐心,烦躁地道:“少废话,现在不想和你吵,续骨草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去再找第一武……”   “哗啦”一声,女妖们手中的药瓶、绷带等物洒了一地,倾尧愤然一挥袖,吓得她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朱槿!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倾尧怒不可遏,提高了嗓门吼道,“你徒弟稀罕宝贝,她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好心帮你却被她手里的岩浆烫得骨肉糜烂,你连看也不看一眼问也不问一声,开口闭口都是她,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提款机吗?”   “枉我和你几千年的交情,你……”   朱槿毫不客气地打断:“你被岩浆烫伤是丫头的错?要不是你自己撞到她的胳膊肘,她那么小心翼翼怎么会烫到你?我念在与你一场朋友,不想追究她受伤的原因,你却咄咄逼人,非但不知错、不设法弥补,还跟我叫冤,我才要问你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不分是非黑白的睁眼瞎吗!”   倾尧半披着衣衫,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好,很好……我和你做了几千年的朋友,到头来还不如你随便收来的徒弟重要,好啊,真是好……就算我瞎了眼了,白认识你这么多年!”   朱槿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续骨草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倾尧深吸一口气,连肺都颤抖着痛起来,肩膀上的灼伤虽然处理过,但仍旧钻着骨头心子地痛,“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朝歌山不欢迎你,胆敢擅入,格杀勿论!”   他话音刚落,朱槿已扭头离开,毅然决然得令倾尧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几乎气晕过去。   “主上,”一名小妖战战兢兢探头进来,双手捧一个黑色小瓷瓶,弯腰举过头顶,“刚才那位大仙托小的转交给您的烫伤药。”   倾尧缄默不语,半晌,方道:“知道了,东西放下,出去吧。”   小妖连忙上前将药瓶子放桌上,然后弓着腰退下去。   瓶塞拔开,熟悉的香味令他辨认出那是千金难求的神农秘方之一玉肌凝,专治烫伤烧伤,可令创口愈合,肌肤再生。   神农失踪后,玉肌凝的配方便失传了,当年朱槿仗着裙带关系拗到一小罐,最后也还是没能把千千脸上的伤痕去掉。如今又见玉肌凝,看来汉中第一家的人应该是设法配出了近似的方子,也不知道这么一小瓶要花多少钱才买得到。   倾尧长长叹了口气,揭下面具,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从额头到眼角,筋肉扭曲,颜色暗红,旧伤经千年而不褪。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用那宝贵的玉肌凝,将瓶口塞好,小心地锁进了抽屉里。   朱槿通过封印再回到医院病房里时已经天亮了,唐小棠被骨折的痛折磨了一晚上,只浅浅地睡着,面颊上泛着红,他伸手试了试,似乎有些低烧,刚想去叫护士,护士就推门进来了。   “你又来啦。”护士红着脸向他打招呼,头晚上她值班,看到这个奇装异服的俊美男子抱着一个骨折的女学生冲进医院来,虽然知道场合不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花痴,多看了好几眼,结果对方连正眼都不瞧她,办完各种手续就不见了踪影,半夜查房时候也没有陪着病人,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朱槿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让出位置给她换吊瓶。   玻璃瓶叮叮当当响,唐小棠被吵醒,迷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一动腿,钻心的痛顿时抽上来,“哎唷”一声彻底清醒了,看到朱槿大模大样坐在床边,还有点惊讶:“老师?”   小护士换完吊瓶还腻歪着不愿意走:“您是做老师的呀?这打扮真是新潮,汉服是吧,我听人说起过……”   朱槿不耐烦地一皱眉:“你可以出去了。”   061、谁说少爷不会照顾人   朱槿不耐烦地一皱眉:“你可以出去了。”小护士一愣,美目含愁,桑心地滚了。   唐小棠哭笑不得:“老师,你这么凶干嘛,人家看你帅搭个讪而已,你、唔?”一粒冬枣大小的药丸子凑到嘴边。   “第一武给的疗伤药,吃了骨头长得快。”朱槿一脸漠然,见她不动,就粗鲁地掰开她的嘴把药塞进去。   唐小棠差点被噎死,赶紧几大口嚼了咽下去,仔细感觉了一下,疑道:“怎么没效果?”   朱槿脑袋上青筋跳:“哪有这么快,你当是吃仙丹吗?”   唐小棠只好不做声了,安静了一会儿,肚子饿的咕咕叫,又不敢叫他去买早饭,正纠结着,走廊上传来一阵阵心花怒放的尖叫,朱槿一头问号,唐小棠却笑了:“哈哈哈,早饭来了。”   黄绮回提着两个武大郎烧饼来探病,被护士们热情地围住,各种七嘴八舌,各种要签名求合影,最后艰难困苦地冲进病房,已经是唐小棠他们听到尖叫声之后又过去半小时的事儿了。   “呼——!怎么连医院里也有粉丝,我应该带着墨镜出门的。”   黄绮回反锁上病房门,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摇了摇手里的美食:“小糖糖~饿了不饿了不,热腾腾的武大郎烧饼,一份火腿两个蛋~感动不感动不?”   唐小棠无语凝噎,接过来大嚼特咽,问:“你不上课么?”   “上课哪有你重要,何况今天也没课,”黄绮回依然是一副卖萌耍痴的模样,干干脆脆地无视了隔壁床上坐着的朱槿,“司徒嫣周一的课排得满满,肯定没空来看你,我要不来,你不得饿肚子?”   唐小棠感激地点点头,黄绮回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和折叠桌,往她跟前一放:“还有,住院无聊的话电脑借你玩,我装了好多单机游戏,你可以打发时间。”   “请假的事司徒嫣已经给你们班长说过了,你同学估计晚点也会来看你,我叫她们记得把你的手机充电器也顺带拿过来,免得哪天手机没电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唐小棠再找不到别的词可说了,本以为黄绮回就是个阔少爷,平日里也没个正经,除了脸没啥靠谱的,谁知照顾起人来居然面面俱到,一时感动的无以复加。   黄绮回还不知道自己在唐小棠眼中的形象瞬间威武雄壮了许多,洋洋洒洒说了一大车,边说还边从双肩包里掏东西出来,不一会儿工夫床头柜上就堆满了全套指甲刀、维生素软糖、全套新的洗漱用品、拖鞋、眼罩……   唐小棠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惊讶道:“你……你是小叮当吗?”   黄绮回将包倒过来抖了抖,又掉出一包纸巾,笑嘻嘻地递过去:“这个给你晚上疼哭了的时候擦眼泪用。”   唐小棠一腔的感动瞬间变成怒火:“滚!”   黄绮回大笑着躲开她扔过来的纸巾,提着空了的双肩包开门出去,临走前还抛了个飞吻过来。   等他走后,病房里恢复安静,唐小棠才注意到朱槿一直在旁边看着,但是半声都没吭过。   “老师?”   朱槿出神地想着什么,没听到她的话,唐小棠只好继续吃饼。   一个饼吃完了,唐小棠意犹未尽,想再把另一个也吃掉,但想想朱槿应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就递了过去:“老师,吃点东西吧。”   朱槿回过神来,吁了口气,缓缓摇头:“不用,我在第一武那儿吃过了,你自己吃。”   唐小棠低头专心吃饼,朱槿则拢着手坐在另一张床上看她,看她吃得满脸葱花顺手抽了张纸巾帮她擦干净,唐小棠用力咽下口中的饼,翻着白眼艰难地说:“水……”朱槿又将刚才被黄绮回扫到一边去的矿泉水瓶子递了过去。   “那小子挺不错的。”朱槿冷不丁冒出一句。   唐小棠拧上瓶盖,笑着说:“黄绮回吗?人确实不错,就是二了点,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朱槿点点头,难得谦虚地说:“细心,考虑周全,会照顾人,我活了几千年,还不如他。”   唐小棠有点莫名奇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想说这个,但仍然安慰几句:“各人有各人的优缺点,哪能面面俱到,老师你也很厉害,比他厉害多了不是吗?”   朱槿微微一笑,眼中却无限落寞。   他恍然若失地叹道:“厉害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力拔千钧、翻云覆雨又如何,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老师……”唐小棠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心狂跳起来。   “他还年轻,活泼点没什么不好,以后有的是时间成熟,”朱槿看着窗外白蒙蒙的天空,幽幽道,“答应他吧,我想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仿佛数九寒冬一盆冰水浇下来,唐小棠真切地感觉到了那透心的冰凉,昨晚司徒嫣笃定的话语再一次在耳畔回响起来:“他不会喜欢你的,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   心里难过得无法呼吸,但脸上却竟然笑得出来,唐小棠轻轻一点头:“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的少说两个月里唐小棠都得在病床上过了,每天对着医院雪白的墙壁,闻消毒水,比老僧坐禅还凄苦,不过幸好,有黄绮回的笔记本可以用。   细心周到的黄少爷在桌面上新建了个文件夹,叫“请玩这里的游戏”,唐小棠打开来,里面女孩子常玩的各种单机,从仙剑一二三四五到植物大战僵尸、愤怒的小鸟,甚至连美少年梦工场和鬼畜眼镜都有,看得她脸上只剩一个囧字。   然而在这个文件夹上面,还有一个命名为“请不要打开会眼瞎”的文件夹。刚开始两天,唐小棠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美好品德,一直强忍心头好奇心没去点,后来在被迷宫绕死、僵尸吃死、美少年鄙视死后,终于百无聊赖地点开了这个文件夹。   唐小棠:“……”   文件夹里只有两个快捷方式,一个是生化危机,一个是连连看。   果然会眼瞎!!   “这货的喜好落差可以发电了啊!”唐小棠抓狂地想大吼,考虑到自己在医院,还是没吼出来,只是悻悻地看着那两个快捷方式,挣扎了一会儿,点开连连看。   果然还是这种不要智商的游戏玩起来爽啊,唐小棠心满意足地通了个关,一个手抽点了记录分数……泥煤什么手!记录分数不就暴露了自己打开过这个文件夹的事实了吗?!   追悔莫及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秒,弹出来的积分排行榜上,最后一名的分数都是她刚才得分的两倍。   唐小棠再次点点点。   卧了个大槽原来眼瞎指的是这个!!   想起之前黄绮回用自己手机玩过切水果,唐小棠心里一咯噔,缓缓伸手去枕头边摸手机,就在同时,手机响了。   司徒嫣的来电,唐小棠想起今天是周六,他们俩应该又去调查X市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些花了,这会打电话来,应该是需要她场外援助。   “喂,小棠,出大事了!”司徒嫣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慌,喘气声呼哧呼哧,似乎在奔跑中,“就在刚才,我们发现了第八个开花的地方,太可怕了!那些花发疯了一样生长,顺着街边的房屋路灯蔓延,好多商店都被封住了!”   唐小棠吓一大跳,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你们没事吧?我现在能帮你们什么?”   司徒嫣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黄绮回说他电脑里有3D地图,你对照之前的照片,看看这些花到底要爬到哪里去,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作孽的妖怪、啊——!”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机里一阵噪音。   “小嫣!”   “没、没事,被绊了一跤,赶快!不然整条街都要完蛋了!”   唐小棠立刻在桌面上找到了名为3DMap的快捷方式,将他们现在所在位置的街区名通过搜索定位出来,然后确定了那些疯涨的花枝前行的方向,可是——   “这么长没办法猜出它的最终目的地啊!”唐小棠望着地图上偏据一角的红点,和前方纵横交错的白线,完全无法作答。   手机那头噪音不断,司徒嫣竭力大声回应:“那算了,我们去追,你好好养伤吧!”就把电话挂了。   唐小棠沮丧地看着手机,好半天才自嘲似的吐出一句低喃:“一到关键时刻就变成废物了呢。”   司南在封印里放着,现在的她也不可能拖着打了石膏的腿爬进去,医生可是在三警告过,乱动的话骨头长错位,那是要敲断了重来的,于是连向司南求助也做不到。   虽然看不到,但仅凭刚才电话中穿过来的嘈杂声都可以想象得出X市现在混乱到了什么地步,司徒嫣和黄绮回正在追赶那些打了鸡血的花枝,自己却躺在病床上玩连连看……   怔怔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唐小棠忽然用力摇摇头:“不行,什么都不做就不是我了。”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黄绮回给她们看图片时候的文件夹。   大概因为事关重大,黄绮回不但把每一张图都标注了地点、日期,还将这些地点都在一张X市平面地图上标注了出来,唐小棠打开PS将图拖进去,把最新的一个地点也用圆圈标在了图上。   062、河图洛书(红票加更)   八个红色的圆圈在淡色的地图上显得格外分明,而且诡异地排列整齐,唐小棠把背景图层隐藏了,手指在屏幕上虚划过。   如果在点和点之间用线条连起来的话,很像一个练毛笔时候的米字格,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变出这些花来的妖怪把X市当成了一张习字纸?这未免太扯淡了。   唐小棠想了想,又把各个地点被发现的时间顺序也标注在了图上,但仍旧无所获。   “可恶啊这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唐小棠抓狂地挠头皮。   “怎么了?”窗台上嗖地白光一现,吃饱喝足的兔子回来了,见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就问。   唐小棠捧着电脑内牛满面:“果然还是猜不出来这妖怪想干什么,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啊。”   兔子嗤了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蹦跳着窜上她的病床,立起身子去看电脑屏幕。   “老师看出什么来了吗?”唐小棠期待地问。   “嗯,这个形状稍微有点眼熟,”兔子一只前爪托着下巴,深思着说道,“那些数字是日期?”   唐小棠点头:“嗯,是发现的日期,怎么?”   兔子表情深邃地摇摇头:“很像是……又不太像,不对,如果是的话这个位置不应该是……丫头,把日期按先后顺序全都替换成数字,最早发现的标注为一,最晚发现的标注八。”   “啊?”   “啊什么啊,叫你做就照着做!”   等将日期全部替换为数字后,画面上的感觉立刻又变得不一样了,从一到八,八个数字整齐地分布在地图的各处,唐小棠愣了愣,反问:“这是什么,暗号?”   “不,应该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兔子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对了。”   区域左右上角分别是数字五和四,向下平移一段,并排的三个数字则是二、三、七,再向下平移等距离,又是八、一、六。   ……虽然很像很明显不是,是我想太复杂了还是……?   兔子突然扭头问:“丫头,这些发现时间准确吗?”   唐小棠一下给问倒了:“诶?不、不知道呢,怎么了?”“有照片吗?让我看照片。”   头七个事发地点的图片依次在眼前切换过,兔子盯着屏幕沉思了几秒,又指挥唐小棠把图片颠来倒去地切换,最后终于发现了端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唐小棠一阵欣喜,赶紧问。   兔子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说:“你看第二张到第五张,很明显地顺序错了。”   唐小棠“哈”了一声,将四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好苦着脸不耻下问:“到底哪里明显了,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兔子恨铁不成钢地甩她一记白眼,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自己看,第三张照片拍在前,可是照片上的花远却没有第四张的多,证明第四张其实应该是先于第三张发生的,再看第四张和第二张也是,虽然花的覆盖范围相差不大,但是考虑拍摄时间有延后几天,其实第四张照片里的地方开花时间应该是早于第三张和第二张的。”   唐小棠的眼睛如蚊香般转起来:“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越听越听不懂了啊。”   “笨!就是说地图上应该标注的不是拍摄时间而是开花时间懂了吗?有的地方开花在前,但是被发现得晚你这猪!”   唐小棠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赶紧扯张纸擦干净,恍然大悟地道:“也就是说我应该按照照片上花开的数量推测出这几个地方正确的开花顺序,然后就能知道这个妖怪的目的了?”   兔子沉沉点头:“是,其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还是谨慎地求证一下为好,开始吧。”   “嗯!”   一旦有了可尽的人事,唐小棠立刻又变得干劲十足,掏出记事本列了个表,将照片按拍摄顺序俺字母排列,然后充分考虑时间因素两两对比,在交叉的格子里画出大于或小于符号,最后顺利地统计出了花开的正确顺序。   “五应该是四,而四应该是……哦,是二,然后一还是一,三才是五……”唐小棠对照着表格,将地图上的数字重新更改过来,便呈现出了新的格局:   四空二   三五七   八一六   如此明显的答案,连唐小棠也瞬间明白过来:“咦?这个不是……”   “……是洛书,”兔子沉声道,“和我所想的一样,龙马献河图,神龟载洛书,这是三皇时期最早的封印,而且花属木,以木来解的封印应该是土属性,洛书……土封印……莫非是后稷?”   唐小棠却没空听它后续的分析,只忙着在3D地图上寻找空缺的那个数字“九”,也就是这妖怪最后要去的地方——   “有了!”放大数倍后的地图上,清晰地显示出了正确的位置。   再身处说X市的司徒嫣与黄绮回,由于藤蔓疯长,鲜花满地,所有的交通都受阻中断,连自行车也不能通行,两人只能追着花枝蔓延的方向徒步狂奔,一路上竭尽所能去遏制那疯狂的势头,但那花枝虽软,却无比坚韧,就连司徒嫣的金之刃符也完全切不断。   沿街的商店被密密麻麻的枝条堵住了门窗,困在房子里的人们大声呼救,小孩蹲在路边哇哇大哭,警察手持扩音器努力控制局面,但根本没人听得进他们在说什么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黄绮回累得满头大汗,发梢都在往下滴水,他们已经狂追了近一个小时,一路上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次,跌跌撞撞,浑身是伤。   司徒嫣就更不用说,符咒师本来就是以静制动,没那么强的体能训练,加上又是个女孩子,这时候已经几乎要散架了,被一根手臂粗的藤蔓绊了一下,直接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起来:“喂。”   “小嫣!我知道这些花是怎么回事了!”唐小棠在电话那头亢奋地大喊。   “说……”司徒嫣连高兴的力气都没了。   “老师说这是上古封印洛书,有人想解除封印,所以才会在八个穴点做手脚,现在所有的花枝应该都朝着最后一个地方去了!”   黄绮回隔得老远也听到声音,耳朵一竖,过来抢手机:“直接说它们到底要去哪里!”   “中山医院!”   突然疯狂生长的四季鲜花令整个岛都陷入了严重的恐慌之中,地面交通瘫痪,地方部队派出了直升机,轰轰轰地从头顶上飞过,其中一架直升机从他们头顶上路过,又绕了回来,投下绳梯。   黄绮回莫名其妙,不知该不该上去,司徒嫣有气无力地道:“应该是长琴大人在上面,我们也上去吧,实在跑不动了。”   二人上了直升机,果然见到了一袭深红色旗袍的司徒长琴,黄绮回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惯了,这时候倒也有礼貌,朝她鞠晚辈躬问好,司徒长琴点点头,说了句什么,螺旋翼声响太大听不清,驾驶员示意他们关上门。   “快去中山医院!”司徒嫣哑着嗓子说。   司徒长琴微微点头,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小子是谁?”   黄绮回赶紧自报家门,陈述经过,末了恳求:“有长琴前辈坐镇X市,这些花花草草当然都是小意思,我是不该插手的,但明天就是交卷的截止日期了,再要去找别的冤魂妖怪也来不及,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把这不入流的小妖让给我吧!”   “不入流的小妖?”司徒长琴笑了,拢了拢披肩,打量着他,“你以为这么多花草疯长是一般小妖能够做得到的?且不论支撑它们的妖力从何而来,单是能识破洛书这一点,此妖的年岁就不下于我,我就算有心让给你,你也摆不平。”   俩后辈一齐愣住了,司徒嫣诧异地问:“洛书?那是用来封印神的上古封印吧,X市怎么会有洛书?”   司徒长琴淡淡抿着唇线不回答,直升机抵达中山医院上空,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见绿叶红花潮水一般汇聚过来,X市西南隅已然成为一片花的海洋。   “从这儿看过去倒是挺漂亮的。”司徒长琴说着,打开机舱门,葱白的食指点在空气中,晕开一道浓黑的墨迹,九州第一符咒师开始结印。   黄绮回不敢打扰她,于是碰了碰司徒嫣的肩膀,又指指绳梯,做了个爬下去的手势,司徒嫣一脸难色,显然是不敢擅自从司徒长琴身边走开,黄绮回只好自己下去。   高空风大,绳梯呼过来呼过去,黄绮回爬得极辛苦,下到一半时,远处窜来一团火红,停下手脚定睛一看,竟然是骑在红狐背上的唐小棠。   “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黄绮回差点抓不住绳子摔下去。   唐小棠笑着指指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有老师从第一武先生那儿要来的灵丹妙药,现在骨头已经长上啦,就是还不能走而已。”   黄绮回眉头一动,将她的话与好友短信里透露的信息结合在一起,明白了。   “小嫣呢?”   “在上面。”   “过来我载你,”唐小棠反手拍拍自己身后红狐背上的一点空间,“老师说了这妖怪很厉害,你一个人搞不定的,所以我们一起来帮你。”   黄绮回瞬间喜上眉梢:“小糖糖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待红狐靠近,伸腿一跨也骑到了它背上。   直升机中,司徒长琴笑着大声问:“朱槿大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给凡人当坐骑?”   红狐磨着一口獠牙,毫不客气地骂道:“关你屁事!”一转身飞离,差点把背上俩凡人抛出去。   063、一纸虚无涤山河   红狐载着唐小棠和黄绮回,凌空飞过中山医院的急诊大楼,下面一片尖叫声,估计是把他们当成了这次异变的元凶。   “已经很近了,再往前一点,右右右!”唐小棠端着司南指挥着方向。   “右一次就够了!”红狐恼怒地吼道,向右转了转,飞向了综合住院部的大楼。   司南在铜盘上呜呜响,勺柄直指前方,唐小棠抬起头来:“就是这里了。”红狐依言降落。   黄绮回坐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看:“这里?”   住院楼的楼顶天台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黄绮回困惑地转了几圈,连他都看不见东西,那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唐小棠还不能走路,只能找个墙角坐下,小心翼翼将左腿摆放好,红狐仍旧维持着威风凛凛的姿态,踱步到黄绮回身边:“小子。”   “啊?”黄绮回愣了下,“朱槿大人有何指教?”   红狐四足站立,比他还高一个头,金色的眼微微眯起,压低嗓门说:“我帮你是有代价的,过几年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丫头。”   黄绮回有点意外地看着它,前几天司徒嫣还含蓄地和他提到唐小棠喜欢朱槿的事,怎么正主却一副“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了”的口气,莫非……   结合现在所处的位置,黄绮回的思维如脱缰野马般纵横驰骋,瞬间将可能性扩展到“他患了绝症?”、“他中了奇毒?”、“他见过第一武,第一武也没办法?”……等等一系列,最后勉强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红狐甩甩尾巴,语气淡漠:“早就知道了。”   黄绮回深吸了一口气,沉痛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糖糖,让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谁告诉你我要死了!!”   “哇啊啊——!!”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几句,接着红狐突然暴走起来,一爪子将黄绮回拍飞到屋顶另一头,慌忙劝和:“喂我说你们!花都要淹过来了,还闹什么呢?”   “咳咳咳……”黄绮回横飞出去,带起一地的烟尘,呛了个半死,搓着磨破皮的掌心坐起来,挥散眼前的尘土,赫然看到楼顶的水泵下藏了个人。   水泵离地不到二十公分高,那人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将身体对折起来缩在下面,和他目光一对,立刻从藏身之处蹿了出来。黄绮回顾不得差点摔散架的骨头还疼着,大喊一声:“在这里!别让他跑了!”一屁股爬起来追过去。   楼顶天台的面积还算是相当大了,又有隔热板、合抱粗的水管无数,对方不到一米的身高,仗着个头小在水管只见嗖嗖地穿来穿去,黄绮回在后面跋山涉水地追,红狐本想正面拦截,哪不知小妖哧溜一声从它肚皮下滑了过去,轻松破防。   “简直岂有此理!”红狐瞬间发飙,“个头小了不起吗?”嘭地变成兔子,掉头去追。   唐小棠无语地坐在天台边,看着他们三个呼啦啦跑过来呼啦啦跑过去,围着中间的楼梯间和水泵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抓不到。   大概因为她一动不动,又没说话,那小妖竟没注意到她,一路朝着她逃了过来,唐小棠将右脚往前一伸,小妖躲避不及,被绊得飞起来,兔子瞧准机会再次变回狐狸,嗷一口将它咬在了口中。   “嗯?”红狐疑惑的目光落在口中的小妖身上。   ……这味道未免也太糟糕了吧,干巴巴的跟嚼抹布一样。   黄绮回满头大汗,哀嚎一声:“环岛跑都够了吧今天这脚程……这是要我死啊!”体力彻底透支,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唐小棠眨着眼打量那在红狐獠牙间拼命挣扎的小妖,觉得似曾相识,仔细回忆了下,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在美术班门口那个小孩儿吧?树下的脚印是你的?看样子我们是和你擦肩而过了,你叫什么?”   红狐牙尖齿利,早把小妖的身体都咬穿了,但奇怪的是却没有血流出来,小妖看起来也不疼,只是一个劲儿地嚷着“放开我”,用力掰那森白的牙。   “老师你先把它放开吧,要不都没法问话了。”唐小棠说。   红狐二话不说就将这难吃的小家伙吐在了地上,一爪按着它肚皮,又朝旁边用力吐了几口唾沫。   唐小棠略带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小妖的脑袋,手感怪异,便问:“你是布做的?物灵?”   小妖充耳不闻,继续大喊:“放开我!你们这些坏蛋!”   红狐火大地吼道:“喊什么喊,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黄绮回立刻抓住机会耍宝:“破喉咙!破喉咙!”冷不防又一爪子挥过来,把他也踩得翻不了身。   “都给我闭嘴!”红狐脑袋上冒出一大团纠缠不清的黑线,愤怒地命令,“再吵就把你们从这里扔下去!”爪下的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唐小棠扒着天台的边缘朝外看了看,疯狂的鲜花浪潮已经涌到了医院的门诊大楼前,沿途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覆盖、绞缠,街道上没了车水马龙,只剩万紫千红鼓动,仿佛要把整个医院都推平一般。   “先不管它了,得赶紧把这些花处理掉才行。”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变出来的花,你、你们不许把它弄没了!”   小妖再次奋力扭动起来:“你知道我弄这些有多不容易吗?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么个法子,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家伙,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冷不防红狐弯下头咬住它一条胳膊用力一扯,直接给撕裂下来,小妖大叫一声,肩膀上的破口处弹出黑黄的棉花。   “谁会遭报应还未可知呢,”红狐呸一声将它的胳膊吐得老远,愠怒道,“不过一个破布娃娃,竟然妄想解开后稷亲手布下的封印,你知道让这些花继续长下去的代价是什么吗?整个岛都会被你给毁了的!”   小妖顽固非常,仅剩的一条胳膊用力扯着它雪白的爪毛,近乎哭喊地大嚷:“你吓唬谁!只是一些花而已,我只是想让雅雅走得没有遗憾,你们这些家伙不要胡说八道!”   这时,远处搭载着司徒长琴的直升机上传来“叮”的一声清脆的铃声,霎时间万籁俱寂,一道黑色的墨线凌空跃起,如惊鸿游龙般漫天飞舞,仿佛有巨人在九霄之上提笔挥洒一般,穿云过雾,绘就一道无形的符咒。   红狐仰起头看了看,说:“那是虚无之符,一纸虚无涤山河,三千妖邪归九天,当初燧人氏就是用它驱散了九州大地上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人类因此才有了栖息之地。”   墨迹漫天飞舞,以后世人所不能解读的文字与符号,绘成了足以驱散一切妖邪之力的巨大符印,在小妖绝望的哭喊声中,放出万丈金光,如千万柄利剑深深刺向翻涌的花海,以无坚不摧之力将那些巨蟒一般的藤蔓齐齐斩断。   藤蔓的断裂等于失去了妖力的支撑,无边的花海以极快的速度枯萎,姹紫嫣红的花朵迅速干瘪,离枝,在海风中被卷起,犹如漫天花雨般,洒向了整个鹭岛的每一个角落,而那些藤蔓则一点点萎缩,最后随风散作尘埃,落了满街。   被堵住了门困在屋里的人,连带着汽车一起被淹没了的人,以及被撞得东倒西歪送出几公里远的人,此刻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感,沐浴在与时令不符的花瓣雨中,不少人发出了哽咽之声。   “真漂亮……”唐小棠伸出手去接,一朵鲜艳的朱槿花安静地落在她掌中。   小妖不哭不闹了,一片樱花瓣落在它鼻尖上,它轻轻拈起,看得出了神。   红狐“猢——”地一声,抖了抖毛,骂骂咧咧:“下什么花瓣雨,恶心巴拉的。”   直升机轰隆轰隆靠近,司徒嫣顺着绳梯爬下来,捂着耳朵大声说:“长琴大人说麻烦她解决了,元凶就留给黄家的少爷玩吧,将来有空了会到徽州去拜访!”   黄绮回还五体投地地被踩在地上,只能双手合十举过头,同样扯着嗓子大喊:“多谢前辈!”   直升机飞走,天台上终于又能正常说话了,唐小棠拨了拨满头乱发,问:“现在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还有你做这件事的原因和目的了吧?”   小妖慢吞吞地从红狐爪下爬出来,低着头不吭声。   见它不说话,唐小棠只得换用简单疑问句:“你刚才说的雅雅,是你很重要的人?你的主人?”   “雅雅是我的第二个主人。”小妖终于还是开口了,剩下的那只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抠着。   坐下来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小妖的脸是那种玩具娃娃才会有的塑胶脸,眼珠也是可以翻动的玻璃珠子,还有长长的睫毛。它的身体早已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也脏兮兮的,一条大概是从出厂时候就穿着的牛仔背带裤少了一边纽扣,胸前的口袋也破了半边,刚才又被红狐撕掉一条胳膊,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小妖的表情是人造微笑,声音却充满了悲伤:“雅雅的妈妈从垃圾桶里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家,给雅雅作伴。雅雅得了很严重的病,只能躺在床上,她每天都抱着我,给我讲故事,比原来的主人对我要好一万倍,但是她有时候也会咬我,因为她病得很重,经常会痛,又不想吵醒妈妈,就用牙咬着我,躲在被子里哭。”   三人默然不语,就连总是嘻嘻哈哈的黄绮回也面色严肃,问:“她得了什么病?”   小妖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妈妈不在她面前提,两个月前雅雅病得差点死了,被送进医院,我在妈妈的背包里听到医生说,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就能治好雅雅的病。”   原来是白血病,唐小棠同情地点了点头:“雅雅就住在中山医院?合适的骨髓找到了吗?”   “找不到,”小妖玻璃的眼珠里似乎氤氲着雾气,“不仅骨髓找不到,妈妈也没有钱给雅雅治病,雅雅睡觉的时候医生来看她,劝妈妈放弃,妈妈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就问雅雅有什么心愿,要不要吃蛋糕,要不要新衣服,雅雅都说不要,只想妈妈抱她到外面看看花开的样子,妈妈什么也没说,又哭了一晚上。”   064、爱莫能助   “雅雅说不要新衣服也不要吃蛋糕,只想妈妈抱她到外面看看花开的样子,妈妈什么也没说,又哭了一晚上。”   司徒嫣长叹了一口气:“X市的春天哪有什么花可以看,所以你才不惜拖着全岛人陪葬,也要圆雅雅最后的心愿?”   “我没有!我只想让雅雅看花开,”小妖拳头握得紧紧,大声争辩道,“我没有要人陪葬!雅雅也绝对不想的!你们不要诬陷我!”   “我们诬陷你?”兔子毫不客气地冷笑起来,“我们都吃饱了撑的吗?你自己看看X市都被你毁成什么样了,门窗变形的都是小事,困在车里的人差点就被压成大拉皮了你知道吗!刚才要是没有司徒长琴,现在整个岛都沉了!没了!你家雅雅根本不用等骨髓,直接海里喂鲨鱼呜呜呜——”   唐小棠手掌一盖捂住了兔子的三瓣嘴,任它抓狂地挠自己的手,牢牢按住不放,说:“我们没有诬陷你,老师说的都是实话,你告诉我们,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法子让雅雅看花开的,是什么人告诉了你,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小妖撇着嘴,目光在面前的三人一兔之间打了个转,极不情愿地说:“我遇到一个小女孩,是她教我这么做的。”   四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发问:“什么样的小女孩?”   解决了满城肆虐的花藤后,司徒长琴被市长千恩万谢地送出门,婉拒了轿车送的好意,独自漫步往回走。   宽阔的鹭江道上还有花瓣尚未来得及清扫,年岁近两千、外表却风韵犹存的司徒家家主吹着海风,信步前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就是当年跟在燧人之子身边奉笔研墨的小丫鬟?”朗朗动听的女童之声从身后传来。   司徒长琴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是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仙山何处,何故要置鹭岛数万无辜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女童嘻嘻笑,声如银铃,她说:“我哪有,我爱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伤害他们。”   中山医院住院楼天台。   “就……这么高,头发这么长,”小妖架不住四双如狼似虎的眼逼供,老老实实招道,“脸圆圆的,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裙子,头上还带了个花环。”   “哦……”三人纷纷脑补,司徒嫣的英伦式思维搭建出了一个古典油画中的小天使,黄绮回的传统东方思维搭建出了一个头戴柳条身穿背心裙的野丫头,唐小棠则发挥少数民族地区无奇不有的想象力,搭建出了一个骑在大青牛背上的山野小仙子。   只有兔子金眼一眯,充满疑惑地反问:“花环?”似乎想到了什么。   鹭江道。   女童咯咯笑着,亲热地招呼道:“别害怕嘛,好歹过去见过两次,你是须女的丫鬟,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转过来呗。”   司徒长琴仍旧不回头,淡淡地道:“阁下知道解开后稷的封印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吗?纵然时间有余,能叫岛上居民逃离避难,然而鹭岛却是毁定了,我劝阁下还是趁早放弃,否则纵然螳臂当车,我也必不会坐视不理。”   女童置若罔闻,仍旧坚持:“你转过来呗。”   天台。   兔子十分严肃地问:“那女孩头上的花环长什么样,是什么花,你认得吗?”   小妖努力回忆着,一边用不太确定的话语描述:“一种紫色的小花吧,我以前也没见过,叫不出名字,有五个花瓣,中间是三根白色的花蕊,大概……这么大一朵吧!”它圈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圆。   兔子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唐小棠被它给吓一跳,赶忙问:“老师你怎么了?”“没、没事……没事!”兔子从难以接受的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跳出她的怀抱,“你们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   说着化作一道红光,朝着西南方疾疾飞去。   “怎么了这是,老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鹭江道。   司徒长琴终于还是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童。   八九岁小孩儿的个头,身穿白色的背心裙,双手双脚都裸露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海风中。   她的面庞看起来稚嫩无邪,笑容甜美,黑亮的头发及腰长,一圈青藤编就的花环戴在额上,深紫色的五瓣奇花怒放,仿佛有无尽的生命力。   司徒长琴的眼睁得近乎圆形,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想开口,发不出声音,向后退,挪不动半步,只能直直地望着那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女童,浑身僵硬。   “哎呀,那只讨厌的狐狸又来了,”女童突然遗憾地耸了耸肩,“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不过算啦,我可不想再被它追得满山跑,以后有缘再见吧!”一转身,紫光闪烁,身形已经自原地消失。   司徒长琴这才猛喘了一口气,退后两步,靠在了一棵树上。   紧接着红光天降,兔子落在她脚边,立起身子大声道:“喂,老太婆!这次的事情可能不妙,我刚问过那小妖,听起来像是那个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一样!——老太婆?司徒长琴,爷在跟你说话!”   司徒长琴面色苍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兔子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问:“你……你见到她了?”司徒长琴艰难地点了点头,两眼仍看着女童刚才驻足的地方,眼神空洞,像被夺走了魂似的。   ……啧,这破事儿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居然连她也来了。   兔子嗅着风中残留的一点气味,确实和记忆中的一样。   ……看来当年的事情远没有结束。   再回到医院时,司徒嫣已经借来了轮椅,黄绮回和她一起推着唐小棠下了天台,三人正按照小妖的指点在找雅雅的病房。   “老师?”对于突然间就出现在腿上的兔子,唐小棠已经见惯不怪了,只是看它一出现就趴下不动,安静得有点反常,有点不放心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就垂头丧气的。”   兔子摊平了耳朵任她抚摸,懒洋洋地一个字也不说。   小妖指指前方的一扇病房门:“就是这里了。”   病房门上的卡牌似乎是新换的,没有名字,司徒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内看了看,也没看到里面有人,十分奇怪地问:“真的是这里吗,里面怎么都没人的?”   “就是这里,我不可能弄错的。”小妖个头不够,只能将脸贴在地上,从门缝里朝内看。   这时隔壁病房的门一开,一名医生边摘口罩边走出来,见了他们,就问:“你们找谁?”司徒嫣说明了来意,那医生叹了口气,惋惜地说:“你们来晚了,患者谭丽雅上个礼拜已经过世,现在应该在殡仪馆了。”   三人齐齐一惊:“什么?上个礼拜就已经死了?”   医生费解地看着他们:“很奇怪吗?她病得很严重,又一直没有匹配的骨髓,院方为她垫付了大笔的治疗费,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她,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唐小棠赶忙摆摆手解释,“我们……其实是在网上看到她需要帮助,所以特地来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只是没想到来晚了,有点……嗯,有点接受不了。”   医生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腿,很受触动,说:“自己都还坐在轮椅上,还惦记着帮助别人,唉,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匹配的骨髓早就找到了。”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绕过他们走了。   病房门前一片沉默,三人都不知道这时候可以说点什么,倒是兔子看多了生老病死,云淡风轻地道:“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总好过活着受罪。”   这话听着冷酷无情,却也是实话,与其被病痛折磨,倒不如痛快一死,只是爱她的人还活在世上,往后的十几年几十年,都要在痛苦中度过了。   唐小棠忽地就想起自己腿刚摔断那晚司徒嫣说过的话。   两个不对等的生命,根本就不该走到一起去,否则百年之后,一个仍然风华正茂,另一个却青冢白雪,是何其的悲哀。   也许自己一直想要老师留在身边的想法,是错的吧。   火葬也是要排队等的,司徒嫣利用家里在X市的一些人脉打听到了谭丽雅火化的日子,仍然用轮椅推着唐小棠,一同去送别。   谭丽雅的妈妈一身清洁工的制服,哭得两眼红肿,身旁陪伴着她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同事,或好言安慰,或陪着垂泪,没有看到谭丽雅的爸爸。   “听说雅雅的爸爸也是很早就死了,工地老板虽然赔了一笔钱,但是……你懂的,没多少,尤其是后来雅雅还病了。”司徒嫣小声在唐小棠耳边说。   唐小棠抿着唇点点头,说:“她妈妈也真是不容易。”   殡仪馆里几乎都是谭丽雅妈妈的公司同事,看到陌生人推着轮椅进来,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   谭丽雅妈妈在同事的搀扶下走上前来,哽咽着点头示意:“谢谢你们来送雅雅,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给我们的帮助,谢谢!”几乎要跪下去,亏得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我们来得太晚了,没帮上什么忙,”唐小棠被她哭得心里也是一阵阵发酸,一面忍住眼泪,一面打开放在腿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了洗干净的布娃娃,“这个是雅雅的,我带回去洗了洗,补了补,手艺不太好……让它陪着雅雅一起走吧。”   自从那天在病房门口听到谭丽雅已经过世的消息以来,小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动也不会动了,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娃娃,唐小棠把它带回医院,重新给它缝了一条胳膊,又把身上被咬破的、扯绽线的地方一一补好,针法蹩脚,凑合能看,然后又用肥皂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甚至那为数不多的几根毛线头发,也用心地编了小辫子,扎上蝴蝶结。   有人帮忙接过了布娃娃,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它和谭丽雅的遗体一并送进了焚化炉,在熊熊火焰中化为了一体。   谭丽雅妈妈一直瘫坐在地上大哭,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的她彻底没了精神支柱,往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小嫣。”   司徒嫣正在擦眼泪,闻声偏过头去:“怎么了?”   唐小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恹恹地说:“我想通了,你是对的,我和老师之间没可能,他喜不喜欢我另当别论,我既然喜欢他,就不应该让他将来也为我的死难过,那样不好,我宁可他以后忘了我,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司徒嫣什么也没说,伸出手臂抱了抱她。   死总是太容易,而活下去的人却会永远痛苦。   065、唐家的劣习   “最近有空吗?如果可以的话,回本家来一趟好吗?”   因为唐秋哲的一句话,本来还应该继续在医院里养伤的唐小棠回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揣着身份证上了飞机。   对此,兔子当然是抱怨非常,只差没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了:“你脑子被福尔马林泡了吗?爷跋山涉水去给你找药,你呢?伤还没养好,又跑去围着那个小白脸转!当初怎么不摔死你算了!”   就连司徒嫣也在一旁帮腔:“小棠,你腿都没好,怎么不回绝了他?有什么事不能再电话里说,非要你回本家去,这不是存心折腾你嘛!”   唐小棠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俩迅速结成统一战线的伙伴,弱弱地辩解:“人家机票都给我买好了,你要我怎么拒绝?而且听秋哲大哥的意思,好像是和之前洛书的事有关,本家的长老们不知道从那儿听来说我也参与了这件事,非要我到跟前去问个明白——我也不想去啊,C市现在还冷着呢。”   刚刚过去的X市花海骚动占据了各大媒体头版头条,闹得沸沸扬扬,官方的解释非常含糊,不承认市内在搞生化武器研究——根本就没这回事,也不否认可能是某些激进势力在搞恐怖袭击——事实上也差不离了,于是民间高手再次发挥想象力,做出了千奇百怪的无数种诠释。   对这个最感兴趣的自然还是温婷,不过有上回捉鬼事件的前车之鉴,唐小棠和司徒嫣都对自己也参与了此事的实情绝口不提,装得和她一样好奇。   她们俩都不说,唯一可能泄露了天机的人就只剩黄绮回,于是黄少爷被愤怒的兔子打了满头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承认自己在答卷里提到了她们俩,本意是表达一下感谢,没想到会传到唐家人的耳朵里去云云。   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兔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蹲在黄绮回脑袋上,抄着一对前爪,威胁道:“这次要没事也就算了,要有事,哼哼,爷就先夷平了黄家老宅!”   从X市飞C市不到三个小时,倒是不太累,就是被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坑得够惨,绕了大半座城才给送到位于郊区的本家老宅,下车的时候唐小棠眼看着自己手中脸色红润的毛爷爷变成了印堂发黑的毛爷爷,郁闷得要吐血。   一别经年,唐本家还是繁华如旧,大门口新换了两座石狮子,门头的额匾也重新漆过,锃光瓦亮地,衬得唐小棠就像个来抱富亲戚大腿的乡巴佬。   门前等候的是一个约摸二十四五的女人,整齐的盘发,黑色的套装,脸上粉厚得就快往下掉了,一看就是秘书助理那个级别的,唐小棠拄着拐杖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对方就眉头一皱,厌恶地说:“哪儿来的瘸子,别挡着道,让开让开!”   唐小棠礼貌地道:“你好,我是来找唐秋哲的。”   那女的白眼一翻,轻蔑地问:“找唐总?有预约吗?没预约就赶紧走,今天唐总有贵客,没工夫见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唐小棠歪着头想了想,唐秋哲只让她来,没约时间,应该算是没有预约吧,就摇摇头:“预约没有,不过我是他堂妹,是他请我来的。”   那女的瞬间就笑了,眼里轻蔑意味更胜,将她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一遍,啧啧道:“堂妹?又是哪个山旮旯里的堂妹没钱吃饭来要生活费了吧?我说你们这些人,就不能有点出息吗,没钱自己不会去赚,就指望着有钱的亲戚接济,脸皮可真够厚的。”   话音刚落,眼前白光一闪,鼻梁骨猛然遭到撞击,钝痛袭来,女秘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摔坐在了门槛上。   “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兔子怒火熊熊地立在她面前,一对长耳朵呈炸毛状,两爪叉腰,个头虽小,却霸气无边。   它一记头槌,直接将对方的血槽打穿,女秘书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孔,愤怒地尖叫:“你们竟敢动手!看清楚这里是唐家!”言下之意,你们惹不起我的!   却不想兔子耳朵一抖,乐了:“哟~这是欢迎踢馆的意思么?不是唐家我还不乐意砸呢,”接着对门内一声高呼:“唐秋哲,出来接——客——了!”   这一声喊用了几分仙家内力,音传里许,整个本家上到执事长老下到厨房伙计,全都被惊动了,争先恐后地涌到前院来看热闹,唐小棠嘴角直抽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一四十出头的大叔拨开众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女秘书,又看一眼站在门外的唐小棠,发飙了,“唐小棠!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本家不要废物,你又来干什么!”   这人正是六年前那个对唐小棠说“反正你也召唤不出什么纯属浪费大家时间”的唐家护卫,哦现在已经升为护卫长了,从他别在胸前的一块褐色的小牌子上可以看出来。自古威风都是和官位成正等比增长,当年还只是嘲讽两句,这回直接破口大骂了。   唐小棠被他骂得皱起了眉。   要不是想着给唐秋哲一个面子,她至于拖着还没痊愈的腿回本家来吗?本家的人都是势利眼,这她早就知道了,要不是唐秋哲开口,她才不稀罕回来呢,女秘书没见过她,对她耀武扬威也就算了,不知者无罪,可这大叔什么意思?   她唐小棠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是唐家现任家主请?回?来的人,是客人,他身为护卫长,难道没人告诉他自己今天要来吗?失职到这个份上,还大吼大叫的,真是把唐家祖宗八代的脸面都丢光了。   人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唐小棠拄着拐杖站定,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铜铃一样的眼,反唇相讥:“这不是四堂伯嘛,多年不见,还做护卫呢?哟,原来升官了,现在是护卫~长啊,难怪撅着个腚飞了。”   事实证明,霸下虽然打架的本事一般,损人的本事还是有点的,唐小棠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时情不自禁脑补护卫长撅着屁股趾高气昂走路的样子,扑哧笑声此起彼伏。   唐家护卫长脸都气白了,大喝一声:“唐小棠!”就要上前来将人提着领子扔远。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平静如湖的说话声从脚下传来,唐家护卫长低头一看,脚边竟然蹲着一只兔子。   “够胆就再往前走一步,爷马上叫你身首异处。”兔子抄着一对前爪,冷冷地仰头看着他。   院中一阵骚动,唐家弟子虽所学甚广,但仍以召唤术为专精,那围观的老老小小都看出兔子的原形是一只年岁逾千的狐狸,所以一开始都不敢出面,而偏偏这护卫长只是一介武夫,对召唤术一窍不通,看一只巴掌大的兔子竟然大言不惭地威胁自己,顿时勃然大怒,抬脚就要将它踹飞:“哪儿来的小兔崽子——”   “住手!”女魃及时赶到,救了……救了护卫长一命。   身为家主的式神,同时又是幻世三千小神中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女魃一出现,所有人立刻退让开道路,护卫长也心虚地点头哈腰:“女魃娘娘,这小兔子口出狂言,胆敢不把唐家放在眼里,我正要教训它呢。”   女魃扑克脸上寒意一闪而过,冷冷问:“教训它?你知道它是谁吗?”继而抛开他不理会,上前对兔子和唐小棠躬身行礼:“朱槿大人,小棠姑娘,主上正在会客,请稍候。”   她的这一举动顿时令整个院子里一片哗然,唐家的小辈和各种勤杂工纷纷对唐小棠投以讶色,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一点与众不同、足以让女魃为之低头的超能力。   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根本没有。唐家的教育理念向来都是尊奉强者、唾弃弱者,在这样的教育方针下成长的孩子也好,受这种气氛熏陶的长短工也好,都自然而然地不会想到女魃的礼貌是出自人情,反而坚信唐小棠一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那几个先前按兵不动的长老在听到了“朱槿”这个名字后,简直是齐刷刷地脸色惨白,趁着没人注意,赶紧地就逃了。   “晓玲,”女魃又转头叫女秘书,女秘书赶紧捏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带他们去会客室休息,主上稍后就会过去。”女秘书赶紧答应。   女魃走后,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失,唐家后辈的孩子们禁不住好奇心,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唐小棠各种问题,都把她当成了不世高人,唐小棠表情尴尬,含含糊糊回答了几句后,紧跟着女秘书晓玲离开了前院。   “到了,”女秘书大步走在前面,推开一扇楠木双开门,“请进,请坐。”   “谢谢。”唐小棠一瘸一拐地走进去,挪到沙发边坐下。   女秘书转身去烧水泡茶,唐小棠便好奇地摆弄起了桌上的糖罐牙签筒,发现竟然是自己一直非常眼馋但是买不起的法蓝瓷,顿时心花怒放,拿起一个装方糖的小罐子对兔子摇了摇,兴奋地说:“老师你看你看,这套茶具是法蓝瓷的,我一直都好喜欢那套银杏叶的香薰器,可惜就是买不起……”   兔子懒洋洋地还没说话,女秘书就猛然转过身来,厉声呵斥:“别乱动东西!”唐小棠吓得手一哆嗦,糖罐脱手而出。   066、这到底是闹哪样(收藏加更)   “别乱动东西!”   女秘书猛然一声怒喝,吓得唐小棠手一哆嗦,捧在手里的糖罐脱手而出,慌忙七捞八捞,惊险万分地抄住。   正在这时,唐秋哲推门进来,女秘书马上做贞静贤淑状:“哎呀小棠姑娘真是的,快别乱碰,当心摔坏了割伤手。”   唐小棠:“……”   兔子:“……”   唐秋哲一头问号,不明白沙发上那两位表情为何如此诡异。   “秋、秋哲大哥啊哈哈哈哈哈……”唐小棠赶紧把糖罐放回桌上,摸着脑袋干笑,眼角偷瞄那女秘书,脸色已经和茄子一样难看了。   唐秋哲不明就里,点点头来到沙发边,刚要坐下,忽然发现她的拐杖和打着石膏的左腿,不由惊讶:“你腿怎么了?”   唐小棠摆摆手:“不小心摔了,快好了,没事。说正事吧,想问什么问吧,我尽量回答你。”   女秘书将泡好的茶端了过来,一人面前放一杯,然后就站在沙发旁待命了。唐秋哲客气地说:“晓玲你先出去吧,我和小棠就聊闲聊几句,不用记录了。”女秘书的脸顿时拉长了,但上司有令,不能不听,她还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闲聊?不是要问关于洛书的事吗?”唐小棠感觉女秘书的恨意都快把自己给吃了,缩缩脖子,小声问。   “不着急,还有两位长老没有回来,”唐秋哲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也刚下飞机,需要休息一下吧?等吃晚饭的时候两位长老都到了,才会详细问洛书的事,在那之前闲聊点闲话不好吗?”   唐小棠点点头,放松下来靠在沙发里:“嗯,也行。”   唐秋哲还和过去一样,西装革履,笑容亲切,但不知为何,唐小棠这次见他却有种和过去不同的感觉,像是他所谓的闲聊背后,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秋哲大哥和唐家其他那些人可不一样,她心想。   “我听女魃说了刚才你们在门口发生的事,”唐秋哲两膝随意地分开,略带歉意地说,“抱歉,这件事关系重大,除了我和几位长老,本家的其他人都不知情,给晓玲交代的时候也没说清楚,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真是对不起。”   唐小棠也不是什么爱记仇的人,就笑了笑说:“我倒没什么,反正以前来本家也总是遭人白眼,被挖苦被骂,早就习惯了,只是想要是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大家族的客人,他们的做法足够把人得罪光了。”   唐秋哲连连点头:“是,确实如此,我接手了当家之位以后,也发觉它和我过去所知的唐家已经大不一样了,现在家中上下都以能力、权势相互衡量,完全没有人情味,与其说是个家族,倒比一般的公司还要冷漠了。”   兔子趴在沙发扶手上挠耳朵,听到这里,插了句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者居上本身是一件公平的好事,是你们人类太会钻空子,日积月累,才导致了家风不正。”   唐秋哲无可奈何地叹气,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不说,又问了唐小棠一些关于种仙草的话,时间过得很快,三点半的时候女秘书晓玲敲门进来,说有长老回来了,唐秋哲虽说是一家之主,但毕竟是晚辈,只好中止了闲聊,前去迎接,走前又吩咐秘书招呼好唐小棠。   “招呼小棠姑娘的事交给我,唐总您就放心吧!”女秘书的笑容甜得能腻死人,将唐秋哲送出会客室,咣啷门一关,唐小棠的心也跟着咣啷一声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唐秋哲一走,女秘书脸上的笑容刷地就没了,厌恶地瞅了一眼过来,爱理不理地问:“还不走,还想怎样?”   她变脸变得太专业,唐小棠反而不生气,光觉得好笑了,于是笑盈盈地回答:“晓玲姐姐能给我准备点茶点么?光喝茶对胃不好。”   女秘书漂亮的眉不耐烦地一皱:“在飞机上没吃饱吗?”   飞机上的东西能吃得饱吗?唐小棠很想反问。   “啊,对了晓玲,”门突然又开了,唐秋哲去而复返,“小棠中午在飞机上估计没吃饱,叫厨房给她做点吃的,记得啊。”   女秘书瞬间笑容如花儿绽放:“哎呀唐总,我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我这不正要去吗,小棠姑娘我会招呼好的,您就别操心了。”唐秋哲不疑有他,点点头,这才真的走了。   “哈哈哈哈哈……”唐小棠几乎笑得滚到地上去。   女秘书脸一冷,反问:“很好笑吗?”   唐小棠马上不笑了。   “在这里等着。”女秘书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踏着漆皮高跟鞋出了会客室。   唐小棠立刻扑在沙发扶手上狂笑:“噗哈哈哈哈——!”   兔子无语地抬头看她笑得肩膀直抽,忍不住问:“有这么好笑吗?人家把你看得跟蚂蚁一样扁,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老师不觉得很好笑吗?”唐小棠笑得眼角飙泪,爬起来抽了张纸巾擦擦,“变脸跟翻书似的,你说要是秋哲大哥再回来两次,她脸会抽筋不?”   兔子仍然不笑,看她笑了半天,忽然问:“你以前每次到唐家来,都被他们这样冷嘴冷脸地对待?”   唐小棠揉着笑痛的肚子点点头:“是啊,前家主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本家不要废物’,既然是废物,那就没有必要给什么好脸色看咯,不用笤帚把我撵出去就算好的啦。”   兔子登时炸毛:“废他爷爷个腿儿!爷收的徒弟,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吗?别说唐秋哲那小白脸,就是整个唐家拧在一块儿,爷放个屁就把他们吹天边去了,唐由心是个孬种,生下来的果然也是一窝孬种!就知道欺软怕硬,真本事半点都没有!”   唐小棠无辜躺枪:“老师,你这是拐着弯子在骂我吗?”   兔子两下蹦到她肩上,伸出一爪按在她头顶上,拍着胸脯道:“丫头,你放心,这次有爷给你撑腰,尽管下场跟他们切磋切磋,不是凭本事说话么?这就叫他们把家主之位让出来,该滚多远滚多远!”   唐小棠真是啼笑皆非,然而心里又觉得温暖无限,忍不住转过头去,在它脸上用力亲了一下:“老师你真好。”   “……”兔子呆了下,然后猛地从她肩上弹飞,直扑窗外。   “老师!你要去哪里!”唐小棠腿脚不便,半天才撑着拐杖站起来,忙不迭地问。   兔子愤怒的声音远远传回来:“找水洗脸!”   唐小棠打开门追出去,哪里还有它的影子,更是哭笑不得,站在走廊上直摇头。   “啊,太好了,终于有人了。”右手边的走廊上忽地传来一个男人大喜过望的话语声,唐小棠下意识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带着单目镜的男人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正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人走近了,唐小棠才发现这人的装束相当猎奇,石青色的道袍外套一件开衫毛衣,脚下蹬着一双闪亮的皮鞋,仔细一看不对,竟然是双雨鞋!   这是要怎样奇葩的审美才能把自己穿成这样啊喂。   男人丝毫没觉得她惊讶地盯着自己看有任何无礼之处,仍然微笑着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客房该走哪个方向?”   唐小棠赶紧收回目光,指着他来时的方向:“客房在那边,您是迷路了吗?”   男人十分苦恼地点头:“对呀,刚才和阿哲喝了两杯,想出门上个洗手间,谁知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幸好遇到了你——不好意思,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然后才注意到唐小棠拄着拐杖,忙又道歉,“哎呀真是对不起,如果你腿脚不方便就算了,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唐小棠忙叫住他:“等等!你说你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然后就迷路迷到这儿来?”   男人沉痛点头。   不是吧?她小时候来过本家那么多次,都没有迷路过,眼前这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出门上个洗手间都能迷路,一百米不到的距离只拐一个弯好吗?而且……而且他居然能从西院迷路到南院来,这到底是要路痴到什么程度啊!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唐小棠无比同情地说,“要不一会儿你又不知迷路到哪里去了。”   男人明显地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那真是太好了,麻烦你了。”   唐小棠正要拄着拐杖带路,身后猛然一声河东狮吼:“让你别乱跑听不懂人话吗!”险些一个趔趄扑到地板上去。   “别以为唐总脾气好点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还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是吧!”去而复返的女秘书晓玲手里端一碗担担面,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   唐小棠肩一垮,哀叹一声好人难做,就要乖乖回去吃面,身旁的男人却误以为女秘书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道歉:“啊!真是对不起,我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没想到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太对不住了!”   女秘书像是刚注意到他站在唐小棠身边似的,先一愣,待看清了男人的脸后,当场花容失色,尖叫起来:“武、武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您瞧我说的什么话呢,我真不是说您,您和唐总那是多年的朋友,铁杆的交情啊,您能光临唐家那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千万别说什么添麻烦的话,您太客气了!”   这位武先生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更惶恐了,连连鞠躬:“不不不,哪里哪里,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真的太抱歉了,请一定接受我的道歉,否则我今晚就无法入睡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   “真是十万分的抱歉!”   两人你对着我鞠躬,我对着你鞠躬,看得唐小棠眼花缭乱,赶紧挥手叫停:“停!停!别鞠啦,头不晕么?那个……面给我我自己端过去吃,晓玲姐姐送武先生回客房去怎么样?”   067、比就比,谁怕谁   终于把两个不停道歉的人扎堆儿送走了,唐小棠长出一口气,端着冷掉的面回了会客室。   那个什么武先生还真是奇怪啊,唐小棠边吃面边心里想,装束猎奇,性格还那么谨小慎微,生怕给别人添麻烦,秘书晓玲说他和唐秋哲多年的交情,真不知道秋哲大哥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过了不一会儿女秘书脸色青灰地回来了,一把抄过她用过的碗,翻着白眼问:“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人也见了钱也拿了,还想怎么着?”   唐小棠抹抹嘴,仍旧笑嘻嘻地问:“晓玲姐姐,你是高材生吧,一看就是精英人才,高级白领啊!还长得那么好看,在大学时候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秘书还不知道唐小棠是在等着调戏她,被这么一夸,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得意,傲然答道:“那是当然,怎么说我也是校花级的人物,才貌双全,那些歪瓜裂枣也就够追我而已了。”   唐小棠憋着笑,装出一脸羡慕的表情:“真的啊,呜……好羡慕你啊,X大男女比例严重失衡,都没有人追我的说。”   女秘的书的脸马上就绿了,唐小棠又火上浇油:“还有还有,和我一个宿舍的姐妹都长得好漂亮,比晓玲姐姐还要漂亮,都是系花呢,和她们走在一起,我就更没人要啦!”   要说秘书这个职位呢,如果放在五百强企业,那绝对是精英中的战斗机才能胜任的,但唐秋哲家经营的是仙草生意,别说五百强了,估计都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营业执照,又怎么可能有高校精英投身?   这个名叫晓玲的秘书,撑死了也就是个专科毕业生,要在过去,唐小棠绝对不会拿学历来压人,但面前这秘书显然欺人太甚了,装腔拿势,高姿态也不知摆给谁看,受到兔子刚才的煽动,一向好脾气的她也终于觉得不想再忍下去了。   看不起我是么,那行啊,来比比呗,比学历,比相貌,再比比召唤兽的等级,你能赢几样?   女秘书的表情千回百转,最后顶着一张死鱼脸愤然离去,唐小棠报复回来,心情大好地掏出手机来给司徒嫣和黄绮回分享心得。   司徒嫣:唐家怎么净出这种人,一个个鼻孔朝天,也不怕下雨漏进去,气死活该。   走路的玉米:哈哈哈小糖糖你也有黑化的一天,来来,给你张我的帅照,如果我猜得不错,过一会儿她还会跟你比男盆友,亮出我的照片,保证晃瞎她的金坷垃狗眼。   接着手机收到彩信,打开一看,正是那传说中去年夏天X市举办的沙排赛宣传画,照片上的黄绮回只穿了一条沙滩裤,裸着上身,以一个扣球的姿势高高跳起,从表情到动作,大到肌肉线条小到发梢汗珠,无一不帅绝人寰。   “哼哼哼……”唐小棠将图片关了,手机扔在一旁,发起了呆。   上个月黄绮回问她介不介意有个帅哥做男朋友,她到现在还没答复人家,尽管已经决定把对朱槿的依恋永远藏在心底,但唐小棠仍然觉得不应该草率答应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否则和赌气有什么两样,而且这样对黄绮回来说也很不公平。   于是想了一阵,她又摸过手机,认真地发回去一句话:对不起,我认真想过了,我不能答应你。   短信发出去以后,那边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唐小棠忍不住开始猜测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一哭二闹……三上吊?   心里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直白太残忍了,应该再委婉一点,照顾一下对方脆弱的小心肝才是。于是唐小棠又编短信发过去: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我发现我只把你当普通朋友,如果贸然答应,那等于是骗了你,对你很不公平,你以后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的。   唉唉,好人卡什么的果然是千篇一律,唐小棠绞尽了脑汁,也不过是写了一段耳熟能详的话。   然而黄绮回还是没回短信,唐小棠又点慌了,不会真出事儿了吧?正想打电话过去,会客室门一开,女秘书又来了。   吓,真的回来跟我比男朋友了么?唐小棠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装出一脸无辜:“晓玲姐姐有什么事吗?”   女秘书显然是不情愿回来的,看到她的脸就条件反射地嘴角抽搐,半天才说:“唐总叫你到鎏金阁去。”   鎏金阁是历代唐家家主和长老们商议大事的地方,别说外人了,就连本家的弟子轻易也是不能入内的,女秘书似乎到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唐小棠不是来抱大腿的穷亲戚,想要示好,又觉得太生硬,所以才表现得这么不自然。   唐小棠“哦”地一声,拄着拐杖站起来:“行,那我去了。”   女秘书嘴角动了动,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认识路吗?”   唐小棠回过头,对她甜甜一笑:“晓玲姐姐,我第一次来本家的时候,你还在上中学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女秘书彻底晕了过去。   出门没走几步,兔子通过封印回来了,落在她肩上:“上哪儿去?”   “去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唐小棠说完,又挤兑道,“脸洗干净了?”   兔子恼火地一爪挥过来:“啰嗦!那小白脸叫你过去训话了?唐家的什么长老也在?等会儿!”   唐小棠依言停住脚步,问:“怎么了?”   兔子金眼一转,哼哼奸笑两声,扑下地,红光一闪,变成了人的模样。   格子衬衫灰毛衣,膝上短裙石膏腿,两人面对面站着,跟照镜子一样。   唐小棠瞠目结舌,半天才挤出一问:“……老师你变人就变人,变成我干什么?”   朱槿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道:“当然是要去给唐家那帮老不休添堵,拐杖给我,你回封印里呆着去,看我这次不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唐小棠差点没哭出来:“老师!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教训了他们自己倒是爽了,我以后不被他们追杀到天涯海角去才怪!”   朱槿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放心,不会的,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会写分寸这俩字儿么?唐小棠腹诽。   “或者我把你变成兔子,你就蹲我肩膀上,我教训他们的时候你也好看着点学着点。”朱槿眼珠一转,又兴起地道。   这回唐小棠没来得及拒绝,就真被变成了巴掌大的一个小兔子,急得满地乱扑腾,朱槿却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拎着她耳朵把她提起来,晃了晃,戏谑地问:“怎么样,做兔子好玩么?”   唐小棠恶狠狠地朝他亮出大板牙,朱槿又一阵大笑,捡起她的拐杖装模作样地拄着,将她放在肩上,没事儿人似的朝鎏金阁走去。   进了鎏金阁,正上首的圈椅里坐着当家之人唐秋哲,左右各三张官帽椅里则坐了唐家的六位长老,朱槿左右看看没找到自己的座位,索性拐杖一扔,席地而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唐小棠,见了长辈竟然不行礼,还坐在地上,成何体统?”左手边第一位置上的老者见他如此无礼,当即忍不住出声责骂。   朱槿懒懒一抬眼皮:“长辈?在哪儿?上面坐的那小白脸?要我行礼,他也不怕折寿。”   朱槿近四千年的修为,想要变成人后藏起全身的妖力根本易如反掌,是以六位长老——包括白天在前院见到他兔子形态的三个,此时也完全没有认出他来。但小白脸一词出口,坐上首的唐秋哲立刻就明白过来,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不予置评。   那老者手里的龙头拐杖用力在地上一跺:“岂有此理!我们六个难道不是你的长辈,家主虽然与你同辈,论辈分你仍然要叫他一声堂兄,谁教的你如此不守礼节!”   朱槿弓着腰,两手搭在膝盖上,明明是少女的外貌,却跟个地痞流氓没什么分别,唐小棠蹲在他肩膀上恨不得咬他两口——老师!你这个坐姿会被人看到内裤的!   “你们几个也算我的长辈?不就比我大了几岁,几十岁,往上数个七八代兴许能找到点血缘关系,要按这个逻辑,出门大街上一转,比你们够格做我长辈的人一火车皮都不够装的,”朱槿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反驳,“何况我不是本家的人,你们这些高端的亲戚我也不稀罕认,是那个小白脸请我回来,所以我才来的,有什么想问的速度问了,没工夫陪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六位长老顿时哗然,交头接耳,对着他指指点点,朱槿胳膊一抄,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等他们商量完毕,左手第二位的老者发话了:“我们从徽州黄家的家主口中听说了前段时间X市突发的花海事件,黄家的嫡少爷在答卷中提到了你,唐小棠,说你在这次事件中为他提供了不少的帮助。众所周知,你根基一般,又耽误了修行,召唤不出式神,与废物无异……”   “你再说一次废物这两个字,我马上把你变成不可回收的废物。”朱槿平静却不容抗拒地打断他。   那老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于他惊人的气势和胆量,但顿了顿,并没有发火,而是继续说:“我们很想知道你是以何种方式帮助他解决的此次危机,请你认真想清楚,然后再回答,因为你的回答将关系到你的未来。”   朱槿一手托着腮帮子,声音要死不活:“何种方式?作怪的小妖是我抓住的。”   “你是如何抓住那妖怪的?”   “伸脚绊了它一下。”   068、就凭爷不乐意   “你是如何抓住那妖怪的?”   “伸脚绊了它一下。”   “……”   “怎么着?”朱槿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嘲讽,“觉得不可能?要我说我召唤出了三皇五帝,齐心合力将小妖连同鹭岛一起砸进海底,你们就信了?”   右手边的一位老者插话道:“唐小棠,请你认真对待我们的提问,我不妨告诉你,黄家的少爷在答卷中将你夸得天花乱坠,黄家家主已有意向我们唐家提亲,此乃可遇不可求的良缘,你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有能力辅佐他,我们会接纳你到本家来学习,等你们到了法定婚龄,就会安排你们结婚。”   结?婚?!   唐小棠被这一发极品神雷砸中,整个儿呆掉了,自己刚刚才短信拒绝了黄绮回,现在居然被包办婚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来之前也没听黄绮回说过,难道黄家人也都没问他的意思就擅自决定了?   怎么办,现在老师变成了自己,掌握着话语权,以他之前的态度和口气,百分之一万会答应下来,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要“被结婚”了,开什么玩笑啊!   必须阻止老师擅自做主啊!唐小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恨自己现在是只兔子,还是不能说话的那种,只能用力去拱朱槿的侧脸,两只前爪使劲儿挠,千方百计传达“我不愿意”的意思。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唐秋哲这时笑眯眯地开口了:“小棠,你肩膀上那只兔子,好像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朱槿在沉默中冷哼了一声,拎着唐小棠的耳朵把她提开,唐小棠又孜孜不倦地爬回他身上去表示抗议,但都被他无情地漠视了。   “想好了吗,这对你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殊荣,该怎么回答,相信你心里有数。”刚才那位老者又提醒。   朱槿仍然回以冷哼,哼了几声后开始仰头大笑,直笑得六位长老脸色古怪,十分费解。   “我心里有数?不好意思,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自以为是地给我安排好道路,还假模假样地摆出好像是为我好的嘴脸,”朱槿两手撑着膝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如今召唤师没有阴阳师吃香,你们想巴结黄家,就拿小棠去和亲?你们把她当成了什么?在你们眼里她还是个人吗?”   左手第一的长老坐不住了,跟着站起来,用拐杖指着她:“你在胡说些什么!黄家人看得起你,本家愿意接纳你,这是你的福气!我们今天叫你来只是要告诉你这个决定,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朱槿放肆地大笑起来,妖力外泄,整个鎏金阁都开始颤抖,长老们脸色遽变,纷纷起身想要逃走,又碍于唐秋哲按兵不动,不好意思第一个丢脸。   “福气?就你们也配?”朱槿脚下腾起烟雾,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唐小棠也随之变回了人,欲哭无泪地坐在地上看着他。   朱槿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另一手拇指朝自己比划了一下,盛气凌人地说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唐小棠是我朱槿的徒弟,就连幻世的各路小神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哪怕是三皇五帝,也绝不敢在我面前谈什么恩赐、施舍和福气!”   六位长老都十分清楚当年唐由心和这只千年妖狐的不解仇怨,刚才见唐小棠带着兔子一起来,不是没有点紧张的,但仔细看那兔子好像又不是白天那只,所以才敢摆长辈的架子,一副施舍的嘴脸,这会儿见朱槿现出原形,早吓得两腿发抖,挪不动步,先前口气最狂的那个甚至吓得小便失禁,阁中顿时飘荡着一股难闻的尿骚气。   “除了我,任何人敢骂她是废物,口出不敬,甚至罔顾她自己的意愿擅作决定,”朱槿金色的瞳眸中光影旋转,语气嚣张到了极点,“我必从千里之外赶来,取其项上人头作祭!”   接着轻蔑一瞥那群吓破了胆的老头,嗤笑道:“而你们这些唐家后人,下场绝对比这更要难看千万倍。好自为之。”   唐秋哲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面不改色,不慌不忙的人了,即使朱槿现出原形,吼声中整座鎏金阁都微微颤动,他也依然微笑不减,端坐在当家人的椅子上。   “朱槿阁下何必动怒呢,”他的目光在唐小棠脸上一落,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然后转向气焰嚣张的朱槿,“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最终还是由我这家主说了算,今天把几位长老叫来,不过是各抒己见,说了不中听的话,朱槿阁下大人自有大量,怎么会同他们一般见识。”   朱槿冷哼一声,唐秋哲又说:“这样吧,几位长老先请回,该怎么回复黄家,我稍后会和小棠单独商量——当然,朱槿阁下若是不放心,一起来就是了。”   女魃恰到时机地出现,对他行了一礼:“主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唐秋哲微微点头,笑着邀请:“小棠,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唐小棠默默拄着拐杖站起来,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看着那六个长老跌跌撞撞鱼贯而出,心里莫名地觉得很不舒服。   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明明是唐秋哲自己就能决定的事,偏要让六位长老先发话,惹恼朱槿,然后被吓得尿裤子,最后又出来做和事老……中间这些看似多余的环节到底意义何在呢?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吃了晚饭,兔子全程在餐桌上监督,唐秋哲家里经营仙草生意,招待它的自然也都是上好的仙草,吃人嘴软,兔子也就没有再揪着刚才唐家那群长老的事不放,只吃不插话。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答应。”唐小棠将那天发生的事详细给唐秋哲说了一遍,又澄清了自己与黄绮回的关系,最后干干脆脆地拒绝。   唐秋哲失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愿意就不愿意,我怎么会强迫你呢?你们愿意在一起自然是天作之合,不愿意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我本来只想在电话里问你一声,但长老们认为我和你有私交,我做出的决定不会将整个唐家的利益放在最重,所以坚持要你回来。让你辛苦跑了一趟,还听了些不好听的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唐小棠隔着餐桌看他,心里那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又涌了上来。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秋哲大哥依然是那个温柔又善于替人着想的秋哲大哥,置唐家的利益于不顾也绝不勉强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和过去不一样了?   晚餐结束后唐秋哲还有事要忙,又把她交给秘书晓玲,女秘书依然是满面春风地答应下来,等唐秋哲一走,立刻又瀚海阑干百丈冰,绷着脸说:“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唐小棠正心不在焉地看手机,黄绮回还是没回信息,到底他怎么想的?嘴里就敷衍地回应:“哦,走吧。”   女秘书冷笑着反问:“你不是对本家很熟悉吗,自己去啊。”完全没有带路的意思。   唐小棠闻言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本家一共七十二间客房,你要我一间一间地敲门找吗?如果我是个秘书,至少会把钥匙给客人。”   女秘书碰了个钉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掏出钥匙摔给她,气呼呼地走了。   “做得好,”兔子挂在她肩上,耳朵甩了甩,“对这种人就该以牙还牙。”   唐小棠弯腰捡起钥匙吹了吹灰,看清号码,迈步朝西院走去,一边不太理解地问:“老师,我有点想不明白,被你放了狠话以后,连唐家那几个长老都屁滚尿流了,怎么这个秘书还不停地摆脸色给我看?我好像没得罪她吧?”   兔子哼哼笑了两声,回答:“她又不是道门中人,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也就不怕,至于摆脸色给你看……啧啧,我看是因为她喜欢那个小白脸的缘故。”   “诶?!她喜欢秋哲大哥?”唐小棠大吃一惊,兔子对她较寻常人迟钝百倍的神经已经绝望了,淡定地说:“在喜欢的异性面前拼命想好好表现,背地里却跟母夜叉一样,想要驱逐所有接近她意中人的同性——这就是爱的表现方式,简称吃醋。”   唐小棠一脸受教地点点头:“好吧,吃醋什么的我是不太懂,看来还是避着她一点好。”   兔子鄙夷地评价:“指望你懂,不如指望母猪会爬树,都说旁观者清,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将来如果有谁喜欢上你,恐怕你也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这方面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唐小棠一记白眼甩过去,想到千千,又想到自己,情绪慢慢低落下去,沉默地走到了自己的客房门外,听到过路的几个长工远远地议论着白天发生在鎏金阁的事,忽然忍不住问:“老师,在鎏金阁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答应?”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他就表示出了对黄绮回这个“徒婿”很满意,如果真是这样,听到黄家要来提亲,应该很高兴地答应才对吧,怎么会想到和亲拉关系那边去呢?   “不为什么,”兔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就凭我不乐意。”   唐小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既对它的任性感到无奈,又不自觉地感到微微心酸——也就只能是不乐意的缘故了吧,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好希望听到更窝心的理由,比如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的之类。   “反正我绝对不会把你让出去的。”   吓?!唐小棠浑身一震,差点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但紧接着兔子又说:“虽然你既笨又笨,但还算听话,也不会到处惹祸,做我徒弟的资格还是有的。就算我不要你了,也会把你扔给靠谱的人,不过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唐家的小白脸!”   唐小棠轻轻“嗯”了一声,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也觉得秋哲大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069、雨夜奇袭(点击加更)   唐小棠轻轻“嗯”了一声,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也觉得秋哲大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兔子嘲弄地哼哼道:“还以为你又要暴跳如雷地替那小白脸辩解呢,看来你反射弧虽然长,还不至于短路,这么多年下来终于发现了。”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唐小棠不高兴地反锁上房门,到床边坐了下来。   “今天在鎏金阁的见面,是那小子安排好的戏码,”兔子从她肩上跳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被子上,郑重其事地说,“他能力还不错,也会做人,但是太年轻了,根本不能服众。能召唤出女魃又如何?女魃是旱神,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发动旱灾,做出有伤天和的事,何况现在召唤师已经没有市场了,式神再强大,无用武之地,也是白搭。”   唐小棠心悦诚服地点头:“的确,从秋哲大哥自己的口气中我也能感觉出来,他现在虽说是家主,但是大家对他都是阳奉阴违,长老们就更不用说了,八成根本不听他的。”   兔子吹了声口哨,似乎很愉快:“所以他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女魃帮不了他,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唐由心是个英雄,但若单从唐家的角度来看,唐由心却是得罪了非常可怕的人,给后世子孙埋下了祸患。设想一下,憎恨着唐由心和唐家的我突然出现,还因为那几个老头的话大动肝火,这时候小白脸出来调停,我只要稍微给他两分好颜色,别人会怎么看他?”   “……我懂了。”唐小棠终于明白那微妙的不和谐之感来自何处,唐秋哲两年前继任家主,无法服众,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朱槿重获自由,想必从那时候起就在等着有朝一日用他来恐吓唐家的长老,之前对自己的好,以及对兔子的礼遇,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布局时候跟真的一样,到了要收线的时候,自然就会暴露出目的性,让人不太舒服了。   朱槿对唐家上下都充满不屑与憎恶,唯独给唐秋哲面子,这不仅代表了一种能力上的认可,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你们若是不服我,他日我就有可能联合这位上古大妖怪对你们进行制裁。   从这个角度来想,唐秋哲的确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了。   面对与唐家有着深仇大恨的朱槿,一边是屁滚尿流的六位长老,一边是镇定自若的年轻家主,孰优孰劣,一眼见分晓,只怕今天的事会被长工们知道,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从今往后长老们在家里也很难再抬起头来做人了。   想通了以后,唐小棠心中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压抑了,秋哲大哥是为了利用老师才对自己好的?那老师出现之前呢,自己身上也有别的值得利用的地方吗?   不喜欢被当成无用的人,可也不喜欢被当成利用的人呐。   躺在床上不着边际地想了好多事,唐小棠觉得困了,就掏出洗漱工具到卫生间去,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窗外下起了雨,算算时间,已经过了春分,快到清明,雨季应该是提前来了。   一夜好梦,沙沙的雨声中唐小棠睡得很沉,以至于敲门声震天响也没听到,最后还是兔子被惊醒了,跳上床把她踩醒。   “天亮了吗?”唐小棠迷迷糊糊翻身下床,披上外套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就把她给吓清醒了,打头阵的正是那个护卫长,瞪着一双牛眼睛,二话不说冲上来攥住了唐小棠的外套领口:“你跑不了了!”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哪里去?”看看外面天空,阴云密布,雨还在下,天色才刚蒙蒙亮而已,要晨跑也不是这种天气吧。   唐家护卫长、六位长老、家主唐秋哲,以及无数被惊动过来看热闹的本家弟子、长工,将门前不大的一块院子挤得人满为患。   “一定是她干的!错不了!”昨天尿了裤子的那长老摇头晃脑,一副老学究不可一世的模样,摇晃着食指指着唐小棠。   自己干什么了啊?唐小棠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以然,大清早的不睡觉跑来围观自己,这些人都吃饱了撑的吗?   兔子也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眼看到护卫长抓着唐小棠衣领,当场便炸毛:“把你的脏手拿开!”一记兔头大炮发射,狠狠撞向他的左眼,大叔痛得大叫一声,松了手。   “小棠,你能过来下吗?”唐秋哲撑着伞站在院中,表情严肃,声音不闻情绪。   唐小棠上前了两步,不解地眨着眼:“出什么事了?这才几点,怎么不睡觉,都跑西院里来了?”   另一名长老马上哼哼冷笑:“怎个,坏了你哩事?你想着乌漆抹黑哩大家都在屋头睡觉,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没人晓得了?”   唐小棠更加疑惑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也在睡觉啊。”   唐秋哲摆手示意跃跃欲试的长老们都不要再说话,自己背着手缓缓开口:“小棠,晓玲送你回客房的时候是几点,你还记得吗?”   唐小棠当即摇头:“她没有送我回来,我们两句话不和,她扔下钥匙走了,我自己回来的。”   护卫长见缝插针地问:“有人可以证明吗?”   “这种事为什么要人证明?”唐小棠彻底糊涂了,望着面前的唐秋哲,期望他能给个解释,但唐秋哲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再看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中似乎传递开了某种消息,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戒备起来。   唐小棠虽然反应慢正常人几个八度,但在这种境况下也还是渐渐嗅出了点味道,主动问:“晓玲姐姐怎么了?”   “你还问她怎么了,分明就是你干的!”护卫长粗鲁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跟我到警察局去!”   警察局三个字犹如在耳边炸了一声惊雷,唐小棠猛地甩脱他,拄着拐杖退回房门里,眼中净是不可思议之色:“什么意思?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带我去警察局?”   院中的人集体沉默地望着她,或恐惧,或惊讶,或同情,或好奇,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说话啊!”唐小棠愤怒了,大吼一声出来,“真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唐秋哲咳了一声,打破死一样安静地气氛:“我早上起来找不到她,就让女魃将整个老宅搜了一遍,结果发现晓玲倒在你门前。”   唐小棠霎时间如被冻结了一样失去了思考和行动能力,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我和几位长老赶过来的时候,如你所见,雨还在下,但走廊上一点水渍也没有,附近的泥土上也没有踩踏过的痕迹,”唐秋哲说到这里,眉毛微微一动,叹了口气,“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唐小棠整个傻掉了,不仅她,就连跟在身边的兔子也像是脑袋跟不上了一样,张着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她死了?”   “还没有,脑后受了重击,已经送到市区医院抢救了,不过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   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唐小棠恐惧得呼吸都颤抖起来,尽管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人都会认为她是凶手。   她所住的客房五间呈L形排布,位于西院的最深处,背后是高高的院墙,四周则是平坦的泥地,不远处堆放着些砖瓦,还有一盆三角梅,似乎准备修花坛移栽过来,只是暂时没来得及动工,她的房门正对着走廊前的台阶,至少要穿过五米有余的泥地才能到对面的客房回廊。   大雨中孤立的房屋前发生了命案,没有凶手离开的痕迹。   只进不出的密室杀人!   曾经以为只有在动画里才会出现的蹊跷事情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唐小棠很想大喊一声不是我干的,但理智告诉她这种无力的申辩毫无价值,重要的是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的证据。   有没有这样的证据呢?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睡前的点点滴滴,让记忆倒带回溯,一直回到和女秘书在北院告别的时候,却一无所获,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是一个人回来的。   难道又和海妖那次一样,自己无意间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正冥思苦想,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开门声,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整齐划一地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走廊尽头的客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睡衣的男人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你们……”男人正是白天迷路到南院和唐小棠打了个照面的武先生,他讶然眨着眼看向这边,“在干什么?”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唐小棠如同看到了救生船的海难者般,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自己回到这儿以后还站在门口和老师说了一会儿话,当时没下雨,周围也很安静,这位武先生一定能够听得到他们的说话声!就算这也不能够作为证据,凶手打昏女秘书的时候一定发出了异常的响动,他只要醒着,没理由注意不到!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他也住在这排客房当中,而唐秋哲似乎又是所有人中最惊讶的一个,盯着好友看了半天,才问:“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武先生不好意思地搔着一头乱发走过来,哈哈赔笑:“这个……我昨天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迷路了,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给你们添麻烦,晓玲姑娘送我回来的时候我特意问了一声,这西院的客房里还有没有别的客人,她说有,我就请她把我的房间调换到有人的客房附近了,这样如果迷路了,只要叫一声救命,应该就会有人把我送回去,不会再乱跑了。”   在场众人头上不约而同的一排黑线,心里只剩下点点点。   而唐小棠则欢喜得要跳起来——路痴拯救世界啊!自己将来迁回本部,一定要耐心给所有人指路来报答社会!   “所以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武先生继续好奇地追问。   070、安乐椅侦探   由于凶案现场多了一个人,唐小棠的嫌疑顿时减轻了大半,不管是一直看不起她的护卫长,还是想要借机泄愤的六位长老,都不能再众口铄金地硬把罪名压给她,于是当武先生问起来时,刚才还叫得凶的他们都望天不语。   对此,唐小棠只能冷笑一声。   唐秋哲身为家主,武先生又是他的客人,解释的事也只能由他来做,于是他又把事情的始末重复了一遍,比刚才给唐小棠说的要详细得多,托此福,唐小棠也对事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简而言之就是唐秋哲兢兢业业地工作到天亮,看看时间,平时早该过来报道的晓玲今天却不见人影,以为她睡过头了,就亲自跑去叫她,谁知到了她房门外却发现门没锁,人也不见了,问了家里的其他人,都说没见到她。   虽说本家老宅从来都没有贼什么的胆敢光顾,但唐秋哲还是不放心,就让女魃将整个家搜了一遍,结果在客房这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晓玲,于是事情的严重性升级,唐秋哲一边拨打120叫来救护车,一边吩咐护卫长检查老宅各处的守备安全,闹腾着闹腾着长老们都陆续被吵醒,就纷纷涌入了西院。   “晓玲做事很可靠,对人也很热情,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得罪什么人,竟然要杀她。”   唐秋哲说这话的时候,唐小棠实在是控制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被护卫长一眼看到,顿时像猫捉到了老鼠一样激动,指着她大叫:“少爷,这丫头刚才冷笑了!她白天在门口被晓玲说了几句,一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杀了晓玲!”   唐小棠马上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敢不敢找点更奇葩的理由啊,她损我两句我就要杀她,那损了我不知道多少次的你不早就该死了?”   “都别吵,”唐秋哲眉头紧锁,制止了护卫长骂回去的打算,“大家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武兄,小棠,你们两个跟我来。”   一位长老忍不住出声:“不得行唷,应该交给警察……”“我是家主,该不该交给警察我说了算,”唐秋哲果然不再像昨天那么客气,当即回绝了这个建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本家,否则我就当你是自首,明白了的话就散了。”   长老们个个面色不豫,但又不能公然反抗家主的命令,只好嘟嘟囔囔各自离开,他们一走,本家的弟子和长工们自然也不敢多留,哄闹着纷纷散了。   “稍等我一下,我换衣服。”唐小棠比划着说,她刚起床就来开门,可还穿着睡衣呢,总不能就这样出门。   唐秋哲倒也不怕她跑了,点点头放她换衣服去。   房门一关,武先生就摸着后脑勺开腔了:“原来这就是你们一直挂在嘴边的小棠姑娘,唔,昨天见了一面,确实是个好孩子。”   唐秋哲淡淡一笑:“小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兔子却傲娇地骂道:“谁一直把她挂嘴边了,你耳朵太大产生回音了吧!”   等唐小棠换好衣服出来后,躲进唐秋哲伞下,三人一兔顺着石板小路来到了北院家主的住所,唐秋哲推开一扇门将他们让进去,然后吩咐女魃守卫,不许任何人接近。   “几年不来,这里还是个以前差不多呢。”唐小棠环顾四周,这房间就是当年用来考核唐家弟子的宴会厅,只不过现在闲置着,拉了一扇屏风将桌椅什么的隔到半边,只留了一张八仙桌放在正中央,桌上一套银杏叶图案的香薰器,正是唐小棠念念不忘的法蓝瓷。   身为主人的唐秋哲沉默地烧水沏茶,待三杯热茶分别放在客人们面前了,他才抬眼坐正,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晓玲是我的秘书,跟了我好些年了,从来没惹过事,如今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从个人感情上说我不愿意相信你们中有凶手,但有些问题还是要问,希望你们能理解,能配合,如果不愿意和我说,那就只有去和警察说了。”   急于洗脱嫌疑的唐小棠马上点头:“我理解,也一定配合,知道什么一定会说的。”   武先生却不慌不忙地摸着还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慢吞吞地要求:“我能看一下你手里现在掌握的资料吗?”   “什么资料?”唐秋哲反问。   “当然是案发现场的一手资料啦,”武先生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说,“你把伤者送走了,刚才又默许那么多人在现场踩来踩去,一定是早就拍好了照片搜集好了物证吧?都拿出来,一份证据抵十个口供,说不定我看完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唐小棠“哗”地大惊:“武先生是侦探?光看证据就能猜到凶手了?”   武先生谦虚地一笑:“没有没有,我只是个推理爱好者。”兔子哼地挖苦道:“你要是做侦探,一定会在案发现场迷路得回不了家。”“是的,所以就只能做个安乐椅侦探了。”   见唐小棠一脸钦佩,心思好像完全不在案子上了,唐秋哲只好现为他们做介绍:“小棠,这位是汉中第一家的家主,第一武,我在耶鲁时候的学长。”   汉中第一家的家主,耶鲁的高材生,神农的后裔,是……是个路痴????   唐小棠觉得这绝对是自己前半辈子听到最震惊的一个消息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人太优秀了上帝就会把你的窗户关上一扇?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小棠姑娘好,”背后光芒万丈的第一武亲切友好地握着唐小棠的手,“小棠姑娘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的荣幸!”   荣幸你弟呢,该荣幸的是我吧!唐小棠觉得脑袋上全是乌鸦在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握:“哪里哪里,我还没谢谢武先生的伤药。”   客套腻歪了一阵,唐秋哲才终于能把话题拨回正轨:“你刚才说的现场采证……不错,在等120的时候,我已经做过了。”   说着取出口袋里的小数码相机,打开来递过去,第一武接过来,直接递给唐小棠:“来。”唐小棠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武先生先看吧。”“我不会用电子产品。”“……”   你丫到底是有多逆天上帝能关你两扇窗啊!内心咆哮着,表面镇定的唐小棠打开了相机,调出相片,第一武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照片从远至近,仔细地拍了案发现场的全景图、地面痕迹、走廊下的痕迹、秘书晓玲的全身、脑后伤口……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唐小棠忍不住捂着嘴,暗自庆幸起来这么久还没吃东西呢。   第一武看得很认真,不时地让她把照片局部放大,相互比对,然后点评几句。   “墙壁上虽然有些血迹,但都不是飞散的效果,这里有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当然,不排除血迹在相反的方向,需要保留意见。”   “四周的泥土湿润柔软,光线虽然不怎么好,但如果有脚印,积水就会比较深,会反光,而照片上没有这样的痕迹,只有一串高跟鞋的脚印通往客房,看来凶手不是从泥地上离开的,甚至不是和她同时来的。”   “晓玲姑娘伤在脑后,证明当时她背对着凶手,但她又不是扑倒在地而是靠在墙边,凶手应该移动过她,至于凶器,应该不是棍棒,而是金属利器,否则不可能砍出这么深的伤口,这个一会儿再研究。”   随着他的讲述,唐小棠的敬佩之情熊熊燎原,眼睛里都要冒出桃心来了,身为一个柯南症候群,身边出现活的侦探,那简直是做梦一样美好。兔子对破案不感兴趣,三瓣嘴凑到杯子里舔水喝,同时提醒:“不要太花痴了,他已经结婚了。”   唐秋哲一口茶喷了出去,唐小棠满脸通红,抓狂道:“老师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反倒是第一武十分给面子地表示了一下害羞:“能得到小棠姑娘的欣赏真是我的荣幸,说实话,我以为除了阿慧,再不会有姑娘看得上我了,哈哈哈~”   他哈哈哈,唐小棠也只得跟着哈哈哈,表情真是欲哭无泪。   “唔,不说这个了,”第一武指着屏幕上女秘书晕在墙边的照片一角,“这里放大一点,看看她手里拿的什么。”   唐小棠依言放大照片上人的右手,看到那紧握的拳头虎口处露出小片紫色的东西,像花又不太像,正琢磨着,坐对面的唐秋哲主动说明:“她手里攥着的是三角梅,就是搁在院子里那一盆。”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展开来,正是一朵捏得干瘪的三角梅。   兔子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丫头你完了,三角梅是X市的市花,变脸女一定是想说你是凶手。”   “老师你可以不说话的!”唐小棠没好气地白它一眼。   “我看倒是未必,三角梅距离我们的走廊还有六七米远,晓玲姑娘总不能爬过去摘了花又自己爬回来吧?”第一武轻而易举就看破了这小伎俩,“晓玲姑娘的衣服是湿的还是干的?”   唐秋哲回答:“干的,鞋底是湿的。”   第一武满意点头:“那就对了,这很显然是凶手塞给晓玲姑娘的,至于是不是为了嫁祸给小棠姑娘,还不好说。倒是这杀人未遂的现场……唔,总觉得有某种奇妙的感觉。”   安乐椅侦探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唐秋哲于是不去打扰他,详细询问了唐小棠昨晚的行踪,得知晓玲竟然摔下钥匙板着脸走掉,不由得感到很吃惊,便追问起之前她的态度,唐小棠还没来得及掩饰,就被兔子竹筒倒豆般告了状。   “那妞简直太不像话了!开口闭口都是钱,还警告丫头离你远点,说什么你是她的叫丫头想都不要想,靠!爷的徒弟眼光能有这么差吗?”   071、这下全都齐活了   “那妞简直太不像话了!开口闭口都是钱,还警告丫头离你远点,说什么你是她的叫丫头想都不要想,靠!爷的徒弟眼光能有这么差吗?”   何谓一箭双雕,此乃一箭双雕!诬陷了一个还贬低另一个!   唐小棠恨不得抽根针把它嘴缝起来,忙不迭地把兔子抓过来制服:“老师你又胡说八道!”兔子假装挣扎两下,扒开她的手“忿忿地”抱怨:“你就一辈子做个烂好人吧!”   如此一来唐秋哲反而好像对它的话坚信不疑了:“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人,算了这个暂时不谈,也就是说你和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分手了,当时应该是……八点不到,勉强算作八点,还没有下雨,确实,如果你们那个时候去西院,她的鞋底不可能是湿的。”   “不光如此,”第一武结束了思考,竖起一根手指来说,“我们姑且假设小棠姑娘刚才撒了谎,朱槿大人也是同谋,”对此,兔子当然是立刻龇起大板牙抗议,但被无视了,“北院分手不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晓玲姑娘下雨以后又去客房找过她,同时我们假设那时候我已经睡了,什么也没听到,杀人的条件都成立,那么有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一定还在现场。”   唐秋哲和唐小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东西?”   “伞啊。”   第一武一摊手:“如果她们是下雨以后才回客房的,总不能不打伞吧?没打伞的话,晓玲姑娘身上一定是湿的——C市这么湿润,一晚上绝对干不了,但阿哲刚才也说了,晓玲姑娘只有鞋底是湿的,很显然,至少她是打了伞的,那么,伞呢?”   伞呢?刚才来的时候,唐小棠是和唐秋哲共撑一把伞,即是说,如果这把伞存在,现在一定还在客房的某处。   唐秋哲眉头猛地松开,起身大步朝外走,唐小棠赶紧追上去:“钥匙!”把自己房间的钥匙递给了他,唐秋哲一手接过,一手开门,正要出去,看到门外站着的六位长老就愣了。   很显然,他们都是被女魃拦下来的,就算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在女魃这样一位小神面前,也是得夹着尾巴做事的。   唐秋哲的目光依次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请几位长老先回去休息吧,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位长老代表众兄弟发言:“你是我们唐家哩当家人,家里头大事小事你做主,我们是没意见哩,但是现在屋头死了人,就应该把人送去派出所,交给警察,你个人闷刀审,也不公开,我们几锅老倌儿实在是不放心,别哩要求没有,就是想交给警察处理,是非黑白自有公道,只要不是他们干哩,我们也不会赖到他们头上。”   他身后的长老们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说的都是要请警察来介入的话。   “或者你就把人交给我们来审,”又是那尿裤子的长老眼珠一转,提出了第二方案,“我们六个和他们无仇无怨无深交,我们来审才显得公平。”   唐秋哲眉头一降,话语中带了怒气:“几位长老是觉得我会徇私了?”   刚才那长老又摇头:“我们没得勒个意思,就是觉得警察办事熟练,早点破案大家心头都舒服点是不啊,所以嘛……”   第一武在宴会厅里听到门外的说话声,也跟了过来,仍是一团和气地笑眯眯,按住了还要反驳的唐秋哲的肩膀:“阿哲,别让家里老人难做,你将来也会老。”唐秋哲面上颇有忿忿之色,但还是默默点了下头。   “这样吧,我和小棠姑娘留在这里等,你带几位长老去找证物,找到了,我们就去警察局,”然而第一武的话却还没有完,只听他又补充,“要是找不到,就证明我们都被嫁祸了,那么一个劲儿地要把我们当成嫌疑人扭送派出所的几位长老,就很可疑了,贼喊捉贼的事电视剧里可不少呀!”   好一招以退为进,唐小棠忍不住笑了,他话说到这份上,唐家的长老们如果不想被误会是居心叵测,就必须接受这条件,而且第一武只说找“证物”,没说找什么,就算有人想搞鬼,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汉中第一家的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果然他的话说完,谁都没意见,唐秋哲领着六位长老重新去西院搜集证据,将他们俩留在了宴会厅,由女魃看守。   不多时唐秋哲就一个人回来了,手里空空,应该是没找到伞,可脸色却比刚才还要难看。   “伞没有找到,长老们也都被我劝回去了,不过……”他欲言又止,取出手机,调出相册递过去,“我在小棠的床下发现了这个。”   第一武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照片上是撩起了床单的床下,一把修花枝的剪子扔在地板上,还沾着暗红的血。   “这不可能!”唐小棠大惊失色,“这种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   第一武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想了想,问:“昨晚睡觉的时候,你把门窗都锁好了吗?”   唐小棠用力点头:“当然啊,外面那么大的雨,窗户肯定也得锁上才行。”   唐秋哲吁了口气,无奈地道:“如果是这样,那么能把花剪藏在你床下的人也只有你自己了。”   “未必哦,我们跟着你来北院的这段时间,凶手完全可以趁人不备偷偷把东西塞到小棠姑娘床下去。”第一武却摇着头推翻了他的话。   “不可以,”唐秋哲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唐小棠刚才给他的钥匙,“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第一武“唔”地哽了一下,又问:“那备用的钥匙呢?”“备用的钥匙在我手里,平时不常用,都是锁在抽屉里的,抽屉的钥匙我随身带。”   又一个密室出现,第一武似乎也没辙了,抱着胳膊在宴会厅里走来走去。   唐秋哲不催他,只是一直用惋惜的目光看着唐小棠,像是已经认定了她是凶手,唐小棠心里烦躁,却又拿不出证据说自己是清白的,对面的目光如针扎,令她浑身都不舒服。   “啊!”不远处的第一武突然间一捶手心,恍然大悟一般发出一声惊呼,这边的两人都以为他发现了真相,齐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第一武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从睡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烟,叼上一根,在香烟的刺激下整理清楚脑中的思绪,以问代答:“你们知道本格推理这个概念吗?”   唐秋哲点头,唐小棠却一脸茫然:“本格……是什么意思?”   “本格是一种古老的推理小说模式,作者会在揭秘之前将所有条件都摆放在读者眼前,形成读者与侦探的公平较量,现代的推理中已经不太常见了,不过本格推理的三大热门关键词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第一武谈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忍不住眉飞色舞。   唐秋哲和他是老相识了,自然常听他说起这些,于是解释给唐小棠听:“这三个热门关键词分别是暴风雪山庄、密室和童谣杀人。”   “所谓暴风雪山庄,指的是凶案发生地呈现交通不便的状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将凶手限定在有限的人数当中。”   “密室不用说,童谣杀人则是连环杀人事件中常用到的一种手段,凶手会将凶案现场按照某一耳熟能详的诗歌来进行布置,既能起到恐吓作用,又能掩饰凶手杀人的动机。”   第一武微笑点头:“没错,我从刚才在客房的时候就有种奇妙的感觉,现在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唐小棠还没消化完那三个关键词,只能迟钝地反问:“是什么?”   第一武十指交叉,以两根拇指抵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这次的事件里,三个要素竟然都齐活了呢。”   “晓玲姑娘在我们所住的客房门外重伤,由于夜里才下起大雨,来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凶手既不能进入客房,也不能离开客房,此乃暴风雪山庄;而后阿哲去找伞,伞没找到,却找到了凶器,在一个没有人能进去的房间里,此乃密室。”   一直趴在桌上没吭声的兔子这时突然竖起了耳朵:“童谣杀人……”   第一武笑眯眯地问:“朱槿大人也想到了?”   兔子闭了闭眼,又睁开,叹息似的道:“我虽然不懂你说的那些推理侦探之类的东西,但耳熟能详的诗歌,倒是想起了一个,似乎和这次的事件非常般配。”   “哦?愿闻其详?”   兔子抖擞了一下全身的毛,一个后空翻跳下桌子,烟雾腾起,已经变成了人的模样:“笔。”   唐小棠从背包里掏出笔和记事本递过去,朱槿也不坐下,提了笔在空白页上利落地写了四行字,然后推向八仙桌中央。   他的字鬼斧神工,奇形怪状,但依稀可辨认,唐小棠费力地读道:“好雨知……时……时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杜甫的《春夜喜雨》?”   朱槿一点头,第一武就笑了:“没错,我想到的也是这个,朱槿大人被困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对外界之事仍然了若指掌,佩服佩服。”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唐小棠凭着记忆认出所有的字后,被诗中的信息惊呆了,别的且不说,锦官城本身指的就是C市!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头四句,是此次事件发生的季节、天气和时间,完全吻合,而无声二字也恰好符合神不知鬼不觉的气氛。   “野径我懂,我们住的客房在西院最深处,最偏僻的位置,路都没修好呢;晓我也懂,秋哲大哥确实是早上发现晓玲姐姐受伤的,”唐小棠指着一个个关键词,“另外两句要怎么理解,花就算是三角梅吧,可是没有船呐。”   072、停手吧   唐小棠指着记事本上的那个抽象的“船”字问:“这次的事件里没有船吧?”   “重点不是船哟,”第一武笑眯眯地用笔尾指了指另一个字——独,说道,“我会搬到你隔壁住着这一点,出乎了凶手的预料,按照计划,那排客房里应该只有你一个人住,火独明在这里就是指唯一的嫌疑人,可惜我打乱了凶手的布局。”   朱槿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沉声道:“船也不是不能解释,客房四周都是淤泥,不能行人,与水无异,客房孤立于西园深处,就像是艘船了。”   唐小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凶手用《春夜喜雨》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有没有这首诗,我们都看不出凶手是谁啊。”   “我想,凶手大概是想向我挑战吧,”第一武慢慢收敛了笑容,一向温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犀利,“把我最喜欢的本格推理三热门词全都摆在我眼前,看看我这个安乐椅侦探是不是真能破案。——哎,说实话,要是没有这首诗,凶手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可这一道败笔,恰恰暴露了凶手的身份啊。”   唐小棠正要问凶手是谁,唐秋哲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起身到门外去接听,过了几分钟再回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晓玲只要度过了48小时的危险期应该就会没事了。”   第一武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中,愉快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没有恶化成杀人事件,凶手也不用担心会坐牢了呢。”   “凶手到底是谁呢?”唐小棠好奇地问。   “这个就无可奉告了,”第一武偏偏故作神秘,刮了刮下巴说道,“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唐本家的某个人,那么这就是唐家的家务事,交给阿哲去处理就好。”   唐小棠失望地“啊”一声拖老长,不甘心地磨叽:“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第一武但笑不语,唐秋哲也回到桌边,以郑重的口吻对她说道:“既然小棠是无辜的,那我这就叫人准备机票送你回X市,别耽误了上学。”   连他都这么说,唐小棠只好悻悻起身:“好吧,不说算了,我走了。”唐秋哲一点头,这回没有女秘书可以差遣,唐家家主也不亲自去送,只是站在桌边看着唐小棠和朱槿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和女魃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回西院客房收拾东西去了。   他们俩前脚刚走,第一武就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秋哲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道:“你指什么,马上就叫人送小棠回去吗?她还是学生,当然要以上课为重,我也想留她做客,但显然不太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第一武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眼中甚至有一丝寒意,“晓玲姑娘虽然两面三刀,但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杀她,还想嫁祸给小棠姑娘……阿哲,你到底在想什么?”   唐秋哲慢悠悠地坐回原位,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指控而惊慌,反而是更加镇定了:“你说是我要杀晓玲,我是凶手?证据呢?没有证据乱说话,不像是你喜欢的那些名侦探的作风吧。”   第一武面色肃然地道:“证据当然有,就在你自己拍的照片上。”   “哦?”   “你刚才说在小棠姑娘床下发现了凶器,然后拍了照片带回来给我们看,可是阿哲,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凶器进入房间的时间不对。”   第一武伸出手,唐秋哲了然地将照片调出来,放在他手中。   “如果小棠姑娘是凶手,凶器必然是在行凶后就立刻被藏在了床下,那么根据之前相机里的照片,晓玲姑娘流了那么多的血,凶器上也应该沾满了血,根据液体的共性和血液的特性,花剪上的血应该会滴落到地板上,染得到处都是。”   手机一转,第一武将照片对着唐秋哲:“可是你自己看,照片上的凶器虽然带血,但是地上却没有血,很显然,凶器不是行凶后就被立刻藏进去的,而是过后才被转移过去的。”   唐秋哲淡淡看了一眼,不置可否:“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放的,如果小棠是凶手,她也完全可以在刚才关门换衣服的时候将凶器转移到床下。”   第一武无奈苦笑:“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唐秋哲眉毛抬了抬,反驳:“这是合理的辩解。”   “阿哲,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会促使你做出这样的事来,”第一武喟然叹气,皱着眉头,流露出十分痛心的表情,“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在这条路上堕落下去,你要决定性的证据是吗?好,我给你。”   “还记得我刚才给小棠姑娘解释‘江船火独明’的时候说过的话吗?我原本不住在那排客房里,可后来却搬了过去,这是凶手始料未及的,原本只要客房里仅有小棠姑娘一个人,那她就是头号嫌疑犯,你布置得很好,脚印、三角梅、血迹、甚至鞋底的水,都非常完美,但你没想到的是我这个原本被你安排为侦探的人,却成了嫌疑犯之一,你不能把我交给警察,所以只能把我们带回北院。”   “我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里数你最吃惊,我提到雨伞的时候,你马上起身,不是去找证据,而是要去放证据吧?可惜不凑巧的是,长老们出现了,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你,你根本没空去找一把雨伞,只好就地取材,将本来就藏在客房某处的凶器作为弥补、转移到小棠姑娘的房间里。”   “原本按照你的计划,有我的推理做辅助,甚至可以同步完善你没有想到的证据,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说到这里,第一武停下来喝了口茶,眼神充满了惋惜:“客房的钥匙只有你和小棠姑娘两个人有,你要是不说该多好,不说,我还会怀疑其他人,说了,凶手就只能是你了,你千方百计营造密室,想困住小棠姑娘,结果却困住了你自己,只要我去向长老们求证一下你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西院的人,真相立刻就会水落石出——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唐秋哲没有回答,宴会厅里安静如无人之境,第一武喝光了杯中的茶,从桌边起身:“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当晚唐小棠就被送到了双流机场,乘飞机返回X市,唐秋哲并没有来送,唐小棠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掏出手机想要给司徒嫣打个电话,却先收到了一条短信。   走路的玉米:QAQ我有罪!我竟然把手机连着外套一起扔进了洗衣机晒的时候才发现!好容易挨到周末终于买新手机了!这几天里你们有人联系过我吗?我不是故意失踪的啊!   唐小棠握着手机一阵无语,敢情这家伙给自己发完照片一个顺手,就把手机扔进了洗衣机了?反正还要一会儿才登机,就回起了短信:“难怪我后面发给你短信你都不回,真是二到深处碉堡了。”   很快地黄绮回发回哭诉:“QAQ小糖糖你怎么能人身攻击我呢?你说了什么,再说一次咩。”   我:我给你发了张好人卡=。=要再来一张吗?   走路的玉米:呃?好人卡?我好心借你照片和女屌丝PK,你竟然还发我好人卡……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_<)~~~~   我:少卖萌,不然怎么样,拖了一个月了,总得给你个答复吧?   走路的玉米:什么一个月?小糖糖你确定没发错人?   我:我没你那么二!不是你自己上个月问我介不介意有个帅哥做男朋友的吗?   走路的玉米:……我是开玩笑的啊   唐小棠瞬间有把手机扔出大气层的冲动——开玩笑的!这种事你丫跟我开玩笑?差点被老师当真了有木有!差点我们就要被结婚了有木有!   还没暴躁完,手机再震,黄绮回又发来了后续:“小糖糖?生气了?不理我了?还是手机扔洗衣机里了?”   我:=_=凸我谢谢你了,我没你那么二!   走路的玉米:小糖糖我错了QAQ,我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要不我认真表白一次给你拒绝?   唐小棠一口老血糊满墙,眼冒金星地回复:“不用了!洗干净脖子等着被老师一刀切吧!我上飞机了。”   东海之滨,Z校区的男生宿舍中,黄绮回把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好笑,想了想,又打开通讯录找到名为“知音杂志社”的号码,拨了过去。   “又什么破事,说。”电话一接通,那头的人就十二分不耐烦地命令。   黄绮回趴在书桌上,哭诉道:“小让让,我被人发卡了呜呜呜……”   还没哭完,对方大吼一声:“闭嘴!”整个宿舍的人都听到了,个个不给面子地爆笑起来。   “像你这种人就该被好人卡插成刺猬!”   “我靠凭什么啊!第一让,老子失恋了好不好,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点的安慰我一下吗?”   对方果然沉默了一下,语气柔和了许多:“你真心喜欢人家的?不是玩玩而已?”   黄绮回一脸你饶了我吧的表情,可惜手机不支持视频功能:“我拜托你了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个斯文败类一样到处玩弄女孩子感情好不好?”   “……你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好吧,看在你失恋了的份上我就不挖苦你了,怎么样一个妹子,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的?”   黄绮回噗嗤一声笑了,解释道:“其实我当时也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她当真了,不过真心是挺好的一个女孩子,被发了卡我也不冤啊。哦对,你应该也听说过她吧,就是唐小棠。”   电话那头语气一惊:“唐小棠?你说的……是那个唐小棠吗?”   “是啊,”黄绮回指间转着一根中性笔,慢条斯理地说,“就是那个唐小棠哟~”   073、树欲静而风不止(红票加更)   “嗯,我知道了。”   司机从机场打来电话,表示已经将人送到,唐秋哲象征性地说了句辛苦了,然后就合上手机,出神地想着什么。   女魃静静地立在身后,秘书不在身边了,许多事总得有人做,于是唐秋哲不命令她退下,她也就在一旁候命。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沉默了许久之后,唐秋哲若有所思地问。   “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主上只是后悔了而已。”女魃冷静地回答,唐秋哲笑了,点点头承认:“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点后悔,小棠是个好孩子,可我……还是这么做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开过封的烟,点了一根,但那强烈受潮的呛人味道让他马上又将烟扔进了干净的烟灰缸中。   距离上一次抽烟有多久了?大概两三个月了吧,C市的湿度本来就不像个内陆城市,加上又到了雨季,难怪烟也废了。   “你知道吗,在武兄识破我那些诡计的时候,其实我感觉到的是欣慰而不是恐惧,”唐秋哲靠在办公椅里,注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其实从心底里来说,我也不想伤害小棠,可我别无选择。”   女魃不言不语,唐秋哲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女魃立刻抬起了头:“主上要去向第一武坦白?”   唐秋哲一笑:“其实根本不用我坦白,他那么聪明,早就知道了,说实话他能光从照片中就解读出那么多东西,是真心令我刮目相看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真心佩服的人都不多。”   “可是主上若去坦白,按照现世人类的法律,你是要被判刑的。”女魃虽然这么提醒,却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虽然她只要横跨一步就能把房间的出口挡住。   唐秋哲长长叹了口气:“我若不去坦白,武兄把真相告诉了警察,到时候我才更是要被判刑。——怎么说我这一世也和他做了多年的朋友,晓玲又没死,只要我答应就此收手,好好补偿晓玲,武兄一定不会把我送进监狱的。”   女魃默了数秒,问:“主上打算就此收手了?”   唐秋哲一边嘴角轻轻勾起:“没有这回事,只是……暂时需要韬光养晦一段时间而已。”   “……我明白了,那我去请第一武先生过来。”   “我亲自去比较好吧?”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北院里迷路,还是请过来方便一些。”   唐秋哲忍不住失笑,点点头:“那就去请他回来吧。”   女魃缓缓隐去,不一会儿第一武就一脸窘迫地推开门走进了家主的办公室,打着哈哈说:“哎呀呀,本来想回西院去睡个回笼觉,没想到走了半天连北院都没出去,阿慧不在身边真是苦恼。”   唐秋哲坐在小沙发上,做了个手势请他坐在对面,第一武也不客气,拨了拨头发就坐下:“想好了?”   “想好了,”唐秋哲虽然是要坦白自首,却没有表现出垂头丧气来博取同情,反而微笑中带着几分探究,“不过在我说明原因之前,我想听听武兄是如何破解暴风雪山庄的。”   第一武“哎”了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这并不难,大雨也好大雪也好,总有个开始有个结束,昨天你自称有事,把小棠姑娘拜托给晓玲姑娘后就离开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直接去了西院,并且你不是空着手去的。”   唐秋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带了什么,凶器?”   第一武含笑摇头:“不,花剪应该是就地取材,你手里拿的,应该是一双高跟鞋,就是在院子里留下脚印的那双高跟鞋。”   “你在小棠姑娘之前赶到了西院,躲在空的客房内。原本按计划,晓玲姑娘应该会和小棠姑娘一同来到西院,可她没有,于是你又设法把她叫到了西院,手机的通话记录应该也被你删了吧?晓玲姑娘到西院的时候并没有下雨,所以地上没有她来时留下的痕迹,她按照你的吩咐进入了你藏身的客房——即案发第一现场,然后你弄晕了她,一直耐心等到半夜,觉得小棠姑娘一定睡着了,朱槿大人也放松了警惕,才将昏迷不醒的晓玲姑娘拖到走廊上,用花剪打伤她的后脑勺。”   “以你的细心和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喜欢推理,你也耳濡目染,知道伪造第一现场的重要性,所以即使我们现在返回西院,一定也能在走廊上找到飞溅的血迹。”   “光有血迹还不够,你又把晓玲姑娘的鞋底弄湿,为的是掩盖你离开时候踩下的脚印——高跟鞋不好穿吧?”第一武说着,视线越过茶几,瞟了一眼他的脚,“虽然现在脚印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无法分辨——这也是你期望之中的事,但如果脱掉你的鞋袜,说不定能找到点穿过高跟鞋的痕迹呢,毕竟男人和女人的脚尺码相差很多,你又是退着走。”   话说到这里,案子的轮廓已经基本清晰,具体的细节,大概也只有凶手本人才知道了,第一武点到即止,剩下的就留给他自己去补充了。   而唐秋哲听完他的讲述,也露出了钦佩的笑容,说:“武兄果然不愧是我这一生唯一敬佩的人,做个安乐椅侦探,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啊,这么说还是有猜错的地方了?”第一武略显遗憾地问。   “错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地方,只不过恰恰是我动手的原因罢了。”   唐秋哲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钱包,然后从钱包的夹层中拈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第一武探身接过来,翻转着展开来一看,是一封打印的信函,收信人自然是唐秋哲,写信人却是女秘书晓玲。   信的内容非常简短,只有一个中心思想——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必须对我负责。   “哎!这……”第一武讶异地眨巴了下眼,抖了抖手中的纸片。   唐秋哲很镇定地解释道:“过年时候我带着她去甘肃那边谈了个生意,西北人好爽好客,灌了我很多酒,我醉得不省人事,醒过来就看见她躺在我旁边。”   第一武十分同情地看着他:“酒后乱性,哎,难怪阿慧一看到我喝酒就拿鸡毛掸子抽我。”   唐秋哲嘴角微抽,心想这种家丑他居然也淡定地往外说,不怕回去被抽得更厉害么?但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不是我酒后乱性,说句丢人的话,是她借机爬上了我的床,占了我便宜,早上起来以后她亲口对我承认的,说她暗恋了我这么多年,没奢望过什么,就想留一段回忆。”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总不可能像个女人一样大发雷霆,就想算了不和她计较,没想到她以退为进、步步为营,上个礼拜在文件里偷偷夹了这张字条给我,过后我约她出来谈,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就去举报我是非法结社,在搞反党反人民的破坏活动。”   第一武瞬间啼笑皆非:“反党反人民?这帽子扣得可真大。”   唐秋哲唉声叹气,捏了捏鼻梁:“当初没看清她的真面目,结果引狼入室了,明明是她强了我,我都不生气了,还答应给钱了,她还不罢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其实她背着我给人脸色看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了,只是无计可施而已。”   第一武理解地也叹了口气:“如今的时代,大家都不好混,我在汉中开个私人诊所,隔三差五要被审查,都还算好了,小让和黄家的少爷走得近,听说黄家三十多年前的时候被整得几乎灭门了,现在也就搞搞音乐培训班,才能糊弄糊弄台面上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明明都不过二三十岁年纪,却产生了一种时过境迁的悲凉感。   “若当年姬发没有将现世与幻世割裂开来,现在的神州大地应该还是妖仙并存、互不排斥的,”第一武怃然道,“只可惜几千年前的事,说了也没用。”   唐秋哲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顿了顿,问道:“你认为姬发的做法错了吗?”   第一武莞尔摇头:“不,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也会那么做,只不过他那一刀,功在当代,祸在千秋,却也是事实,后世子孙,无数我们这样的修仙问道之人,都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断了生路,即使有些怨言,也无可厚非。”   唐秋哲默默垂下眼帘:“你说得对。”   “好了不说了,我肚子饿了,早上起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人都快飘起来了。”第一武话题一转,露出苦痛的表情摸了摸肚子。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这就一起去吃吧!”   距离C市千里之遥的X市中,唐小棠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机场,再一番陆海陆的交替折腾,回到Z校区门前时,整个人累得像一条随时会趴地不起的狗。   行李自然是放在空间里不用沉甸甸地提来提去,可是人已经回到校门口,总不能空着手进去,如果遇到同学肯定会被怀疑,于是唐小棠找了个没人角落钻进空间,打算把箱子拎出来拖着走。   谁知进了空间,眼前竟然一片漆黑。   什么状况?唐小棠大惑不解,封印里自从有了小日光鸟以后,还从来没出现过大白天地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它生病了?还是……   由于上次摔断了腿,封印里的那个窟窿还是没能补上,难道这回又是别的什么妖怪闯进来,把小日光鸟弄伤了甚至……弄走了?!   唐小棠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上飞机之前老师钻进封印,应该立刻就会发现,而有他坐镇,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还敢来啊!   无暇乱想,她赶紧朝前跑去,四周都是浓墨一般的黑暗,唐小棠大声地喊着老师,朱槿没有吱声,倒是司南立刻就回应了:“小棠?快过来,出大事了!”   唐小棠心里一咯噔,忙问:“出什么事了?你们在哪儿?”   “原地等着,我让日光鸟过去接你。”   小日光鸟没事啊,唐小棠刚松了口气,立刻又意识到了问题的另一面——小日光鸟没事,司南也没事,那岂不是意味着,出事的是朱槿?!   啾啾啾的叫声中,小日光鸟带着光明赶到了,方圆几米顿时被照亮,它飞得不高难怪空间里暗无天日,唐小棠跟在它后面一路跑,回到仙草苗圃边,接着便一眼看到了倒在栅栏边的朱槿。   “老师!!!”   074、中毒了?   仙草苗圃虽然两个月前遭了霸下毒手,毁于一旦,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又是一片欣欣向荣,尽管覆盖面积赶不上从前,珍贵如玉枕草的仙草也已经彻底灭绝,但大部分的仙草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绿意盎然。   就在栽种橘柔草的苗圃边,朱槿扑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师!!!”   唐小棠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吓得不会跳了,飞扑过去将人翻过来,只见他脸色青灰,双眼紧闭,嘴角还有一道黑色的液体——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呢?唐小棠马上转头问司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来过这里?”   司南也是摸头不着脑:“没有人来过,他进来以后就打水浇地,然后掐几片叶子吃,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突然地就倒下了。”   “那……”难道是进来之前就中了毒?也不对啊,之前他也没吃什么,就算是唐秋哲泡了茶,他也没怎么喝,要倒大家都得倒。   唐小棠百思不得其解,司南却严肃地提醒:“先别想这些了,赶快找人给他解毒,我感觉他的妖力正在溃散,没时间耽搁了!”   “啊!对对,解毒!”唐小棠的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神农后裔的第一武,可是第一武远在C市,她没有时间再去乘飞机,但手里又没有传送符……   等等,传送符?   脑中划过一道亮光,唐小棠瞬间有了方向——去找倾尧!   打定主意,她二话不说跑到放海产品的那堆箱子边,从当初装海龙珠的小盒子里翻出倾尧上次给的传送符。   司南话语中透出忧虑:“你的腿还没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唐小棠将符纸贴在唇上,双手在胸前合十,心中默念咒语,金光一闪,自封印中消失。   幻世,朝歌山。   唐小棠拄着拐杖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攀登。   倾尧给她符咒的时候,说的是可以直达他的洞府,可唐小棠真正用了才发现,根本是把自己传到了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他讨厌自己这一点是可以由此确认了的,但除了他,唐小棠又别无选择,不管是二海龙王也好、华穹或者燕如等人也罢,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少他和老师是好朋友,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对老师见死不救,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脚下的路简直不能称其为路,怪石嶙峋,崎岖不平,有些时候面前甚至是近乎垂直的山壁,唐小棠一手拄拐杖,一手托司南,按照他指的方向艰难地前行,她现在没有退路,找不到倾尧,连回去都做不到。   由于左腿骨折,休养了一个多月,两腿的肌肉都呈现轻度萎缩,稍微长时间的行走都会比正常人更加疲倦,更不要说翻山越岭了,司南不断通过意识在她脑海中提示方向、助她避开危险,但大半夜的一股人肉味顺风飘散,还是引来了无数不入流的末等小妖。   【小心前面!】   唐小棠猛地一抬头,眼前蜿蜒的山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足有两米高,还有好多尖利的石笋……不对!这是一张妖怪的嘴!她骇然后退,又被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一只细细凉凉的爪子钩住了脖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一摔倒,潜行到附近的大小妖怪纷纷欢呼着跃出藏身之地,眼露凶光,嘴角流涎地围了上来。   “抓住了抓住了!”“新鲜的人肉,好多年没有人上山来了呢。”“年纪很小,肉一定很嫩。”“真想把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嚼下来吃啊!”“脸颊上的肉是我的!”   妖怪们七嘴八舌,分明把唐小棠当成了盘中餐,不管她死活地开始讨论分吃的问题。   唐小棠到底是见多了妖怪的人,也没有被吓破胆,只是壮着胆子大声说:“我要见朝歌山神倾尧!”   妖怪们安静下来,看稀罕事物一样看着她,唐小棠又说:“我认识这里的山神,请带我去见他。”   “人类的小丫头,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现状吗?”刚才张着大口装成山洞的妖怪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个头足有两层楼那么高,逆着月光,看上去活像西方奇幻电影里的狼人一样恐怖,“倾尧虽然是朝歌山的山神,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而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成为我们的点心。别说倾尧管不着,就算是三皇五帝也不会对此有所质疑。”   唐小棠仰头看着它,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腿脚不便,逃跑都是奢望,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狐假虎威了,好歹骗过去,救老师要紧。   这么想着,她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倾尧管不着,三皇五帝也管不着,那又如何?你们可知道我师父是谁?”   妖怪们交头接耳,对她的胆量都有点好奇和钦佩,可是看她手无缚鸡之力,体内又没多少妖力,便又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师父是有三千多年道行的狐仙朱槿!”唐小棠气势十足地道,“他这个人向来护短,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回头一个也跑不掉,全都会被他碾成肉酱!”   狠话一撂,面前果然安静下来,不少妖怪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唐小棠以为威胁奏效了,嘴角一弯:“害怕了吧,害怕了就给我让开。”   谁知那高大的妖怪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洪钟,震得唐小棠脑袋发晕,四周的树叶也沙沙作响。   “朱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说过啊,”高大的妖怪大笑着左右征询,所有妖怪都摇头,跟着哈哈哈笑起来,“编故事也编得像一点,你怎么不说自己是苏妲己的徒弟,还有比她更厉害的狐仙吗?啊哈哈哈哈~”   唐小棠真不知该对他们的孤陋寡闻摆出怎样的表情:“苏妲己……不好意思,那是我师姐。”   妖怪们把她嘲笑够了,就不再拖沓,舔着嘴唇凑上前来,一只性急的小妖甚至一蹦三尺高,张开尖牙利齿的嘴就朝唐小棠脸上咬过来。   “嗡——!”   就在唐小棠下意识用司南去挡的时候,她身前亮起一道黑光,瞬间将小妖弹飞回妖怪堆中。   她脚下的影子突然地放大了数倍,抖开一双巨大的翅膀,扇动强烈的气旋,挨得近的妖怪全都被掀得东歪西倒摔成一团,滚出去老远,甚至有些体积小的妖怪已经被这大风直接吹飞,哀鸣着坠下了山崖。   高大的妖怪占了体型优势,没有被掀翻在地,而是眯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这个瑟缩起来的人类女孩和她脚下异常凶猛的影子。   “双面枭?”   影子翅膀一收,变幻出人的模样,漆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满地,漆黑的长袖袍裙裹着纤细的身躯,只有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表情充满担忧。她伸手去扶唐小棠的肩膀:“没事了小棠。”   唐小棠这才慢慢把司南从脸前移开,看到黑衣少女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道谢:“你救了我?太感谢了!”   黑衣少女莞尔一笑:“我应该做的,走吧,我带你去见倾尧。”说着将手递给她。   唐小棠稀里糊涂握住她的手,看着周围的大小妖怪无不以惊恐的眼神盯着她们,黑衣少女走一步,它们就退一步,自觉自愿地让出道儿来给她们离开。   有人带路和搀扶,唐小棠走得快多了,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山神洞府的灯火。   “真是太感谢你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唐小棠感激地边走边问。   黑衣少女仍旧只是微微笑着:“你猜?”   我猜不到啊刀口刀,唐小棠内牛满面,幻世那么多神仙妖怪,你让我怎么猜?   说着已经来到了洞府门前,黑衣少女言明要见倾尧,守门的小妖不敢怠慢,马上就进去通报,没等一会儿,倾尧出来了,一见她们就愣住了。   “好久不见了,哥哥。”黑衣少女清清冷冷地打了声招呼。   倾尧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小悦,你……你回来了?”   一旁的唐小棠顿时大吃一惊:“你是小悦?你不是去西班牙了吗,怎、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少女正是当初被困在Z校区的地缚灵,双面枭小喜的双生影子小悦,在现世的时候她整个儿一团黑,没鼻子没眼,不想来到了幻世,竟然是一个瓷娃娃般精致漂亮的少女。尽管早就知道倾尧和小喜都是双面枭,但乍一听到他们是兄妹,唐小棠还是给吓到了。   “我不是回来找你麻烦的,是她,”小悦将唐小棠让到身前,“小棠,我过去的恩人,现在的主人,她有事要找你,所以我才护送她过来。”   倾尧今天带着一个蜡笔小新的面具,脸也是歪的,看上去格外滑稽,但人说出来的话却与之相去甚远,冰冷无情:“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允许她活着回去,现在就走吧。”说完一转身就要回洞府。   “老师被人下了毒再不救就要死了!”   075、命悬一线   “老师被人下了毒再不救就要死了!”   唐小棠深谙先声夺人的道理,在他转身将走未走的瞬间把来意阐明,而不是拖拖拉拉嚷着什么“你听我说我求你了请听我说完”之类的废话。果然倾尧脚步一滞,不冷不热地问:“他在哪里?”   有救!唐小棠大大松了口气,回答:“在封印里,稍等我把他扛出来……”“我跟你进去。”   由于在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倾尧跟着唐小棠进入封印时,朱槿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脸色发黑,嘴唇也青紫,颈上和胳膊上甚至已经浮现出黑色的经络。   “谁给他下的毒?”倾尧两指搭在他脉搏上,声音略微发抖。   “不知道,司南先生说老师莫名其妙就倒下了。”唐小棠看到他手指都在发抖,不由得害怕起来,攥住他的袖摆问:“这毒能解吗?老师不会有事吧?”   倾尧的表情掩藏在了面具后面,唐小棠只能看到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下,声音干涩:“已经……没救了。”   唐小棠瞬间脸色惨白,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会没救了呢?人鱼之泪不是可以解百毒吗?”   倾尧缓缓地摇着头,语气中透出绝望之情:“此毒霸道非常,寻常人服食只怕瞬息就毙命,他能撑到这一刻,全赖自身修为极强,竭力压制住毒性扩散,然而终归是耽搁得太久,毒已攻心,转散经脉,人鱼之泪已然回天乏术,只怕是找到神农氏也未必能救得了他了……”   唐小棠如挨了一道霹雳般呆住了,向后摔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老师怎么会比我先死……”   倾尧悔恨万般地捂住了脸:“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给了你正确的传送符,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唐小棠不死心地又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暂时压制毒性的办法也好,不管什么都好,有吗?”   倾尧被她摇得直晃,迟疑着说:“若将妖力输入他体内,倒可以延缓毒发,只是也拖不了太久……”   唐小棠二话不说跳起来:“拜托了!就照你说的做吧,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你……”倾尧还来不及细问,唐小棠已经飞一般地冲出了封印。   黯淡的封印中只剩中毒昏迷的朱槿,和呆呆守在一旁的倾尧。半晌,倾尧将二指扣在他脉门上,催动内力注入他体内,助他延缓毒性发作。   “明明是无法挽回了的事。”朝歌山神茫然自言自语。   为什么被她一说,又好像仍有希望,仍未绝望。   唐小棠冲出封印,小悦还在洞府门外等候,见她神色比刚才更慌张,便奇怪地问:“朱槿大人怎样?那毒可解吗?”   “现在没空解释了!小悦,你能带我回现世去吗?”唐小棠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小悦刚一点头,她马上大声请求,“请送我去C市,马上走!”   倾尧说找到神农也未必救得了朱槿,但没尝试过又怎能轻言放弃,找不到神农氏,却能找到神农后裔的第一武,或许他有办法解这剧毒呢?   连夜赶回C市,第一武已经走了,唐小棠只得又催着小悦赶往汉中,待到终于冲破第一家护卫的层层封锁,惊醒了睡梦中的第一武,家主与家主夫人双双赶来,将朱槿抬出封印安置到空床上开始治疗,天色已经大亮了。   汉中第一家是神农后裔,历史悠久,曾出过无数名医,家宅更是占地辽阔,古韵十足,大大小小几十进的小院落,多半都用作了病房,安置着一些重病的患者。   唐小棠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眼里倒映着蓝天白云,不知在思考什么。   身后的门扇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穿着道袍的小药童探出头来唤道:“唐小姐,家主有请。”唐小棠猛然回神,连滚带爬起身冲进去。   房中四人,第一武恭恭敬敬站在床边,倾尧则已经累得倒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睡过去。   朱槿仍然昏迷不醒,被人扳得盘腿坐起,扒了上衣,从头到脚扎满银针,第一武小心地扶着,同时小声说:“夫人别太用力。”   坐在朱槿身后的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一头长发随意地用中医看舌苔的小木片斜斜盘起,膝上摆着一盒浸泡在酒精里的银针,用血管钳拈出一根,一手在朱槿背上拿捏几下,精准地刺进去。   女人眼一瞪:“他一个大男人还怕疼不成?”   第一武忙赔笑:“不是不是,就怕夫人累着。”   见唐小棠进来了,又转头说道:“朱槿大人暂时没有大碍了,阿慧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又有我祖传的固魄珠稳住他元神,毒已经被控制住,只是要想根除,还需辅以药石调理,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自会痊愈。”   紧绷了一夜的弦总算是松了,唐小棠嘟囔了句:“那就好,谢谢你们了。”   第一武的夫人阿慧手上继续扎针,边说道:“多少年没见人中这毒,还以为二货都死绝了呢,没想到还是有贪吃不长眼的笨蛋,还是你们祖师爷的师兄呢,连橘柔草和断魂草也分不清?”   “夫人也别这么说,未必就是朱槿大人自愿吃的,小棠姑娘不也说了当时情况怎样还没查清。”第一武好心解释了句。   唐小棠却被惊呆了:“断魂草……是什么?和橘柔草长得很像?”   阿慧白眼一翻,又一根银针扎下:“可不是吗,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橘柔草叶子背面可没有那一道道的白色,听说幻世大旱那几年,隔三差五就有吃货二货脑残货把断魂草当成了橘柔草,结果中毒昏迷被送过来,后来渐渐地不怎么听说了,估计是中过毒的人心有余悸,遇到都给铲了,倒是造福众生了。”   橘柔草。断魂草。   封印空间里的草籽原本都是朱槿亲自挑选的,尤其是橘柔草,最开始就两三株,还是被朱槿一边栽一边掐地养大的,差不多都吃了一遍,一直也都没事。   然而在霸下来搞破坏了以后,苗圃里的仙草死的七七八八,新种下的橘柔草……有三分之二是唐秋哲给的种子!   加上朱槿当时确实是在橘柔草的苗圃边被发现的,唐小棠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想,令他中毒的断魂草,一定就是当初唐秋哲邮寄过来的那两挂种子种出来的!   唐秋哲是故意给她断魂草种子的吗?为了暗害朱槿?   不,不对,这不可能,秋哲大哥不知道封印空间的事,更不知道自己种仙草到底为了什么,更何况,随着邮包寄来的信中也说过,这些仙草种一种没关系,千万不能吃。他提醒过自己不能吃的,可是自己却没能分清橘柔草和断魂草,把他们混在一起种了下去,这才导致了老师今天的中毒。   老师一定也是因为信任自己,所以都没有仔细分辨,想当然就吃了下去。是自己的不好,如果认真学过仙草的知识、或者先给老师看过验过,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小棠妹子?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你不会也吃了断魂草吧?”阿慧调侃道。   第一武多嘴:“小棠姑娘没那么笨……”“没问你,一边呆着去。”   唐小棠兀自处于极大的震惊和懊悔之中,呆立在原地不动,窗外日光照进来,地上的影子动了动,立起来将她搂住。   阿慧将银针都拔了,收好,伸了伸就坐发麻的腿,下床来:“可累死我了,行了没事了,小棠妹子也去睡一觉吧,小脸蜡黄蜡黄的,阿武,你招呼客人,我去补个眠。”第一武赶紧点头答应,毕恭毕敬地把老婆大人送走,又来招呼唐小棠:“小棠姑娘?我叫人给你找间客房睡一会儿?”   “不、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唐小棠摸索着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去,混乱了大半天,拐杖也不知扔哪儿去了,还没好全的左腿不太使得上劲儿,这时候更是走都走不动了。   第一武点点头,也不勉强她,安慰了几句,就去吃早饭,准备随后去幻世采摘仙草。   唐小棠其实也已经精疲力竭,但坐了没一会儿,她又按捺不住了,钻进空间,提着小铲子去查看橘柔草的苗圃。   阿慧说断魂草的叶子背面有白色的条纹,唐小棠逐一翻看那些半成熟的仙草,只要觉得像是有些白色的道道,一律铲掉不解释,小悦站在她身后,虽然没有人形,却能说话了,就问:“这些断魂草,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送的。”唐小棠饿着肚子,挖了一阵,头上直冒虚汗,于是爬到干货箱子边翻了点鱿鱼丝什么的胡乱塞进嘴里,又舀了一瓢水喝下去,勉强垫了垫。   她没有细说,但小悦从她爬进来就掘草皮的行为上不难看出,朱槿的中毒,多半是祸起萧墙,苗圃了混进了别的种子,而两人都没有发现。   给种子的人究竟是无心,还是刻意的呢?小悦考虑了一下,又问:“你那个朋友给你种子的时候,说了那是什么吗?”   唐小棠抹抹嘴,摇头道:“没有,他以为我只是无聊种着玩儿,就随便采了点种子给我。”   小悦提醒道:“可断魂草毒性那么剧烈,他就没考虑到会被人误吃吗?”   唐小棠沉默了一下,弯下头,蜷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腿,闷声道:“你别问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怀疑他,他有说过不能乱吃,他说了的,是我没听,可……”   可我还是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没有任何证据,就是一种感觉,他是故意的。   076、不世仙草   秋哲大哥为什么要毒害老师呢?   唐小棠找不出理由,不仅没有证据,连理由也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在K市的那次是他们俩头一回见面,之后虽说朱槿舌毒嘴贱,损过他好几回,可这构成杀人的理由吗?   总觉得,还是太牵强了,如果他是故意的,一定还有别的理由吧?那又会是什么呢?   “咦,这里居然有断魂草,还不少呢。”   发怔中,苗圃方向突然传来陌生的说话声,听上去年纪不过六七岁,还是小孩儿,唐小棠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过扔在一旁的铁耙子警惕地朝那边大声问:“谁?!”   橘柔草的苗圃中,一个头戴紫色花环、身穿白色背心裙的小女孩儿正弯腰拾起一株被她挖出来扔掉的断魂草,好奇地翻来翻去地看。   那装束那年纪,令唐小棠立刻想起了不久之前X市花海事件的幕后主谋,玩偶小妖口中的神秘女童,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是谁?”   小女孩提着一株断魂草直起腰,冲她一笑:“别紧张嘛,我就是无聊到处转转,偶然路过这里。你是那只臭狐狸的女儿?别害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尽管她这么说,但唐小棠还是不敢靠近,手里紧紧握着耙子,全神贯注地防着她。   “这些断魂草是你种的?种来做啥,下毒害人么?”小女孩见她紧张得微微发抖,便笑着把手里的断魂草扔了,提着裙摆跨出苗圃,走到了离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盘腿坐了下去,努力传达自己温和无害的意思。   “我不知道那些是断魂草,”唐小棠在她的示好中稍微动摇了点,加上小悦就在身旁,封印又有压制妖力的能力,对方应该不会贸然攻击自己,就定了定神回答,“断魂草和橘柔草长得像,我没分清,就一起种下去了。”   小女孩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能分清断魂草和橘柔草的人不太多,你弄混了也不奇怪。你种……这么多仙草,要炼丹么?”   唐小棠不回答了:“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就问东问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女孩一下子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她托着圆圆的脸颊说:“你想知道我是谁,我却怕吓到你哟!算啦算啦,我不问你了,你也别问我是谁,让我在这儿玩一会儿好么?”   唐小棠不知道该答好还是不好,说好,万一她玩起来疯疯野野,把苗圃全踩成泥浆怎么办?说不好,万一人家翻脸不是人,指不定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怎么啦?”看出她神情中的焦虑,小女孩天真无邪地问。   “没怎么,你说了不问的。”唐小棠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句,重新捡起小铲子去掘苗圃里的断魂草,小女孩就坐在篱笆外饶有兴致地看着。   等她把橘柔草苗圃里挖得乱七八糟,坐下来休息,小女孩才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才几岁大,就成天愁眉苦脸的,以后成仙了可怎么办哟。”   唐小棠随手用小铲子戳着地上的泥土,垂头丧气道:“别提了,我成不了仙的,老师说我的资质本来就不好,又耽误了最佳的筑基期,再怎么勤修苦练,也只能保证老来不生病,多活个十几年,没意思,不如就当个凡人,轻松自在一点。”   小女孩恍然大悟:“你是在为成不了仙烦恼吗?”   唐小棠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成仙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会死,被刀捅死,被药毒死,被板砖砸死。”   这话惹得小女孩哈哈哈笑起来,乐不可支道:“你还想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再来一副钢筋铁骨皮?做人不能太贪心呀,不然会遭报应的。”   “我知道,”唐小棠怏怏道,“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就算有一副长生不老的身体,也没什么意思,并不是每个活得久的人都活得有价值。”   小女孩慢慢收起笑容,脸上显出与外表极为不符的成熟与沧桑,一闪而逝,又恢复纯真的笑颜:“可你还是想成仙。”   唐小棠呆了两秒,自嘲地笑着点点头:“是啊,之前一直都这么想,做梦都想,也想活个几千几万年,可是……”   可是如果老师不在了,再活千千万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到时候自己不过是守着无尽的岁月,值得回味的,也不过是那么三五年罢了。   “别可是啦,想就是想嘛,没什么好害羞的。”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泥,朝她走过来。   她伸手从花环上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递过去:“喏,这个给你。”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接过来:“给我?这是什么?”   小女孩笑嘻嘻地歪着头说:“吃了它,你就成仙啦,不会变老,也不会死,与天地齐寿,万物同期,怎么样?”   唐小棠嘴角微微抽搐,看看手里的花又看看眼前的人,闹不懂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和自己开玩笑。   吃一朵花就成仙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快吃呀!”小女孩见她不动,就催促起来。   唐小棠更加怀疑了:“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吃,还送给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是常识。”   小女孩嘴一撅,手指绕着自己发梢末端,一脸委屈的表情:“好心给你女娲草你还不吃,不吃算了,还给我!”说着就要伸手来抢。   女、女娲草?!唐小棠一惊,下意识就避开她的手,小女孩根本没真心要抢回来,一扑之下将她扑倒在地,眼珠一转,就伸手去挠她胳肢窝,唐小棠吃不住痒,顿时尖叫一声笑出来,满地打滚地躲开她。   就这么闹腾了一阵,小女孩玩够了,拍拍手从她身上爬开,蹦蹦跳跳地朝远处退去,边说:“我走啦,以后有空再来找你玩。”   “等等!你到底是谁?”唐小棠手里还捏着那朵小紫花——在刚才的嬉耍中已经被掐得蔫耷耷,所幸完好无缺——一边爬起来一边大声问。   小女孩的身影没入黑暗,留给她一个甜美的笑容:“你猜呢?”   这让人怎么猜啊,唐小棠内牛满面地想,看了看手里的花,低头问脚下的影子:“小悦,你知道她是谁吗?”   小悦从她的影子里脱离出来,漆黑一条立在跟前:“我没见过她,但如果她给你的真是女娲草,那她一定来头不小,说不定是上神之一。”   上神是个很大的概念,除了三皇五帝,还包括了日神羲和,月神望舒,雨神应龙,风神飞廉等现世人也都耳熟能详的人物,而女娲草则传说是三皇之一的女娲飘落的发丝落地生根长成的仙草,传说有净化根骨、提升修为、祛百病解百毒的功效——但,也仅仅是传说而已,女娲草是否真的存在,谁也说不清,那白衣女童说这是女娲草,还就真的是女娲草了不成?   “女娲草?啊,是真的哦。”   傍晚时候第一武从幻世回来,抱了一背篓千奇百怪的仙草,熬成了汤水亲自端到床前来,唐小棠本是随口问一声,没想到他竟十分笃定地回答:“女娲草是确实存在的,祖上神农氏生前曾著有一本手札,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女娲草的起源和效用,虽然后世人都传说女娲草并不存在,但其实只是因为它太少见的缘故。”   唐小棠呆了,第一武又笑着问:“怎么想起问这个?想成仙?”唐小棠赶忙摇头:“没有,就是想起以前听人说女娲草可以解毒什么的。”   第一武点点头,不疑有他,说:“女娲草不单单可以解毒,还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功效,当年女娲娘娘曾将此草赏赐给五位凡人,嘉奖他们在浊世的功绩,这五人就是包括先祖在内的五帝,女娲草的传说也是由此诞生的。”   原来这传说中的仙草竟然是真的,唐小棠双手背在身后,右手心里还捏着那朵小紫花,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如果自己手里的真是女娲草,那么吃了它自己就能长生不老了?能活几千岁,是不是就有资格去喜欢老师了呢?   还是说那小女孩用心险恶,利用了自己渴望成仙的心,给了自己一株毒草,想要毒害自己?   这小紫花,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她还没想清楚,耳边就传来第一武大惊失色的喊叫声:   “谁取走了他口中的固魄珠?!”   固魄珠是何物?当年神农尝百草而不死,全赖这一件伏羲亲赠的法宝护住元神,否则那些千奇百怪的草药吃下去,就是盘古大神也要穿肠烂肚,更何况那时候的神农还只是个凡人。   神农虽死,固魄珠却传给了后人,第一家世世代代研究医药炼丹之术,悬壶济世,遇到危急情况也从不吝啬搬出法宝救人性命,几千年来都没出过差池,如今却在主人眼皮子底下丢了!   整个第一家老宅瞬时间沸腾了,正在吃饭的阿慧闻讯赶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怎么会丢了?叫你们在院子里看着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还不快找啊!找不到全都去跪榴莲!”   传家之宝丢失,第一武这个家主却仍以救人为最重,找东西的事交给妻子后,亲自捋袖子为朱槿行针截脉,累得满头大汗,但尽管如此,朱槿的皮肤还是逐渐呈现出了死灰色,指甲也变得乌黑,被一掌拍在后心处,吐出来的都是紫黑色的血。   唐小棠呆呆地站在床边,嘴唇发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和看到的。   本来已经得救了的,有人却偷偷取走了第一武放在朱槿口中的固魄珠,令他体内剧毒再次扩散……究竟是谁,谁非要置他于死地才甘心?   第一武摹地停了手中的针,即使不说,唐小棠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077、生命的馈赠(点击加更)   第一武摹地停了手中的针,即使不说,唐小棠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连传家宝丢失都搁置不理的人,放弃治疗的唯一原因只能是……朱槿死了。   老师死了?唐小棠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生锈了的阀门一样无法转动,只能愣愣地看着第一武默默收针,将人放平,盖好被子,然后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做了个送别的手势。   “东西找到了!在厨房泡藕的水缸里!”阿慧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满面的喜色在看到他们二人木然表情的一瞬间僵硬了,“……来不及了吗?”   第一武轻轻摇了摇头,揽过妻子的肩,制止了她本来想对唐小棠说话的举动,将她推出了门外。   唐小棠深深吸了口气,胸腔中一阵刺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伸手掐了自己的脸一下,连痛与不痛都分辨不清了。   是真的,还是做了个噩梦?如果是噩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床前,缓慢地坐下,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朱槿的脸颊:“老师?”   朱槿一动不动,她又伸手扯了扯他的兔耳朵,依然是毫无反应。   “老师,老师你醒醒,”唐小棠抓着他一边胳膊摇了摇,“别睡了,快醒醒,你怎么能比我先死呢,老师,老师……”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朱槿已经死了的事实,不断地摇着他,喊着他,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老师没有死,也许这只是个玩笑,就像他在澡盆里装死的时候一样,下一秒就会醒过来,对着自己做鬼脸,或者大骂自己是笨蛋。   连自己眼泪在往下掉也没有察觉到地,唐小棠硬是将朱槿从床上拽起来,端过第一武之前送来的药汤往他嘴边凑:“老师快点把药喝了,喝了就好了。”然后掰着他的嘴就往下灌。   死人当然是咽不下东西的,那由无数珍贵药材熬成的汤水从他嘴角溢出,和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洒得满床都是。   唐小棠边哭边灌,灌完又伸手要给他擦嘴,无意间发现手中仍攥着那已经揉烂了的小紫花,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他嘴里塞,手指一通乱戳,硬是逼着他咽了下去。   能做的都做了,唐小棠终于死心了,手一撒,弯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咳……”   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一声咳嗽,却如同响鼓敲在心头般,唐小棠霎时止住了哭,机械地转头去看。   明明已经死了的朱槿竟然皱着眉,好像嗓子很不舒服一般张着嘴,又咳了一声:“咳咳……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眼皮动了动,虚弱地睁开了眼。   唐小棠像是被吓傻了,睁着一双大眼,呆若木鸡地瞪着他。   “怎么这么苦,咳咳咳……你刚给我吃了什么,丫头?”朱槿一手揉着咽喉,艰难地问,脸色已然十分难看,人却是真的活过来了。   唐小棠猛地提了一口气,以生平最大的音量尖叫起来:“快来人啊——!”   本已经去准备后事的第一武和妻子阿慧隔着三个院子都听到了这一声喊叫,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赶忙掉头奔回来,却惊骇地发现原本已经死了的朱槿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正暴跳如雷地把唐小棠箍在怀里揍,双双被吓得魂飞魄散,迈过门槛的脚情不自禁地收了回来。   “鬼叫什么!爷的耳朵差点被你震聋了!”朱槿一手勒着唐小棠的脖子,一手扯着她耳朵,对着她怒吼。   第一武率先反应过来,忙冲进房中去救命:“小棠姑娘!”阿慧也赶忙跟着上前去,夫妻俩一个掰开朱槿的胳膊,一个则将狐口夺食将唐小棠抢救出来。   “你们这是在做撒嘛!”阿慧抱着唐小棠的腰把她拖开,见她一身的汤药,哭笑不得地扯了搁在一旁的毛巾给她擦。   唐小棠兀自大声顶撞:“你就知道欺负我!一睁眼就知道吼我!有点真本事没有啊!有本事别死啊!”   朱槿气得七窍生烟,不顾第一武的拼命阻挠,就要上前去揍她:“什么死不死的,谁死了?欺师灭祖的死丫头,今天不教训你就对不起华夏五千年的文明!”   第一武夫妻俩花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这对炸毛的师徒冷静下来,阿慧领着唐小棠去洗澡换衣服,第一武则留下来替朱槿号脉检查。   “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第一武将一脸不情愿的朱槿上下里外检查了一遍,非但看不出半点死过的迹象,连身体里的断魂草之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健康得能赶上一头牛,“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槿一张脸臭得可以,骂骂咧咧回答:“我怎么会知道?”   第一武佩服地问:“现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有,”朱槿伸手掏了掏耳朵眼,“丫头吼得太大声,震得我头疼。”   第一武啼笑皆非地点点头,说:“小棠姑娘是太高兴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你已经死了,突然又活过来……”   朱槿眼中疑惑一现:“等会儿,你说什么,我死了又活过来?怎么回事,说清楚。”   第一武料想他刚活过来思维也是混乱一片,记不清昏过去之前的事,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对他说了一遍,随着他的讲述,朱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简直像要吃人一般。   他怒气冲冲地问:“这么说我昏迷了一整天了?今天几号了?”   第一武“哎”地一愣,报了个日期,朱槿差点把床掀了:“什么!已经二十五了?去给我把丫头叫来!”   “这……自从你中毒以来,小棠姑娘一直没合过眼,是不是让她先吃点东西睡一觉……”“少废话!叫你去就去,想挨揍吗!”   过了一会儿,唐小棠抹着嘴回来了,不耐烦地问:“你又要干什么?”她刚被阿慧领着去洗澡换了衣服,饭吃了没几口第一武就擦着满头汗过来请,只好满腹牢骚地放下筷子过来听训。   朱槿抄着胳膊靠在床头,抬起下巴偏了偏头:“过来。”   唐小棠愤然拒绝:“你别太过分了!我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就光知道揍我吗?”   朱槿眉头一降,不快地加重了口气:“叫你过来就过来,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我拎着耳朵把你拖过来吗?”   唐小棠磨着牙走到床边,朱槿又命令:“手伸出来。”顿时把两手都往背后藏:“你凭什么打我!”   “少啰嗦!”朱槿见她不伸手,就一把捉住她左手腕,硬把她的手扯了出来,唐小棠被拉扯得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四脚朝天地摔倒在他腿上。   接着便感觉到一个凉丝丝光滑滑的东西被放进了手心里。   唐小棠:“??”   定睛一看,手心里竟然躺着一个银杏图案的瓷罐子,雪白的罐身上黄绿色的银杏叶片脉络清晰、色泽明快,栩栩如生,分明是她一直垂涎的那套放在唐本家宴会厅里的香薰器中的一部分!   “不是想要么。”朱槿两手枕在脑后,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老师你、你居然偷东西!”唐小棠吃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你……”   朱槿龇着白牙威胁:“少废话!收好了别摔烂了,否则就等着屁股被揍成八瓣吧!”   唐小棠捧着那银杏叶瓷器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但仍十分费解:“为什么想起偷这个给我?”   朱槿白眼一翻:“别的太大不好藏。”   唐小棠嘴角微抽,解释道:“我是说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送我东西,呃,虽然偷这个方式不太好……”   朱槿嗤笑这反问:“不是你自己嚷着想要吗?怎么又反过来问我这种白痴问题。”唐小棠一撅嘴,懒得再追问,就听他又说:“本来想昨天给你的,上飞机之前有司机跟着不方便,结果一出岔子就给耽误了。”   昨天……唐小棠迟钝地回想,昨天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么?   “白痴丫头,”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忘了,朱槿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又用力揉了揉她还没干透的短发,“生日快乐。”   唐小棠一下张大了嘴——啊,对啊,昨天是二十四号,自己生日来着!   我勒个去哟这算什么,别人的生日不说朋友亲戚环绕着吹蜡烛吃蛋糕,好歹自己下碗面享受享受,她呢?先是被误会成杀人凶手,接着又差点和朱槿阴阳两相隔,稀里糊涂地十九岁生日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要不要这么悲催啊。   “别哭丧着个脸,来日方长,生日每年都有,何况礼物也收到了,又没亏,干嘛摆出这副表情来。”朱槿见她一脸要哭不哭,就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她腮帮子一拧,唐小棠顿时痛得哭爹叫娘,没空再感伤。   老师竟然记得自己的生日,还专门偷了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自己……唐小棠手指摩挲着银杏叶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他也喜欢自己,又怕他也喜欢自己,尤其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那白衣女童给的小紫花竟然真的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女娲草,她本可以自己吃掉,从此脱胎换骨飞升成仙,然后大胆地喜欢朱槿,甚至死缠烂打地追他,反正最坏不过和千千一样被发卡,人这一生总要贱两次的,没所谓。   可惜造化弄人,她终究是和成仙的机会擦肩而过了,之后再想要从那神秘女童手里骗女娲草吃,简直难如登天。   但唐小棠并不后悔,自己渴望成仙,无非就是想有一个喜欢朱槿的资格,如果他都死了,自己与天地齐寿的意义何在?   “对了,第一武说我明明已经死了,莫名其妙又活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朱槿忽地想起了最重要的一茬,便问起来。   078、下毒的就是他   “对了,第一武说我明明已经死了,莫名其妙又活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朱槿忽地想起了最重要的一茬,便问起来。   唐小棠抿着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会儿被吓坏了,抓着你摇来摇去,又把武先生送来的药给你灌下去,然后不知道什么环节起作用了,你就……你就醒了。”   决定把女娲草的事隐瞒下来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唐小棠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觉得亏欠了自己,从而在两个人之间增添不必要的牵绊,否则百年之后自己死了,带给他的痛苦一定会比现在多上几倍。   朱槿怀疑地眯着眼看她:“真的?”   唐小棠硬着头皮点点头:“真的。”   朱槿看起来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不过也没有深究,就摆了摆手:“行了,去吃饭吧,第一武说你一天没吃没睡了,去吃,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其余的事等回去再说。”   唐小棠正巴不得不要在谈这个原地复活的问题,答应着就爬下床走了,等她走后,朱槿对着掌心呵了一口气,然后嗅了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丫头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这世上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只有女娲草,可她应该不可能摘得到,别说她了,就是第一武也未必找得到。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番睡僵硬了的筋骨,感觉妖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这种感觉是他脱困以来从未有过的,就算吃一车橘柔草也未必能实现。   ……如果师弟还活着倒可以问一问,可惜早不知死哪儿去了。以前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须女、伊耆、冰夷……都死了,剩下一群小辈,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毒解了,人也活了,眼下最要紧的事就变成了追查中毒的原因和取走固魄珠的人。   吃过晚饭后第一武又和唐小棠一起返回朱槿所在的客房,关紧了门窗进行讨论。   中毒的原因不难查清,唐小棠的讲述加上朱槿整理清思绪后的回忆,不管有心无心,下毒的人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唐秋哲。   “早就知道你笨,没想到你笨出翔了!”朱槿扣起中指狠狠弹了唐小棠脑门一下,疼得她眼泪直飚,“这次我命大没死成,要是死了,你师祖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   唐小棠捂着脑门哭号:“你才笨出翔了!吃之前都不会看一下吗?”   朱槿作势还要弹一下,唐小棠赶紧躲远了。   第一武笑着打圆场:“那看来应该是无心之失,阿哲不知道你们种仙草是为了吃,也没说清楚,不知者无罪,回头我让他亲自来给朱槿大人赔个礼道个歉,还请朱槿大人宽宏大量,别同他计较。”   朱槿做宰相肚里能撑船状,摆手:“免了,看到他那张脸我就不爽,要不是因为这笨丫头,我才不会和唐家人打交道。”   “那我替阿武说一声谢谢了。”   既然中毒是偶然,那么也就不存在有人蓄意谋杀朱槿,于是将固魄珠取走扔进厨房大水缸的又会是谁呢?   第一武愁眉不展,自言自语:“第一家的宅子四周都布下了结界,普通的妖魔鬼怪是进不来的,而如果是人,又绝对逃不过守在院子里的护卫的眼,这可真是奇了。”   到是朱槿满不在乎地说道:“说不定又是某些个像霸下那样的蠢货,看我快不行了,就落井下石,杀人不见血。我过去得罪的人可以从这里一路排到昆仑山去,就算真被人暗算了也不奇怪,想查就更难了。”   “我……”   欲言又止的一声,将两人的目光都勾了过去,唐小棠的表情很挣扎,显然是犹豫了很久,无法决定要不要说。   第一武问:“小棠姑娘有线索?”   唐小棠嗫嚅着道:“我不知道算不算线索……可能只是我的偏见,或者别的什么,我总觉得不是偶然——老师偶然中毒,然后和他有仇的人偶然路过落井下石,这种概率……是不是太小了点?”   第一武摸着下巴点点头,又问:“那你的意思是,也许有人把朱槿大人中毒的事传了出去,才引来了落井下石的人?”   唐小棠摇摇头,显得很沮丧:“我觉得这两件事都是故意的,都是同一个人干的,这个人就是……就是秋哲大哥。”   她的说法令在场的两个人齐齐一愣,第一武惊讶过后,赶紧替好友辩解:“这怎么可能呢?刚才不都分析过了,阿哲也不知道朱槿大人会误吃断魂草,你一定是想多了。”   而朱槿更加意外:“我说丫头,以前总是我骂那个小白脸你拼命维护,难得这回我不跟他计较了,你又觉得他是故意的?你这是故意跟我对这干嘛?”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种事纯属偶然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没凭没据地,唐小棠有口难言,两手比比划划,“老师中毒的事除了武先生和阿慧小姐,就只有我、小悦和倾尧三个人知道,我去C市的时候根本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一武闻言皱起了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朱槿却不以为然:“那不就得了,你什么都没说,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中毒了。”   这回第一武却竖起手掌示意暂停:“小棠姑娘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就是说假如知情的我们五个人都不存在将事情抖落出去的可能性,那么唯一有可能猜到真相的,只有下毒的人——但同时,这个人又不可能掐指一算,预先知道朱槿大人何时会吃错仙草,所以……”   “所以我去C市就等于是无形中告诉了他,老师踩到雷了!”唐小棠急不可耐地抢白道。   他们这么一说,朱槿也眯起了眼,语气充满了危险:“小白脸故意埋地雷等着暗算我?利用我给唐家那群老不死的下马威了还不够,还要毒死我?哼哼~”   第一武沉默不语,唐小棠得到鼓励,又继续说:“而且珠子也没真的丢了,证明想害老师的人其实和武先生关系还蛮好的吧?要换成霸下那样的人,固魄珠这么好的宝贝能不顺走了吗?必须顺走了啊,就像我也差点就丢了司南一样。”   “那不一样,”朱槿认真地道,“我拆了那土肥圆的台,他恨我是理所当然的,小白脸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毒死我?唐家欠了我一千七百多年的债,他自刎谢罪不够赔的,还算计我,没道理。”   “不,未必是没道理的。”   第一武格外严肃地将目光在他们之间走了一遭,叹气似的说:“阿哲亲口对我承认过,承认和朱槿大人有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哎?!真的吗?”唐小棠大吃一惊地反问,一直以为自己是抱着偏见来看待这件事,或者至少有七成的判断是受到了情绪干扰的,谁知第一武刚才还在替唐秋哲辩解,说着说着竟然站到自己这边来了,顿时有种不真实感。   朱槿也十分意外:“什么深仇大恨,我骂他小白脸的深仇大恨,还是我说小棠看上他是没眼光的深仇大恨?”   第一武缓缓摇头:“他没有对我细说,但晓玲的事其实是他一手布置的,目的正在于报复朱槿大人,这一点,也是他亲口承认了的。”   他这话令二人又吃了一惊,尽管头天被谴走的时候唐小棠已经模糊地猜到了这一重,但和亲耳听到又是两种概念,这两人之间的仇恨竟然深刻到唐秋哲布下连环陷阱、不惜拖着她也一并堕入地狱的地步了吗?   朱槿眯起金色的瞳仁,两道眉拧成了川字:“我到底哪儿得罪他了,就连霸下被我损到那程度,也只敢破坏我们的苗圃泄泄愤,小白脸身边有个女魃,不可能不知道我过去是怎样一个人,得罪了我,就算我原谅他,师父也不会原谅他,他活腻了不成?”   第一武唉声叹气地揉着太阳穴:“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啊,说实话我过去真的没看出阿哲会是这么有心计、爱记仇的一个人,大学时候的他还是个说话轻声细语、还特别容易害羞的好孩子,就算有人看不起黄种人,挑衅他,他也从来不会血上头跟人吵架,发生这种事,我才是最吃惊的那个人。”   三人不自觉地都沉默下来,过了半天,唐小棠才绞着手,追悔莫及地说:“我也看错他了……还以为他当初那么热心要帮我,后来也一直对我很好,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陷害我,还差点要了老师的命,我真是瞎了眼了!”   听她这么说,朱槿颇有点得意洋洋:“看到了吧,我早说过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眼看过去就不爽,你偏要巴巴地凑上去,现在知道厉害了?以后该听谁的话?”   唐小棠老老实实低头:“听老师的。”   朱槿满意地点点头,脑袋上一对长长的兔耳荡漾地摇摇摆摆,看得第一武啼笑皆非,总结道:“现在看来最可能走这些事的人就是阿哲了,有女魃帮忙的话,潜客房偷走固魄珠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和他总算还有旧交情在,你们日后若是求证了确实是他干的,我不敢包庇求情,但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唉,这事儿真是……”   “你不用插手,我自己会查个清楚,”朱槿左手握拳一拗,骨节咔嗒咔嗒响,眼底一抹冷光闪过,“等我搞清了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自然会去找他做个了断,光会下毒暗算人,有种就来跟爷单挑,让他两只手,他也赢不了。”   第一武叹了口气,不再打扰他休息,告辞后由护卫陪同回主院去了。   079、果然很意外   中毒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化解了,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唐小棠就告别了第一武夫妻俩,返回了X市。   由于是上课时间,宿舍里没人,唐小棠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再度爬上床,一头扎进被子里不起来了。   朱槿百无聊赖地坐在她椅子上玩电脑,各种英语日语看不懂,玩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歪头看到小悦靠墙跟站着,就问:“小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悦没法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死一回脑子都不够用了,到里面去吧。”说着将她带进了封印。   封印里仍是晴空万里,寂静无声,橘柔草的苗圃还保留着被唐小棠挖得惨不忍睹的样子,朱槿啧啧几声,走过去将枯死的仙草苗提起来看看,不无遗憾地道:“这笨丫头,该挖的不挖不该挖的毁了大半。”   “昨天封印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小悦静静立在苗圃外,陈述着事实。   朱槿挑高了眉毛:“又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了?是谁?你把他赶走了?”   小悦答道:“与其说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说是某位尊贵的上神,她给了小棠一朵紫色的小花,说那是女娲草。”   “什么?!”朱槿顿时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团黑影,“你刚才说什么?女娲草?丫头……有人给了她女娲草?!”   ……这么说我死而复生,真的是因为女娲草?   小悦平静地回答:“一开始我也不信,可后来小棠把花揉碎了喂给你吃下去,你就醒了过来。”   朱槿惊得呆了,好半天脑袋里都是懵的,几次张口欲言,都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小悦又说:“女娲草的传说我也只是听说过,你活得比五帝还要久,应该是见过的吧?”   见自然是……见过的,但……朱槿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紧拧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才吐出一口气,抓住一个头绪发问:“你见到那个人了,他长什么样?”   “一个小女娃,四尺来高,白衣赤足,头上戴着一圈花环。”   朱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悦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道破那人的来历。从他瞬间遽变的脸色中不难看出,那白衣女童不仅是方外高人,而且极有可能比他还要厉害百倍千倍,否则以这只狐妖的资历和本事,见了一般的妖仙小神,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这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还给丫头女娲草……丫头为什么没自己吃?   思维在这个节点上卡住了,朱槿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唐小棠拿到女娲草,距离他被暗算身亡,之间少说也有个十几分钟,她为什么没把女娲草吃了?吃了女娲草就能立即羽化飞仙,从此位列仙班长生不老……古往今来,除了五帝,就再也没有凡人得到过这样的殊荣,她为什么没有吃?   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朱槿自然是想不到唐小棠拿着一株来历不明的仙草,肯定不会敢乱吃,但想不通这一层,不代表想不通另一层,那就是唐小棠为了救活他,失去了成仙的机会。   就算当时死亡降临得突然,她也许是吓坏了,也许是不相信,死马当做活马医,汤药也硬往下灌,可能只是随手把女娲草塞进自己嘴里,但事实仍是无法改变的。   “……这个笨丫头。”他有些懊丧地抓了抓头皮,两手扯着自己的兔耳朵,蹲在苗圃中发起了呆。   要说憎恨他的人排成一条安第斯山脉,就算真的哪天被人暗算死了,窝火归窝火,总还是自找的,他并不是很介意,可若是这些恩恩怨怨牵扯到了旁人,尤其是他千挑万选收来的徒弟,那就是绝对的四个字——不可饶恕。   如果自己没死,丫头就可以自己把女娲草吃下去,就可以成仙。   退一步说,如果自己没有中毒,如果没有和唐秋哲那小白脸结仇,如果……   如果没有唐秋哲这个人。   那丫头就不会和成仙的机会失之交臂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朱槿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打定主意,将来搞清了状况,绝对要把那小白脸虐得生不如死,最好五脏俱裂、筋脉尽断,全身血水放光还要被挫骨扬灰拿去喂猪!   在他暗暗盘算的时候,身在C市的唐秋哲同样也在谋划着下一步行为,女秘书晓玲虽然醒了过来,但脑袋受了重创,失去了语言功能,医生无法判断这是长久性的损伤抑或是暂时的,但对唐秋哲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晓玲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就意味着他还有一些时间来做事。   刚一出重症监护室,本家和仙草公司的负责人就纷纷涌上来,询问最近的工作计划——女秘书不能干活了,只能直接问BOSS,尽管他们都看得出BOSS心情不是很好。   “安排好的会谈不变,时间上稍微延迟一点没关系,准备一份礼物,康家是大客户,到时候我会亲自道歉。”   “案子还是要继续查,不过切忌声张,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几位长老,不能放他们离开本家,但也别做得太过火,谁敢对长老不敬,立即逐出家门。”   “对,新的秘书肯定要找,能是圈子里的人最好,如果找不到,最低限度要能看到妖怪,否则许多事没法交代清楚。”   唐秋哲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医院的电梯,如所料无差,女魃这时候应该回来了,他必须确认汉中那边的情况,这可比生意什么的要重要得多了。   他分开不断围拢过来的人流,快步向前走,穿过走廊抢进了电梯,将那群无视“安静”标示叽叽喳喳个没完的人关在了外头,摁下负一层的按钮,电梯缓缓下降。   还真是麻烦啊,唐秋哲扯了扯衬衣的领口,稍微露出了点疲惫的神色。   以前只知道被晓玲威逼利诱不胜其烦,没想到她不在了更麻烦,找一个新的秘书迫在眉睫,再这么下去他会被人二十四小时围追堵截,那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叮”一声,电梯到底,金属的门扇向两边打开,唐秋哲正准备出去,忽然就愣了。   电梯门前不到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个头娇小玲珑的少女,梳着蟋蟀一般的双马尾,丰胸翘臀,一身色彩鲜艳的水手服,裙摆短得仿佛风一吹就要走光,脚下更是踩着足有七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看上去都让人瘆得慌。   唐秋哲讶然看了几秒,伸手去按电梯按钮,心想一定是我到的楼层不对。   少女正低着头戳手机,看也不看就知道他是谁,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用轻快甜美的声音说道:“唐家的大哥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走错楼层了?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见到女士不打招呼掉头就走好像不太礼貌吧?”   唐秋哲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搭电梯离开,迈步走出来:“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到负一层来?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少女将粉红的手机一转,对着他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涂着樱桃红唇彩的嘴上弯成好看的弧度:“掐指一算,天机道来,你说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唐秋哲瞳孔骤缩:“你是安阳苏家的人!”   掐指一算天机道来,安阳苏家大概是迄今为止神州大地上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家族了,从武王伐纣到罢黜百家,从程朱理学到破除四旧,华夏文明几经变革,道学佛学儒学……主流思想反复洗牌,却从未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苏家人知天地,晓古今,却从不张扬,如同遗世独立的幽谷美人,不染俗世的尘埃。   因为知天而敬天,苏家人向来不会主动与外界打交道,偶尔有子孙离开故土,也从不会大张旗鼓将家族的名号端出去。   而今天却有人不远万里跑到C市来,对唐家的家主说,我是苏家的人,我在等你。   唐秋哲有点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于是问:“苏家不是向来不干预外界的俗事吗,怎么会让你来见我。”   少女嫣然一笑,眼角上贴的水钻晶晶亮:“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苏家虽是承天命,守本分,但终归是九黎后人,祝融的血裔,总不好叫人欺负了去吧?”   唐秋哲神色一凛,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脚步微移,准备见势不好就逃走。   “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除了会扶乩算卦,别的什么都不行,这次可是专门来帮你的呢,武王殿下。”少女用手机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一手背在身后,撒娇般原地转了转身子,看上去娇俏可爱。   唐秋哲眼神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真不愧是苏家。”   少女笑盈盈地递出右手:“这么说就是接受了?那么握个手吧~我叫苏昕仪,今年刚满二十,你不是正在找秘书吗?就聘了我吧!”   唐秋哲无可奈何地握住了那双一看就没做过什么事、美甲光鲜亮丽的手,半是叹气半是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苏家老太太派你来是要联姻。”   苏昕仪俏皮地一眨右眼:“那不是便宜你了?放心吧,我已经有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了,不会缠着你的。”   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唐秋哲眼皮一跳,从空间距离上画了条线,隐约猜到了她说的人是谁。   要真是那个人,这关系就更复杂了。   ——   《通志?氏族略》有云,祝融子孙昆吾受封于苏,后代以苏为姓。苏MM的青梅竹马会是谁呢=_____,=大家不妨也猜猜看,猜对没有奖励,猜错也不受罚,反正很快就会揭开谜题了。   080、偶像这种东西   比预定计划晚了一天才回到学校,兼之手机没电,一整天音讯全无,唐小棠睡饱了醒来,一看到司徒嫣咬牙切齿的表情,心里就虚了个透,一边向后退一边陪着小心说:“那个,小嫣,你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司徒嫣将两只筷子分别握在手里,霍霍霍地相互磨着,阴恻恻地道:“你最好能解释。”   唐小棠只觉得背后凉风嗖嗖的吹,吞了吞唾沫,拖过自己的椅子和她挨着坐了,然后把自己消失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捡了个大概说,司徒嫣听完,表情变得凝重,说:“唐秋哲想杀朱槿大人?这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不算吧……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白衣小妹妹的话,”唐小棠说着,抓了抓脸颊,“这么叫也不对,小悦说她可能是上神,不过就算是上神,能把女娲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的人也不会多吧?”   司徒嫣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那可不好说,也许是女娲后裔,或者女娲的弟子,也不排除会是女娲本尊——不过女娲应该是个成熟的美人姐姐吧,所有神话里都这么写的。”   唐小棠一撇嘴:“神话里还说她人面蛇身呢,谁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   “说的也是。哎算了,她既然不说,我们猜也是白猜,”司徒嫣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她的石膏腿,“腿怎么样,走了一晚上山路没事吧?那个倾尧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少和他打交道。”   唐小棠点头答应着,桌上的手机就开始狂响,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凄厉的控诉:“小糖糖——!你被纳威星人绑架了吗——!为什么一整天都不开机——!”   唐小棠差点被他吼聋一只耳朵,赶紧把手机拿远,司徒嫣好笑地打岔:“别叫唤了少爷,小棠已经被折腾得够惨了,快点收拾好骑车过来接驾,一起出去搓一顿,小棠请客。”   “那简直是必须的,我这就出来。”黄绮回匆匆挂了电话。   “……你们别擅自做决定啊。”唐小棠无力倒地。   最后她当然还是用三十串烤鸡爪和其他各种佐菜为自己的失踪表示了歉意,黄绮回左手一串鸡爪右手一串虾蛄,边吃还边数落:“本来我们都计划好要给你个生日惊喜,结果一整天的,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最后还关机了!”   唐小棠一头黑线地给烤盘上的猪耳朵刷油,提醒:“你已经说三遍了,专心吃行不行?”   黄绮回仍不甘心,扔了啃光的鸡骨头又拿一串香豆腐,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还要继续抱怨:“所有人都被你急屎了造不?里们书社那锅秦萌萌都打电话报、报警了,警擦所失踪24小时才立案……”   这平翘舌不分的怪腔调搞得司徒嫣都受不了了,一串鸡爪捅进他嘴里,截住了后半截的话:“少说多吃!不是你昨天说要谋杀小棠的钱包吗,快点吃。”   黄绮回艰难地咽下满嘴的食物,叼着新烤好的鸡爪,从牙缝间挤出话来:“说得对,我要用食量来表达我的愤怒。”   唐小棠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忍不住揶揄:“要是被你的粉丝看到你这副饿死鬼投胎的吃货造型,绝对会幻灭得一地一地的。”   “所以我选择坐在最角落里嘛。”黄绮回很是英明地一挥鸡爪,结果鸡爪没插稳,被他一扬手甩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到了门外一人的脑门,对方啊一声惊叫,后脑勺撞在了遮雨棚的支架上。   又、闯、祸!唐小棠和司徒嫣同时眼里冒火,赶紧起身去道歉。   被砸到的人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抱着脑袋,唐小棠万分抱歉地上前问候:“真是对不起!你没事吧,我帮你擦擦?”说着抽了张纸巾替他擦脑门上的油鸡爪印。   “没、没事,没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对方是个个头不高相貌也平平的小青年,唐小棠的手指一碰到他就把他吓得直往后躲,手忙脚乱地抓过纸巾,一边摆着手一边说。   司徒嫣则帮他把摔在地上的相机捡了起来,吹了吹灰:“这是最新的单反吧?上万块钱一个呢,可别摔坏了。”说着就按开关想检查一下有无破损。   谁知那小青年竟然大惊失色地喊叫起来:“别、别看里面的东西!”伸手就来抓,司徒嫣吓了一跳,手没拿稳,可怜的单反又一次亲吻大地。   这边动静太大,黄绮回也坐不住了,擦着嘴走过来:“不会是拍了什么不该拍的东西吧?艳照?”两个姑娘一齐瞪眼过去:“你闭嘴!”   小青年刚才还只是有点慌张,黄绮回一接近,简直是如临大敌了一般,抓起相机也不检查,大叫着不要过来,跌跌撞撞地转身就逃了。   “什么状况啊。”黄绮回抓抓后脑勺,一脸迷惑地看着那人火烧屁股似的跑得没了影。   司徒嫣一摊手:“八成是什么私家侦探,在调查婚外情。——不过就他这胆子,还是算了吧。”   唐小棠却迟疑地指着空空的烧烤店内:“这个点儿来吃烧烤的只有我们三个,他躲在门外能拍到什么?”   “诶?啊!!”黄绮回一愣,突然大叫起来,“难道是我的对手收买了来偷拍我不雅照片的?雅蠛蝶!我玉树临风的形象!”撒丫子就要追出去,被唐小棠伸脚一绊,立马摔了个嘴啃泥。   唐小棠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就你还玉树临风,顶多算抽风。别装了,快点起来吃东西,别回头又说我请客还不带让人吃饱的。”   黄绮回趴在地上哭诉:“神之一脚不是这么用的小糖糖,你不知道,最近有家知名杂志正在搞最受欢迎平模评选,我是最有潜力的候选人有木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帅绝人寰有木有,如果被人看到我刚才的吃相,绝对会中途就被淘汰的有木有!”   “……那不吃了?”   “吃!!!”   黄绮回说的那本杂志,唐小棠过去也常在报刊亭见到,只不过由于不爱打扮,从来没买过而已。   这天放学,她特意拐到校外的书店去找这本杂志,结果还没进门,就被那四开的大海报给震住了。五颜六色的栏目标题特辑宣传语簇拥着三位年轻的模特,倒三角的构图,黄小少爷就盘腿坐在正中间,一身雪白的运动装,露着脚丫子,和身后两个穿着时尚男装的模特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不光是穿着,两位男模都笑得很矜持,带点神秘气质,而黄绮回却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两手举过头顶抓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粗马克笔写着一行字“请投票给我=3=”。   “怎么看都觉得好二啊……”唐小棠无力地摇头,进去买了一本杂志,然后找到投票页,照着给的号码编了短信发出去。   出书店门的时候,唐小棠意外地发现那天蹲在烧烤店门前的那个小青年又出现了,脖子上还是挂着那死沉的单反,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看着书店橱窗里的海报。   他在看什么?唐小棠好奇地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各色海报,有动漫杂志的新番介绍,有体育杂志的三点美女,还有最新上市的《知名企业家教你挖掘人生的第一桶金》。   “喂。”   “啊?……啊——!”   小青年原本是痴迷地看着那些海报,被唐小棠走近了都没察觉到,等她顺着那视线,锁定了他的目光应该是落在那张时尚杂志的海报上后,出声打了个招呼,小青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向后退开了一大截。   唐小棠无语地看着他手舞足蹈,忍不住问:“我有那么可怕吗?”   小青年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呃、也不用说对不起,只是……”   “对不起!给你造成了不愉快,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你能好好听人说话吗?”   眼见周围路过的女孩子们都偷过来奇怪的眼神,唐小棠扶额,问道:“有空吗,坐下来喝一杯怎么样?”   Z校区虽然地处偏僻的海滨,但正对这一条小型商业街——由于没什么上档次的店,被戏称为X大一条沟,咳咳即使是一条沟,一两家饮品店也是少不了的,唐小棠将这个腰都不敢直起来的小青年领进了一家烧仙草店,对店主小哥比划了三根手指:“来两杯烧仙草。”   店主小哥一愣,不确定地问:“几杯?”   唐小棠:“……那就三杯吧,一杯打包两杯在这里吃,打包的那杯不要红豆。”   烧仙草上桌,对面的小青年还是深埋着脑袋,好像不敢看她一样,唐小棠不觉十分奇怪,就问:“你干嘛老低着个头,脖子不会酸么?抬起头来呗。”   小青年听了她的话,倒是稍微地把头抬起了点,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飘了一下,又赶紧收回去:“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啦,要说也是黄绮回那大笨蛋说才对,吃个烧烤也能把鸡爪挥到别人头上去。”唐小棠说着,用小勺戳碎了杯子里的仙草,和着上面一大堆各种料,搅了搅,美美地吃了一勺。   小青年两手不自在地捧着单反,踌躇半天,挣扎着开口问:“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唐小棠乍一听愣了:“诶?拍照?”   小青年慢吞吞但又十分认真地点了下头:“嗯,你的活力,我想学。”   这语法真是既奇怪又奇怪,唐小棠费劲儿地理解着问:“你是想说……想变得像我一样有活力,是这个意思吗?”   小青年赶忙点点头,抬头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那你那天蹲在烧烤店外头,也是为了拍我?”唐小棠发毛地问。   “不、不是,我那天是……是在拍他。”小青年说着,将单反打开,调转过来给唐小棠看。   由于汉语里的他她它是不分的,唐小棠满以为他大概是在偷拍司徒嫣,毕竟人家也算是外院一枝花,追求者还是很多的,又是司徒长琴的弟子,一两个痴汉还难不倒她,于是也没打算发火。   结果相机一转过来,高清宽屏上赫然是头顶牌子求包养的黄少爷,唐小棠一个没憋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奶茶瞬间喷了出去。   081、你是靠脸拉怪的吗?(红票加更)   “唔……”   黄绮回皱着眉,歪着头左右端详了一阵,直立起身来:“嗯……”   小青年瑟缩地坐在凤凰树下的石凳上,两手绞着旧毛衣的下摆,紧张得好像随时会晕过去一样。   “你看出什么来了?”唐小棠沉不住气了,人家小盆友都要紧张得厥过去了,你就不能干脆点吗?   黄绮回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但我谢谢他。”话音刚落,就被唐小棠抡起英语课本拍上脸。   一旁端着相机看照片的司徒嫣幸灾乐祸地说:“欠修理。人家雾……雾……你叫雾什么来着?”   小青年结结巴巴回答:“雾雾雾、雾风。”   司徒嫣一点头,把相机屏幕对着黄绮回:“看看,最早的照片是六月份的,你来沙排赛代言的时候,X市人民都还不认识你人家雾风就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你了!如此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一鼓作气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你好意思吗?”   黄绮回捂着鼻子,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司徒姐姐你饶了我吧,要是个漂亮MM也就算了,装我也能装得很感动,可就他这样……还、还是个男的,我……”话没说完后脑勺上又挨了一课本。   唐小棠单手叉腰,气势十足地指责道:“男的怎么了,长这样怎么了,人家喜欢你崇拜你,连跟踪偷拍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说说你像什么样!”   “就是就是!你不以身相许简直对不起华夏五千年的文明!”司徒嫣一有支持者,立刻就变本加厉起来。   兔子蹲在唐小棠背包里,闻言露出个脑袋:“那是我的台词。”   唐小棠伸手把它按回去:“小嫣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诱拐黄家少爷走上搅基的不归路,小心被当做恶灵超度了啊。——我的意思是,人家是你的粉丝,你就该拿出点平时对待粉丝的热情来,签个名合个影什么的,笑容灿烂点,你看看你那表情,垮得都要掉地上去了,多没礼貌啊。”   黄绮回仍然一脸不合作:“我的粉丝从来都是可爱的女孩子,你让我怎么……”“你要是乖乖履行偶像的义务呢,我就给我爸爸妈妈还有高中的同学发信息,让他们都投票给你。”“成交!!”   一旁的司徒嫣嘴角抽搐地看着黄绮回的表情瞬间阴转晴,叹服地说:“小棠你还真是有一套。”   “那是,”唐小棠得意地比划了一下拇指,“对付这种没节操没下限没原则没底线的人就该这样。”挂着标牌的乱箭顿时把黄绮回射成了刺猬。   既然当事人肯合作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进行得很顺利,文艺小青年雾风别的要求没有,无非就是想多拍几张偶像的近距离照片,否则那超长镜头拍出来的远景,简直像在瞄移动靶一样难,大多是模糊的。   认真点算起来Z校区风景秀丽的地方其实还不少,司徒嫣铺开一张卫星地图,用记号笔标了几个地点,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点评起来:“凌云楼顶是Z校区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蓝天白檐清爽明快——不过不用想了,没有正当理由你们进不去的;风雨球馆后的林荫小道景色也不错,可惜仅限于秋天;湖心岛不错,上面有梅花,虽然已经快五月了,不过花到荼蘼,落英缤纷,也别有一番情趣。”   “南区的山坡上可以取景的地方也挺多,上个月就有在那附近拍过。”黄绮回补充了一句。   唐小棠立刻挤兑道:“哟,你不是不愿意吗,还会介绍一下景点么。”   黄绮回马上咬着手帕泪汪汪地看着她:“所以请务必多帮我拉点选票!”   唐小棠马上装作不认识此人。   周日的天气难得晴空万里,海风也没有往常那么嚣张,四人背着双肩包登上了有着“Z校区最适合情侣私会的五大场景之一”之称的湖心岛。   虽说是叫“湖心岛”,但和本部芙蓉湖的里的桃花岛略有差异的是,这座小岛其实是位于人工渠的尽头,而且严格来说,只能算个半岛,伸入水中一半是阳光明媚的山坡草甸,与陆地相连的一半则是树高林密的半原始森林,非常原生态,学生游客上岛都不走那边,而是会从水渠边踏着不到一米宽的石墩子上去,遇到大雨刚过的天气,那些石墩都被淹没,上岛的路基本也就断了。   四月的X市刚进入雨季,羞答答地下过几场雨,都不痛不痒,但石墩子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积了水和淤泥,腻滑的青苔让本来就不太安全的上岛之路看上去更加危险,四人都小心翼翼地找着落脚点,稳稳地穿过了水域。   “这边不错,快点过来!”黄绮回走在最前面,发现了树下一块巨大的裸岩,立刻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并大声召唤他们。   司徒嫣有点无语:“我怎么觉得他好像高兴得很嘛,那天的不情愿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唐小棠走在她后头,闻言抬头揶揄道:“模特么,喜欢拍照已经是生理本能了,我给他说你就当是出杂志外景,把雾风当成摄影师就好,难道你平时拍照还要挑一个长得好看的摄影师不成?他就老实了。”   司徒嫣忍俊不禁,又看走在她后头的雾风仍旧畏缩成一团,两手捧着单反,脑袋低得好像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一样。   “摄影师先生?打起精神来,你不是一直想近距离地随便拍那家伙吗?”唐小棠转过身,拇指向后一比划,“现在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   “就是哟,机会难得,你想把他拗成什么样都可以,观音坐莲,老汉推车,想拍什么摆什么!”司徒嫣也跟着落井下石。   雾风满头问号:“观音?老汉……是什么?”   司徒嫣咩哈哈哈三段笑,唐小棠对她的邪恶面早已深有体会,就算同样听不懂,也马上猜到不是什么好话,立刻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没什么!你什么也没听到,好了赶紧去拍吧就这一会儿工夫少爷已经摆了不下十个破死了你再不去他就要在寂寞中凋谢了。”将雾风肩膀一掰,朝着黄绮回推了过去。   雾风踉踉跄跄向前栽了几步,早已进入工作模式的黄绮回潇洒一撩额发,十分配合地问:“要拍什么样的?”   “随、随便什么样都、都都都好!”雾风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又紧张起来,手忙脚乱端起相机,两眼紧盯着巴掌大块的屏幕,根本不敢抬正眼去看他。   “随便这个范围也太广泛了吧,好歹给个风格定位,小清新?森林风?时尚型男?”黄绮回不满地咂了咂嘴。   正在不远处铺报纸准备野餐的唐小棠忍不住吐槽:“时尚型男?就你?连帽衫加帆布裤,COSPLAY张起灵还差不多,和型男两个字挨得上边儿吗?”   黄绮回立刻得意洋洋地一拍背包:“小看我是吧,为了应对多种需求,我可是准备了七套衣服,还有四种不同深度的粉底液、十五种眼影和六个色系的美瞳,还有假牙!要拍吸血鬼也没问题哦!”   唐小棠:“……”   司徒嫣:“……”   蹲在报纸上抢先开吃的兔子淡定地评价:“他的背包绝壁是开挂了。”   唐小棠深以为然地猛点头,上回自己摔伤住院,这家伙背这个双肩包来探病,一次性把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用品全都搬来了,真是一包在手,天下我有。   而对于他的高热情配合,雾风却有点承受不起的样子,鼻尖上微微渗出汗来,结结巴巴地说:“请、请随意一点就好,自然点就、就够了。”   黄绮回好像很失望一般点了点头,扔开了那个异次元一样的双肩包,盘腿在岩石上坐正:“那就这么拍吧。”   雾风单手托着相机,一边小心翼翼地选择曝光,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黄绮回在对面蜡像一般老老实实坐着任他拍,连个姿势也没有,雾风却似乎怎么也拍不够,左走两步拍拍,右走两步拍拍,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相机。   拍着拍着黄绮回坐不住了,突然把两手的五指张开,拇指抵着脑袋,做了个大角鹿的姿势,还把舌头吐了出来,雾风眼疾手快,迅速拍下了这个瞬间,黄绮回顿时找到乐趣,立刻又摆了个更滑稽的造型。   “过来吃东西吧!”司徒嫣削了一饭盒各种水果,淋上沙拉酱,大声招呼道。   雾风却着了迷一般听不到人说话,端着相机追着黄绮回到处跑,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镜头。   “吃东西了听到没有啊!”唐小棠连喊了几声不见人应,愤怒地抄着水果刀站了起来,“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少拍一会儿会死吗!”终于一鸣惊人,把那边两个工作狂给召唤了回来。   黄绮回一坐下就拈起牙签各种吃,雾风却仍旧恋恋不舍地摆弄着怀里的相机,仿佛不知疲倦。   唐小棠把牙签罐递过去:“吃点东西再研究吧,来来让我看看拍了点什么。”不由分说将相机抢了过来,调出照片看了起来。   司徒嫣也好奇地凑上来看:“怎么样?——嗯?就这样啊,没表情没动作,跟老年痴呆似的,我说黄少爷,你的艺术细胞呢,闷死在粉底液下头了吗?”   才正说着,照片上的人突然两手举过头顶,又吐舌头又翻白眼,整个呈抽风状,还以为是不慎抓拍到的,结果往后拨了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全都是千奇百怪的造型,张牙舞爪,不堪入目。   唐小棠立时就怒了:“黄绮回!你欺负人家胆小不敢说你是吧?这都是些什么鬼斧神工的造型啊,贴在门上都可以辟邪了!你平时都是靠脸拉怪的吗!”   082、抢镜是门技术活   唐小棠看到相机里几十上百张千奇百怪的照片,立时就怒了:“黄绮回!你欺负人家胆小不敢说你是吧?这都是些什么鬼斧神工的造型啊,贴在门上都可以辟邪了!你平时都是靠脸拉怪的吗!”   黄绮回又委屈又怨念:“小糖糖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准备得那么周全,是他要我随意一点自然一点的,人家拍的人都没意见,你发什么脾气啊。”   唐小棠还要再说什么,就见雾风低着个头拼命鞠躬,声音也像是要急哭了一样,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呃、这个……”唐小棠反倒手足无措起来了,“不是谁的错的问题,我想说的是……他小辫子还在我手里呢,你不用怕他不听话,想拍什么样的尽管要求就是了。”   雾风鞠躬鞠得差不多贴在地面上了,这时小小声地辩解道:“我、我觉得那样就挺、挺好的……自然,自、自信……嗯……”   “听到吗听到吗,人家对我很?满?意!”黄绮回受了表扬,尾巴都要翘上天去。   唐小棠连说什么好都不知道了,只好翻个白眼不理会,到是司徒嫣边吃边笑:“二逼青年欢乐多,管他们呢。倒是你啊小棠,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又忘到爪哇国去了?别总是那么凶嘛,黄少爷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还没结婚就沦为妻管严那可太不妙了。”   正喝芬达的黄绮回陡然被最后一句给呛到,连滚带爬到一边咳嗽去了,雾风却是惊喜交加地抬起了头,眼里罕见地闪闪放光:“他们两个是……”“不是!”唐小棠迅速且干脆地否了他还没出口的话,“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黄绮回咳得眼泪都出来,掐着喉咙抗议:“小……糖糖你也、咳咳咳不要说的那么绝……情咳咳咳咳……”   雾风只好充满困惑地点点头,又吞吞吐吐地问:“那……能不能请、请你们一、一起拍拍拍拍照片呢?合影那种。”   唐小棠一愣,连连摆手推辞:“我就算了吧,还合影呢,感觉怪怪的……”   “小棠/小糖糖你要以身作则才行啊!”   “……同步率这么高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算了!”   迫于无奈,唐小棠只好答应让他拍合影,黄绮回表现得比刚才还要亢奋,一会儿要这样拍一会儿要那样拍,呱唧呱唧半天定不下来,唐小棠不胜其烦,一巴掌将他摁着脸推开:“少废话!你那些名堂自己留着玩,站好了,昂首挺胸收腹提臀!”   为了宝贵的选票,黄绮回二话不说立刻照办,站得比路边的电线杆子还直挺,唐小棠这才翻了个白眼,横跨一步站在他旁边:“行了,拍吧。”   雾风似乎对这个僵硬的两根人棍不太满意,又不敢说,低头调光圈,反而是司徒嫣咬着牙签吐槽道:“这正经的,回头P上一身礼服都可以当结婚照了。”   她这么一说,对面一本正经站着的两个人顿时无力扶额,原本埋头舔饭盒的兔子耳朵嗖地竖起来,蹭蹭蹭几下蹿过去,一跃而起扑向唐小棠怀里:“我也要拍照!”   唐小棠差点被它撞得摔下山坡去,连忙拽住身旁黄绮回的胳膊:“老师你过来凑什么热闹,人家雾风又没打算……”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   “……拍你。”   雾风举着相机,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样就很好。”   被定格下来的一瞬间,黄绮回被扯得摇摇欲坠,唐小棠也只是勉强站稳,兔子个头小却抢镜成功,跳跃的动作甚至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白影,划着弧线落在画面正中。   由于事出突然,相机举得不够高,悲剧的黄少爷被卡掉了半个头,好像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而兔子则以雪白的身躯高调地彰显着牛逼——爷才是这张照片的主角!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一直拍到下午五点半,天色实在不支持继续了这场外景拍摄才告一段落,临别时,雾风毕恭毕敬地对他们行了一个躬身礼。   黄绮回摆了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回应:“谢谢就不用了,照片洗出来了记得给我一份,还有,能帮我拉点选票那就更好了、嗷!”脚背上挨了狠狠的一脚。   雾风“嗯”了声表示答应,然后伛偻着背慢吞吞地离开。   唐小棠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踏实感,无意识地自言自语道:“他那样子,平时在学校里一定没少被人欺负吧。”   司徒嫣和黄绮回都去取车了,只有兔子挂在她肩上,听到了这句话,一副你少鸡婆了的口吻说道:“谁敢欺负他啊,除非活腻了。”   “诶?什么意思?”唐小棠不解地扭头看它。   “意思就是我饿了赶紧去吃饭,今天吃中区的麻辣烫,一条鸡腿两串丸子还要三串人工菌,GOGOGO!”   水果沙拉不管饱,唐小棠自己也饿了,于是也就没多问,坐上自行车后座,三人一兔一起去吃晚饭,然而仿佛为了印证她没来由的担心一般,吃完晚饭司徒嫣有选修课要上,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唐小棠正要坐黄绮回的车回宿舍,随手一摸口袋,发现自己仅有的一副耳机不见了。   身为外院的学生,可以一日不食肉,不可一日不练听力,耳机丢了可是大事,别说那耳机花了百多块才用了不到一年,就算是烂大街的货,这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替补品,唐小棠把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又把背包抖落了个空,还是没找到。   “会不会是今天拍照的时候掉在湖心岛上啊?”看她急得要挠墙了,黄绮回猜想道。   唐小棠沮丧地一拍额头:“不是会不会,简直是肯定的啊,不行,我要去找找。”   说着还就要回头去找,黄绮回赶紧拦住她:“都这么晚了黑咕隆咚的怎么找啊,要不明天再去找吧,或者丢了就丢了别要了,回头我送你副新的。”   兔子也赞同道:“腿都还没好利索,走了一天了,还不赶紧回去休息,留下点什么后遗症可没药治啊!”   唐小棠一下倔了起来:“一百多块的耳机说不要就不要了吗?看这天气今晚说不定要下雨呢,泡一晚上雨水还能用吗?而且周一老师都要抽查课文背诵,没有耳机明天就是死路一条啊。”   她这么说了,黄绮回也不好继续阻止,只得发扬绅士风度,主动请缨:“那要不你在食堂等,我去找?”   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唐小棠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还能去哪里再给他骗点票数来,顺口提醒:“拍合影的时候被老师撞了一下,说不定就那会儿掉的在那附近,仔细找找。”   黄绮回这还没答应,兔子立马不乐意了:“丫头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撞你那一下耳机就丢了?开什么玩笑,分明是你们满岛乱跑的时候自己弄掉的!”   “我又没说一定是你,只是可能性很大而已。”唐小棠据理力争,兔子却好像心情很差一样,根本听不进去:“什么可能性很大!你怎么知道可能性很大!敢不敢现在就去岛上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弄没的?”   刚才还以腿没好劝自己回去,现在可好,自己只是陈述了一个可能,它又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似的,坚持要上岛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口气还颇为挑衅,唐小棠丢了耳机本来就烦躁,当即不顾黄绮回的阻止,满口答应:“行啊!那就去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吧,先说好,如果真的掉在那儿了怎么办?”   兔子趾高气昂地摇晃着脑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师祖到底把你认成谁了吗?只要真是我弄掉的,没问题,告诉你,可要不是我弄掉的,你打算怎么办,加赔我一座姑射山量的仙草?”   唐小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座山已经够我种半辈子了,再来一座山,我这辈子都要给你当牛做马了!”   兔子金眼一眯,漫不经心地哼哼:“这不是你最想要的么。”   然而声音太小,即使是肩膀到耳朵的距离,唐小棠也没有听清楚它到底说了什么,只以为又是什么嘲笑的话,于是气鼓鼓地下注:“如果不是你弄丢的,那我就去表白!大一结束之前保证找个男朋友以后再也不缠着你唧唧歪歪了,行了吧!”   兔子趴在她肩上,闻言浑身一颤,若不是那动物的脸上太难看出表情,站在对面看着这对师徒吵架手足无措的黄绮回一定会发现,那瞬间狐仙大人的脸色简直比猪肝还难看,就差没把“我想杀人”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一言为定!”   ——   下注了下注了啊,究竟是朱槿先讲述往事,还是小棠先告白,时间短暂不容错过,三个以上的人猜对真相揭开的那天加更一章~   朱槿:“嘁~弄丢耳机这么丢人的事我会做得出来?你是在质疑爷的权威,嗯哼?想听故事,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活到真相揭开的那天。”   唐小棠:“如果说之前我只有50%的把握,那么现在我绝对有100%的把握,一定是老师害我弄丢的!他从来都这样,踩到短处就炸毛,哼!”   于是,你的选择是?   083、一体两面   再回到湖心岛,天已经全黑了,黄绮回走在前,小心翼翼地探路,不时伸手扶她,以免她不小心踏空了摔到水里去。   岛上的榕树梅树到了夜里,全变成黑乎乎的一团,枝桠像是什么不知名怪兽的爪子一样朝各个方向伸出,不时钩挂到人的衣服,唐小棠一直都怕黑,即使这会儿身边跟着两个强力战斗单位也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抖什么?有爷在你还怕被妖怪拖去吃了吗?”兔子不高兴地伸爪子戳她的脸。   “咦,小糖糖你怕黑?”黄绮回弯着腰到处找耳机,闻言扭过头来,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那你上次还敢去四号楼招惹那个女鬼、哎哟妈呀!”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唐小棠脚下原本淡得看不清轮廓的影子突然向前蹿出老长,一只五指分明的手还抓着黄绮回的脚踝。   黄绮回直跳脚:“怎么回事!真的有鬼?我没带笛子啊快放开我!”   兔子不失时机地讥笑起来:“黄家的少爷就这点出息?鬼什么鬼,双面枭没听说过吗,小悦现在是丫头的贴身保镖,以后哪怕我不在,你也休想欺负她一星半点。”   “小悦,放了他吧,找耳机要紧。”唐小棠开了口,小悦才松开了黄绮回的脚踝,黄少爷连往后退了几大步,看样子心有余悸,身为阴阳师,却被“鬼抓脚”什么的,也真是难得的体验了。   黄绮回不敢再挨着他们走,生怕一不留神又说错个什么直接被拖到水里去,于是一个人上蹿下跳地往前赶,唐小棠的腿现在走路虽然没问题了,可还是不敢大意,他一快哪里还追得上,只顾得上在后面喊慢一点。   很快地他们就到了白天拍合影的山坡前,兵分三路,扒开草丛仔细找了又找,不见耳机的踪影。   唐小棠不相信似的皱着眉,两手在草丛中乱摸,脸几乎贴到地上去了:“怎么可能,一定在这附近的,除此之外还会掉哪儿了,你们仔细找了没有啊?”   找不到耳机,兔子本来应该高兴才对,但它却没有像往常占了优势一样跳起来志得意满地炫耀显摆,而是不死心地又把地刨了第二遍,嘴里嘟囔:“真的不在?在的吧,难道真的没掉这儿?——你们两个找到吗?黄家小子,找到的话不许私藏啊听到没有!”   黄绮回摸着后脑勺幽怨地说:“私藏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小糖糖又不会向我表白。”   唐小棠则是一脸不可思议:“老师你没问题吧,你不是笃定了不是你弄丢的吗,怎么听上去巴不得找到一样。”   “哼,我只是希望赌得公平公正公开。”兔子嘴硬地反驳。   唐小棠信它才有鬼,不过眼下耳机更重要,就没继续和它斗嘴,往前走了几步,就着不远处教学区的路灯光努力地盯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是耳机的东西。   牙签、麦穗管、断了的皮筋……地毯式的搜索之下,除了一堆垃圾外一无所获,唐小棠累得腰疼,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随口问:“你们找到了吗?”   无回音,唐小棠心一紧,连忙向四周看,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找东西,不知不觉已经走得离合影的山坡老远了,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木,似乎已经走进了与陆地相连的森林中。   “老师!黄绮回!”她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一边努力自我安慰地想就算走丢了,也还有小悦陪着自己呢,实在不行钻封印里去,反正老师找不到自己肯定也会先进封印里去看看。   这么想着,就一边凭着感觉朝应该是山坡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脚下一不留神,绊到了什么,唐小棠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条一指宽的白色纸条,被自己的脚一挂,已经扯断。   空旷无人的森林里拉起的白色纸条……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啊。   没等唐小棠细想这种不太妙的感觉是什么,身后就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踏着草地在接近。   “老师?”才这么喊出口就觉得不对,别说兔子从来都是跳着走的,就算变成人,发现自己走丢了也绝对不会这么不慌不忙地靠近——而必然是暴跳如雷地冲过来拧着自己耳朵往回拖才对。   一股凉飕飕的风擦着耳朵吹过,唐小棠不禁打了个寒颤,壮着胆子扭头去看。   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人,沙沙声也消失不见。   唐小棠头皮一麻,正要逃进封印里,就被兔子从天而降——着陆点正是她的脑袋——给砸得差点扑倒在地。   “又乱跑!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切糕吗?”兔子大骂,一双有力的腿在她肩上又蹬又踹,“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看你吃一吨都不会长一智!”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故意的,耳机找到没有?”老师出现就代表不会有事了,唐小棠放下心来,一边护住自己的脑袋一边问。   兔子发泄了一通焦急的心情,矜持地收回了爪子:“没有,我让姓黄那小子先回去了,找一个小时了也找不到,说不定根本就没掉在岛上,被你忘在宿舍了也不一定。”   唐小棠“啊”地愣了下,迟钝地反问:“那算谁赢了?”   兔子一爪子挥过来:“谁都没赢!废话多,赶紧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身后又一次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故意用鞋底擦着地面发出来的一样,这回不用唐小棠提醒,兔子立刻就竖起了耳朵:“有妖怪,丫头快躲开!”一脚将她向后蹬开,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传回来的却是失手的惊叫。   “老师!”唐小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这林子里的妖怪什么来头,竟然连老师也拿不下?   沙沙声越来越靠近,唐小棠紧张得手心冒汗,两眼紧紧盯着正前方。   会是什么厉害妖怪?狐狸的克星,或者是年岁更在老师之上的妖怪?更甚者,会是当年羁留在现世无法返回的小神?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身上似乎穿了宽大的袍子,拢得整个身子都看不出手脚,只有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发型略眼熟……   等那身影从树荫下走出来,走进了月光照得到的范围,唐小棠忍不住惊呼一声:“雾风?怎么是你?”   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才和他们在岛上野餐拍照的文艺小青年雾风——这是从对面那张脸上作出的判断,实际上如果不是看清了脸,就眼前人的一身装扮,唐小棠无论如何也不会联想到是他。   漆黑的长袍,玉带金绦,宽大的衣领向后拖曳在地,如一道长长的披风,刚才唐小棠所听到的沙沙声正是出自它。   白天挂在胸前的单反相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亮的镜子,由一条金链子悬着挂在颈上,随着前行的步履摇摆,反射着月光,亮得晃人眼睛。   兔子被拎着一条腿倒提在左手中,雾风面色冷漠,瞳孔早变成了诡异的绿色,看上去像一条危险的眼镜蛇,步步逼近。   “老师,你怎么样?”唐小棠朝那边大喊,同时向后退去,“雾风,你是妖怪?你不认识我了?我们白天还一起拍照来的,雾风?”   雾风不声不响,目光落在她脚下,唐小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被自己不小心弄断的纸带。   “是你弄坏的?”雾风问,声音同样冷漠无比,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是、是我不小心弄坏的……这是什么?”唐小棠心虚地声音小了。   雾风冷冷道:“是结界。——你叫我雾风,你认识那没用的小子?”   唐小棠一愣,还以为他们是兄弟俩,正要解释,就听对面的人又说:“又趁我睡觉用我的身体出去乱晃,喂,人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在马上走,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这里是……?”这片森林学校也没有规定过这里不能来,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禁地才对吧。   “不该问的少问,”对方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这只兔子是你的?还给你。”说着一甩手把兔子扔了过来。   唐小棠赶忙伸手要接,兔子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了人形,怒发冲冠地咆哮道:“有种不要用昆仑镜!凭真本事来跟爷较量啊!手里有神器了不起啊,才几百年道行就敢把爷倒着提,你爹没教你写害怕这两个字吗!”   昆仑镜!唐小棠顿时被这个词震惊了,雾风挂在脖子上的那竟然是传说中的神器昆仑镜?   传说在幻世与现世还没有分割开之前,世间流传着十件旷古神器,昆仑镜正是其中之一,它所照之处万物皆无可遁形,妖魔鬼怪被它一照,通常都会原形毕露、妖力尽失,无法反抗,难怪刚才兔子会被以那么难看的姿势提着。   雾风面对他嚣张跋扈的挑衅,丝毫也没有露出畏惧或者愤怒的神色,相反,他冷冷淡淡地拒绝了单挑:“伏羲大帝赐我昆仑镜,为的就是维系一方太平,你是妖,我用它制服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觉得不公平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朱槿气得七窍生烟:“你——!”   雾风继续冷冷瞥着他们:“不要想着偷袭我,现在马上走,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就不只是定身那么简单了。”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臭小子,我要宰了你!——丫头放手!”朱槿正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雪耻,却被唐小棠一把拽住。   084、他变了   “老师你冷静点,他手里有神器,你去了也白搭,快点走吧!难道你还想再被倒提着扔一次吗?”唐小棠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放手,不让他一时冲动再次丢脸。   她像块牛皮糖一样,朱槿撕扯了半天也扔不开,只好窝火地放弃了,嘴上犹不甘心地道:“要不是我妖力只剩不到六成,又失去了真身,凭他也想定得住我?杂碎!”   唐小棠一叠声地附和:“是是是,他是杂碎,咱不跟他计较,快点走吧,走走走。”扯着他胳膊就往下岛的方向走去。   一败之耻令朱槿抓耳挠腮了三天,唐小棠不论何时看到他,脑袋上都顶着烦躁二字,眼睛下面数条短线,活像是三天都没合眼。   “老师?你不要这个样子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啊。”   由于天气转暖,兔子又开始每天挂在她肩膀上去蹭课听,极限距离有个低气压云团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唐小棠努力地想要开导它。   “虽然老师你很强很牛掰,但人家手里有神器,那可是昆仑镜啊,你必须赢不了,别说是你,蚩尤都得输得四脚朝天,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兔子不理她,继续散发恐怖气场,唐小棠又说:“而且老师你又不是没输过,当年你输给了唐由心,还被关了两千年,都没见你成天IRAIRA(注:日语中烦躁不安的拟态词)坐立不安的……”   她话还没说完,兔子就暴跳如雷起来:“我没输!爷怎么可能输给那种小白脸!要不是他们联手布下陷阱,在酒里下毒,我怎么可能被那种初出茅庐、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封印起来!”   “好好好,没输没输,老师你单挑天下第一,行了吧?”唐小棠差点被它吼得从自行车上摔下去。   在前面蹬自行车的司徒嫣笑着插话:“关于当年的事,我也听长琴大人说起过,抛开个人情绪来说,唐由心和那个谁的做法确实太卑鄙了点。”   兔子怒道:“带上个人情绪来看也很卑鄙!”   司徒嫣只好笑着打个哈哈不再提。   这段往事曾被无数次提起,但又被按下水面,朱槿不愿意说,于是周围的人也都讳莫如深,唐小棠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样,有着八卦的天性,加上当初师祖的话中隐约透出了一重内幕——老师是被自己喜欢的人给坑了——她于是就更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样一种局面,能让已经两千岁的朱槿在还是个愣头青的唐由心手里栽了。   可惜耳机没找到,难得机会就这么丧失了,要等他心甘情愿讲,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等不等得到。   朱槿念念不忘要找雾风报仇雪耻,但对上降妖神器昆仑镜,再去一百次也是输,唐小棠还是不希望看到他一败再败的结局,就想尽量躲着湖心岛不要靠近,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四月最后一天的放学后,正要散步回宿舍的他们又和端着相机的雾风不期而遇了。   “臭小子给我站住——!”兔子如出膛的炮弹一般扑过去,雾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得相机脱手而出,甩出去几米远,重重地落在地上,周围路过的学生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以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外形可爱内在狂暴的兔子。   唐小棠连阻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赶紧上前去劝架:“老师,现在的雾风是无辜的,你别趁人之危呀,快起来,大家都在看着呢!”   兔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雾风一通狠挠,直挠得人满脸都是细小的伤口,又以极快的速度愈合,雾风被揍得摸头不着脑,只能哇哇大叫,拼命避闪,边大声地说着对不起,好像挨揍的他反而错了一样。   挠了有百八十下,兔子可算是解气了,而雾风的脸上却连半点疤痕都没留下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这胆怯的小青年哭得鼻涕一道泪一道了吧,唐小棠看在眼里,觉得实在太作孽,不好意思地掏出纸巾递过去:“不好意思啊,老师之前在你的另一重人格手里栽了跟斗,一直没顺过气来,你还好吧?”   雾风擦了擦脸,又吸了吸鼻子,转身爬去捡相机。   相机倒没有被人浑水摸鱼,但屏幕和镜头都已经摔裂了,至少暂时是不能用了,雾风攥着袖子擦了擦屏幕上的灰,鼻子一抽,眼泪又掉了下来。   “哎你别哭啊,拿去修修还能用的……吧?老师!”唐小棠劝也劝不住,只好给兔子使眼色,“摔坏了人家的东西,还不快道歉。”   兔子傲慢地哼了一声,扭开头,无声地表示——道歉?没门!   雾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瓮声说:“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他的,对不起!连累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我就不该活着……”   哇,话说到这程度可就太严重了,唐小棠赶紧摆手:“哪有哪有,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了,相机……相机我帮你拿去修好吧?老师害它摔坏的,我也有点责任,我帮你拿去修。”   手伸出,雾风却把相机紧紧抱在怀里:“不用了,反正、反正迟早也要被莲齐发现,早晚都要坏,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抱着相机就要起身离开。   “等等,你说莲齐?”兔子忽地发问,“就是寄住在你身体里的那小子?他告诉你他叫莲齐?”   雾风哽咽着点点头。   唐小棠好奇地问:“莲齐是谁,很出名吗?老师你也认识?”   兔子晃着长耳朵哼哼哼冷笑:“难怪这么不知死活敢把爷倒着提,原来是伏羲座前的御使,靠山够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喂,小子,莲齐为什么会和你共用一具身体,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你的还是他的?”   雾风怯怯地回答:“是我的,是我答应和他共用一具身体,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那么过分,而且还、还越来越过分……”   “他平时都怎么对你?”唐小棠同情心萌发,忍不住问。   “他、他骂我是丑八怪、胆小鬼、应声虫,不准我出来和人类打交道,说我同情心泛滥好坏不分,还砸烂了我好几台相机。”   这回不等唐小棠说话,兔子就先正义感侧漏了,一蹦老高:“什么!竟然有这种事!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伏羲的走狗吗?伏羲都死了,他还嚣张个屌!还有你也是,身为山神,竟然把身体借给一条狗,你对得起谁!?”   它一边吼,雾风一边哀嚎着对不起,鞠躬如捣蒜,看得唐小棠眼花,赶忙制止:“好了,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你们说了半天我都没搞懂是怎样一个状况啊,那个莲齐和你到底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他借你身体用,你还真借给他?万一他要做坏事呢?”   对此,雾风倒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做过坏事,他说自己的肉体寿终正寝了,本来是打算把昆仑镜还回去,让伏羲大帝另外选人接替他,可是去了一趟幻世才知道,原来伏羲大帝早在两千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幻世到处都传扬着上神已死的说法,莲齐不敢离开太久,怕出什么意外,只好又回来,然后一个意外之下遇到了我。”   “然后就抢你身体为己用?”兔子理所当然地接了句。   唐小棠哼哼道:“那是你做过的事吧老师。”   雾风腼腆地笑了笑,继续低着头说:“不,他其实一开始,是想把昆仑镜交给我,然后自己去入轮回,可、可是我怕自己做不好,我只是个小小的山神,所、所以才把身体借给他,白天我做自己,晚上我休息了,就让他出来活动。”   “刚开始他很客气,也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越来越暴躁,骂我,摔我东西,跑去和我的朋友们翻脸,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肯理我了。”   唐小棠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同情地道:“难怪你看起来总是孤孤单单的,还不停地道歉,原来是发生过这样的事啊,那现在怎么办,你还让他继续在你身体里待着?小嫣说这单反上万块钱呢,摔坏了多可惜,你攒点钱也不容易吧。”   雾风摸着不断冒汗的鼻尖小声说:“这几年建了学校,我每天替人送外卖,攒钱比过去容易一点。”   天!送一份外卖只给两毛钱好吗,就算去掉零头算单反一万一台,那也要送五万份呐!蹬自行车送外卖的兼职学生唐小棠不是没见过,一次也就送五六份,而且还要看天气,天气不好订的人才多,他这和全校几百勤工俭学的学生抢机会,不吃不喝都至少要送两年……   唐小棠简直肃然起敬:“你太厉害了,而且还不止买一台,还被摔了几台……那个什么莲齐,也实在太不像话了吧!借你身体用还这么嚣张,你爱拍照关他什么事?就逮着你好欺负了,等着瞧,老师出马绝对三招内把他撩翻在地!”   兔子摇头晃脑:“那是那是……诶等会儿,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帮忙教训他了?”   “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嘛老师你说对不对,”唐小棠挤眉弄眼,“而且Z校区依山傍海,大片的原始森林里有些什么仙草,雾风一定了若指掌啊。”   一听有仙草,兔子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吗?”雾风被搞得一愣一愣的,但仍点点头:“七星藤、龙望果的话,倒是有不少……”“成交!快说,小子,你想爷把他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085、做好万全准备   “小风?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什么呢?”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拢上了幼童的肩,山巅的断崖上,美貌的女仙在儿子身旁坐了下来。   被唤小风的幼童看上去不过人类小孩的四五岁大,明亮的双眼中颇有慧黠之光,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在看海边的渔民,他们今天为什么都没有坐船出海呢?”   女仙亲昵地搂着他,蹭了蹭他柔软泛黄的头发:“因为今天是禁海日呀。”   “禁海日是什么意思?”   “禁海日就是说,今天大家都不许出海捕鱼,都要乖乖在家里才可以。”   幼童十分不解地又追问:“为什么不许出海捕鱼,不捕鱼,他们吃什么呀?”   女仙面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呀如果渔民每天都出海捕鱼,那海里的鱼不就越来越少了吗?越来越少,就总有一天会没了的,要想大鱼生小鱼,小鱼长大再生小鱼,是不是就需要时间呢?禁海日就是为这个而存在的。”   幼童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高兴地说:“哦~我懂了,每天都捕鱼,将来就会挨饿,偶尔不捕鱼,鱼就永远也吃不完,娘我说的对不对?”   女仙笑着点点头:“对,小风真聪明,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优秀的山神,等娘将来不在了,这里方圆几百里的小动物就都要听你的指挥,小风要记得,人类和其他小动物一样,都是平等的生命,不可以因为他们要吃小动物就认为他们不对,也不可以眼看着他们没完没了地吃小动物,知道吗?”   ——取用有度则相安无事,反之竭泽而渔必自取灭亡,小风,你要记住娘的话,保护好这片山林,保护好山上的飞禽走兽和山下的人类,他们都是你的责任,切忌偏袒,否则平衡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你以为怜悯那些人类,他们会承你的情?自从武王伐纣,幻世脱离了浊世以来,人类早已不相信神的存在!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妖孽,是鬼怪!现在他们还只是围山捕猎,将来如果他们要炸山修路,平地造楼,你待如何?   意识深处的咆哮躲无可躲,即使用力捂住耳朵也没有用,他痛苦地抱着头在山林间狂奔,甚至不去看方向,只想甩脱这个噩梦一般的声音。   但那却是不可能的,他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灵魂驱逐出去,反之对方是伏羲御使,道行高深,虽然没了肉体,也依然强横无比,操纵着不熟悉的肉体也能轻松击退几十上百妖怪的来犯,这样一个人,如果惹怒了他,最后魂飞魄散的一定是自己。   可如果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   耳边的吼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大概是对方对说服他丧失了耐心,暂时放弃了吧。   懦弱的山神怔怔地站在山巅、那曾经和娘亲一起眺望海景的断崖前,心潮如海潮般澎湃不休。   如果再任由他嚣张下去,山中的百兽倒能安享太平,山下的人类却要饿肚子,说不定还会举家搬迁,到那时候,就不会再有人给他送棉袄,送麻糍,邀请他一起斗蛐蛐、捉迷藏了。   要爱山中的花草虫鸟,也要爱山下的黎民百姓,这是自己身为山神的责任所在。   即使他们已经不再相信神。   即使那些赫赫有名的上神已经消失。   “请帮助我。”   他鼓起勇气,对面前的两人说。   他们一个是能力虽然欠佳,却有着古道热心肠的人类女孩,一个则是修为深不可测的狐仙,或许他们能改变自己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   “莲齐的做法太极端了,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他仇视人类,排斥妖怪,再任他这样下去,我担心他迟早会被捉妖师发现,到时候我也会被一起杀掉,那么这座山就再也没有山神,溪水将断流,树木将枯死,人也好,妖也好,山林里的小动物也好,都会死。”   雾风深深鞠了一躬:“虽然我的能力还不够,但我会努力的,请你们让他离开吧,然后将昆仑镜藏起来,等有朝一日伏羲大帝再临,钦点了新的御使,再把昆仑镜交给他。”   唐小棠被他的认真和虔诚打动了,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阻止他的!”   对方是三皇之首的伏羲大帝座前御使,手里又有上古神器,己方手里要没有二三十颗金刚钻,是绝对揽不下这瓷器活的。于是唐小棠决定发挥出潜力的极限,将所有能调动的有生力量全都利用起来。   司徒嫣和黄绮回自然是要拖上的,虽然他们都还只在见习中,但十年二十年后都将会是各自家族的掌门人,对于这种难得的与小神的交手机会,别说还是唐小棠去拜托了他们,就是倒贴人情也要掺一脚啊!   朱槿虽然厉害,但毕竟妖力有限,加上不久前才刚死过一次,唐小棠实在不敢拿他的命去冒险,于是又蹲在海边苦等了一上午,终于拖住了巡海夜叉,请他带话给敖夜,有空的话过来帮个忙。   对此兔子当然是很不乐意,拉长了脸问:“有两个打杂的了还不够,还要把小白龙也拖上,你当是组团本带人蹭经验吗?”   唐小棠一边往回走一边好笑地反驳:“什么组团本,人多稳妥不是吗?他们该诱敌的诱敌,该骚扰的骚扰,完了老师你再从天而降,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这不是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你超凡脱俗的能力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兔子哼哼两声,果然没再反对,但还是忍不住说:“你最近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上次胁迫黄绮回拍照的时候也是,说的都是好听话,让人连争辩的空间都没有,懂得说话的艺术倒不是什么坏事,最怕的就是精于此道,往后嘴里都没半句真话了。   ……就像……她那样。   “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算了争这个没意思,先吃饭吧,吃晚饭再去朝歌山一趟。”唐小棠在路口转了个弯,走向小吃街。   兔子顿时炸毛:“朝歌山?不行!不许去!”   唐小棠好笑地扭头看它:“不许去?为什么,觉得丢人?放心,你要死不活的样子他都见过了,不差这一回,而且也得有人保管昆仑镜不是?封印里的窟窿还没补上……”   说着,忽地又想起了那给自己女娲草的小女孩,她应该也是从那个窟窿里进来的,只是打那以后就再没出现过,是不是不会再来了呢?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好想问问女娲草长在哪里啊。   兔子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也想到了小悦之前说过的话,想起了女娲草,但嘴上却说:“再想办法吧,农夫种地也还要担心老鼠麻雀,损失是在所难免的,实在不行就抓个妖怪关进去做看门狗,我看饕餮就不错,等你暑假去幻世的时候我看能不能抓过来养。”   唐小棠啼笑皆非:“饕餮那可是神兽,和霸下一个级别的,抓来做看门狗,你是在拉神龙一脉的仇恨吗?”   兔子哼地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一人一兔到巷子深处的瓦罐汤小店吃了两菜一汤的晚饭后,用倾尧给的传送符传到了朝歌山。   落点当然还是上次的山坡,只不过这次身边跟着一红一黑两尊保镖,十里八乡的妖怪纷纷望风而逃,宽敞平坦的大道上连片落叶也没有。   朱槿笼着手走在最前面,眼神颇为复杂,头也不回地问:“上回你也是这么走到朝歌山主峰去的?”   “是啊,差点被大嘴巴妖怪给吃了,还好小悦救了我一命,”唐小棠牵着小悦的手走在后面,后知后觉地问,“哎对了,我都忘了问了,小悦你不是去巴塞罗那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悦瓷娃娃一般苍白精致的脸上展开一个矜雅的微笑:“年前就回来了,一直在机场等你。”接着又调侃了一句,“小棠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应慢半拍呢。”   朱槿不屑地嗤了一声:“她一辈子都改不了这德性。”   唐小棠恼羞成怒:“你管我的!”   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倾尧的洞府前,朱槿不愿和他打照面,便丢下一句:“你们自己进去,我到附近走走吹吹风。”就甩着手下山去了。   洞府中的小妖大都见过唐小棠几次,更认识小悦,连忙分头通报的通报,招呼的招呼,将二人请进了洞府,安排了歇脚的地方,又端上一盘时鲜野果,唐小棠看着那蓝蓝绿绿的颜色就脊背冒汗,敬谢不敏。   幻世不通电,人们通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虽然才八点,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倾尧竟然还没有睡,很快地就收拾整齐出来了,脸上仍带着面具,不过这回却是正儿八经的能面……好吧能面其实也不是什么靠谱的面具,唐小棠看着那张上窄下宽、眼睛笑成豆芽菜状的女人脸,实在表示淡定无能。   “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倾尧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小悦,因为他觉得唐小棠不会没事深更半夜地来,刚才通报的小妖已经说了看到朱槿完好无损地走着来走着去,那么她应该没有理由来找自己才对。   却不想小悦冷冷瞥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你想多了,不是我找你。”   倾尧讶然将目光转向正研究一颗蓝色果子的唐小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唐小棠马上放下果子掩盖自己的土鳖,从椅子里站起来:“不好意思啊又来打扰你,有点小事想请你帮个忙,明晚上你有空么?”   086、我是你师姐(红票加更)   倾尧蓦然笑了:“唐小棠,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朱槿的徒弟,也想像他一样将我使唤得团团转不成?”   “是和老师有关的事。”   短短一句话,倾尧笑不出来了。   “老师拉不下脸来跟你和好,就让我来试试水,看你还生不生他的气,”唐小棠被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也不生气,相反还很友好地朝他走了两步,“他那个人不就是那样,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承认,和他怄气,那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倾尧默然不语,半晌,转过身去:“你跟我进来。”   言下之意,要小悦回避,小悦倒也不介意,对唐小棠点了点头:“去吧。”   唐小棠只得一个人跟着倾尧穿过蜿蜒的甬道,走进洞府的更深处。   甬道很长,有许多个出口,但倾尧都视而不见,领着她一直往最幽深的黑暗中走去,唯一的照明之物是他手中的烛台,火光摇曳。   “你不害怕?”走着走着倾尧突然问。   “怕什么?”唐小棠被问得莫名其妙。   倾尧走在前面,与她保持着六七步的距离:“如果我是故意支开小悦,要把你带到洞窟深处的尽头杀了呢?”   唐小棠想也没想就摇头:“不可能,烛火在摇,证明尽头有风,是露天的。”   倾尧一怔,唐小棠又说:“而且就算你要杀我,我还是能逃掉,逃进封印里去你就奈何不了我了。”   “哼!”倾尧忿忿地哼了一声,脚步更快了,唐小棠似乎觉得他有点好笑,于是也加快脚步追上去,主动找话说:“你和老师吵架了?他也没跟我细说,就是不想来见你,大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吧!你们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要说受气也受够了,怎么这回就翻脸了?”   倾尧不答,甬道尽头出现了木质的廊桥,一条小溪涓涓流过,声音轻得如纸一般,繁星倒映在水中,如千万点金沙,静静躺在水底。   廊桥的尽头是一间独立的小阁楼,三层高,朱漆青瓦,玉阶兰梁,是典型的唐风建筑,却又不像唐代宫廷建筑那样恢弘大气,而是将美浓缩到了每一个细节处,唐小棠看那汉白玉的浮雕上双龙戏珠,龙须都丝丝分明,不得不感叹倾尧是一个注重品位、审美高雅的山神。   二人进了阁楼,唐小棠才发现这里处处都是起居布置,似乎是倾尧的卧房,原本不紧张的倒紧张起来——他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   倾尧从她僵硬的表情上看出了些东西,面具后的嘴角轻轻一勾,也不点破,只问道:“他让你来向我道歉?”   “老师没有明着说,只是先让我来问问你还生不生气,”唐小棠谎话编得一套一套,连朱槿性格别扭的一面也利用上了,听上去就跟真的一样,“要是你还在生气,那这回就不请你帮忙了,等你气消了他再来,如果你已经原谅他了,那就由我代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上嗅出了点不对劲——这对于一向被鄙视为雷龙的她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朱槿中毒的时候,倾尧没等他醒就走了,而这一次唐小棠提出要到朝歌山来,朱槿也是大叫不愿意,一对好朋友突然彼此不想见,之间肯定是出了问题的,至于什么问题,唐小棠觉得不重要,两头各劝几句也就好了。   倾尧被她这么一说反而犯难了,和上次不同,唐小棠没有开门见山地说到底什么事,而是拐弯抹角,点到即止,吊着他的胃口,只说和朱槿有关,又非要他表示原谅了朱槿才肯说,弄得他连问都不好问。   “老师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了解,拽得没边了,看得起的都没几个,更不要说遇到麻烦会求助的人。”   唐小棠继续动之以情:“他遇到大小事总来找你帮忙,证明他把你当朋友,当知己,朋友不就应该互相帮助的吗?如果有一天你有难,他还能不舍命来救?”   这纯属空口白牙虚揽人情,倾尧是一方山神,能有什么大难要人舍命来救,唐小棠本来打算从感情上瓦解对方,让他软化,接下来才好办事,谁知这万精油般的话却恰恰捅了马蜂窝,倾尧瞬间转过头来,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外泄的怒气。   “我有难他会舍命来救?哈哈哈哈……”倾尧仰头大笑,唐小棠暗骂不好,难道危急关头抛下朋友的挫事儿老师做过?那也不对啊,要真有过这种事,倾尧怎么可能还继续和他做朋友。   倾尧笑毕,语带嘲讽地反问:“在他眼里我算什么东西,低三下四,奴颜婢膝地讨好他奉承他的可怜虫罢了,他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对他更好了,可他是怎么想的?他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有求于我了才会来朝歌山,平时逍遥快活,哪里记得我的死活?宁可将将心挖出来给那蛇蝎一样的女人,眼睛也不会多看我一秒!”   唐小棠在他连珠炮似的一番话中脸色几经剧变,最后全绿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你喜、喜欢老师?”   倾尧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唐小棠脑袋里顿时犹如千万座火山一齐喷发,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了才弱弱地说:“可你是男的吧?”   “男的又如何,女的又如何,”倾尧一拂衣袖,转身背对着她,“我还是个女人的时候他都不爱我,我变成个男人,他就更不会爱我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找到了你。”   唐小棠急忙解释:“我和老师之间没有什么……”说着忽然感觉不大对,又把他的话重新一咂摸,骇然大叫,“你以前是女的?!”   倾尧孑然一身立在窗前,烟青色的道袍将他衬得苍白孤寂。   “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以前是女的,是上辈子的事?你上辈子就认识老师了?”唐小棠的大脑彻底混乱了。   倾尧一手拍了拍窗棂,心不在焉地道:“论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大师姐。”   这句话,终于成为劈翻唐小棠的一道神雷。   小悦在会客厅里等了有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倾尧和唐小棠双双走出来,唐小棠一脸受到严重打击的呆滞表情,而倾尧……算,反正也看不见,倒是他们之间的气氛比进去的时候好多了,倾尧还亲切地拍了拍唐小棠的肩膀,对她说早点回去休息,并承诺明天一定会到场,而唐小棠只是机械地点点头,被他送出门。   他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能让唐小棠失魂落魄的,小悦百思不得其解,临走前又忍不住多看了倾尧一眼,倾尧却早已转身,准备回房休息。   一出洞府大门,就听到外面空旷的山坡上阵阵哀嚎痛呼,此起彼伏,唐小棠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木然问守门小妖:“老师回来过吗?”   守门小妖在那惨叫声中打了个寒颤,指指声音的来向:“在那边呢。”   唐小棠充满困惑地循着声音找过去,赫然发现山坡下的一块平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大堆造型各异的大小妖怪,个个头上都顶着不下三个大包,你压着我,我踩着你,堆成一座小山,而山顶上,则站着本次群殴的制霸者——朱槿。   “……老师你干嘛呢?”   朱槿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抬:“看不出来吗,在揍人。”   唐小棠更加莫名其妙了:“好好的你揍人家干嘛?”   朱槿还没回答,压在最下面的一个妖怪就受不了地求饶道:“女仙饶命,女仙饶命啊!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吃人了,再也不敢了,求二位大仙放过我们吧!”   唐小棠听得如坠云雾里,倒是小悦认出了那些妖怪,微微一笑:“你们是上次想要把小棠吃掉的那些妖怪吧?当初小棠提醒你们朱槿大人惹不起,你们个个嚷着什么杂碎从来没听过,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哎?有吗?”她怎么不记得这些妖怪这么说过,唐小棠还没来得及质疑,朱槿就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脚下一用力,一只小妖尖声惨叫,半座山头的妖怪都从睡梦中吓醒过来。   朱槿亮出闪闪发光的犬牙,亲切地践踏着它的鼻梁骨:“哎呀,原来我是个杂碎,这个恭维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呢。”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朝歌山上碎肉与断骨起飞,脑浆共鲜血一色,小悦非常明智地捂住了唐小棠的眼睛。   尽管没有受到视觉摧残,回到学校以后唐小棠还是忍不住数落:“那些都是小妖怪,你被关了千多年,他们不认识也正常,何况他们又没真的说你是杂碎,小悦故意激你呢,你还就真把他们都给杀了吃了。”   朱槿毫不知错,三两下扒了上衣,道泉眼边打水洗澡,嘴里还说:“说不说都一样,光是想吃了你这一条就足够他们被剐个一万次了,我直接捏断他们脖子算是让他们死得痛快点的,否则照我以前决斗后的习惯,都是活着咬破肚皮先吃内脏,让对方看着我吃,看到血流干死为止,这就是挑衅我的代价。”   唐小棠光是听他说就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层层冒。   “去睡觉,明晚有一场硬仗要打。”朱槿懒洋洋地将水从头浇下,然后小动物般甩了甩头,湿漉漉的红毛水花飞溅。   “我又不用做什么,在旁边看着而已,而且明天就放假了,可以晚点起。”唐小棠十分自然地回答。   “哦,那就是不打算睡了,”朱槿掂了掂手里的水瓢,戏谑地反问,“那过来伺候我洗澡?”   唐小棠的脸瞬间红成个大番茄,忙不迭地滚去睡了。   朱槿笑得爬不起来,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坐在泉眼边发起了呆。   087、作战会议   五一放假的第一天,各路高手齐聚一堂,准备联手收拾强占了民女身体的恶霸。   司徒嫣和黄绮回不必说,敖夜也按时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帮手——海将军辞霜,唐小棠内心大呼上道,就差没扑上去和辞霜亲切握手了。   稍等了片刻后倾尧也到了,唐小棠坐在正对食堂大门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啊,师姐……”猛然意识到不对,然后硬是把话给扭了回来,“时间刚刚好呢,哈哈,啊哈哈哈……”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朱槿正愁和倾尧见面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便随口揶揄她:“大白天的又抽什么神经。”   “我才没抽神经呢,”唐小棠顶了一句嘴,招呼倾尧过来坐下,然后搓着自己的手道,“怎么说呢,今天把大家都找来,其实是有一件不大、但是比较棘手的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倾尧清瘦的身体往椅子里一靠,懒懒地说:“还挺会打官腔,直说了吧,到底什么事?”   朱槿的表情一沉,似乎想发作,却又被唐小棠按住一边胳膊,不自在地动了下,也就忍了下来。   唐小棠把雾风和莲齐的事简单对不知情的三个人说了一遍,然后说:“莲齐虽然态度很坏,但雾风也说了他不是什么坏人,加上又是伏羲的御使,我的计划是把他撵去轮回转世就够了,没必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所以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众人陷入沉思当中,过了片刻,辞霜首先开口:“既要保住莲齐的魂魄不散,又要以不伤害雾风为前提,我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司徒嫣平时学习刻苦,涉猎甚广,倒是说:“如果有昊天塔或者东皇钟任意其一在手就好办了。”   昊天塔,东皇钟,和昆仑镜一样是上古十大神器,前者可以囚禁灵魂,后者则可以修复任何物体的损伤,包括肉体,只要没死,哪怕缺胳膊断腿了,用东皇钟罩着过半个时辰揭开来,啧啧,比刚出生的时候还完美。   当然这只能是做梦的时候想想了,对方手里有昆仑镜,己方却是绝对搞不到昊天塔东皇钟。   辞霜眉头深锁,思索着道:“伏羲御使携昆仑镜镇守东南二海的交界处,他镇守的会是什么呢?究竟要强大到何种程度的妖怪才非昆仑镜不足以制服?”   黄绮回插嘴道:“和朱槿大人差不多厉害的?”   朱槿瞬间怒了:“爷才不怕那面破镜子!”欲盖弥彰,在座众人都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心照不宣地说着那是那是朱槿大人神一样的存在哪里会怕一面镜子,唯有唐小棠满头黑线,看着不知是真听不出还是装听不懂的朱槿一脸得意,脑袋上兔耳朵一弯一弯。   “再厉害的妖怪也敌不过昆仑镜,打肿脸充胖子罢了,若能赢得了莲齐,又何必求我们。”倾尧从刚进来看到唐小棠抓着朱槿的胳膊不放就开始不爽,这时候不顾众人息事宁人的态度,冷飕飕地抛出了这么一句。   他不知道唐小棠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朱槿炸毛的时候冲上去和他掐架,更不知道如果唐小棠没有死死抓着朱槿,他现在已经又死一回了。   朱槿被唐小棠抓得肉疼,一肚子气憋着发不出来,脸色难看至极。   敖夜见气氛太僵,忙出来岔开话题:“我小时候在南海,倒是听人说起过些往事,据说在鹭岛下海底千米处,镇着一只洪荒时代的妖怪,那妖怪力大无比,只手就能搅海……”   黄绮回冷不丁又插嘴:“小哪吒么?”被唐小棠从桌子下面狠踹了一脚,疼得嘶嘶直抽凉气。   “至于那妖怪叫什么,为何被镇压,镇压了多久,就不得而知了,”敖夜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仍旧温和如水地继续往下说,“但沿海人类信妈祖,拜海龙,多半都是由于这只妖怪镇而不降,三不五时地就会闹一下脾气,搅得巨浪滔天,岸上海底人仰马翻,为了祈求风平浪静,就连父王也会派人端着贡品去见那妖怪,多半是去请他安分一点。”   连南海龙王那暴脾气都要点头哈腰送礼求太平的,一定不会是个善茬,唐小棠心想。   倾尧忽地道:“人的灵魂有多强大,取决于信念有多坚定,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被别的灵魂挤占了身体,我看那雾风也是活该,不如让他死,莲齐继续用他的身体,也可保一方太平。”   “那怎么行!”响亮又整齐的声音,分别从四个人嘴里发出来。   唐小棠全没想到请他来了反而是帮倒忙,作战会议才开了个头,就倒戈向敌人的阵营去了,不高兴地说:“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哪能随便让给别人,雾风原本是好心才答应借身体给他,又不是谁强大就可以随便占别人的肉体为己用,那样子和恶霸有什么区别?”   黄绮回坚决地站在她这边:“没错,肉体是灵魂与生俱来的容器,是独一无二的,任何理由都不能抢夺他人肉体的依据。肉体死了就是死了,灵魂不肯往生,就是忤逆天道,按黄家的家规,凡羁留阳世的灵魂,经劝说无效,一律强行超度。”   辞霜也点头:“确是如此,虽说人的灵魂会因为意志薄弱而千疮百孔,容易被恶灵所利用,但并不表示意志薄弱的灵魂就没有生存的权力。”   “以上全部加一,”朱槿翻了个白眼,看着对面的倾尧慢悠悠地说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抢别人身体都是不对的,这个,”扯了扯自己一只耳朵,“就是惩罚。”   唐小棠一阵好笑,手痒地也去扯他耳朵,被朱槿怒拍得手背通红,一阵狂甩。   如果没有面具遮着,倾尧此刻的脸色一定已经如茄子一般了,他愤然拍案而起:“你们口口声声伦理天道,有谁敢说真正看破了天机?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才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真理!”   “但是弱肉强食为的是生存,抢夺别人的肉体却是贪欲所致。”司徒嫣静静地道。   倾尧哽了一哽,接着又冷笑起来:“你们眼里的莲齐就是个恶霸了?我倒不这么认为,说不定他会抢占雾风的身体,本身就是伏羲大帝的意思,上神在想什么,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会猜得到。”   在场的除了唐小棠,所有人都对他的固执表示费解,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巧取豪夺是正确的,符合天理甚至是神的旨意,他怎么会这么想。   但唐小棠理解他,因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她当年正是奉了女娲的旨意抢了苏妲己的肉身,但后来女娲言而无信,听凭姜子牙将她一心想得到的肉身毁了,灵魂无处皈依,只得再寻新的肉体寄居。   心里不是不同情她,再怎么说也是同门一场,可唐小棠又决不能认同她的偏执观点,正想找点合适的话把矛盾化解,朱槿已经抢先发话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圆润地离开这里。”在场所有人的年龄加起来,也不够朱槿的一半,他发了话,任何人都不敢再出来和稀泥。   倾尧仍旧站在桌边,手指微微发抖,黄绮回以为他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嘴贱地补充:“这话的意思就是请你滚粗、嗷!”唐小棠和司徒嫣一人一脚,狠狠地跺在了他的白球鞋上。   朱槿眉尾一挑:“黄少爷说的还不够明白?”   倾尧手背上爆起青筋,木桌子喀嚓一声从当中碎裂开来,不远处打饭窗口里的大师傅听到动静惊恐地看过来——当然是看不到倾尧其人,只看到桌子自己裂了,差点没吓尿。   “你若不仁,休怪我不义。”倾尧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一甩袖子走了。   司徒嫣等四人对他没什么好感,更有害唐小棠摔断腿的旧仇在前,连象征性地挽留和劝和都懒得说,任他就这么扬长而去。   “老师,你——”唐小棠气也气不起来了,“我昨晚上好不容易才把他毛捋顺当了,你又戗回去了,唉……和好八成是没戏了。”   黄绮回还在心痛地拍着新球鞋,闻言纠正:“不是八成,是百分百没戏了。”“……你少说一句是会憋死吗?”   朱槿胳膊一抄,下巴一抬,一副“爷就爱这样你能把爷怎么地吧”的模样,真是比莲齐还像恶霸。   “算了算了大家回到正题上来,时间不多了,太阳下山前要拿定主意,机会只有一次,一定不能让雾风失望。”   六人又商量了一阵,勉强拿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然后就分头去做行动准备。   唐小棠和司徒嫣二人是诱饵,因为不怕昆仑镜,可以和莲齐正面交锋,辞霜和敖夜则要提前埋伏在森林中,一旦发现莲齐露出破绽,立刻进行梦境攻击,击溃他的意志,然后朱槿作为最强战斗单位,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就把莲齐的魂魄从雾风身体里赶出来,最后由超度专业户黄绮回一笛子扫去阴曹地府报道。   计划还算周密,就不知实施起来会有什么变数,朱槿负责的环节可能会对雾风本人造成一定的伤害,不过他信誓旦旦不会留下后遗症,大家谁也不敢质疑他,就点头默认了。   吃过晚饭后,黄绮回也去找地点埋伏,走前塞给俩姑娘一个纸包:“这是千金难买的护身法宝,拿好了啊,辟邪的,别掉了。”   唐小棠黑线地接过来,等他走了拆开一看,却是上次雾风给他拍的那堆照片,表情不堪入目,姿势惨不忍睹,随便贴一张在食堂门口,一定会有几百上千的姑娘玻璃心碎一地。   “果然是辟邪的法宝。”唐小棠想了想,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着把照片收进了包里。   088、昆仑镜的归属   严格来说,唐小棠不太路痴。   但当她们在湖心岛的森林里迷路了半个小时后,司徒嫣终于不信任地问:“小棠,你到底认不认得路啊,怎么我们走了半天,好像都在原地打转呢?”   “当然认得路啊,我来过一次的,”唐小棠嘴硬地说,“地上有根白色的纸条,老师说那代表了山神的领域范围,凡人是不可以随便踏进去的。”   俩姑娘一起猫着腰在漆黑的树林里找地界,可惜地上除了偶尔蹦起的蚂蚱外什么也没有。   司徒嫣抽了抽鼻子,蹙眉道:“我好像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唐小棠跟着吸了吸,却没闻出什么,就问:“什么奇怪的味道?”   司徒嫣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屏气凝神,湿润的晚风中隐约传来哇的一声,像是人,又像是乌鸦,难以分辨。   “要不直接喊雾风的名字吧,就算是莲齐听到应该也会出来的。”唐小棠说。   身后的树林中突然传来冷冷的说话声:“是雾风把我的名字告诉你的?”   俩姑娘都被吓一跳,赶紧转过身去,就见雾风一身黑色长袍站在她们来时的方向,瞳孔翠绿如猫眼石般,显然此刻身体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莲齐。   莲齐胸前依然挂着昆仑镜,镜面光洁,却照不出任何东西,只白晃晃的一片。   他说:“别痴心妄想了,雾风不会和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做朋友的。”   唐小棠笑了起来:“你说我们是卑贱的人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莲齐面色森然,眼神冷冽:“我是什么东西不要紧,但有昆仑镜的地方,绝不容许蝼蚁随意更改世间法则,人也罢,妖也罢,妄图逆天而行者,必杀无赦。”   这边正要出言反驳,莲齐又道:“你找来的帮手已经全军覆没,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追究你幼稚的行为,若不走,就别怪我……”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唐小棠戏谑地截断他的话,“人和妖在你眼里都是蝼蚁,活着就是为了逆天?谁教给你这么偏执的心态。”   莲齐冷哼一声:“你是想激怒我,好让最后的王牌趁机出手?不用痴心妄想了,回去,我不会让你们再见到雾风,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人再见到他。”   他的话令唐小棠和司徒嫣心头齐齐一寒,异口同声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莲齐阖上双目,冷漠不言。   唐小棠严肃地说:“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万物,众生生来就是平等的,没有谁高一等,也没有谁真正超脱物外,牛吃草,人吃牛,妖怪吃人,但最终大家死了都会成为大地的一部分,都在为自己的生存争取,也都在为他人的生存付出,这是一个轮回。”   莲齐却固执地道:“你们是人类,所以会这么说,从几千万年前你们被创造出来开始,就一直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以前是毁林开荒,现在更是将大片的山头炸平,只为建那什么海景房,以你们的生存为由,你们剥夺了其他生命的栖息地,更藐视了创世诸神的威严,你们……”   一时怒极攻心,竟然吐出血来,一手按着胸口,扶住了身旁的树才勉强站稳。   唐小棠忙问:“没事吧?”   莲齐毫不领情:“与你无关。”   唐小棠一瞪眼,怒道:“你的死活关我屁事!我担心的是雾风的身体,他好心好意借身体给你,本意是为了保一方太平,你呢?你又做了些什么?你对恩人有最基本的尊敬吗?他喜欢做的事你就偏不让,他交的朋友你就看不惯,我看你根本是嫉妒是自卑!所以才见不得他过得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头戴紫色花环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森林中,仍然是那身破破烂烂的白裙子,赤着脚丫踩在草地上。   莲齐一见她,顿时骇得面无人色,向后大退了几步,不偏不倚,踩中了黄绮回布下的陷阱,瞬间脚下光芒四射,无数透明的手臂从圆形的阵中伸出,撕扯着他的四肢,莲齐发出痛苦的大叫。   小女孩却连看也不看他,仰头看着唐小棠,露出快乐的笑容,去拉她的手:“上次给你的东西吃了吗?”   黄绮回已经从藏身之处跳出来,玉笛横吹,阵中万手起舞,撕扯着莲齐的灵魂,要把他从雾风的身体中驱赶出来,莲齐怒吼着拼命挣扎,但根本逃不出黄家威名远播的万劫千手阵,灵魂将离未离,形成一道道重影,又层层幻灭。   唐小棠松了口气,看来莲齐所谓的全军覆没,大概是漏算了黄绮回,只当他是一个普通学生而已。   “我命该亡……呃啊——!”莲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阵中的身体萎顿下去,惟留一团金红色的光球,几百只手捧着,好像一件无上珍宝一般。   黄绮回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潇洒地一鞠躬,得意洋洋:“谢谢大家!谢谢!”   唐小棠嘴角抽搐:“能不抽风么?”   莲齐的灵魂被强行抽离后,雾风就昏倒在阵中,由于他是活物,万劫千手阵对他造不成伤害,但他迟迟不醒来,唐小棠还是不免有些担心:“雾风没事吧?”   小女孩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没事啦,昏过去了而已,你爹爹呢?”   “他不是我爹,”唐小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莲齐刚才说我搬来的救兵全军覆没了,老师这会儿八成正吊在哪棵树上呢。”   小女孩点点头,也不怀疑:“是哦,在树上呢。”   几步开外,躲在树冠中的朱槿额上青筋直跳。   小女孩老神在在地点评道:“莲齐以前就这样,恨妖怪,也厌恶人类,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啦,他被伏羲捡回去之前,浊世正在打仗,炎黄部落大战九黎,你知道吗?”   唐小棠点点头,小女孩又说:“伊耆和轩辕俩小屁孩儿,领着一帮小弟去欺负蚩尤,手下小弟不听指挥,把莲齐他们那个部落也顺手灭啦,莲齐躲在水缸里没死成,又眼睁睁看着过路的妖怪把家人的尸体给吃得七零八落的,脑袋在这里,胳膊在这里,肠子拖出好远……”   原本恢弘浩大的一场战争,到了她口中霎时变得无比滑稽,跟闹剧一般,唐小棠赶紧捂着嘴摆手:“可以不用说那么详细的!”   小女孩笑眯眯地仰头看着她:“你害怕啦?你刚才不是说这都是轮回的吗?”   唐小棠苦着脸说:“可是生吃东西还是会恶心啊,拜托不要说这个了,先送莲齐去转世轮回吧,黄少爷?”   被点到名的黄绮回头也不回:“等会儿,他还在交代遗言。”   都死第二回了,还唧唧歪歪的没完啊,唐小棠不太高兴地想。   “莲齐虽然成了仙,但心还是人的心,会有喜怒哀乐,”小女孩似乎感觉得到她在想什么,就说,“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小山神,三句不离,这世上呀,做师父的总是最口是心非了。”   喜欢他还成天骂他欺负他摔他东西不准他交朋友,唐小棠很不以为然,小女孩看她一脸的不屑,又说:“真的哦,他说小山神脾气太好,喜欢管闲事,又太容易相信别人,根本分不清好坏,要你们多照顾他来着。”   那边金红色的光球突然变大了一下,黄绮回哈哈哈笑着说:“小妹妹,他让你别再揭他的底了,留点面子去阴曹地府的路上丢。”   没脾气爱管闲事又不分好坏乱相信人,艾玛这说的不是我么,唐小棠心中忽然有所触动,脱口而出:“雾风会自己长大的,过度的保护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黄绮回嗯了一声,也赞同这个观点,又转述:“他说不放心昆仑镜交给雾风,想请我们送去幻世的伏羲神殿。”   小女孩悠悠道:“交给我就好啦,你们就别跑了,怪累的。”   莲齐不知又说了什么,小女孩咯咯咯笑了几声,上前摘下了雾风胸前的昆仑镜,故意刺激他似的晃了晃:“你不让我拿,我偏要拿,不服气,你来咬我呀!”光球忽明忽暗,像是在发火,唯一能听懂它语言的黄绮回却意外地沉默下来,以至于唐小棠和司徒嫣都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小女孩听完了他的话,只是这么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他,而是将昆仑镜摇了摇,问唐小棠:“这个可以给我吗?”   唐小棠一愣,奇怪地反问:“为什么问我,这又不是我的东西。”   小女孩却撒娇地扭着身子:“给我吧给我吧,我上次都给你女娲草了,就要你这么个小东西,不过分,真的不过分的!”   唐小棠十分为难,她知道这小女孩是大有来头,开罪不得的,上回也多亏有女娲草,朱槿才能捡回一条命,对自己是有恩在前的,可问题是昆仑镜不是她书桌上的梳妆镜,想送谁就送谁,就算伏羲不在,莲齐也算是第二主人,哪有自己做主的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拿在手里不出三天就要被偷被抢,弄不好连命都得丢,”这时朱槿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唐小棠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孩,“给她就是。”   小女孩立刻眉开眼笑:“咦,狐狸你偶尔也还是不讨人厌的嘛。”   朱槿马上板起脸:“啰嗦!我有名字,狐狸狐狸的谁知道你叫谁。”   小女孩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乐颠颠地拿着昆仑镜就走了,唐小棠不放心地问:“给她真的好吗?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你觉得她会是谁?”朱槿哼哼两声,抱着胳膊乜了一眼黄绮回,“莲齐都告诉你了吧,黄家小子,敢说出来吗?”   一向活蹦乱跳的黄绮回此时石化了一般呆呆站在阵前,金红色的光球逐渐变暗,最后变成一小撮金色的粉末,洒落在昏迷不醒的雾风身上。   089、胆大心细脸皮厚   光球化作粼粼金粉洒落在昏迷不醒的雾风身上,万劫千手阵已灭,黄绮回却仍呆立在原地,口微张,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   “怎么回事,她是谁?你们就别绕弯子了,到底是谁直说不行吗?”唐小棠心如猫抓,急得催促。   黄绮回仍处于极大的震撼之中,说不出话来,司徒嫣犹豫着开口:“吓成这样,该不会是女娲本尊吧?”   没人否认,也就是说……那小女孩真的是女娲,是三皇之一、幻世地位最高的那位女神,众生之母?开玩笑吧!?   “女娲不应该是个成年人吗?怎么会是个小孩子?”唐小棠简直难以相信这一切,刚拿走了昆仑镜的小女孩……她是女娲?自己竟然和三皇之一的上神见了面说了话,还被她赏了一朵女娲草,天啊,这绝壁是做梦吧,是梦吧?   朱槿漫不经心地靠着树说:“谁告诉你女娲是个成年人模样了,我认识她那会儿她就这样,三千多年了一点都没变,连说话的口气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说完,不再理会吓呆了的三个小辈,转身去解救帮忙不成反被困的敖夜二人去了。   对于没能帮上忙的事,敖夜十分歉疚,唐小棠说不得又安慰了他一番,才送他们出校门去。   忙完这一阵仗,长假的第一天也就过去了,满天星斗光芒璀璨,俯瞰着寂静的大地,学校里有六成学生不在,或者回家,或者出游,Z校区难得的安静。   “先不忙回去,我要吃烤鱿鱼。”正要转头回宿舍时,朱槿不慌不忙地道。   唐小棠看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就说:“明天也吃得到啦,已经不早了,明天再带你去吃。”司徒嫣却会出意来,猜到他是在赶自己和黄绮回先走,说不定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唐小棠说,于是善解人意地推了推唐小棠的肩:“去吧,怎么能让朱槿大人饿着肚子回去睡觉呢?”挥挥手一个人先走了。   黄绮回挠挠头:“那啥,朱槿大人能稍微等一会儿不,小糖糖借我一下,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好。”   朱槿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黄绮回就把唐小棠拉到一旁的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塞进她手里。   “什么呀这是,”唐小棠一捏,是耳机,还以为他担心自己没耳机用真送一副新的,就说,“你还真送,不用了,我买了新耳机了。”要推回去。   黄绮回挡住,指指耳机:“这是你上次丢的。”   唐小棠仔细一看,还真是自己原来的那副,不由吃惊:“刚才去湖心岛的时候找到的?”   黄绮回摇摇头,小声说:“没有,上次去就找到了,怕你们又吵架就没拿出来。”   唐小棠默了默,黄绮回不等她问就继续说:“从水里捞起来的,已经不能用了,大概是上岛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找个垃圾桶扔了吧,就当没赌过就好,朱槿大人看样子也是忘了。”   “嗯。”唐小棠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把耳机收起,同他告别,带朱槿去吃夜宵了。   少了学生的夜市冷清的多,只有一家铁板鱿鱼的小店还开着,唐小棠一口气买了十串,自己不吃,光帮他提着。   朱槿倒是老实不客气,一串接一串三两口就吞下肚,还没进校门,夜宵就被扫光了,唐小棠又给他买了杯烧仙草,不加红豆,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回去。   虽然黄绮回让她扔了耳机假装赌约不存在,但输了就是输了,如果是老师输了赖账自己一定会很不高兴,那么反过来自己输了装不知道,对老师而言不是也很不尊重吗?   “老师……”   朱槿忙着吃喝,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问:“怎么?”   突然又失去了承认的勇气,唐小棠背着手低下头:“也没什么。昆仑镜就这样让她拿走了好吗?莲齐不愿意交给她,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吧。”   朱槿金眼微虚,扫了她一眼:“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但也不追问,“当然不好了,但是不给她,你又留得住?当初伏羲就是不想让女娲拿到,所以才派莲齐带着昆仑镜躲到这里来。”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唐小棠放眼远山,实在不记得什么典故里提到过这片闽南海滨。   “不算特别,只是鹭岛下镇着女娲一生最恨的人,女娲一直想杀了他,但是伏羲不准,只把人囚禁起来,地点也不告诉她,让她一直没头苍蝇一样乱找。”   唐小棠不理解了:“伏羲和女娲同为三皇,关系不好?为什么不让她手刃仇人?”   朱槿将空杯子随手抛进路边的垃圾桶里,懒懒地说:“伏羲曾经喜欢女娲,但女娲不喜欢他,你可以理解为情敌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伏羲要保护这个盟友,就不能让女娲报仇。”   唐小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朱槿忽地又补充:“其实女娲最初也不是不喜欢伏羲,毕竟创世之初地上就那么几个人,伏羲长得也还可以,又是三皇之首,怪就怪他没事儿装矜持,装含蓄,天天采了花放女娲床边,一送就是一百多年,也不留个名,后来被另外一个无名小卒捡了便宜,只送了一次就被女娲逮个正着,他们就在一起了,伏羲吃了哑巴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找不到理由杀人,只好另想办法。”   “原来还有这种事,”唐小棠情不自禁地笑了,“老师你知道得挺清楚嘛,你过去和三皇五帝关系都不错?伏羲是你大哥,还是你是他大哥?”   朱槿却不理会她的调侃,而是说:“师父当年教育我,感情这码事儿,就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废话不说先一麻袋套回去,生米煮成熟饭,最后日久生情,不爱的最后也会爱上。”   说这话的时候,他遥望着天际忽明忽暗的北极星,那神情仿佛在眷恋什么,又仿佛在追悔,在怅惘。   唐小棠似有所悟,缓缓点头:“好女怕缠郎,更何况古时候女人没什么社会地位,丢了贞操,要么嫁,要么死,没第三条路了。”   朱槿笑了笑没说话。   一直走到宿舍楼下,唐小棠忽然觉得不对。   当年伏羲追女娲不成,反被无名小卒撬了墙角,后来无名小卒被人杀了,伏羲袒护这人,只将他囚在鹭岛之下,也就是敖夜之前提到的只手能搅海的家伙。   之前花海事件,老师曾说那是有人想要解开后稷的封印,也就是说女娲当时是想把那人放出来……可这次她又索要走了昆仑镜,难道不是打算杀了那人?   一会儿救一会儿杀,唐小棠给闹糊涂了,女娲到底打算做什么?   睡前整理背包的时候,唐小棠翻出了傍晚那会儿黄绮回给的一叠照片,从里面把唯一的一张合影给挑了出来。   照片上的自己因为摇摇欲坠而表情极其夸张,兔子霸道抢镜,画面上足有四分之一被它和它飞蹿留下的虚影占据,可怜的黄绮回身体被挡掉大半,脑袋也被卡在镜头外,俨然一路人甲,不胜可悲。   唐小棠对着照片傻笑,秦萌萌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看她在干嘛,结果一眼瞧见满桌子撒都是黄绮回的照片,顿时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抓着她的肩膀一通猛摇:“唐!小!棠!你又吃独食——!!!”   “哎呀!”唐小棠被她这一摇差点扭到脖子,赶紧拱手相让,“别摇别摇,有话好说,给你都给你行了吧,我一张都不留,你全拿走、哎哟别摇了脖子会断掉的!”   秦萌萌的男友今天还有双学位的课,于是她也没有回家,等着明天一早坐火车去武夷山玩。   唐小棠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萌萌你别这样,我替你男朋友鸣不平啊。”   秦萌萌白眼一翻:“他知道的,他还是我们后援会的外联部长呢。”   一记天雷打下来,唐小棠瞬间外焦里嫩,直掏耳朵:“你说啥,后援会?谁的后援会?”   “还有谁,当然是绮回小王子的后援会!”秦萌萌毫无违和感地继续亢奋,“我们正愁不知道用什么奖励帮他拉选票的姑娘们,这下可太好了!——你手里怎么还有一张,不是说不留的吗,快给我!”   唐小棠忙把照片翻过来:“这张脸都看不到,我留着玩吧。”   秦萌萌一看真是,也就不抢了,欢天喜地抱着一堆照片扑到电脑前去和她那什么后援会的成员分享去了。   唐小棠被她搞得啼笑皆非,又看了看手里硕果仅存的一张照片,认真地将它放进了相框里。   “也好,留个纪念,以后分开了,还有照片可以缅怀一下。”唐小棠将相框摆正,在心里安慰自己。   临睡前,她爬进空间里给仙草浇水,朱槿正侧躺在泉眼边安静地睡着。   唐小棠蹑手蹑脚走过去,伸手到他脸前晃了晃,无反应,又戳了戳他胳膊,仍然无反应,于是确定他睡着了,就在他身后蹲了下来。   “老师,耳机找到了,果然不是合影的时候掉的。”   朱槿无动于衷,雪白的兔耳也温顺地耷拉着,看上去像是真睡着了。   唐小棠静静地蹲了很久,然后才说:“老师,我喜欢你。”   朱槿眼皮微微动了动,仗着自己背对着她不会被发现,仍旧躺在地上装死。   “我知道我资质不好,又错过了筑基,成仙的唯一希望就是女娲草,结果还阴差阳错地没吃成,”唐小棠没有察觉到他其实在装睡,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不过我不后悔,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不会自己吃。”   “小嫣说你不会喜欢我,我也希望……你不会喜欢我,因为你能快乐地活着,比我自己,更重要。”   说完,她俯下头去,似乎想在朱槿的脸上亲一下,朱槿呼吸一滞,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睁开眼跳起来。   然而他还没有决定好,唐小棠就缩了回去。   脚步声仓惶地消失在背后,朱槿仍旧闭着眼,却恼怒地一拳头砸向了地面。   090、旧梦重现   ——师父~徒儿今天下山去看到有人在卖麻糖,好好吃的样子,师父下次带我去买好不好?   ——师父师父,徒儿好想要一条百花仙子那样的裙子,穿上去一定比她还漂亮!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已经过去两千年了啊。   ——师父!你明明答应过会摘碧海琼花回来给我的,为什么用这种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花来敷衍我?   开得正盛的朱红扶桑花被狠狠摔在地上,面前的女子气得脸都扭曲了,用力一甩袖子,背转身去。   ——你说什么,不行?你不是爱我吗,为了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为了她,逆天犯道的事也做了,可最终……   ——不用枉费力气了,师父,你挣不脱的,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就当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你若活着,炎儿定然无法稳坐皇位,你若真的爱我,就成全我吧。   女子绝世姣好的容颜看起来如地府深渊中的毒蛇一般狰狞,微垂的眼帘掩不去那一抹得意之色。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合上衣襟,挽起长发,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过来,然后决然无情地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整个世界全都崩塌了。   ——老师,我喜欢你。   ——因为你能快乐地活着,比我自己,更重要。   ——不要喜欢我。   ——老师……   “……老师?”   晨光揭起眼睑照进来,少女略带担心的脸出现在眼前。   朱槿猛然一屁股坐起身,睁大了眼左右张望,呼吸剧烈。当确认了自己仍然睡在封印之中,眼前的人也不是梦里那个蛇蝎毒妇后,他又大大地松了口气,用力抓了抓头发。   “老师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唐小棠担心地问。   朱槿摇摇头,挥手撵苍蝇一般撵开她,慢吞吞地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腰关节咔嗒咔嗒响,听得唐小棠毛骨悚然,建议道:“还是不要睡地上了吧。”   朱槿两眼无神,双手举过头顶向后压腰,然后以个后手空翻,稳稳落地,这才问:“不睡地上睡哪儿,这里头又没床。”   自从复活以来,他就再也没睡过兔子窝,每晚都是在封印里席地而睡,倒不会冷,但时间久了对身体还是不好。   唐小棠“唔”地想了想,说:“要不买张床放在里面?就是搬进来不太容易。”   “露天放一张床?亏你想得出来,”朱槿嘲道,“这里头到处都是泥,地上踩踩又去床上滚滚,多少被单都不够换的,而且万一哪天小日光鸟从天上飞过,吧唧一声拉泡屎下来……”   他还没说完唐小棠就受不了了,连忙举双手投降:“停停停!一大清早的不要屎来屎去的,胃口都倒尽了。那要不买点水泥,把中间一块刷成平地?反正小日光鸟也越长越大,照亮的范围也广了,不差这一块地,然后再……撑个阳伞?这样就不怕它拉……呃、便便。”   朱槿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伸出一指猛戳她的脑门:“你怎么不干脆在里头盖间房子,干脆住里面不要出去算了!越说越离谱,好了好了别废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唐小棠只得又“哦”,说起今天的安排:“莲齐的事解决了,雾风答应过给我们的仙草,现在去拿?”   一提起莲齐和雾风,自然不可避免地想起女娲,想起女娲草,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失去肉体,落得现在这步田地。   刚睡醒的脑袋昏完了,醒来之前做的噩梦又浮上眼前,昨晚听到的那声“我喜欢你”仿佛有无数重回音,不断在耳边回响。   见他茫然失神,脸色也不太好,唐小棠不由更担心了,难道昨天老师和莲齐交过手,又吃亏了,但死要面子不肯说?   “老师……”   ——我喜欢你。   “够了!”朱槿忍无可忍地怒吼一声,“吵死人了,别在这里烦我,出去!”   唐小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有说不出来,黯然点点头,转个身走了。   ……明明已经被伤够了,伤彻底了,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还是会忍不住颤抖呢?   ……明明是,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人,也不会再被任何事感动了才对。   耳边不断重复响起“就成全我吧”和“我喜欢你”,悲伤和喜悦相互碰撞,杂糅,如两颗纠缠的流星般,一同坠向心底的裂痕。   唐小棠没精打采地出了封印,五月的第二天,宿舍里走得干干净净,没人来关心她的心情好不好,和雾风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也没人陪她一起去取仙草种子。   她只能神色蔫蔫地换了鞋子出门,骑着自行车到湖边去。   雾风已经等在上岛的地方,见她一个人来,不由问:“朱槿大人没有和你一起来?”   “他……有点事,不用管他了,”唐小棠敷衍地一挥手,跟在他身后走进森林,“你呢,感觉怎么样,昨天看到莲齐吐血了,你身体没事吧?”   雾风仍然是人类的打扮,朴实得扔进人群中就再也找不着了,比起来莲齐一身张狂的长袍,好像唯恐别人看不出他是神一般,十足的暴发户心态。   雾风温顺地摇摇头:“好像和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睡一觉起来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唐小棠看他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就不再问,跟在他后面到处走,林林总总挖了四五种仙草,都是之前没见过的,能不能吃雾风也说不好,就让她带回去给朱槿亲自鉴定。   “七星藤和龙望果可以留下,别的没什么大用,愿意种就再开块地,不愿意种就扔了。”   朱槿随手翻了翻她带回来的一塑料袋仙草,拣出几棵放在一边,其余的一脚踢开。   距离早上醒来已经过去四个小时,该吃中午饭了唐小棠才壮着胆子进去找他,没想到他还是一脸烦躁,话也懒得说的样子,真不知道谁又惹到他了。   唐小棠默默将分类好的两种仙草种下,又给别的仙草也浇了水,然后就站在绕指柔的花藤下发呆。   “还有事?”朱槿一整个上午都在想昨晚上听到的话,想得脑袋都要炸了,见她没事做也赖着不走,就烦闷地问,“还要问什么,一次问完。”   “……午饭想吃什么?”   朱槿腾地就火了:“你杵在那儿半天就为了问这个?我什么也不想吃,晚饭也不想吃,行吗!”   唐小棠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情绪低落,胡乱点了点头,刚要走,忽然又被他叫住:“等会儿!你身上粘着个什么?过来!”   唐小棠茫然低头看自己,什么也没发现,朱槿单手撑地跳起来,来到她跟前,伸手向她背后捞去,“嗡”的一声,一团灰绿色的光球避开了他的手,飞到了唐小棠面前。   那是妖怪的灵魂。   虽然众生都有灵魂,但形态又有不同,人类的灵魂最脆弱,无法转生,只有幻灭一途,除非像黄家人那样生来就有阴阳眼,否则一律是看不到的;而妖怪和小神的灵魂却是可见的,稍微有点灵力的凡人能看得见妖怪,也就能看得见这些可以往生的灵魂,只不过无法和他们沟通而已。   唐小棠疑惑地伸出手,想要去接纳光球:“这是灵魂?谁的灵魂?”   莲齐金红色的魂魄已经消散,这个灰绿色的会是谁的?   “别乱碰!”朱槿大叫一声,忙去打她的手,然而晚了一步,那灰绿色的光球仿佛就等着唐小棠这个动作,嗖地一下就钻进了她的掌心中。   一瞬间,身体好像着了火一样,五脏六腑都绞碎了地疼,唐小棠哀呼一声跪倒在地,灰绿色的光球没入她的身体后,她全身都泛起青光,手臂和颈部显出深红色的线条,经脉逆行,五行大乱,那未知的灵魂企图占据她的身体!   朱槿勃然大怒,扣住她一手脉门,咆哮道:“他妈的给爷滚出来!”一边强行注入自己的妖力,与那灵魂进行殊死顽抗。   但那灵魂却比他想的要厉害得多,如果是在过去,自己妖力不减分毫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强盗般的恶灵震碎,可如今自己也只是寄居在白玉兔子身体里,六七成的妖力能使出来的不到一半,竟是逼不退它!   来历不明的灵魂在唐小棠体内疯狂肆虐,占据了她的躯体,四肢,就要爬进她的脑袋彻底吞噬本身的灵魂时,唐小棠颈上的红线倏然发光,早些时候从苏家老太太手里勒索来的护身符发挥了作用,镇邪破魔的力量顿时将那恶灵轰出了体外,唐小棠痛得大叫一声,直接晕了昏过去。   朱槿吓得背上全是汗,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抖出青藤鞭,警惕地望着对面。   被瞬间逼出的恶灵碎成无数小球,这会儿堪堪聚拢,光芒黯淡了许多。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她下手,谁教给你的噬魂魔咒!”朱槿怒不可遏,扬手就要一鞭子将它抽成碎片。   青灰色的光球在空中划着弧线飞舞,忽然开口说话:“变成魂魄,师父就认不出我是谁了吗?”   扬起来的手霎时僵在半空中,愣是挥不下去了。   “那么,变成这样呢?”青光袅袅旋转,化作半透明的人形,俏生生地立在封印之中。   091、师门多恶念   “变成魂魄,师父就认不出我是谁了吗?”   青灰色的光球在空中划着弧线飞舞,袅袅旋转,化作透明的人形。   “那么,变成这样呢?”   灵魂特有的半透明体质,在封印这个特殊的介质里以人形的方式呈现,就像最初肉身被毁的朱槿、没有实体的小悦,甚至司南,都能在这特殊的环境中发挥在现世中不能发挥的能力。   朱槿张着口,缓慢而艰难地呼吸着,眼前的人就像是早晨未完的噩梦重现,梦中那毒蛇一般的女人,真真实实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乌发盘成倭堕髻,珠钗光彩熠熠,姣好的鹅蛋脸上眸若晓星,唇如蔻丹,蜀绣的缎子包裹着曼妙的身躯,举手投足间妩媚多姿,丝毫也看不出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他完全无法抵御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只能将眼瞪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女魂巧笑嫣然:“怎么了,还是认不出来吗?师父,我是扶香啊。”   朱槿抱着昏迷的唐小棠向后退了一大步,大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他的色厉内荏令女魂掩口笑了,道:“我当然是因为想见师父才出现的啊,快两千年了,我可是一直,一直一直都想再见到师父你啊。”   朱槿恐惧得手都在颤抖,面前的明明只是一道魂魄,纵然生前有通天之能此刻也无法施展,更何况那还是自己曾经的徒弟,她会的都是自己教的,自己修为远胜她千百倍,根本是不需要害怕的。   但他还是害怕,如果说这是上还有什么人能令他方寸大乱,想要不战而逃,也就唯有此人——自己苦苦爱恋了几百年,最后却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出卖了他的徒弟,扶香。   都说爱一个人就像是给了她一把刀,你分不清她会给你削苹果,还是给你心口一刀。   时过境迁,曾经的爱恋已经在漫长的囚禁中变成恨,给出去的刀也生了锈。   但刀终究是刀,哪怕生了锈,杀不死人,也仍然能叫人痛彻心扉。   扶香广袖轻摆,发丝微扬,凄然一笑,说:“师父另结新欢了?难怪见了我也不认得了,这世上的男人呐,俱是一般的薄情寡幸,口口声声说爱你,时间长了,相看两厌,还不是又转身去拥抱别的女人了,我还以为师父会和他们不一样,结果到底还是一类人。”   朱槿愤然一挥手中藤鞭,“啪”的一声脆响,抽中那烟青色的人形,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不要把我和司马懿那奸邪老贼相提并论!”他怒目切齿地道,“你也有脸说出这种话,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为了他机关算尽,利用完我又过河拆桥,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脸怪我移情别恋!”   恁是他怒发冲冠,扶香也依旧言笑晏晏:“我哪敢责怪师父的不是,不过随口一说,抒发心中感慨,难道也不成了?”   说着,她又飘上前几步:“师父该是恨得我要死吧,刚才那一鞭怎么不使出全力,把我抽得魂飞魄散呢?”   朱槿脸色青黑,牙齿咬得咯吱响,抱着唐小棠又退了几步。   “来吧,你不是恨我么,师父神通广大,就算毁了肉体,要让我灰飞烟灭也不是难事,动手就是,我绝不闪躲。”   朱槿一动不动,小悦却忍不住了,从他们脚下的影子里腾起身,愠怒道:“这就成全了你!”   “住手!”   小悦被喝止住,气愤地大声叫道:“你倒会护着你的老相好,怎么不想想是谁舍了成仙的机会救活你,有本事把小棠放开,跟着这女人走啊!”   朱槿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沉默了几秒,抬头问:“为何不去投胎,这些年你躲在了何处,竟没被黑白无常抓到?”   扶香莞尔一笑:“师父这是在关心我吗?”   朱槿沉着脸,扶香于是回答:“这一千七百多年里,师父你在封印中不见天日,我也被大师姐锁在炼妖壶中,受尽了煎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报应吧!”   “……你说千千?”朱槿神色转为讶异,“她三千年前就死了,如何能囚禁你?”   扶香眨了眨眼,故作惊奇状:“哎呀,师父莫非一直不知道?师姐她在苏妲己肉身被毁时逃了出来,一直寄居在朝歌山神倾尧的身体里呢。”   此话一出,朱槿和小悦同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扶香笼着手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她带着炼妖壶来抓我时亲口对我讲的,说她得不到的东西被我糟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我,要我也永无宁日。这回要不是有人擅闯祭天台,打开了炼妖壶,我说不定还在里头煎熬着呢。”   小悦声音颤抖起来:“难怪他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见我和小喜,朔尘莫名其妙死了他也不难过,原来……原来哥哥已经被她杀了!”   “恐怕不只是这样,”朱槿眉宇间添了一道疑色,“双面枭形影不离,倾尧若是换了个灵魂,他的影子朔尘必会第一时间察觉,当初狴犴本要追查此事,但被他以不必麻烦了为由阻止,现在回想起来,有理由杀死朔尘的,应该只有他自己。”   扶香笑而不语,朱槿意识到时机不合,立刻又警觉起来:“你既已脱身,为何不去轮回转世,又是如何找上丫头的?”   “自然是为了再见师父一面。”   扶香美目流萤,顾盼神飞,深情地注视着他:“这一世我负了你,欠了你,唯有来世再还,然而一碗孟婆汤饮下,这辈子的事又能记得多少呢?只我来这里,无非是想向你道一声歉,当初是我少不更事,对不起你,炼妖壶中千年岁月令我辗转反思,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所爱非人,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   她话还未完,朱槿便竖起手掌示意够了:“教不严,师之惰,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你自去转世投胎,下辈子做人做妖看你的造化,我亦不会追着要讨回当年的债,便就此两清,你走吧。”   扶香柳眉轻皱,显出悲痛之色:“师父,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就算再关一千年一万年也抵消不了我的罪过,你能原谅我,我却万万不能原谅我自己!你纵是打我骂我杀了我,毁了我的灵魂,我也认了,就是千万不要再委屈自己,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头,已经够了!”   那话语间声泪俱下,悲恸之意尽显,分明是懊悔至极情难自持。   朱槿默然不语,似是被她打动了。   “谁信你的一派胡言!”小悦却在这时语气尖锐地插进话来,“你要真是觉得后悔,又怎么会强夺小棠的肉体,你分明就是来意不善,还在这里装哭扮可怜,想骗得了谁!”   扶香正低头拭泪,闻言手指一颤,很快又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地说:“是我不好,我看她未曾修炼,体内只略微有些妖力,以为不过是师父跟前伺候的小婢,就想借她身子一用,和师父能多说一会儿话,没想到……没想到她却是师父的……”   “你想多了,丫头是我不久前新收的徒弟,”朱槿淡淡打断她的忏悔,“自从当初被你灌下毒药,再被唐由心封印以来,我便下定了决心,永生永世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否则同一个坎上跌倒两次,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这么一说,扶香更是悔恨得泪珠连连:“对不起!对不起……师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   任何男人都不会忍心看着一个美人哭成泪人,更何况那还是自己的徒弟,自己爱过的人,朱槿虽然没说话,表情却明显地犯起踌躇,被她的话语所打动了。   同样身为女性,小悦就不会感到不忍,反而因为她刚才二话不说加害唐小棠,对她格外地反感,看到她哭,只厌恶地驱赶:“哭够了没有!黄泉路漫漫,有得你慢慢撒眼泪的,还想在这儿赖到什么时候?”   扶香哭得双眼红肿,哽咽道:“求你们再让我多待一会儿好吗?扶香此去,后会无期,惟愿多看师父一眼,我一生作孽甚多,下了地府必要历尽各种折磨,刀山火海,割鼻剜眼,只有想着师父,想着自己受的罪远不及师父万千分之一,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少在那儿假惺惺了!”   “小悦,这事与你无关,不要多嘴。”   朱槿漠然制止了小悦的驱逐行为,将昏迷的唐小棠打横抱起,走到绕指柔的花藤架下,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扶香也跟了过来,轻声问:“师妹她……不会有事吧?”   “你觉得呢?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去安阳求来的护身符,她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朱槿的声音不闻喜怒,扶香自觉地不再言语。   唐小棠仍然昏睡着,刚才扶香的突然侵入令她体内经脉瞬间被打乱,如果不是护身符及时发挥了作用,再拖上一时半刻,简直是必死无疑。   朱槿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趴着,握着她一手渡入内力,助她重新理顺经脉,那一道道在皮肤下浮现的红色痕迹逐渐淡去,但朱槿知道,经脉被打乱的后遗症会持续很久,有一定修为的人尚且要每日调息,才能保证不会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而像唐小棠这样的普通人,后遗症则会一直伴随她后半生,体虚畏寒,容易疲倦,甚至会突发其他的病症。   当初打算利用她时,朱槿是早就想到了这一重可能,但仗着自己本身修为高深,唐小棠又是个勤于锻炼、身体底子很好的孩子,便想灵肉融合不会有大碍,就算有,凭他的能力,花个百年时间调养,也不过是小意思。   什么本体魂飞魄散怎么办,根本没想过,他想要的,不过是一具健康的新肉体,男的固然好,实在不行女的也凑合。   那时的唐小棠之于他,相识了五年,却仍然只是一副皮囊而已,脱身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却完全超脱了当初的定位,想到她往后的日子会因为刚才自己埋下的祸根而格外艰辛,就心疼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再去摇晃着第一武的肩膀,骗颗什么灵丹妙药来塞给她吃。   ……明明是不会,也不敢再把什么人放进心里了啊。   092、爷没说要走   唐小棠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的事了,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正想翻身下床找点东西吃,一用力,浑身的肌肉就传来强烈的酸痛感,腰上的肌肉甚至因为毫无意识的用力过猛而抽筋了,唐小棠顿时“啊”地叫了一声,赶紧躺平不动。   “醒了?”枕边传来声音,雪白的一团,兔子竟然一直蹲在旁边守着。   唐小棠睡得稀里糊涂,完全忘了白天发生了什么,见它在旁边不由十分意外,就问:“老师你怎么蹲在这儿,不去睡觉吗?”   扭头的幅度一大,脖子后面的筋肉也跟着突突突地跳着疼,忍不住呻吟起来:“哎哟,我这是被一百只草泥马从身上踩过去了吗,怎么疼成这样。”   兔子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的脸:“对不起,丫头。”   唐小棠被他道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老师,大半夜的说对不起,你没发烧吧?”想要去摸它额头,却连手指也抬不起来,整个人形同瘫痪。   兔子哼哧哼哧地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你刚才差一点就死了。”   唐小棠眨眨眼,愣愣地“哦”了一声,还是没反应过来:“差一点就是没死成呗,差一点就死掉的事在我身上发生得还少吗,道歉什么的,不像老师你的作风啊,难道不该是骂我笨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什么?”   “……”   “说呀,生气什么,是你让草泥马从我身上踩过去的?”   气氛霎时变得滑稽,兔子怒冲冲地狠狠撞了她一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无限感慨地叹气道,“丫头,做人不能太没脾气,你没脾气别人就会欺负你,你又不爱记仇,好人坏人都要帮,自己吃亏了都不知道。”   唐小棠最怕听这些了,什么老好人啊没脾气啊,赶紧求饶:“行行行我记住了,以后慢慢改,我现在饿得胃都痛了,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   兔子又叹了口气,跳下床去,变成人的模样,从她的柜子里翻出几包蛋黄派扔上了床。   “我自己来自己来!”   “少罗嗦,你动得了吗?”   吃的扔上去不算,朱槿又顺着台阶爬了上去,横坐在她床上,撕开包装喂给她,唐小棠一个劲儿地拒绝,都被他华丽无视了,一个蛋黄派直接塞进嘴里,就只剩呜呜呜的抗议声了。   吃下一个蛋黄派,身体糖分恢复正常,脑袋又开始正常运作了,唐小棠记起了上午被莫名其妙骂的狗血喷头的事:“对哦,你白天莫名其妙吼我,现在喂我吃东西也是应该的。”   朱槿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宿舍的单人床只有一米二宽,躺着一个唐小棠,要再坐一个人就显得太窄了,朱槿弯着腰,蜷着一双长腿,调整了几次姿势,还是相当不舒服。   “水。”光吃不喝噎得慌,唐小棠直着脖子申请。   “别得意忘形了,要说请!”虽然这么教训着,还用手指狠狠地戳了她的脑袋,朱槿还是又爬下去给她倒了水端上来。   问题来了,要怎么喝?唐小棠躺在床上连手指都动不了,杯里的水又太满,一倾就有洒满床的危险。   朱槿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舔舔嘴唇,问:“爷喂你喝?”   唐小棠背上的汗毛顿时全竖了起来,要是手能动,一定也拼命摇了:“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喝!”艰难地挪动手臂,一点点蹭着想要坐起来。   朱槿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杯子凑到嘴边,含了一大口水。   唐小棠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眼神发毛地看着他,生怕他真来个口对口喂水。   “咕噜。”大爷把水自个儿喝了。   唐小棠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失望,朱槿把水喝了半杯,然后举到她嘴上方:“啊……”唐小棠乖乖张嘴,清凉的水流下来,解了嗓子里的阻塞。   “扶香还在封印里不肯走。”   唐小棠一下子被这句话惊得呛到,水也喷了出来,只没力气抽纸巾来擦。   水珠也溅到了朱槿身上,他却视若无睹,转着手里的水杯,两眼不知看着何处:“我本以为有朝一日再见到她或她的后人,也会像对待唐家人那般,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但当她真的站在我面前,还因懊悔而痛哭流涕的时候,却又……却又恨不起来了。”   唐小棠是个很迟钝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格外敏锐,或许是想得太多、太深的缘故,尽管师祖、倾尧、司徒嫣,包括司南都没有说得很明白,她还是早早便猜到,当日师祖要找的那个背叛了朱槿的人,十之八九就叫扶香。   能让朱槿提到就翻脸的,过去是唐由心,现在再多一个,也只可能是当年的同谋。   “恨不起来了,就是说不想杀她,也不记仇了的意思?”她问。   朱槿默默点了点头。   “那唐由心呢,还有秋哲大哥,你还想把他们拖过来鞭尸吗?”   “那当然!那是迟早的事,尤其是那个小白脸,爷不光要鞭尸,还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话一说完,朱槿意识到中计了,伸手做了个捏死你的动作,磨牙道:“你倒是长本事了,油嘴滑舌还不算,都敢暗算到爷头上来了。”   唐小棠笑了笑,说:“老师,你不是不恨了,是根本就没恨过,你还是喜欢她的对吧。”   朱槿缄默不语,她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愿意回头就是好的,你会跟她走吧?找个山高林密的地方,一边修炼一边过小日子?听起来挺不错的样子。”   朱槿还是不说话。   唐小棠抿了抿嘴,问:“封印留给我好吗?就算以后不能仙草了,撒点肥料,让我栽两棵花也是好的,再不行挖个池塘养几只鸭子,或者当仓库其实也挺不错的,出门都不用拖行李箱了。”   朱槿仍旧沉默地看着她,感觉到在那聒噪之中,她正在努力掩藏着什么。   “老师?行不行你好歹吭一声吧。”絮絮叨叨了一阵后,唐小棠没话说了,只好问他。   朱槿不答反问:“我走以后你打算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唐小棠想过几百回了,不假思索地就回答:“还能做什么,好好念书呗,毕业以后当翻译,或者当老师,都挺不错的,然后不就是等着结婚生小孩,再做一辈子房奴车奴孩奴,像普通人那样过咯。”   朱槿又不说话了,唐小棠看不穿他的心事,又怕说错话,只能陪着他不吭声。   时间缓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抻长了一样,感觉过了很久,却又只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我不会跟她走的。”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朱槿喝光了杯子里所剩不多的水,长出一口气道。   唐小棠一愣,几乎抑制不住突然涌上来的狂喜心情,结结巴巴地问:“诶?为、为啥?你不是喜欢她吗,不想和她在一起,一起修修仙种种田什么的?”   朱槿这时才抽了几张纸巾去擦她刚才呛出来的水,声音透着一股麻木感:“她已经死了,我被唐由心封印起来之后不久,千千就用炼妖壶把她也囚禁了起来,现在只是一道魂,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要被黑白无常发现,打落地府。”   “啊……”唐小棠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连他是怎么知道千千还活着的事也没空去在意,只读出了一层含义,“如果躲在封印里就没事了吧,老师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说就好了嘛,我说想要也只是想想而已,你们需要的话当然是你们带走啊,我不会那么任性地非要抓着不放的。”   唐小棠微微一笑:“反正不是我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属于我,除此之外我好像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   这话顿时如荆棘般刺痛了朱槿的心,他咬着后槽牙,挣扎着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蠢,简直蠢得让人看不下去了!爷说了不会跟她走就是不会跟她走,怎么着,你还想赶我走不成?”   唐小棠默了一下,仍旧说:“反正你早晚都要走……”   “什么早晚都要走!”朱槿一下子炸毛了,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抓在手里摇晃,“走去哪儿?嗯?爷高兴留在哪儿谁也管不着!听到没有,谁也管不着!”   唐小棠像条口袋一样被他抓在手里,摇得头昏,眼里却亮起光:“老师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朱槿哼哼唧唧,左瞄右瞄:“看心情,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等我玩够了再走。”   什么叫活不了几年,说得好像她是个绝症患者一样,唐小棠好笑地想,高兴劲儿还没过,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会老会死,又不禁感到一阵空荡荡,下意识就说:“你还是走吧。”   “嗯?!”朱槿顿时就瞪起了眼,一对兔耳牛角一样立着。   “我只是个凡人,最多再活个几十年,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等将来我死了,你难道不会难过吗?”   朱槿一时哑然,竟是半个字也接不上。   ……这丫头,说到自己的死怎么首先想的还是别人会不会难过,就不会替自己想想吗?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所以老师你还是、”“少废话!爷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梗在胸中,如压了一块巨石般,叫人透不过气。朱槿暴躁地把她又扔回枕头上:“你想死,也要看我同不同意!资质差又怎样,嗯哼?爷去把女娲揪回来,摘她头上两朵花,然后喂你吃掉,到时候你就是想死也没得死了!”   “听着,爷最后说一次,爷还没玩够,不会跟任何人走!你也别想着死,你要敢死,爷就把地府翻他个底朝天!所有罪过都算你一个人头上!听懂没有!”   唐小棠在他狂风暴雨的咆哮中几乎要吐血,赶紧答应:“听懂了!”   093、早晚都会是我的   唐小棠在他狂风暴雨的咆哮中几乎要吐血,赶紧答应:“听懂了!”   朱槿这才不高兴地坐回去。   “那么扶香师姐只能自己去投胎了?”唐小棠小心地问。   朱槿哼了一声,不屑回答。   “今年暑假跟武先生去幻世的时候,老师也会陪着我的吧?”   “看心情,”朱槿的表情拽得一塌糊涂,“如果你敢惹我不高兴,爷分分秒秒拍屁股走人。”   尽管他这么说,但话语背后的意思其实就是答应了,唐小棠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发抖,鼻腔里酸酸的,眼泪好像就要留出来似的。   她所期望的最大限度也无非就是这样,能和老师一直在一起,哪怕每天都被他骂笨、骂迟钝,但遇到危险的时候,老师仍然会抛开一切来救自己,心中那一丁点卑微的感情,一直以来都深埋在泥土之下,到今天,终于战战兢兢地吐出了第一枚幼芽。   “可是把女娲揪回来什么的……不太可能吧?她可是三皇之一,女神中的战斗机,老师你能行吗?”   激动归激动,唐小棠还没蠢到以为女娲也像霸下一样,是可以随便抓过来蹂躏的,女娲草戴在人家头上,属于典型的看得见吃不到,虽说女娲也曾经随手就摘了一朵赏给自己,可那是人家愿意,也许那天刚巧心情好,天时地利人和聚齐,再想撞这样的好运,没个千八百年估计是不用想的。   然而朱槿只是一撇嘴,一句这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就敷衍过去了。   睡到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响的时候,身体已经能动弹了,唐小棠揉着酸痛的肩膀爬起来,颤手颤脚下地,收拾整齐后照常进封印里叫朱槿出来吃早饭,顺便浇水。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都是我的错!”   却不想一进去,就听到陌生的声音在哭诉。   啊,差点忘了还有师姐在呢,唐小棠哼哼两声,手揣在兜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朱槿烦躁地抓着头皮,在苗圃中央的空地上走来走去,身旁飘着一个青灰色的人形,倒还能看得出容貌装束,确实是挺漂亮的,和倾尧摘下面具的时候天差地别。   ——看到了?我当初受的伤,已经不仅仅是皮肉之伤,即使我换了一具肉体,这可怖的疤痕仍然没有放过我。   那晚在朝歌山的洞府中,倾尧摘下了面具,让她看到了那张脸。   半边脸上坑坑洼洼全是重度烫伤后不可痊愈的疤痕,从额角一直向下蔓延到颧骨,就连眼珠都是浑浊的,大概能看到的东西也非常有限。   ——苏妲己的身体是特别的,是女娲娘娘亲手捏的,只有在那副躯壳里我才能摆脱这丑模样。   倾尧发出轻快的笑声,半边俊美,半边狰狞的脸令唐小棠感到一阵不舒服。   ——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因为爱他,而他呢,一边说从来没嫌弃过我,一边又爱上那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的女人,除了脸,我真不知道她哪点比我好。   此刻唐小棠不得不承认,和千千烙在灵魂上的伤疤相比,任何人都会更愿意爱上扶香的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绝代风华,扶香和朱槿放在一起,才真正算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她也会接受这一点。   “你要我说多少次,以前的事我已经想通了,不在乎了,既不会寻你和那男人后代的仇,也不会让你下辈子不好过,”朱槿被她烦得脑袋上都要冒出火苗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强调,“别在这里墨迹了行吗?既然难过得一晚上都没合眼,赶紧去投胎转世不好吗?喝碗孟婆汤,所有烦恼都没了!”   好吧这台词和俊男靓女什么的真心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唐小棠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看来老师是真的不想跟她走,不是在忽悠自己。   扶香一直紧追在他身后,边哭边说:“我也被人辜负过,我也被人出卖过,这种心情我怎么会不懂,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你骂我吧,打我吧,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甘之如饴,你越是这样把所有苦都往肚子里咽,我就越恨我自己!”   朱槿简直套暴跳如雷了:“你在乎可是我不在乎啊!难道我一辈子都困在过去那些愚蠢的事情里头你就高兴了吗?”   扶香无言以对,只能捂着脸嘤嘤哭泣。   “那个……我说……我可以说吗?”唐小棠见他们之间似乎暂告一段落了,就提着喷壶走过去,“我觉得放下过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挺好的,真的,难过的事哪里是说忘就能忘掉的,但只要放开了就好了,背得越少,走得越远不是吗?”   朱槿像得了救兵一样松了口气,点头道:“没错,以前的事我当然不可能忘了,但那种痛苦……那些恨,我都已经抛开了,你要是不出现,我可能再也不会想起它们。”   装,就可着劲儿地装吧,唐小棠鄙夷地横了一眼过去,也不知道是谁一提到某个名字就翻脸,还几次忧郁得睡不着觉,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但这显然不是拆台的时候,于是她很狗腿地拍马屁:“就是就是,老师心胸可豁达了,上回霸下君把我们的苗圃给毁了,老师也只是一脚把他踹出鼻血来而已、哎呀!”冷不防耳根子被狠狠拧住,痛得鬼哭狼嚎。   “净会胡说八道!”朱槿咬牙切齿地把她拎着甩到身后,转回头见扶香欲言又止,立即抢先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当初你年幼不懂事,做了傻事犯了错,我作为师父也有责任,不会记恨你的,你还是赶紧去地府报道,洗去一身罪孽后,下辈子投一户好人家,嫁个好男人,别再机关算尽地活着了,太累。”   唐小棠又冒出头来补充:“对啊对啊,等你转世以后长大了,还可以再回来找我们玩呜啊老师我错了我闭嘴什么都不说了!”眼看那钳子一样的手指就要来拧嘴,她忙不迭地捂着嘴跑了。   在朱槿的目光追随着唐小棠的背影飘开的短短一瞬,扶香满是泪痕的脸上一抹狡诈的神色晃然而过,眼神也在那一瞬间暴露出刺骨的寒意。   果真如师姐所言,这个小师妹单纯得近乎痴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自己昨天还差点就要占据了她的身体,一觉醒来,竟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又蹦又跳地来和自己说话。   要是个聪明漂亮的勾走了师父的心也就罢了,怎的却是个其貌不扬、又有些呆笨的小丫头片子?   这样一个普通得简直一无是处的人类小丫头,却得到朱槿的另眼相看,这对容可倾城、智可敌国的她来说,不啻一种侮辱。她怎么配和自己摆在一个高度上,师父怎么会喜欢上她?   唐小棠给苗圃挨个儿浇过水以后,又回到他们身边,想了想,问:“师姐还不走,那要吃早饭吗?我去买?”   朱槿却已经耐性全无,勾着她的肩膀就往一旁拖:“肉体都没了还吃个屁,不用管她,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会走了。”然后不由分说地,硬是把人拽出了封印。   人一走空,扶香脸上虚伪的悔意立刻褪了个干净,睫毛上灰色的泪珠甚至还没擦去,冷笑声就已经从鼻腔中哼出。   “就凭你,也想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哼哼……简直是痴心妄想。”她轻蔑地自言自语了几句,来到泉眼边,对着那清澈的水面整理发髻。   泉水清澈见底,扶香照了没一会儿就发现水底有东西,于是挽起袖子将一手探进去,捞了捞,摸到一颗冰凉圆润的球体,捞上来一看,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水一般透明的材质,中间还有一条牙签那么细的金龙在游动。   扶香顿时两眼放光:“海龙珠?没想到这地方竟有这么好的宝贝!”正想把它揣进怀里,忽然想起自己一旦离开了封印,连这虚无的形体也保不住,哪里还能带走任何东西,不由一阵懊恼,握着海龙珠不舍得放手。   “你最好不要打歪主意。”   本应无人的封印中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说话声,扶香吓得手一哆嗦,海龙珠滚落回了泉眼中。   她又惊又疑,瞪着一双美眸四下张望:“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声音却从脚边再次发了出来:“我不屑于掩藏,一直就在这里,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扶香连忙低头一看,泉眼边竟是扔着一副青铜色的罗盘,正发出幽幽的光。   “仙器?”她再次露出喜色,正要弯腰将司南拾起,就听他冷冷道:“现在马上离开还来得及,否则我只要把你背着他们时候露出的丑态一抖落,看你还能演到何时。”   扶香立刻住了手,蹙眉盯着它,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柔柔一笑:“你若真心想揭穿我,早就揭穿了,还会提醒我么?”   司南不紧不慢地道:“物似其主,小棠习惯先礼后兵,我自然也就学了三分。”   扶香又是一笑,却别有深意:“是么,又是海龙珠,又是仙器司南,这唐小棠倒还真有些本事,”接着又欣赏地环视了一圈生机盎然的苗圃,自信满满地说,“可惜啊,或早或晚,这一切都会落入我的手中。”   明珠般的眼中盛满贪婪与歹毒,她一抚鬓角:“我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失手的。”   094、人生几回伤往事(上)   “其实我早就该意识到的,扶香不像她看起来那么单纯。”   北区食堂三楼小炒部,唐小棠点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听故事。   朱槿仍然是穿着那身黑色的道袍,只不过脑袋上扣了一顶鸭舌帽,上书“X市国际马拉松赛志愿者”,是临时从司徒嫣桌上顺走的——没办法,平时学校里人多,动漫社的COSPLAY也络绎不绝,穿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但放假期间还是藏着点比较好。   他挑剔地捡了几根青菜吃,甚是不满意,又把筷子搁到了一遍,看着唐小棠吃。   “我记得当时是她自己上山来求拜师,当时她就已经是半妖,资质不错悟性也高,千千死后我一直没有再收新的徒弟,不过看到她的时候我又想,再收一个也没关系,好好教就是了,”朱槿十指交叉地托着下巴,眉间拧出个川字,“开始几年她也确实没辜负我的期待,学什么都特别快,又听话,又肯吃苦,也不像千千当年,有事没事都围着我打转。三餐自己料理,有时候还会主动给花浇水,或者在我看书的时候来给我捶背。”   唐小棠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嘲笑道:“浇水的事哪天不是我在做,哦,给你捶个背,就是好孩子了?”   朱槿瞪眼:“别打岔,不想听算了!”   唐小棠忙又摇尾巴:“好好,我不打岔,接着说。”   “长大了一点后她开始向我要东西,都是很普通的小东西,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首饰,每次我下山去买了给她,她都会特别高兴,一连好几天都合不拢嘴,漫山遍野地到处去说师父给我买了这个那个,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追忆起当年的美好岁月,就连凶神恶煞惯了的人,五官看上去也比平时温柔上许多。   “我没想到她的要求会越来越离谱,当然更没想到的还是我明知道离谱,却还是忍不住想满足她。”   记不起那些离谱的请求是从何时开始的,脑海中残留下来的,只有扶香得不到满意地回答就撒泼使性子的模样,和最后自己妥协、勉为其难地帮她实现了心愿之后,她扑到自己怀里来开心地撒娇,说,师父最好了。   师父最好了,就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就把自己套得牢牢的,一套就是五百多年。   往前看,千千又何尝不是泪眼盈盈地一句“师父,我喜欢你”,就让自己内疚到今日。   朱槿眼神复杂地看着唐小棠,看她因为饿了一整天而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同样是徒弟,她既不要东要西,也不到处闯祸,一切以自己的需要为第一准则,让干什么干什么,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被欺负了也只会哭丧着个脸,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她又会垂头丧气地过来,继续被使得团团转。   连表白都只敢在他睡着了以后,明明想和他在一起,却因为怕他以后会难过,违心地劝他走。   千千对自己好,是因为想要自己的心,扶香对自己好,也只是为了索取更多,只有唐小棠,只有她付出的好完全没想过回报,仿佛顺理成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想得失神,不知不觉就沉默了,唐小棠刨了半碗饭,听不到对面的动静,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老师?醒醒!”   朱槿一下清醒过来,拍开她的手:“吃你的。”   唐小棠塞了满嘴的饭,含糊不清地说:“不想回忆起来就别回忆了,反正都过去了。”   朱槿哼哼乜她一眼:“你不是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吗,你当我愿意想?”   “是是是,都是为了我,我感激涕零,请你务必继续说。”唐小棠好笑地说,心想这跟开始恋爱的时候互相交代过去有什么区别,说完是不是还得撇清楚和前任的关系?   朱槿不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又继续讲:“后来有一次她向我要某样东西,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总不能去抢,就拒绝了她,她一直大哭大闹,怎么劝都不肯歇,我当时也有点火大,就把她一个人扔着,出去喝了个酒……”   唐小棠万分同情地接话:“然后回来她又跑不见了,老师,你一定是犯太岁了。”   朱槿大怒,拎起筷子就照着她脑袋敲上去:“吃饭!”   “我怕她也像千千那样闯下大祸,就赶紧去找,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她顶替了某个不想嫁人的新娘子上花轿,嫁给了一个叫司马懿的男人。她自己过后是这样告诉我的,说一开始是看那姑娘可怜,想成全她私奔的愿望,顺便也觉得坐花轿挺好玩的,就把人给掉包了,没想到见了那男人以后,就爱上了人家,舍不得走了。”   “喝酒误事,本来在以前的几个酒友死后,能喝酒谈心的人就不多了,又发生扶香的事,我才会突然和倾尧走得很近,”朱槿揉了揉眼角,眼眶有点红,“现在回想起来,他既然是千千假扮的,应该是瞧准了时机,刻意接近我的。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都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首阳山和朝歌山相距甚远,两人一无共同的朋友,二无共同的话题,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一块儿去,绝不是偶然,唯一的解释就是其中一方有所预谋,什么“久仰朱槿兄大名,这次下山来散心竟能遇上真是三生有幸”之类的话,如今回想,真是蠢到家了才会相信。   唐小棠好奇地问:“千千师姐怎么勾搭上你的?”   朱槿木着脸回答:“请我喝酒。”   唐小棠两眼一亮,扔下筷子跑到冰柜面前跟卖小吃的姑娘说了点什么,刷了卡,很快就拎着两瓶啤酒回来,往他面前一放:“请你喝酒!”   朱槿:“……”   “不喝吗?”唐小棠推了一瓶给他,自己也正要喝,“啊,忘记开瓶盖了……”   朱槿用手指在瓶盖上一抹,瓶盖当啷一声掉在桌面上,唐小棠只好嘿嘿嘿地笑着把自己瓶子递过去给他开。“一天到晚丢三落四,做事也不上心,早晚被人拐去卖掉。”朱槿帮她开了啤酒,自己却不喝,拈着瓶盖在桌上轻敲。   唐小棠毫无忏悔之意地灌了一口啤酒:“那又怎么样,反正老师会来救我的。”   朱槿一哂置之,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扶香刚嫁人那几年,感觉比被关进封印里那些年还要黑暗,有时候想她,想见她,也只敢偷偷摸摸变成蚊子苍蝇飞进去,在灯罩上停一会儿,还要留神别被人一扇子拍死。她明知道我就在附近,还是照样和那男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以为她故意做给我看,是希望我不要再去打扰她,于是后来我就去的少了,憋不住了,就去找倾尧喝酒。”   “酗酒伤肝。”唐小棠点评道。   “是,那段日子天天醉生梦死,什么也不想做,醒来就难受,不愿意醒着,就没日没夜地喝,醉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这里,朱槿突然露出好像吃到苍蝇一般的表情,厌恶地道:“后来她有天突然回来找我,我还以为她玩够了,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她还是来要东西的,而且是为了那个男人,向我索要不周山上生长着的一种名为碧海琼花的仙草,说是要救那个男人的命。当时我宿醉未醒,头痛得要命,一听这话就暴跳如雷,指着门让她滚出去。”   唐小棠眨巴着眼睛问:“碧海琼花是做什么用的?”   “假死药,吃下去十二个时辰人会断呼吸绝心跳,药效过了又会醒过来,什么事也没有,”朱槿臭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有求于我了,知道回来了,让她滚她也不滚,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儿地哭,问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守寡,没有碧海琼花假死骗过那什么曹孟德,抗旨不遵就是死罪。”   唐小棠的历史学得还行,加上三国又是个能人辈出的时代,各种同人也很多,她倒是知道司马懿早年是不愿意出仕的,被曹家三令五申,又是请又是逼,最后才万无奈何地去了。   尤其是这里头有个插曲,司马懿称病不能出仕,但有一天却被一个丫鬟看到他精神奕奕的模样,妻子张春华怕丫鬟泄漏风声,于是就将丫鬟给杀了,正是因为这个契机,司马懿觉得妻子太过心狠手辣,从此就疏远了她。   她心狠手辣为的是谁啊,男人真不是东西,唐小棠虽然不喜欢扶香,在这件事上,也不得不站在她的一边,很是鄙夷司马懿的这种忘恩负义的行径。   朱槿又继续说:“她哭得昏过去又醒来,最后我还是不答应,她就走了。过了几天我彻底酒醒以后想想,如果司马懿死了,她就没有留在浊世的理由,我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再把她哄回来呢?唔,于是我就折了一枝门前栽的那花,就下山前师父给的,去找她去了。”   ——师父!你明明答应过会摘碧海琼花回来给我的,为什么用这种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花来敷衍我?   是的,她一点都不稀罕,甚至都没有接。   “不过我去的不是时候,她头天求我不成,就把可能会出卖他们的一个丫鬟给杀了,为此那男人对她避之如蛇蝎,拒绝再见她,扶香受到打击,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我再去撬墙角,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次的事发生后,扶香大病了一场,那男人另有新欢,更加连看也不来看她,对此我多少有些歉疚,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爱着她的,不想看她就这么郁郁而终,于是就偷偷回不周山去,摘了碧海琼花来给她,想讨她欢心,没想到……”   095、人生几回伤往事(下)   朱槿说不下去了,抬起一手点在唐小棠额头上,让她看当年的那段记忆。   和上次梦回商末见苏妲己有些不同,这回唐小棠是处在一个上帝视角,那感觉很像是灵魂出窍,就飘在暖阁的床前。   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朱槿和现在一样俊美得近乎妖异,火焰般的红发用发冠绾起,穿的也是月华色的绫罗直裰,金丝飞凤带束着结实的腰身,鬓边紫金绦,腰畔碧玉珩,一派翩翩君子风度,而不像现在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俊美男子,却陪着一脸小心,将手中一枝雪白的花枝递向床上那人,温声细语地说:“还在生师父的气吗?别生气了,看,你要的碧海琼花,师父给你摘来了。”   那口气那表情,唐小棠嘴一撇,嫉妒得眼红——老师从来只会对自己大吼大叫,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哄自己一回,那真是什么都值了。   病榻上的美人正是扶香,她面色蜡黄,双颊凹陷,显是病得不轻,眼中凄然之色一闪而过,气喘吁吁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他已经、已经不在乎我了,我为了他……什么都做了……他却、他却……”   朱槿垂下眼睑,半晌,劝道:“你对他用心至深,他却仍然负了你,这种人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难过,还是跟师父回去吧,往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扶香就从被窝里腾地坐了起来:“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他是爱我的!成亲那日他亲口对我说,会对我不离不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病中的身体本就虚弱,长久的抑郁更是让病久治不愈,此时情绪再一激动,竟直接厥了过去,朱槿吓得忙扔了手中的花,一把抱住她,焦急地一边掐她人中一边唤着她的名字,折腾了好半天,扶香才悠悠转醒,一道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袖。   朱槿将她放平躺好,又呆呆在床边坐了很久,最后神情近乎麻木地说:“若你实在不死心,不妨照我说的试他一试,看他究竟心里还有没有你。”   扶香静静地躺在床上,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动:“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若他心中再无你的位置,那你留下也是无益,跟师父回去,好好修炼,大千世界繁华无限,总有比他更值得你注目的风景。”   朱槿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说:“若他仍是爱你的,那我放手,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任何干系,我亦不会再劝你走,日后幸或不幸,全看你的造化。”   扶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久,问:“要如何试?”   “不难,你将碧海琼花吃下去,再派丫鬟去告知他,你病得一命呜呼了,看他是否会来看你,是否会为你流泪。”   朱槿神情萧索,甚至无心去看她露出怎样的表情,唐小棠却清楚地看到扶香面上突现的喜色,和她飞快递给身旁丫鬟的眼色。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要作弊了,唐小棠心里叹气,不怪歌里唱的好,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真特么太辛苦了。   扶香吃下了那新鲜的碧海琼花,很快便咽了气,丫鬟们个个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大叫着不好了夫人不行了,跑去报信,不一会儿工夫司马懿就赶了过来。   唐小棠端详了一下这个历史中的男人,觉得他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从大众审美的眼光来说,司马懿长得还可以——那个年代美男辈出,潘岳卫玠什么的层出不穷,司马懿既然能被一个看惯了朱槿的女人一见钟情,祖上的基因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见这著名的老乌龟心急火燎地冲到门口,悲怆地大喊一声“夫人”,然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下人连忙扶住他,司马懿跌跌撞撞奔至妻子床前,连唤了几声,又试了她的鼻息,脉搏,终于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   艾玛真够假的……唐小棠啧啧鄙夷,且不说门口扶他那下人太过眼疾手快,简直就是准备好了的,单是这病了那么久都不来看,突然间死了却哭得跟不想活了一样的落差,瞎子都看得出来是装的了。   正常来说,应该是会怀疑妻子使诈骗自己,抱着怀疑的态度先过来看看,确认真的死了,一下子受到打击,昏过去才对,司马懿演技不错,就是可惜了已经预先被剧透,怎么都自然不起来。   朱槿漠然拢手在一旁看着,司马懿似乎也不觉得妻子病床前有个陌生男人不妥,涕泪横流地转头问他:“拙荆死前……可有说什么?”   “一念生死,一念恩仇,好自为之。”朱槿金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这样一个男人,朝三暮四,忘恩负义,扶香却仍然执迷不悟地爱着他,明知对方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还要维护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自欺欺人。   然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司马懿到底还是爱过张春华,扶香却自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   眼前一花,唐小棠又回到了食堂里,朱槿收回了手拢在袖中,懒散散地闭上了眼睛。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会被她出卖的呢?”不是都说了不会再管吗。   朱槿脑袋微微耷拉着,鼻腔里哼出一声,讥道:“你以为我说了和她再无干系,她就安心了?我活了近四千年了,都再没见过比她更机关算尽的人,和她一比,唐秋哲那小白脸简直就是个禄蠹。”   唐小棠吐了吐舌头,心想可不是么,秋哲大哥借他的手给唐家长老们下马威,连她都感觉出不对劲了,布下陷阱坑害老师,也被武先生一眼识破,唯一有技术的下毒,最后也没得逞呢。   “我回到首阳山后本想重新振作起来,找点事做,或者收个新徒弟转一下注意力,谁知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我那便宜徒婿竟然上门来了。”   “诶?!便宜徒婿……司马懿?他去找你?”唐小棠一下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神展开啊,他找你干什么?”   朱槿嘴角一勾,笑道:“你猜?”   话这么说,还是没有让她猜:“他来告诉我,他要休妻另娶,扶香不肯走,让我去把自己徒弟领走。”   这回唐小棠彻底惊呆了:“他不要命了吧!他能找上首阳山去,会不知道你是谁、有多大能耐?——不对,他怎么找到你的?”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是苦肉计?”   朱槿难得地表扬了句:“不错,还不算太笨,看得出这是苦肉计。”唐小棠嘿嘿笑了几声,又问:“扶香师姐让他来找你的,谎报军情,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当然是想继续利用我了,”朱槿漫不经心地抠着啤酒瓶上的标签纸,“那小子说,要是我希望扶香过得好,不用被一纸休书甩回娘家,就要帮他做一件事。”   司马懿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已经是三国后期的事了,他需要朱槿帮忙做的,十之八九是铲除篡位路上的障碍,比如汉献帝,比如曹丕。司马家三代经营,到司马炎登基的时候,士族公卿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可见这一家老少都颇有点本事,能忍会装,但铲除在位者还是不适合亲自动手,朱槿是妖,能利用他捏造个天谴,最不济也可以捏造个事故,让挡路的人去领便当。   朱槿说:“我虽然能识破他们夫妻的这点心计,但总不能坐视不理,扶香献计不成,照司马懿的为人,就算不休了她,也定不会让她好过,所以最后……我还是答应了替他去杀人。”   “我心想杀一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做的小心不让人知道就行了,可谁知他们一计连环,害的不光是那个冤死鬼,还有我。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无穷无尽没完没了,我都不知道被他们夫妻合力诓去杀了多少人,是后来倾尧来告诉我,说浊世有个捉妖师在到处找我,让我千万不要在下山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边利用我杀人,还一边把我的线索透露给了唐由心。”   之后的事,他即使不说,唐小棠也能猜得到了,无非是扶香看骗不动他了,就把苦肉计坐实,逼得他不得不下山来救,然后趁机给他灌毒,再任凭他被唐由心封印起来。当真耍得一手好心计,连自己的师父、爱自己爱的遍体鳞伤的男人,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陷害,最后斩草除根,扶香的心狠程度,大概只有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可以与之匹敌了。   唐小棠晃着瓶子里最后一点酒,郁闷地说:“她这样对你你竟然还能不恨她,那你当初到底是有多喜欢她,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朱槿笑了,说:“刚开始或许真的是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到了后来就麻木了,你设想一下,拿把刀在胳膊上划一刀,撒点盐,过几天又割开撒点盐,这样反复几十年,你还分得清什么时候痛什么时候不痛吗?”   这光景光是用想的就让人头皮发麻了,唐小棠打了个寒颤,缩起脖子。   “说白了,其实唐由心也不过是被她利用了的棋子,封印得了我一时,等我出来了,必然会寻唐家的人复仇,而她和那男人的后代,必会千方百计隐瞒出身,躲避可能降临的追杀,”朱槿说这,自嘲地笑了笑,“恨他倒像是中了扶香的计,算了,唐由心就随他去吧,我只要把唐秋哲那小白脸揉死就行,其他的懒得管了。”   唐小棠听了这话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点点头:“记仇不好。”   朱槿自得地一昂头:“爷是个不爱记仇的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那你说扶香师姐这回是真的转性了,还是又盘算着别的什么?她都已经那样子了,心爱的男人也早就死了,再算计你好像没什么利益了吧?”唐小棠左思右想,不觉得扶香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朱槿却一脸严肃:“不好说,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有些是过后才想通的,当局者迷,往往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何利可图,容易掉以轻心。——对了,上回给你的护身符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摘,听到了吗?”   他模糊地嗅到阴谋的味道,却又说不清到底会是什么,只能提醒在前。   “知道了。”   096、不差几个灯泡   五一小长假一晃眼就过去了。   扶香还是赖在空间里不走,唐小棠每次进去看到她,都是嘤嘤嘤哭成个泪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可流,眼睛不会痛么——哦,鬼魂已经没有眼睛了。   司南小声提醒:“那女人动机不纯,笑里藏刀,你要小心。”   唐小棠笑着灌满喷壶:“看得出来,古人不都说了么,狗改不了吃屎,她下这么大苦功夫一定有目的,一天不得逞,一天不会走,随她便吧,反正都成鬼魂了,想偷不能偷,想杀不能杀,地里的仙草也只能看不能吃,翻不了天的。”   司南嗯地表示认同,但仍不免有些忧虑:“她若只是想偷点东西倒好办,就怕她放长线钓大鱼,等到你们的警惕心都没了才下手,指不定怎么害人。”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小悦跟着我,她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唐小棠远远望了一眼坐在绕指柔藤架下捂着脸哭的扶香,“何况也不敢轻易出去,黑白无常随时会路过呢,再加上还有黄少爷,应该不会出事。”   司南长吁短叹:“燕如说你天性里有善良的一面,这是美德,也是缺陷,我真不希望哪天你栽在这坎儿上。”   唐小棠失笑:“坎儿又不一定是让人绊脚的,难说我踏上去了呢?好了不聊了,浇完水我得去上课了,拜拜。”   X大的学期制和国内大部分学校不一样,六月份期末考完以后还有第三学期,将学生们的暑假剥削到了极致,五一过完,差不多就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像唐小棠这样的大一菜鸟同时还要考英语四级、普通话一级、计算机等诸多证书,其实是很忙的。   但世上有一条墨菲定律,你最怕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唐小棠报名了英语四级和普通话一级,再加上期末考试,恨不得化身八爪章鱼,根本没时间鼓捣别的东西了,偏偏这时候,秦萌萌闪着星星眼找过来了。   “小棠~~~”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唐小棠拖着死狗一样的身躯回到宿舍,人还没进门,秦萌萌就扑面而来。   秦萌萌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脸你终于回来了的表情,就差没声泪俱下了:“小棠!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唐小棠莫名其妙,诧异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了?”   秦萌萌恳切地望着她:“你先答应我,你答应了我才说。”   唐小棠顿时抓狂:“先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不要答应,万一你要把我卖了还高利贷呢?”   正在喝咖啡的司徒嫣瞬间喷了一地,温婷一边去拿拖把,一边笑着挤兑:“要卖也不卖你呀,萌萌的男朋友论斤卖可比你值钱多了。”唐小棠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把包一放,问:“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秦萌萌尾巴一样紧紧黏在她身后,“上个月不是有那个多家杂志共同举办的年度平模人气大赛吗,咱们后援团给绮回小王子拉了好多票,然后他不负众望地夺魁啦。”   唔,确实有这么回事,唐小棠点点头:“这事我知道,然后呢?这回又要拉什么,拉皮条?”   “噗——!”温婷刚拖干净的地上又一滩咖啡,小淑女炸毛了:“不拖了!”   司徒嫣呛得直咳嗽,擦着嘴说:“小、小棠,我从来没发现你、咳咳咳咳……这么犀利。”   唐小棠更加莫名其妙:“哪里犀利了?”   司徒嫣咳得说不出话,指指秦萌萌,后者不好意思地对手指:“其实……就是拉皮条。”   唐小棠:“……”   “哎呀小棠你不要跑嘛不是卖你只是请你帮个忙而已!”   “有区别吗!!!”   “有啊,接客的不是你。”   一听不用自己“接客”唐小棠扒着门框的手就松了,问:“具体什么状况,说清楚,不保证答应啊。”   秦萌萌娇兮兮地缠上她的胳膊:“哎呀小棠,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当初为了多给他拉选票不是启用了一个奖励机制吗,拉得多的有奖励,我不是还问你要了照片去当奖品吗?”   “这和拉皮条有什么关系?”唐小棠听了半天都没觉得这件事会和拉皮条扯上关系。   “你听我说完嘛,照片只是普通奖品,前十五名都有的,但是第一名的奖励……”秦萌萌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了,唐小棠看着她的表情,就有种要发生不幸的预感。   司徒嫣受不了她们拖拖拉拉的节奏了,索性替秦萌萌坦白:“他们许诺了拉票最多的人可以和黄少爷约会一天,但现在票数统计出来了,奖品却没法兑现,然后……你懂的。”   我懂的,唐小棠内牛满面了,搞半天是想通过她把黄绮回骗出来和小粉丝约会一天,多大个事,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小棠,小糖糖~我知道你最好了~”   “别!这称呼太恶心了,我帮你问一声,他要是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期末了,大家都很忙的。”唐小棠浑身一哆嗦,赶紧躲开她的嗲攻击,掏出手机发短信。   结果黄绮回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不过要求是要全程拍摄,他的经理人正想做一个七月热恋鹭岛的专题去争版面,简直就是和秦萌萌他们的计划不谋而合。   得到当事人的首肯后,唐小棠把要求对秦萌萌一转述,后者顿时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扶着柜子做郁卒状:“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轮到我啊!我也想上杂志呜呜呜……”   司徒嫣笑问:“这个奖励是谁提出来的?”   秦萌萌泪汪汪地回答:“小志。”也就是她男朋友,后援团的外联部长。   司徒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地说:“那你永远也不会有机会。”   “为啥……?”   司徒嫣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全宿舍绝倒。   “这都想不明白?谁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和别的男人约会,那小子加入后援团、提出这种奖励条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阻止女朋友移情别恋,与其让她一个人去追星追得迷失自我,不如全程监控。”   睡前唐小棠到封印里把事情给朱槿一说,朱槿立刻就看穿了那个叫小志的青年的打算:“治标不如治本,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次胜出的姑娘一定是单身,而且长得非常漂亮,她自己不一定能拉到很多选票,但秦萌萌的男朋友一定会联合其他女粉丝的男朋友一起推这个姑娘上位,替她拉选票,只要她成功博得黄家小子的好感,两人凑成一对,就等于绝了那些骑驴找马的姑娘们的希望,追星的那点心思,才会回到她们的男朋友身上来。”   唐小棠听得目瞪口呆,佩服他他头头是道的分析,更佩服秦萌萌的男朋友深谋远虑。   这才是腹黑的境界啊有木有!   朱槿瞥了一眼蜷在花架下睡着了的扶香,讥笑地说:“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就去给别人牵红线,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大一结束前会找个男朋友把自己销出去。”   唐小棠张口欲辩:“那是赌输了才……”   朱槿眉尾一扬,满脸威胁之意,她嘴角抽搐几下,只好胡乱答应:“知道啦,等扶香师姐走了再说吧,还有两个月呢。”   两人彼此没通气,想的倒都是同一件事,唐小棠在考虑找个时间重新表白一次,既然老师说过会留在自己身边,又说会再去要女娲草来给她吃,应该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的意思,那么认真地再说一次也没什么。   而朱槿想的却是——不能便宜了这丫头,得再逗一逗她,多签一点不平等条约,最好是能让她休学跟自己回幻世去,等封印里的妖力回收得差不多了,再找个土壤肥沃的山头,继续种地,自己就能一辈子吃软饭了。   而事实证明,贪心总是会遭报应的。   五月下旬的一个晴朗的早晨,黄绮回带着摄影师化妆师来到轮渡码头的时候,711全宿舍全员到齐,簇拥着今天的女主角,早已等候多时。   的确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丝毫不输给她们宿舍的三朵美人,唐小棠从秦萌萌那里了解到这姑娘是J学院音乐系大三的学姐,和黄绮回同系,却大了三岁有余,所以虽然自身条件也不错,却一直不敢表白,这次的活动无疑是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舒霞学姐,原来是你啊,”黄绮回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小糖糖一直强调是个大美人,我完全没想到会是你。”   所有人表情一愣,周围十尺温度骤降,唐小棠无力扶额——少爷,你这话等于是在嫌弃人家不够美有木有!   还好名叫舒霞的学姐温柔一笑,避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我也没想到你会答应,嗯……先去哪儿?”   黄绮回转头问了摄影师几句,答道:“先上鼓浪屿吧,小糖糖不是爱吃黄金香的肉松吗,顺便去买点吧。”   温度再降,唐小棠泪眼对苍天——亲!你是在跟别人约会,能不要每句话都把我扯进去吗?   舒霞没有表现得很介意,点点头:“那就先上岛吧。你们……”回头有点迟疑地看着四条尾巴,唐小棠正想说我们就送到这里,就被秦萌萌抢先了。   “我们也一起去~~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们,把我们当背景,当NPC就好!”   唐小棠忙扯了扯她的胳膊:“我们去干什么呀,人家约会,四个灯泡跟在后头,无不无聊啊。”   秦萌萌哪里肯放过近距离观察偶像的机会,坚决不走:“怕什么,灯泡的话已经有摄影师和化妆师了,还差我们四个吗?”   摄影师和化妆师表示无辜中枪,唐小棠还要再找理由拒绝,已经被秦萌萌和温婷合力拖上了船,两条宽面条泪飘扬在风中。   上岛不需要船票什么的,最讨厌了!   097、潜伏   初夏的鼓浪屿绿树垂荫,繁花似锦,将藏了一整个春天的生机与活力完全绽放了出来,太阳刚升起来不久,气温还不算很高,岛上大多是晨练的中老年和各种小摊小贩,没了节假日那种喧嚣热闹的气氛,反倒显现出其南国花园的静谧之美来。   一行人在广场边的小店里吃了丸子汤做早饭,然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拍摄前期的准备工作,化妆师忙着给两位模特补妆,摄影师则开始调焦,尝试取景。   兔子拨拉了一下斜靠在桌边的一个白色圆板,问:“这是做什么?”唐小棠生怕化妆师听到它说话,赶紧把它揪了回来:“那是反光板,怕光线不好反光用的。”   摄影师听到她的话,转过身解释:“今天的光线不错,应该用不上,不过有几个镜头可能会逆光,就还是带上了。”   “哎,你知道吗,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和反光板结下了不解之缘,”黄绮回补完了妆,又兴致勃勃地凑到她们四个的桌边来,“当时我才四岁半,称之为命运的邂逅都不为过。”   秦萌萌和温婷两个粉丝立刻表示有兴趣听,反倒是唐小棠注意到舒霞学姐的目光一直往这边飘,还有点失落的意味在里头,就说:“你凑过来干什么,你今天的任务是和舒霞学姐约会,也不过去陪人家说说话,她可是帮你拉了不少选票。”同时肩负着无数男生殷切的期望啊。   黄绮回笑嘻嘻地说:“小糖糖你不是也帮我拉票了吗,什么时候也出来和我约会?”   唐小棠装作没听见,黄绮回继续讲故事:“当时小姑结婚,请了摄影楼的人来拍照,反光板扔在一边,我就拿起来玩,你们小时候也玩过吧,用镜子啊,手表什么的反射阳光到墙上那样,当时大家都在关注新郎新娘,我就一个人在旁边玩,墙角里躲着个鬼,我就拿反光板去照它,把它烫得上蹿下跳。”   唐小棠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身旁的温婷两眼一亮:“你是传说中的阴阳眼?”   “嗯,就那次才发现的,之前我一直以为看到的都是人,一般小孩子看到鬼都会被吓哭,家长就会知道,但我从来没哭过,大家都以为我没有遗传到阴阳眼,是个废物。”   没有遗传到阴阳眼就是废物啊,唐小棠不禁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心情,看来不光是唐家,这些神州大地上的古老家族都有一棍子把人打死的劣习,只要不符合主流的需要,就是废物,她唐小棠召唤不出式神,所以哪怕她再有别的什么优点、特长也好,也是为本家的人所不容的。   温婷对灵异事件的兴趣简直难以为常人所理解,平时又极少碰到同好,如今难得遇上一个,还是偶像,还这么亲民,当即小宇宙熊熊燃烧,和他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可怜的秦萌萌对这种话题过敏,只能忧伤地缩到一边去,不时为他们提到的“僵尸”、“血”什么的打个冷颤。   当然最惨的要数舒霞,她本来是今天的女主角,却完全被撂在了一旁,除了拍照的时候外,黄绮回几乎没和她说过什么话,总是和温婷走在一块儿,倒像是他们俩在约会。   唐小棠看这势头不对劲,照这么发展下去所谓的一日约会岂不是要变成陪约会了,虽说黄绮回不论和哪个单身姑娘凑到一堆去,女粉丝的男友们都会喜闻乐见,但被炮灰了的舒霞就太可怜了。   于是她正义感侧漏了,站出来说:“婷婷,我们还是走吧,这么热的天,找家冷饮店坐着聊天不比晒太阳好吗?让他们去拍照呗。”   温婷正聊在兴头上,闻言满脸的不乐意,唐小棠怕舒霞面子上下不来,故意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可温婷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一样,说:“我也没妨碍他们拍照啊。”   可你妨碍人家约会了啊姐姐,唐小棠无奈地看着她,企图用眼神传达这么个意思。   “走啦,你不走我们可先走了。”怀着一颗来看偶像的心,却被鬼故事吓得退避三舍的秦萌萌早就对这个蛋疼状况一肚子牢骚,这时也站出来支持唐小棠,典型的我吃不到的葡萄也不让你吃到。   倒是黄绮回反应过来了,马上说:“天太热了,你们就别跟着我们到处跑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聊,我还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狂热的灵异症候群者,改天给你他的QQ,你们一定聊得来!”   话说到这份上,温婷只好悻悻地回到姐妹们身边。   两拨人在路口分道扬镳,舒霞可算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给盼回来了,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抿着嘴朝唐小棠递来感激的眼神,唐小棠微笑着摇摇头,挥手道:“中午见啦,一起吃午饭!”   转身朝斜坡下的那家挂着“café”招牌的雅致小店走去。   这时,一直低头切水果的司徒嫣刚好脖子酸了抬头活动,就看到唐小棠身后飘出一团青灰色的东西,朝着和她们相反的方向飘了过去。   是鬼魂?她不大确定,但想到那边的队伍里有黄绮回这个阴阳师在,多半没有鬼吃撑了去找死,也就没介意。   四人在路边咖啡座喝了杯冷饮,又聊了些闲话,大部分是关于司徒嫣接下来的打算。   她本来就比宿舍里的三个姑娘要大一届,又不同系,当初因为被排挤才调换了宿舍,眼看着一年相亲相爱的好日子过完了,升大三的她即将搬回校本部,孤零零地置身于那群将她当怪胎的同学当中,不可谓不可怜。   “不用担心这个,我已经递了申请,大三去S大交换学习,”面对三个舍友的关心和不舍,司徒嫣感激在心,笑着宽慰,“X大每年都有和S大交换的名额,等大四了你们也过本部来了,我们再一起住。”   温婷和秦萌萌都依依不舍地说着接下来一年都见不到啦、要常联系啊之类的话,司徒嫣都笑着答应了。   如果司徒嫣坦白自己看得见妖怪,还是符咒师将来要捉妖拿怪,她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和她做亲密的好朋友吗?唐小棠搅着蓝莓奶昔,心情有点低迷。   说到底,司徒嫣也是隐瞒了本来的自己才和她们做了朋友,而这样的关系,真的称得上是朋友吗?朋友难道不应该是坦诚相待,彼此欣赏优点包容缺点共享秘密的吗?自己也是同样,老师跟在身边念了一年的书,也没告诉她们这是一只妖怪,如果说了,她们会怎样看自己呢?   坐到中午,黄绮回打电话过来了,说一起吃饭,四人就结了帐出去找他们会合,下岛去中山路吃中饭。   黄绮回坐在舒霞身边,像是终于找准了今天的定位,认真地履行起了偶像的义务,一直帮她倒饮料夹菜,还说:“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舒霞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唐小棠问:“舒霞学姐身体不舒服吗?”   舒霞笑了一笑,说:“没有,太热了,有点头晕而已,坐一会儿就好了。”   一旁大口吃菜的摄影师插嘴道:“小姑娘中暑了吧,刚才拍照的时候晕过去了,还抽搐了几下,吓得我们差点就叫120了,我说,你这样不行的,年纪轻轻不要把身体搞坏了,偶像再好也没有自己重要,你们说是不?”   “是啊是啊,还是别拍了,赶快回去休息吧。”温婷说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霞一再坚持自己没事,大家都知道她不想白白浪费了和偶像亲密接触的机会,只好随她便,下午的行程安排在X大本部和植物园,植被覆盖率高,倒也不会太热,舒霞也答应大家如果真的不舒服不会硬撑下去,这才达成了共识。   司徒嫣不玩手机了,她总觉得舒霞看起来不像是中暑的人,脸色好得很,食欲也正常。   而且隐约还有一种微妙的错位感,好像现在的舒霞和上午见到的那个不太一样了,但要论哪里不一样,司徒嫣过去不认识她,也对比不出来。   从吃饭的地方到校本部还有四五站公交车的距离,大家挤上公交车,车上开了空调,但仍然很热,唐小棠掏出MP3听音乐,正要塞耳机的时候舒霞凑了过来,笑吟吟地问:“你脖子上戴的是玉佛吗?”   唐小棠伸手摸了摸红绳:“没有,一个护身符而已。”   “能让我看看吗?”舒霞说着,一手抓吊环,一手抖了抖腕,亮出腕上的红线手链给她看,“这是我妈妈给我求来的本命年吉祥物,大人都信这个,你那也是你妈妈给你弄的吗?”   她都主动给自己看了,唐小棠也不好继续藏掖着,就把护身符拖了出来给他看:“我的倒不是,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舒霞忍俊不禁:“男朋友?”伸手去碰那护身符。   就在这时司机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全车的人都被惯性甩得歪三倒四,舒霞一个站不稳,伸出的手在她胸前一刮,唐小棠只觉后颈火辣辣地一痛,护身符的红绳竟被她扯断了,接着司机又转了个弯,舒霞冷不防向后倒,手一甩,护身符就这么被扔了出去,掉在人群中找不到了。   唐小棠:“……”   好在X大是终点站,一下子人都下光了,唐小棠赶紧召集大家一起来帮忙找,可惜一行八人将公交车的每个角落都摸遍了,也没见到护身符的影子。   “完了!老师要是知道一定会掐死我的啊啊啊!”唐小棠绝望地抱头,欲哭无泪。   舒霞万分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要不我去买一个赔给你?我家还有个灵隐寺高僧开过光的玉观音,我叫妈妈送过来,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唐小棠当然不会要她的玉观音,可是弄丢了朱槿千方百计弄到手的护身符,自己绝对要被揍得亲娘都不认得啊,虽说兔子因为嫌太热早早回封印里睡大觉去了,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司机在催促了,众人只好下车,秦萌萌在问护身符长什么样,哪里求,要不再去求一个,或者伪造一个,唐小棠不能实话实说,只能一问三不知,设想着朱槿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简直万念俱灰。   与此同时,C市的一栋写字楼里,正埋头整理资料的苏昕仪忽地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怎么了?”唐秋哲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打字,随口一问。   苏昕仪浓密的睫毛蝴蝶翅膀般一扇,嘴角弯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呢,奶奶给那只狐狸的护身符,好像被人给破了。”   唐秋哲“哦”地一声尾音上扬,并不清楚这件事:“什么护身符?”   苏昕仪将一叠资料竖起来在桌面上磕了磕,叠整齐,放进文件夹:“辟邪的,奶奶算到唐小棠命中有三次大劫,弄不好会魂飞魄散,朱槿就替她求了个护身符——不,一起说求,不如说抢,你知道,家里还指着我在你这里领工资,才有钱重修大门和祠堂呢。”   唐秋哲大笑,笑过后又惋惜地摸着下巴:“小棠是个好孩子,不过命该如此,也没办法。”   “是呢,她过了第一个坎,不知道这第二个还能不能过得去。”   098、为了她,可以死(红票加更)   X大本部校园素来是X市观光景点之一,小学生春游,影楼拍婚纱照,甚至旅游团都没少光顾此地,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全年无淡季。   最著名的景点自然是群贤楼,可惜正在修缮中,两侧的囊萤映雪集美同安四栋副楼虽然略显逊色,但仍不失为南洋建筑中的杰作,长裙款摆的女学生怀抱课本从长廊那头迎面走来,简直可以穿越到上个世纪去。   与之相对的,以颂恩楼为主体的新建教学楼和Z校区一样,清一色的红瓦白墙,也就是所谓的“穿西装戴草帽”的中西合璧建筑,同样是无数游人拍照留念的圣地。   芙蓉湖、科艺中心、鲁迅像……一步一风景,黄绮回拉着舒霞在前面走,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摄影师跟在后头各种找角度,咔嚓咔嚓狂拍。   拍着拍着,舒霞“啊”地一声低头翻包包:“我手机响,不好意思接个电话。”然后捂着耳朵跑到一边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她又跑回来,却不是朝着黄绮回去,而是来到了唐小棠跟前:“我妈妈把玉观音送来了,你跟我过去拿吧。”   “诶?”唐小棠乍一听愣了,忙推辞,“不用了,我——”舒霞却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拖着就朝远处跑去。   从之前就一直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的司徒嫣皱起眉想了想,问:“她什么时候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温婷就在她身边,闻言也回忆了下,好像真没见到她打什么电话,就问黄绮回:“舒霞学姐是一直和你走在一起的吧,她刚才有打过电话吗?”   “没有吧,怎么了?”黄绮回坐在草地上喝水,不解地反问。   司徒嫣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了:“那她妈妈怎么会知道她把小棠的护身符弄没了,还打电话来说东西送到了……她手机真的响了吗?”   黄绮回仔细一想,回答:“好像没有,我没听到,是她说手机响了,也许调成了震动也不一定。”   司徒嫣又问了摄影师和化妆师,他们也不确定舒霞之前有没有打过电话或者发过短信,就在这时,秦萌萌突然语出惊人:“等一下,舒霞学姐不是湖北人吗,她妈妈是怎么能这么快就把玉观音送过来的?”   她的话一出,司徒嫣倒抽一口冷气,把背包甩给温婷:“小棠有危险!快追!”一马当先地拔腿就追了过去。   余下五人一时摸头不着脑,黄绮回虽然还有点懵,但既然司徒嫣那么说,证明她发现了点什么,于是也马上将东西塞给化妆师:“东西拜托给你!”赶紧跟上。   就在他们似是而非的这一会儿功夫,唐小棠已经被舒霞拉着跑过了好几个路口,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隧道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唐小棠体育已经算是相当不错,这一路却差不多是被拖着飞的,舒霞力气大得惊人,铁爪一样扣着她的手腕不放,头也不回地说:“我妈妈开车过来的,已经进隧道了,我们走过去正好能和她碰头。”   那也不用跑这么快吧?唐小棠有点郁闷地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被丧尸追呢。   舒霞将她连拖带拽拉进了遂道。   芙蓉隧道全长近三里,全年不见阳光,冲进隧道的的一刻唐小棠被那温差激灵了一下,看着尽头白色的半圆形出口,心神一晃,察觉到了不妥。   遂道笔直看不到头,根本没有什么汽车驶过来。   她回头看去,入口处赫然两个限制通行的石桩子。   遂道是不通车的!舒霞为什么要骗自己说她妈妈开车过来了呢?   心里一犹豫,脚步就跟不上了,舒霞感觉到她的迟疑,也就慢下了脚步,手仍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转过头来的时候,笑得却无比熟悉。   “没想到吧,小师妹。”舒霞温婉的脸上露出了属于扶香的冶艳笑容。   唐小棠大吃一惊,猛地往回抽手,可惜扶香抓得死一样紧,她根本挣不脱。   “你比师姐说的还要好骗呢,呵呵,”扶香一把将她拉近自己,另一手搂住了她的背,“师父怎么会看上你,真是太奇怪了。”   “你对舒霞学姐做了什么!快从她身体里出来!”唐小棠被她抱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用自卫术脱身,又怕伤到舒霞的身体,光拼力气,完全不是扶香的对手。   扶香一手牢牢扣着她的腰,脸朝她逼近:“这种时候还有闲情担心别人,你果然是名符其实的烂好人呐。不过你放心,你这个学姐的身体虽然还不错,但我还瞧不上眼,虽然有点对不起她,可谁让她恰好是破护身符的最适合人选呢?”   唐小棠已经听到了入口那头传来司徒嫣的大喊声,知道她一定也发现了不对劲,正努力追过来,自己只要能拖上一会儿,等她来了……   来了……又能如何呢?扶香也是活了两千多年的妖怪了,论修为战力,十个司徒嫣也不够给她塞牙缝。   扶香“啧”了一声,手上一用力,将她反转了个身反剪住左手,不让她召唤朱槿,同时右手一扬,幻化出一把寒光毕现的短刀,架在了唐小棠脖子上。   司徒嫣已经满头大汗地追到了跟前,扶香厉声喝道:“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司徒嫣一个急刹车停住:“你别乱来!快放了小棠,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扶香嘴角上翘,轻佻地笑起来:“要说得罪,也倒算不上,只是我容不得别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而已,师姐说的对,师父可以不是她的,但绝不可以是任何人的,我呀,也是这么觉得呢。”   唐小棠被她拧得肩膀都要脱臼了,咽喉上抵着刀刃,稍微一用力就会割破皮肤。   司徒嫣偷偷将手伸进口袋,扶香马上警惕起来:“把手举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燧人氏的传人,想用定身符制服我?”   唯一的技能也被看破,司徒嫣没招了,只好把手举起来:“放了小棠!你想要什么?”   扶香微笑道:“可不能放了她呢,我想要的就是她……”   舌尖在唐小棠脸颊上缓缓舔过,瞬间激得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的肉体呢,”扶香炫耀似的说,“虽然丑了点,但谁让师父喜欢呢,还有海龙珠,日光鸟,有司南,哎呀,全都是好东西呢,我也不亏了。”   唐小棠咬牙切齿:“我就是死也不会把身体给你的!”   扶香拧着她手臂的力气再加大,唐小棠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由不得你。”扶香说着,从舒霞的身体里逸出,淡青色的烟雾包裹住唐小棠,没有了护身符的阻挡,侵入一个普通人的身体简直是易如反掌。   司徒嫣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不动,唐小棠的灵魂会被她吞噬,动,唐小棠又可能被割喉杀害,进退两难。   “小糖糖——!”黄绮回也追来了,看到这边情况不对,马上又掉头往回跑。   另一个灵魂闯入身体的感觉无法用一个恐怖来形容,就好像是家里闯进了陌生人,自己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墙角里,唐小棠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先后失去知觉,再这样下去,扶香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夺走这具身体的掌控权,然后……然后自己或许会被压迫到潜意识深处,就像雾风,或者被赶出去,变成游魂,最可怕的下场,则是被吞噬,就像苏妲己。   死都不要那样!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转动脖子,企图隔断动脉咽喉自尽。   然而刀刃只刚割破表面的皮肤,面前就刷然出现了一个人,牢牢制住了舒霞握着短刀的手。   “你果然劣性难改。”朱槿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句话,金色的眼眸中怒火熊熊,足可以将万物焚烧殆尽。   扶香已经彻底融入了唐小棠的身体,操纵着她的表情笑起来:“我暂且把这理解为师父在夸奖我吧,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取,这可是当年你教给我的呢。”   朱槿咆哮道:“我没教你不择手段同门相残!马上从丫头身体里滚出来!”   失去了灵魂的舒霞瘫倒下去,短刀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唐小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意识不再能够操纵身体,眼前时明时暗,耳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灵魂的毁灭,扶香的强大令她不断萎缩,连五感也快要被彻底夺走。   “老……师……杀了……我……”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哀求。   就是死,也不能把身体给她!这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女人,活在世上一定会继续坑害无数的人!   “丫头!”朱槿听着她垂死的哀鸣,心如刀绞,怒吼一声,双手掐住了她的咽喉,“今日就算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伤她半分!”   说完竟是汇聚起全部的妖力,豁出命去要将扶香的灵魂逼出来。   一只年岁不亚与五帝的妖狐的力量,哪怕仅剩七八成,全部释放出来的威力也是非常恐怖的,扶香还没能完全控制新得的肉体,就差点被他压迫得窒息,连带着唐小棠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师父,你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吗?”   “对!!”朱槿彻底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唐小棠活下来,其余的全都不重要了。   扶香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不甘心地大声控诉:“你爱的明明是我!”   朱槿表情狰狞,一言不发,抓着她的两手青筋暴起,浑身发出耀眼的红光,所依附的白玉兔子无法承受这么强烈的妖力,锵然爆成了齑粉。   司徒嫣吓得失声尖叫:“小棠!”   同为灵魂,扶香远远不是朱槿的对手,被他掐着脖子从唐小棠身体里拖了出来,变成一个青灰色的光球。   “放开她!”黄绮回提着反光板冲到了隧道口,驱鬼神器在手,炎炎夏日的强烈阳光顿时被反射进隧道中,将一红一青两枚纠缠在一起的光球笼罩其中。   随后赶来的秦萌萌等四人只听一声垂死挣扎的惨叫,刺眼的红光从隧道中射出,亮度之强,直令所有在场的人眼睛都在一瞬间失明了。   等红光淡褪,隧道里再不见那一青一红的光球,唯余白玉碎屑晶莹满地,寂寂无声。   099、挽回余地   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飘荡在空气中,走廊上咳嗽声、吐痰声、小孩的哭声,络绎不绝,急诊室里却格外的安静,除了到医用剪刀放回托盘中“嗒”的一声外,再无声响。   “好了,”医生端起托盘从椅子里起来,到水槽边脱了手套洗手,“伤口不深,没有伤到气管和动脉,但是也要小心,不要做大幅运动,也不要碰水,如果有任何不舒服要及时来复查。”   唐小棠坐在病患椅上,手摸了摸缠在脖子上那一圈圈的绷带,没有说话,扶着她双肩的司徒嫣马上答应:“知道了,谢谢医生。”   医生喟然叹道:“大家都不容易啊,学生也是,医生也是,一不小心就成为牺牲品,自己多小心。”   司徒嫣扶着唐小棠走出了急诊室,秦萌萌和温婷坐在长椅上,看到她们出来马上围了过来:“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医生说还好,表皮破了点,最近不能激烈运动。”司徒嫣说着,心情十分复杂地抚摸着唐小棠的短发。   事情发生到现在,唐小棠一句话也没说过,司徒嫣知道比起脖子上的刀伤,朱槿的离去对她造成的伤害要更深,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她。   当时情况危急,朱槿为了保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使出全力将扶香的灵魂从她身体里逼出,白玉兔子承受不了过强的力量爆成了粉末,失去了载体的朱槿和扶香一样,只是一个灵魂,被反光板一照,行踪暴露,瞬间就被黑白无常勾去了地府。   灵魂虽然不灭,仍然等于是死了,唐小棠放弃了成仙的机会,把女娲草喂给了他,没想到最后朱槿仍然是死了,这等打击对她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万物崩殂。   明明说好会一直在一起,会陪她去参加第一武的夏令营,会去找女娲再讨仙草,会为了她把阴曹地府掀个底朝天。   但天意弄人,最终仍然是他先死了,唐小棠重新夺回身体掌控权的一瞬间,正是朱槿和扶香双双被反射进遂道的白光穿刺的一瞬间,红色的光球不能言语,亦看不出表情,她甚至不知道朱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在他们消失的那一刻,唐小棠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堕入了地府。   司徒嫣无声地用口型问:“黄绮回呢?”   温婷悄悄指了指医院门口:“一个人在外面忏悔呢,怎么办,先送小棠回去?”   这次突发事件中除了唐小棠,最受打击的就是黄绮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救人的一着竟会成为误着,连带着朱槿也一并给超度了,从隧道一路到医院,他都神情恍惚,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到唐小棠面前晃悠,生怕又刺激了她。   但逃避终归是下策,朱槿的死已成事实,就算他以命填命,也弥补不了对唐小棠造成的伤害。   司徒嫣摇摇头,示意她扶着唐小棠,自己朝门外走去。   “小嫣。”唐小棠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哎,什么事?”司徒嫣马上转回头问。   唐小棠没精打采地说:“让他别自责了,我没怪他。”   司徒嫣顿时就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她,自己先哽咽起来了:“小棠,你别这样,难过你就哭出来,你这样子我看得心里难受。”   唐小棠木头人一样被她抱着,面无表情,正应了那句话,哀,莫过于心死,伤心到了极致,彻底没了感觉。   秦萌萌也擦着眼泪说:“说不定还有什么办法呢?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救呢?”   温婷叹了口气:“要是有办法,他们早就说出来了,这事真是……”   四个好姐妹彼此拥抱着,站在医院门诊大厅里静静啜泣。   医院大门外,黄绮回背靠着柱子,正在打电话。手机那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只偶尔“嗯”一声,或者说句“我知道”,直到对方说完了,他才平静地说:“我要去。”   “你疯了!我说这么多你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吧?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旅游区吗?去倒是容易,水果刀往心脏上插一刀就去了!你要怎么回来!死了就是死了,去向她道歉,老老实实当牛做马赎罪才是正经的!”   黄绮回无动于衷,将手机换了一只耳朵继续说:“我就是自杀谢罪,也补偿不了她,所以必须要去,要么帮我,要么不要管我,你自己选吧。”   对方简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咆哮起来:“你他妈的是混蛋吗?这种事我怎么帮你,从古至今你见过哪个人死了还可以活过来的?超度亡魂你倒有本事,可你还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吗?”   “那就别管我了,我自己去想办法。”   “黄绮回!”   “嘟。”这边切了通话。   黄绮回默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调出通讯录,一行行向下检索,目光停留在名为“六叔”的号码上,斟酌再三,拨了出去。   将唐小棠三人送进检票口后,司徒嫣马上出轮渡打车回家,到家时恰好司徒长琴结束冥想,女仆通报过后放她进了书房。   “长琴大人。”司徒嫣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站到了她面前。   司徒长琴点了一支檀香,甩灭了手中的火柴,淡淡地问:“怎么了,遇到麻烦了?”   司徒嫣老老实实点头,说:“朱槿大人死了。”   司徒长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又发声:“是吗,怎么死的?”   “有个鬼魂想强夺小棠的身体……”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关于扶香的身份,唐小棠没有说,司徒嫣他们自然也都不知道,只以为是某个无名鬼魂窥觊她的肉体和手里那些法宝,并不曾想这背后有多少恩怨纠葛。   司徒长琴努了努嘴:“你先坐下吧,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想报丧,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司徒嫣乖乖在藤椅里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盯着地板,说:“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已经入了地府的鬼魂再还阳的。”   司徒长琴闻言笑了,戏谑道:“有啊,投胎不就是了。”   “长琴大人!我不是在开玩笑,小棠她真的很难过,她喜欢朱槿大人,喜欢得不行,我怕她如果想不开,可能会……”“你担心的事我懂,但是嫣儿我告诉你,这是唐小棠命中的劫数,不是朱槿大人死就是她死,她不可能躲得过去。”   司徒嫣愣住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司徒长琴朝檀香柱顶端轻轻吹了口气,一星红点燃得更旺了些,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腾,变成一只只鹤拍着翅膀飞起来。   “苏家的当家人不久前写来一封信,原意大概是想告诉我朱槿大人脱身了,信中提到过年前他造访安阳的事,当时苏至水替唐小棠算了一卦,知她命中有三次大劫,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这次的事想必就是卦中的劫,朱槿大人不替她挡,她就是死,替她挡了,挡的人自然也得死,这是命,是你我所无法改变的事。”   司徒长琴掸了掸旗袍的长裾,颇有些感慨地说:“朱槿大人竟为了一个人类丫头丢了性命,果然应了师父当年那句话,情深不寿啊。”   司徒嫣露出痛苦的眼神:“真的没救了吗?什么办法都可以,真的没有吗?”   司徒长琴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司徒嫣失望地起身要退出去,司徒长琴却忽地又睁开了眼:“等等,也许……”   “也许什么?”司徒嫣马上追问。   “也许有个办法可行,但以她现在的能力,还远远做不到,”司徒长琴蹙眉深思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乎拿不准,“这样吧,过两周,就……等你们结束期末考以后吧,请她到家里来,我和她说,在那之前,让她好好养伤,我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维,再问问其他道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尽量不用我想到的那个。”   司徒嫣一阵欣喜,赶紧答应下来,欢天喜地地跑了。   接下来的三个礼拜,于唐小棠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繁重的期末准备忽然变得无足轻重,连怎么进入考场又是怎么离开考场的都不记得了,唯独有印象的,就是会话考试时候外教要求以“你最近在为什么烦恼”为主题简单说几句的时候,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倒把老师吓了一大跳。   熬过了最后一门精读考试后,她翘掉了二十四号的英语四级考试,跟着司徒嫣去X市见司徒长琴。   司徒长琴穿了一身全黑的旗袍,提前等候在了会客室里,两个小辈行了礼后,她摒退了女仆,请她们坐下。   “朱槿大人的事我已经听嫣儿说了,”司徒长琴端起茶杯,示意她们也喝,“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唐小棠脖子上还缠着绷带,不过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不想看到那条伤疤而已,就低声回答:“谢谢前辈关心,已经好了。”   司徒长琴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之前嫣儿也来问过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下了地府的人再还阳,这段时间你们在准备考试,我也四处找人打听了一下,办法么,确实是有的。”   唐小棠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现得很惊喜,只是平静地问:“能告诉我要怎么做吗?”   司徒长琴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年岁不及自己零头的少女,相貌并无特别出彩之处,原本别具吸引力的青春朝气也在这次的打击中荡然无存,和上次见面相比,伤得不重,却更加的憔悴了,回想当年也曾见过张春华,和她相比,唐小棠实在是逊色万分,更不用说和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苏妲己相比了。   她身上一定有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奇特魅力,才能令朱槿这样一个活了近四千年的狐仙豁出命去也要保她平安吧。   想到这里,司徒长琴说:“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下到地府面见阎王,以朱槿大人阳寿未尽,是遭人坑害才丢了性命为由,恳求十殿阎王放人——不,我想或许都用不着求,这个暂且不提,只要经判官查证确实是枉死,就会下令放其还阳。”   100、崆峒印   司徒长琴摩挲着手中精致的茶杯,缓缓说道:“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下到地府面见阎王,以朱槿大人阳寿未尽,是遭人坑害才丢了性命为由,恳求十殿阎王放人——不,我想或许都用不着求,这个暂且不提,只要经判官查证确实是枉死,就会下令放其还阳。”   唐小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但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实施起来却异常的艰难,首先你不知道地府的入口在何处,其次活人入地府的事亘古未有,你就算去得了,也未必能活着回来,最后朱槿大人肉身已毁,就是灵魂还阳,也如乌鹊无枝可依,早晚还是要重归地府。”   “那不等于说还是没有办法吗?”司徒嫣急不可耐地问。   司徒长琴微微一笑,说:“除非有传说中的崆峒印,伏羲琴……”   崆峒印,伏羲琴,和之前见到过的昆仑镜一样,都在幻世上古十大神器之列,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崆峒印简而言之就是一张万能门票,能令持有者自由穿梭于现世幻世甚至荒世,下到阴曹地府自然也不在话下,而伏羲琴则能开人阴眼,古有云“闻伏羲琴,见百鬼夜行”,最早的镇魂曲便是少昊用伏羲琴所谱写的,算来亦是黄家的根源。   若能以伏羲琴开阴眼,再执崆峒印入地府,那么找到朱槿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但问题在于,这两件东西别说有了,就连上哪儿去找都不知道,难怪司徒长琴说这个办法只是“理论上可行”。   “我问过不少道友,但见过神器的寥寥无几,甚至无从得知其去向,所以更多的,我也帮不了你们了。”司徒长琴不无遗憾地道。   唐小棠慢慢点了下头:“谢谢您,您已经帮了大忙了,接下来找崆峒印和伏羲琴的事,我会再去想办法的。”   司徒长琴也不挽留,起身送客:“祝你好运。”   封印之中。   “伏羲琴是少昊之物,自然在少昊手中,但崆峒印……”   司南语气十分犹豫,似乎说不太准:“崆峒印最初乃是握在盘古大神手中,后借给羲和,却不知归还了没有。据说自武王伐纣以来,幻世与浊世被分割开,三皇五帝相继消失,盘古大神也在没露过面。他本就是造化外的神明,以我的能力,实在无法查出他的下落。”   唐小棠恹恹地点了点头:“那就先找伏羲琴,说不定少昊会知道崆峒印的下落。”   司南却又道:“没有崆峒印,你要如何进入少昊的神殿?必须先找到崆峒印,然后才能走下一步。”   计划还没开始便被卡住,唐小棠低垂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原本摆在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放着她和朱槿唯一一张合影,也是她仅剩的可供怀念的东西了。尽管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分别,竟是天人相隔,而且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朱槿。   看着看着,泪水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唐小棠用力吸了吸鼻子,抱着相框埋下了头。   封印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荡,司南和小悦一齐警觉起来——有人闯了进来?   “没想到此处竟别有洞天,你二人倒是颇会享受。”远处的黑暗中缓步走来一人,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背阔,孔武有力,走近了些,才又能看清他的面貌,竟是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容貌,眼如星辰,鼻若悬胆,棕红色的唇棱角分明。   又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一头半长的黑发随意披散,若不是衣衫还算整齐,真像是个山里的野人。   唐小棠赶紧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敌意地望着来人:“你是什么人?”   来人大笑,声若洪钟,他说:“小徒孙,半年未见,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上回还识得破我的伪装,这回却认不得我的真面目了?”   唐小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然一颤,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师、师祖?”   她完全没想到来的会是朱槿的师父,因为前两次见他,都是老头儿的模样,现在站在面前的人看上去却还不到四十岁。   唯有那无形的压迫力,让人相信他绝非看起来那么年轻,既然能做神农伊耆的师父,说不得也活了八千一万年。   男人和气地笑了笑,招招手:“过来。”   那一声“过来”在唐小棠听来,竟是说不出的亲切,她鼻子一酸,抿着嘴走了过去,小声说:“您打我吧,我把老师害死了。”   男人伸出大手将她搂进怀里,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那不是你的错,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帮你。”   “帮我?”唐小棠在他衣襟上蹭掉了眼泪,迷惑地抬头问,“怎么帮?”   男人漫不经心地一笑,右掌一翻,亮出一块残缺的、顶端带环状孔的白色石头,环上拴着一根红色的缨络,唐小棠好奇地伸出手去,一碰,那石头发出嗡的一声共鸣,白光熠熠。   “这是什么?”   “这是崆峒印的钮。”   唐小棠大吃一惊,手一哆嗦收了回来,男人却笑道:“拿着,送你了。”   “送、送我了?!”唐小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却把白石碎片塞进了她的手中,宽厚温暖的手掌将她的握住:“崆峒印早在数千年前神龙陨灭之日就碎成了数片,逸散各处,你若能将其全部收集回来,令其合而为一,便能上天入地,往返阴阳。”   唐小棠眼中满是惊讶,握着那棱角分明的碎片,问:“能找回来?要怎么找?”   男人却不回答了,松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要看你的毅力了,记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崆峒印身为开启幻世与浊世通路的钥匙,关系重大,你若能令其复原,得救的不单单是朱槿,今日我将其交付给你,望你能解开因缘之结,拯救幻世众神脱离苦海。”   “等等!我还不太明白……”唐小棠着急地想要挽留他,男人却一拂衣袖,化作金光飒然离去。   小悦一直被那人恐怖的力量所压制,到这时方才说得出话来,又惊又惧地问:“他是何人?身处封印之中还能有这般慑人的力量,怎么会寻不到崆峒印碎片的下落?”   唐小棠茫然望着远方的黑暗。   “手执崆峒印之钮的,怕只可能是他了。”司南叹息似的道。   小悦倒抽一口凉气:“是他?朱槿大人的恩师竟是……”细一想来,却又合情合理。   朱槿本人都已经是商初的妖怪,与神农师出同门,又与女娲平辈论交,更将伏羲的八卦轶事随口道来,足可见其背后的师门高深莫测。   凌驾于五帝,甚至三皇之上的,唯有开天辟地的创世之神盘古一人!   传说中盘古分混沌,又以不周山撑起天地,之后双目化为日月,躯体化为山川大地,血脉为江河,呼吸为风雨,世上无处不是他,他亦无处不在。   然这位大神竟还活着,不仅活着,甚至有了徒子徒孙,还跑到了曾经险些被他误杀的小徒孙面前,给了她一枚崆峒印的碎片,叫她集齐所有,拯救幻世诸神。   “还有这种事?”司徒嫣听完唐小棠的讲述,眼珠子都要脱眶了。   唐小棠点头:“我起初也觉得像做梦一样,但崆峒印的碎片能证明那不是梦,师祖的确来过。”   黯淡了的生命中重新升起希望的光芒,唐小棠又恢复了精神,满脸跃跃欲试,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出发前去找寻剩下的碎片,司徒嫣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担忧,只遗憾地说:“可惜我要准备去J市报道了,不能陪你一起去。——叫黄少爷和你一起去?”   “不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去就好,”唐小棠却拒绝了她的建议,“别搞得好像他真欠了我一样。我手里有司南,还有小悦陪着,应该问题不大。”   而实际上小悦能否保护得了自己,唐小棠也说不准,幻世到处都是妖怪,修为在小悦之上的数不胜数,要真能相安无事倒还好,万一真惹上麻烦……不,光是倾尧一个,就够危险的了,更不要说朱槿生前还得罪过不知道多少人,只要倾尧放出风声,暴露她的身份,只怕前脚踏入幻世,后脚就被上门寻仇的人大卸八块了。   想到倾尧,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扶香,从那天她所说的话中不难听出,她根本不是自己逃出炼妖壶,而是倾尧把她放出来、借刀杀人来了,这两位师姐,一个爱他一个不爱他,却都要霸占着他不放,容不得任何人分走朱槿的心。   唐小棠又问:“舒霞学姐醒了吗?”   自从那天被扶香附身后,舒霞就一直昏迷不醒,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她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以为女儿钻牛角尖要报复社会才挟持了唐小棠,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自己的女儿,唐小棠明知舒霞才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却不能将实话对他们说,更不敢去探望舒霞,只能通过司徒嫣了解一下。   “怎么可能醒,”司徒嫣叹气道,“凡人一旦被妖魔附体,就是死路一条,她现在虽然还有呼吸心跳,但已经是活死人一个,醒不了了。”   仅仅因为扶香和千千病态的占有欲,累得旁人死的死,伤的伤,唐小棠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咽喉处的伤疤,已经结痂,再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康复,但舒霞却不会再醒来,即使日后救活了朱槿,唐小棠心里也永远会有一个结,系着一条无辜的人命。   此仇不报,永世不宁,唐小棠在心中起誓,在自己有生之年,哪怕不能救活朱槿,也必要让倾尧尝到作恶的苦果。   TM:钻石裂痕   Track03、钻石裂痕   TV动画[MACROSS`F]ED   作词:hal   作曲:菅野洋子   编曲:菅野洋子   演唱:May'n   神様に恋をしてたころは、こんな別れが来るとは思ってなかった   【与神明相恋的那一刻,从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别离】   もう二度と触れられないなら、せめて最後に、もう一度抱きしめてほしかったよ   【倘若从此再无法触及,至少请给我一个临别的拥抱】   it's`long`long`goodbye……   【这是一场漫长的别离……】   さよなら、さよなら、何度だって、自分に無上に、言い聞かせて   【再见、再见、口中不断重复,心中却在努力安慰自己】   手を振るのはやさしさだよね、今強さがほしい   【与你挥手告别的我是多么的温柔,也是多么的渴望坚强】   貴方に出会い、STAR輝いて、あたしが生まれて   【与你相逢后,星辰闪耀,我在这一刻才真正诞生】   愛すればこそ、Iあればこそ   【因为有了你的爱,我才能够存在】   希望のない奇跡を待ってどうなるの   【守候着一个无望的奇迹又要到何时】   涙ににじむ、星の瞬きはGONE   【肆溢的泪水黯淡了我的星光】   忘れないよ、貴方の温もりと、その優しさも、すべて包んでくれた両手も   【无法忘记你的温暖,你的温柔,和你包容我一切的双臂】   it's`long`long`goodbye……   【这是一场漫长的别离……】   さよなら、さよなら、愛しい人、あなたがいたから、歩いてこれた   【再见、再见、我心爱的人,因为有你,我才走到了这里】   一人なんかじゃなかったよね、今答えがほしい   【我并不是孤单一人对吧,此刻多么希望听到你的回答】   燃えるような流星捕まえて火をともして   【捕捉一颗燃烧的流行来点燃星火】   愛していたい、愛されてたい   【多想继续爱你,多想继续被你深爱】   冷えた体にひとつで世界をどうなるの   【但这具早已冰冷的星体已经无法照亮世界】   張り続けてた、虚勢が解けてくLONGFOR   【所有的伪装都在此刻坍塌殆尽】   どうしてなの   【为什么会这样】   涙あふれて、とめられない   【泪流满面,难以自持】   貴方に出会い、STAR輝いて、あたしが生まれて   【与你相逢后,星辰闪耀,我在这一刻才真正诞生】   愛すればこそ、愛あればこそ   【因为有了你的爱,我才能够存在】   希望のない奇跡を待ってどうなるの   【守候着一个无望的奇迹又要到何时】   涙ににじむ、星の瞬きはGONE   【肆意的泪水黯淡了我的星光】   もし生まれ変わって、まだ巡り合えるなら   【假如来生能再与你相逢】   そのときもきっと、あたしを見つけ出して   【那时请务必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我】   もう二度と離さないで捕まえてて   【紧紧将我拥抱,从此再也不分离】   一人じゃないと、囁いてほしいPLANET   【在我耳边呢喃,我并非孤单的星】   第四卷:森罗万象,变幻无常   101、幻世之旅   司南呜呜呜地转了一阵,然后指向了正前方百丈高的山崖。   “唉,看来是得绕路了,”唐小棠抓抓头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于是说,“算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明天再走。——小悦?”   不远处山坡上,小悦正蹲在一棵树下窸窸窣窣不知捣弄什么,听到叫自己名字,就招招手让她过去。   唐小棠好奇地凑上前:“你在干什么?”   小悦两手刨地,从泥里小心地捧出一块足有红薯那么大的茎块,递给她:“给你。”   唐小棠拎着那茎块的三五根细长的叶子将它提在手里:“这是什么玩意儿,仙草?能吃吗?”   摇了摇,那茎块突然“叽”的一声开始拼命挣扎,唐小棠吓得跳起来,手一松,被它给跑了,小悦“哎”了声,想追,又怕丢下唐小棠会出事,只好哭笑不得地说:“好容易逮到一只,又给跑了。”   小悦指着地上的土坑说:“它叫钻地龙,可以算是仙草吧,会动的,白天漫山遍野地跑,夜里会找棵树,在树根边睡觉,如果哪天看到有草在地上跑你可别吓到哦。”   唐小棠忍俊不禁:“我有那么胆小吗?”   小悦似笑非笑地反问:“那刚才是谁把钻地龙放跑了?”   唐小棠立刻装作没听见:“睡觉了睡觉了,走吧,回封印里去。”   六月二十三日,第三学期开始了,唐小棠上完早晨一二节的新闻听力课跑路,小悦打开月亮桥上的幻世入口,陪她一同开始了寻回崆峒印碎片的冒险之旅。   封印的利用价值再次体现了出来,别的驴友出门探险,总要大包小包背无数,吃的喝的,帐篷手电登山绳,少一样都不行,而唐小棠空间在手,万事不愁,早三天就在封印里架好了帐篷铺好了床,吃的喝的更是囤了一大堆,甚至还买了一个小小的煤油炉,架上锅就可以随时烧热水用了。   野外生存能有刀枪本来是最好的,但考虑到这些都是管制品,而且对妖怪还未必有用,唐小棠明智地选择了另一种防身道具——电棍,还是秦萌萌偷偷从家里给她摸出来的,遇上不讲理的妖怪,抵着肚子一摁开关,噼里啪啦直接电翻,伤人不见血,实乃幻世之旅的必备良品。   司徒嫣走前给她塞了一大堆各种符纸,还教了她基础的画符技巧,加上唐小棠身体里本来就有一点点来自朱槿的妖力,每一段旅行结束时都可以记录下位置,下次就不用重头再走了。   唐小棠只选修了周一上午的专业课,其余的一概不理会,反正她才大一,学分不够大不了以后辛苦一点,其实要不是新闻听力属于专业强制必修的“选修课”,她也会毫不客气地翘掉的。   于是一周一个轮回,暑假到来之前她都得定时返回现世上课,顺便补充给养。   用煤油炉烧了水洗脸刷牙后,唐小棠钻进帐篷的睡袋里,封印里不刮风不下雨,常年温度适宜,但她还是有种冷的错觉,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见小悦漆黑的身影投映在帐篷壁上,忍不住问:“小悦你不用睡觉吗?”   小悦淡淡地答了句:“不用,你睡吧,我守夜。”   “不用守夜吧,又不是睡在荒郊野外。”   “封印的缺口至今也没堵上,难保不会有人闯进来,”小悦的身体在封印中只有淡淡的黑雾,看不到表情,却能从话语中听出丝丝的温柔,“崆峒印碎裂,只要手里有碎片,任何人都能都穿梭于荒世,不能掉以轻心。”   唐小棠唔了一声,也就随她去了。   倒是提到穿梭荒世,令她想起了霸下,朱槿曾说过因为霸下是神龙子嗣,所以能通过荒世进入封印,再联想到盘古那天所说,崆峒印崩碎之日恰好也是神龙陨灭的日子,神龙死后一分为九,即后世的龙之九子,霸下正是其中之一……这里头怎么嗅着有种奇妙的契合味道呢?   “哎,小悦,我猜霸下君身上就有崆峒印的碎片。”唐小棠在被子里蠕动。   小悦问:“何以见得?”   唐小棠眨巴着眼说:“因为崆峒印碎掉的时间恰好是神龙死的时间,也就是霸下他们哥儿九个诞生的时间,然后霸下又能通过荒世进入封印,这不是太巧了吗?你以前知不知道神龙本尊有没有这个能力,我是说,像师祖、女娲他们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能力。”   小悦静了一会儿,答道:“神龙和盘古大神一样,是开天辟地之初就诞生的至高尊者,他们既不存在于幻世,也不存在于浊世,我们所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他们从荒世投射出的影像而已,所以他们可以同时存在于无数个时间空间节点上。既然没必要现真身,那也就没必要拥有崆峒印那种任意穿梭的能力,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吧。”   唐小棠点点头:“那就对了,我猜神龙之死和崆峒印碎裂之间可能有点联系,不如我们先去找霸下?首阳山在哪儿,你认得路么?”   “认得,明天带你去。”   唐小棠心满意足地睡了。   与此同时,相隔数千里的另一座山头上,黄绮回正冒着大风大雨搭帐篷。   那天在医院门口,他给家里六叔打了电话,询问活人往返阴曹地府的办法,六叔沉吟了片刻,指点他到大泽去拜见鸟皇少昊,求借伏羲琴。   任何一个家族都难保不出一两个离经叛道的人物,黄家六叔正是这样的人,他对阴阳术兴趣寥寥,反倒是热衷于钻研上古时期的历史神话,是个十足十的学者,早在黄绮回上小学的时候就被赶出了家门,现在一个人住在H市,找了个大学老师的工作做着,每周上四五节课,再不时开几个讲座,剩下的时间就是写论文,倒也过得优哉游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绮回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所以和六叔多少有些联系,为此没少被父母责备。   六叔说活人要想进地府而又不丧命,必须有伏羲琴保驾护航,但伏羲琴作为上古十大神器,哪里会是想要就能拿到手的,万幸天下阴阳师追根溯源,都是少昊的门徒,只要能找到大泽,向少昊陈情恳求,说不定能得到少昊的帮助,借到伏羲琴。   但面子这种东西不是你以为有你就真有的,黄家虽然是硕果仅存的一脉阴阳师,但要论和少昊的关系,那真是远到天边去了,少昊未必会愿意插手这么一件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   死马当活马医,黄绮回谢过六叔之后,又和第一让通了一次电话,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然后就收拾东西动身了,连招呼也没给唐小棠她们打。   露宿野外,人多永远比人少好,行李可以背更多,守夜也方便,像黄绮回这样孤身一人上路的奇葩,实在不太多。   大泽又名大壑,是五帝之一少昊的领地,从甘山上放眼望去,几百里丘陵绵延起伏,沼泽广布,植被繁茂,正是鸟类栖居的绝佳之所,少昊素有鸟皇之称,所辖各族也都以鸟命名,手中更是持有伏羲琴,每逢月圆,少昊鸣琴鼓瑟,整个大泽的鸟儿都会前来朝拜。   直接传送到大泽的符箓没有,有也没人敢卖,黄绮回花光了上个月做模特赚的外快买了一张传送到青丘山南的传送符,又买了帐篷什么的,决定徒步从青丘山走到大泽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传到青丘山的时候恰逢雨期,绵绵不绝地下了一个白天不说,到黄昏时候还刮起了大风,整个山头的树都发出“呜——”的怪叫,泥流从上往下淌,简直无从下脚,好容易找到个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赶紧停下来搭帐篷避雨。   帐篷带天窗,风大盖不严,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黄绮回撑着一把伞蹲在水里,憋屈得要死。   “黄绮回——!”风雨中传来有人大声叫他名字的声音。   一定是听错了,黄绮回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一角放进嘴里咬,咬不动,越发使劲儿地咬。   “黄绮回——!”那声音还在继续,夹杂在万树招摇的呜呜声中,含糊不清。   大概是某种妖怪在作怪吧,黄绮回不理会,继续咬那劣质的压缩饼干。   “黄二缺——!”   黄绮回猛然一惊,压缩饼干被掰断了,“噔……”的一声磕得他满眼冒金星,连忙拉开帐篷钻出去,顶着大风喊:“让哥!”   大雨织就的帘幕在狂风中摆荡,天地间白蒙蒙的一片,黄绮回努力朝声音的来向看去,只见山脊坡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晃了晃,赶紧将手里的红伞朝那边挥舞:“这边——!”   过了十来分钟,一个披着雨衣、两脚沾满淤泥的人淌过山谷中的洪流,朝他所在的这块地势相对平坦的宿营地爬上来,黄绮回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往帐篷里推:“外面雨太大,进去躲躲……”话还没说完,颧骨上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滚飞出去。   “你长本事了是吧,啊?一个人就敢来幻世,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信不信我立马揍死你!”来人身高和黄绮回不相上下,却比他强壮得多,更是练家子,一拳过去黄绮回半边脸马上就肿了起来。   黄绮回捂着脸从泥水里爬起来,哭丧着脸哀嚎:“打人不打脸!老子还要靠脸吃饭,第一让!你他妈存心的吧!”   第一让拗着拳头咬牙切齿:“对!我就是故意的!反正你也活腻了跑来这里找死,这张脸我早就想揍了!”   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一棵碗口粗的树耐不住狂风的摧残,含恨折腰,嚓的脆响声中滚落下山谷,瞬间被泥流冲出去几百米远,沿路磕得七折八弯。   黄绮回:“……”   第一让:“……”   黄绮回迟疑道:“要不还是进帐篷里说吧。”   ——   略遗憾呐,大家都没有猜到春华姐姐的身份,我说已经能猜的时候,条件确实是已经够了的,和唐由心同样的时代,魏晋,嫁了个开国之君,生了三个儿子过的却一点儿不幸福,这三个条件组合起来,在那时候,只有张春华一个。其实我不是春华黑(我会告诉你们我很欣赏这个女人么?),但在本文中,我确实把人家黑的够呛,咳咳……第四卷是小糖糖的奋斗史,大概会有九个故事,关于龙之九子更多的详细信息文中不会赘述(不然不成骗字数了么),感兴趣的亲请自由地百度之,第四卷完结后才会整理道作品相关当中去。   哦,我好像说的太多了,匿了   102、兵分两路   第一让狠狠瞪他一眼,撩开帐篷钻了进去,黄绮回也跟着进去,拉上门,雨声小了很多,说话终于不用吼了。   黄绮回看他费劲儿地把手伸进雨衣,向后摸背包,猜他要吃的,就从自己包里摸了一块压缩饼干递过去,第一让接过来一咬,差点把门牙磕飞了。   帐篷里全是水,坐也不能坐,两人只能蹲着,就着矿泉水吃下半块压缩饼干后,外面的风雨小了点,第一让才把雨衣脱了扔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凳。   折凳!七暗器之首,以随手可得、重复利用率高、可同时造成内伤外伤三大利处,成为各路英雄豪杰近距离秒杀对手的绝佳配备,黄绮回一看这玩意儿脸就绿了,忙不迭向后跳开,结果帐篷太小,他这一下差点把帐篷整个儿从平台上掀下去。   第一让在大雨中追了他一整天,腿都要断了,这会儿将折凳打开,支在帐篷里坐下,见他脸色古怪,就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表情,”黄绮回心道还好还好,要这家伙真的丧心病狂了把自己按着暴打一顿,帐篷里这么小,自己不被揍成猪头才怪,“你怎么会来的?”   不问还好,一问,第一让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被妖怪拖去吃了,还是被母妖怪拖去睡了?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一点都不动脑子,风风火火地想到哪儿就是哪儿,真以为自己福大命大什么都不怕是吧?告儿你,我要不跟着你,你一准要完蛋!”   黄绮回理亏地耙耙头发,说:“我这不是怕连累你么,你就是一看病的,杵上妖怪说不定死得比我还快。”   第一让朝他比了个凸:“老子好歹是跆拳道红带,比你这白斩鸡强多了!”   雨声渐歇,帐篷外哗哗的都是泥浆在流淌,黄绮回拉开天窗看了一眼,天空仍然是阴云密布,铅一样沉得要坠下来般,看样子明天还会接着下雨。   第一让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又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可不比学校里的定向越野,装备再好功夫再高,人家几千年的道行,一根手指就把你碾死了。”   黄绮回打了个喷嚏,翻出纸巾来擦鼻涕:“走一步算一步,事在人为,实在做不到,至少我尽力了。”   第一让看他拉开帐篷门把纸巾扔出去,嘴角动了动,没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做事太欠考虑了,”扔出去的垃圾眨眼就被大水带走了,黄绮回揉着发痒的鼻子缩回来,继续蹲着,“当时只看到隧道里有鬼魂,力量还不弱,身边又没带笛子,急急忙忙就折回去借反光板,结果……唉!”   “你跟她解释过吗?”第一让问。   黄绮回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解释的,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司徒嫣找过我,说她说了不怪我让我别自责——怎么可能不自责?要不是我鲁莽大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第一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后来有没有想过当时除了这个办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行呢?”   黄绮回低头看着帐篷里的泥水不说话。   “如果当时你什么都不做,又会怎样?”   会怎样?隧道里不见天日,完全是治外法权,朱槿和扶香都是几千岁的妖怪,哪怕就剩个魂,打起来也是非常可怕的,加上当时唐小棠还受了伤,朱槿很可能已经失去理智,如果什么都不做,放任他们扭打下去,说不定整个隧道都会被轰塌,那么里面的唐小棠、司徒嫣还有舒霞,都会死。   第一让给了他肩头一拳:“打起精神来,哥们儿,你其实没做错什么,造成这种不良下场谁都不愿意,唐小棠也能理解你,你没必要这么自责,况且你不是也在想办法弥补了吗?她是朱槿的徒弟,本事应该不弱吧,你怎么不叫上她一起来?”   黄绮回苦笑一声,说:“说是这么说,但她什么都不会,朱槿也没认真教她,上回她摔断了腿的事我给你说过吧,照她本人的说法,朱槿是把她当成个小杂役来使唤,就在当年唐由心布下的封印里种点仙草什么的,白叫一声老师而已。”   “如果只把她当杂役,就不会豁出命去保她了吧?”第一武说着,看了一眼黄绮回的表情,“哎我说,你到底是开玩笑呢,还是真喜欢她,我怎么瞅着你也是一副为了她命都不要了的架势,啊?”   黄绮回一本正经地道:“朱槿在医院天台上的时候郑重地嘱咐过我,将来他不在了,要好好照顾小棠,而且这件事我本来就有责任。——咦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你不是也不要命地追着我来了嘛,吓!你丫该不是被苏家那妞逼弯了吧?我可警告你,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第一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把你当兄弟,你还在我面前提她,信不信我真揍你!”   插科打诨着,大雨彻底停了,四周万籁俱寂,爬了一天山的二人累得半死,将帐篷拔起来倒干净水,又用随身带的抹布擦了一遍,抖开睡袋各朝一头睡了。   清晨五点,唐小棠在小日光鸟的嘎嘎怪叫和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中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地爬出帐篷:“怎么了一大清早的……”   头带花环、身穿白裙的小女孩正蹲在鞋盒边,把小日光鸟揉来揉去,闻声笑着抬头:“起床啦?”   唐小棠一时大脑供血不足,愣愣地看着她。   呆了几秒,唐小棠晃晃脑袋,醒了醒神,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女娲笑吟吟回答:“来了有好一会儿啦,怎么想起在里头搭房子住了,外头不好吗?”   知道她是三皇,是大神之后,唐小棠就再也不敢像过去那样随随便便,但女娲太平易近人了,一颦一笑完全没有架子,让她想拘束也拘束不起来:“外头荒山野岭没地方住,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妖怪吃掉,住里面安全点。”   说着架起小锅,倒了点米和水,又打了两个鸡蛋和进去,熬起了粥,准备吃早饭。   女娲闻着香味凑过来,鼓着腮帮子吹火,唐小棠啼笑皆非:“不用吹也没事,火不会熄的,小心别烫着了。”   女娲点点头,又跑到她跟前,看她刮姜皮,切姜丝,也扔进锅里,就问:“吃完饭一起玩么?”   “不啦,要赶路呢,去首阳山。”唐小棠切完姜丝,又拆开一包虾皮,抖了点进去。   “哦~我知道,狐狸的窝在那边,”女娲左右张望一阵,不见朱槿,“狐狸呢?和你生气,跑回家去啦?你要去找他?”   唐小棠不时揭开锅搅一搅,边回答:“老师死了。”   女娲一双明亮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咦?怎么会死了,他吃了我那么多草,封印都没奈何得了他,谁把他杀啦?”接着露出一脸同情,“哦,我知道了,你想去首阳山凭吊他,我和你一块儿去吧!虽然他以前好讨厌,但是既然死了,也没办法啦。”   唐小棠笑笑,没说话,俩人等了一阵,粥熟了,唐小棠盛了一碗给她,两人就着一碟涪陵榨菜吃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崆峒印的事么?”   唐小棠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想着她既然是三皇之一,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   没想到女娲嘻嘻一笑,眼中颇有狡黠之色,反问:“崆峒印不就在你身上么。”   唐小棠没想到她看得出来,只好不再隐瞒:“师祖让我把崆峒印的碎片都找回来,说这样就能救活老师,所以我想试试看。”   女娲喝了一口粥,抬头时嘴唇上糊了一圈白,唐小棠笑着扯了张纸巾给她擦,女娲也就笑嘻嘻地在她手上蹭了蹭,说:“对呀,试试看呗,说不定你真的可以呢。”   吃饱喝足后唐小棠洗了锅碗收好,牵着女娲这条小尾巴出了封印,小悦遥遥指着北边的云层:“首阳山在那边,我们先下山,下山以后有个三首国,买两匹马好上路。”   唐小棠无奈地看着她:“买两匹马?拿什么买,人民币?刷校园卡可以么?”   小悦语塞,女娲捧腹大笑起来。   “别发愁啦,我带你们过去呗,”女娲摇了摇唐小棠的手,牵着她走到山坡前,手掌一合一开,亮出一个耳环大小的金色圆片,呼地吹了口气,圆片飞起来,旋转着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盘,稳稳地浮在半空中,“上来。”   唐小棠双眼几欲脱眶:“这是昆仑镜?!”   女娲笑眯眯:“是呀,快上来,可宽敞了。”唐小棠看那光洁溜溜的表面就不放心,宽是宽敞了,可这四面无扶手,万一拐弯的时候滑下去怎么办?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坐上去以后昆仑镜缓缓升高,然后一条直线地朝着首阳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降落的时候山头上各种鸡飞狗跳,大小妖怪争相逃窜,生怕被昆仑镜的光照到,轻则打回原形,重则魂飞魄散。   下头乌烟瘴气,女娲却像英国女王阅兵一样,一边笑着一边朝那些逃跑的妖怪们挥手,看得唐小棠嘴角直抽搐。   “[男]怎么回事![女]你们是什么人!”然后不出所料的,首阳山神霸下君接到报信,说有人带着昆仑镜来踢馆子了,马上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唐小棠跳下地,亲切友好地打招呼:“哟,霸下君。”   女娲也有样学样:“哟,霸下君。”   霸下一看到唐小棠,顿时就想起了刮小黑板的酷刑,脸色唰地一下煞白煞白,转身就跑。   103、首阳山   首阳山南坡,仙陵洞。   霸下哼哼唧唧走在前面,唐小棠左右张望,这儿摸摸那儿碰碰,不小心碰倒一个花瓶,当啷一声,霸下气呼呼地转过头来:“别碰我东西!”   唐小棠马上反唇相讥:“少装,仙陵洞是老师的地盘,你鸠占鹊巢也就算了,我碰都不能碰了?”   霸下又蔫了,五短身材又加上弓腰驼背,越看越矮,比小女娃模样的女娲高不了几公分。他抓抓脑袋后面的几根毛,在搭着虎皮的石椅里坐下,心烦地问:“你们又来干什么?朱槿呢,害怕我不敢出来了?”   唐小棠说:“老师死了。”   霸下身躯大颤,突着眼问:“你说什么?死、死了?”   唐小棠无奈一笑:“很奇怪吗?你们都这个反应,说得好像他不会死一样。”女娲接茬道:“本来就是呀,谁死都不奇怪,他死真的是很意外呢。”   霸下好像刚注意到她身边这个小女娃,粗眉皱了皱,问:“这是谁?”   女娲朝他一吐舌头,霸下顿时冒火:“岂有此理!你……”“冷静!她是女娲!”唐小棠及时制止了他的无礼企图,否则难保他不会被女娲一挥手大卸八块,呃、虽然女娲还没残暴过。   “女女女女……”霸下身躯巨颤,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伸出的手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唐小棠十分诚恳地点点头:“女娲,不是女女女女,别抖了,要尿出来了,我有点事问你而已,不是来抢你地盘的。”   霸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重新端起威武霸道的架子,清了清嗓子:“问什么,我没义务回答你。”女娲在一旁笑,笑得他发毛,只好改口:“要问什么快问!”   他不看座,唐小棠也就站着问:“你知道崆峒印的事吗?”   话一出口,果然看到霸下脸色千变万化,眼神更多了几层戒备,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师祖让我把崆峒印的碎片回收再利用,”唐小棠拿出崆峒印之钮,在他眼前摇了摇,“我师祖是谁你知道的吧?”   霸下面色如土,垂头丧气答道:“知道,朱槿的师父么,老子惹不起行了吧,等着。”   说完坐在原位提气运功,周身放出五色眩光,过了几秒,他口一张,一块白色的碎片从嘴里飞出,霸下伸手抄住,一脸晦气地递过去:“拿去。”   “真在你手里……别递过来!嘴里掏出来的东西,拿去洗洗再给我!”唐小棠毛骨悚然地直往后躲。   小悦上前接过了崆峒印的碎片,翻看了一下,转递给唐小棠:“干净的。”霸下顿时怒道:“废话!”   唐小棠接过碎片,和手里的钮比了比,找到合适的角度拼上去,只听嗡的一声轻鸣,接口处金光闪过,碎片合而为一。   霸下不爽地托着腮帮子:“又拿女娲娘娘威胁老子,又要走崆峒印碎片,还说自己不是来抢地盘的。”   这么容易就找回了第一片碎片,唐小棠心里高兴极了,已经可以预想出自己拿着完整的崆峒印下地府去接朱槿的场景,被他揶揄了也不生气,继续问:“你们兄弟九个能走荒世,就是因为有这些碎片吧?他们八个在哪儿,能告诉我吗?”   霸下恶气地说:“不能。”   女娲乐不可支地咯咯咯笑,霸下抓狂地大叫:“[女]够了够了!大哥跟在少昊身边呢,老幺在伏羲神殿,[男]别的我不知道!自己去找![女]找不到不要怪我!”   “伏羲神殿战国时就已经垮塌,坠入无量深渊,螭吻怎么可能一直在那里。”小悦质疑道。   “老幺对伏羲感情深得很,指不定留在那里给他守墓了,老子怎么会知道。”霸下用指甲剔着牙缝说。   听到伏羲的名字,女娲的眉微微蹙了一下,握着昆仑镜的手用了点劲。   倒是唐小棠犯难了,伏羲神殿垮了,估计以自己的能力是进不去的,女娲虽然厉害,但和伏羲有过结,未必会送自己过去,而少昊的地盘没有完整的崆峒印也是进不去的,这可真是麻烦了。   “真的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了吗?”   霸下白眼一翻:“二哥在不周山,你敢去么?借你一万个胆子你也不敢去。”   唐小棠从来搞不清神龙九子谁是谁,幸好小悦是知道的,就解释给她听:“神龙第二子睚眦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两句话不和就动手,人缘极差,不周山垮塌后天洪泄地,足足淹了三年,打那以后不周山附近就再也没有活物了,睚眦反正也不爱和人打交道,就躲到那里去了。”   又是一条死路,唐小棠彻底郁卒了。   “去找大哥嘛,大哥人好说话,你要是能帮他把少昊追到手,不定他会跟着你去见二哥,”霸下看她一脸凄惨,又有点不忍心,就建议道,“二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发火,我们兄弟几个都怕大哥,哎呀爸喂,不能说了,我鸡皮疙瘩起来了。”说着用力搓了搓袒露的胳膊。   好像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唐小棠只得点头:“那好吧,谢谢你啦,反正早晚也要去拜会少昊大人。——你和我们一块儿去么?”   霸下马上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去不去,打死你我都不去。”   “没问你!”唐小棠甩了个白眼过去,低头看着女娲,“去么?少昊那边。”   女娲咬着手指想了想,摇摇头:“算啦,太远了,今天只是想来找你玩玩呢。”唐小棠有点失望,但也不能勉强她,看来从首阳山到大泽只能用脚走了,不知道要走几年……   女娲扯扯她的手:“这个借你玩,下次见面记得还我。”把昆仑镜塞她手里。   霸下一口酒顿时就喷了出去:“你把昆仑镜借给她,是想干什么!一路扫荡过去去吗!娘娘喂你行行好,大家修炼都不容易啊。”   女娲马上朝他看过去:“那你驼她去大泽?”   霸下:“……”   只好悲愤认栽。   神话中的霸下,是一种长得和乌龟很像的动物,背上驮个石碑,也被叫做驼碑龟,但其实不是龟……   不管是不是,唐小棠看到变回原形的霸下后,唯一的念头就是——这玩意儿根本是个龟嘛!圆溜溜的硬壳边伸出四只爪,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上满是褶子,后面还拖着一根壁虎一样细细尖尖的尾巴。   “笑什么笑!”霸下恼羞成怒,“老子招谁惹谁了,偏偏碰上你这个煞星,赶紧上来,送你过去以后老子还要赶着去喝酒呢!”   唐小棠拼命忍住爆笑的冲动,脸憋得通红,嘿咻一下爬到他龟壳上坐下,看到那龟壳上刻着的伏羲手书龟毛兔角,又是一阵想笑。   小悦也跟着上去,女娲一手绕着发梢,依依不舍地说:“等你集齐了碎片,也带我去地府玩吧。”   唐小棠打趣地问:“昆仑镜在地府管用么?一路扫荡过去?”女娲笑而不语,唐小棠知道带上她只有利没有害,阎王再横也要给三皇面子,就点头:“知道了,到时候叫上你。”   女娲化作玄光飞走,霸下也载着唐小棠和小悦两个姑娘朝大泽方向飞去,边说:“你厉害嘛,傍了朱槿做师父还不够,连三皇的大腿也抱上了。”   唐小棠心不在焉地描他背上那几个字:“她还挺随和的,像个小孩子,嗯……人和人的交往不都是以心换心么,我也没想要抱谁大腿。”   霸下在云中划着四肢,稳稳前行:“那钮你从哪儿搞来的?”   “师祖给的,怎么了?”   霸下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冷不丁地炸毛了:“[女]别抠了!痒死了知不知道!”唐小棠吓一跳,艾艾地缩回手来,想岔个话,就听他又问:“我背上那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唐小棠哑了两秒,才说:“不是伏羲大帝歌颂你功德的么?”   霸下低声说:“我也一直这么以为,当初也为这件事和朱槿大吵一架,以为他是故意到处抹黑我,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告诉我伏羲大帝之所以在我背上刻那四个字,完全是迁怒,故意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唐小棠惊讶反问:“为什么?你当初帮助大禹治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该口头表扬一下啊,怎么还迁怒给你。”   白云渐渐上浮,丝缕般抽散开,模糊的大地逐渐变得清晰,一望无际的沼泽深陷在山间,微风拂过,芦苇荡泛起银白色的波浪,一层层推远,无数大大小小的鸟扑棱棱飞起,又落下,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霸下逐渐降落,将她们放到了地上,然后变回人样,说:“这也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他把对谁的仇恨迁怒给了我,为什么迁怒我,如果你能进入无量深渊,见到伏羲大帝,就帮我问一声吧。”   “开什么玩笑!这种触人霉头的事你自己怎么不去!”唐小棠叫道。   “我进不去啊,”霸下鼓着一双水牛眼瞪她,“我把崆峒印的碎片都给你了,还大老远地驼你过来,这么点小忙都不帮。”   唐小棠怒了:“你要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问伏羲恨的人是谁,还说这是小忙!——诶?!等会儿!好像……哪里不对。”   霸下一脸茫然:“哪里不对?”   唐小棠摇摇头,脑海中刚才闪过了某个念头,似乎想到了一个伏羲仇视的人……   ——伏羲曾经喜欢女娲,但女娲不喜欢他,你可以理解为情敌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伏羲要保护这个盟友,就不能让女娲报仇。   对!伏羲仇视的人,不正是当初撬了他墙角的那个谁嘛,后来这人被杀了,凶手镇压在鹭岛下,莲齐,女娲,昆仑镜……种种零散的碎片似乎都找到了某根线牵引在一处。   唐小棠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霸下,一边回忆着自己看过听过的神话里,有什么人和他有某些共性。   不过很遗憾,没找到,朱槿当时也说了是无名小卒,或许这个人根本就没被史册记载下来也未可知。   “好啦知道了,如果伏羲情绪稳定我就帮你问,行了吧?”最后唐小棠做出了让步,不仅霸下,连她也开始好奇起来,盘古说集齐崆峒印的碎片,可以拯救幻世众神,这个众神的范畴,说不定也包含了伏羲和女娲。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劫数,能让贵为三皇的他们需要一个凡人来拯救呢?   104、龙子囚牛(红票加更)   霸下将她们送到大泽的边缘地带,就不能再前进了,少昊是伏羲的直系子孙,统治大泽长达近五千年,霸下虽然是神龙后裔,也是绝对不敢擅闯他地盘的。   “大哥应该就在这附近,你们自己找人打听打听,我就不管了。”霸下撂下这么一句,赶着日落时分去找狐朋狗友喝酒了。   唐小棠有点无奈,自己连他大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打听?   小悦说道:“囚牛素来喜好音律,少昊大人又是伶伦(注:国乐始祖)的弟子,乐中高手,囚牛仰慕他,徘徊在大泽外围足有三千年之久,但却始终缘悭一面,如果我们真能帮得上他,哪怕只是见少昊大人一面,应该都足以赢的他的好感,接下来找睚眦也好,其他的几个也好,都会容易许多。”   但说归说,小悦也没见过囚牛,两人只能边走边问。   “囚牛公子啊,昨天还来帮我打稻子呢,今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田埂上,五十出头的农妇大妈抱着簸箕回答。   “哎呀,我也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上次他帮我把老爹送去城里看大夫,还垫付了银钱,我还没谢谢他呢,你们要是见到他,千万记得让他到我家来坐坐啊。”水碓边,精瘦的汉子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叮嘱。   “你找金毛哥哥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回去望鹊台上吹笛子,吹得可好听了。”小院中,正在喂鸡的羊角辫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山头说道。   大泽附近的居民几乎没人不认识他,聊起来说的都是囚牛何时何地又帮了他们什么忙,一路走一路问,人还没找到,代为转达的感谢就先装了一车。   唐小棠又惊讶又佩服:“没想到囚牛还是个……是个……”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   小悦笑道:“是个好人。”   “对,这年头到处帮助别人的好人真是不多了。”唐小棠一手搭雨棚,眯着眼朝前方山上所谓的望鹊台看去。   “你不就是一个么,”小悦笼着手跟在她身后走,“当初我差点害死你们,你却不计前嫌,为我下水打捞小喜的尸体,差点溺水,后来又送我去巴塞罗那。”   唐小棠笑了笑说:“我也想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伸手拉我一把么,所以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总是忍不住多管闲事。”   小悦哼哼着唱起来:“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唐小棠蓦然大笑:“你还会唱这首歌。”   正说着,道旁的树丛中沙沙作响,小悦立刻警觉地将唐小棠拦到了身后。   沙沙声中,树丛中钻出一颗黄毛脑袋,头发上还沾着树叶和草屑,似乎是刚睡醒,友善地冲她们点了点头,说:“刚才那曲儿不错。”说着竟原模原样哼了一遍,一个音都没走。   “……你就是囚牛?”唐小棠半是疑惑半是肯定地问。   对方温吞吞地又点了点头:“你们认识我?”   得,走路捡到金元宝,爬山的功夫也省了,唐小棠掏出记事本,照着念起来:“白鸦村的王大娘说谢谢你帮她把走丢的小孙子给送回家去,请你有空去她家吃饭;水鸢村的赵老爹已经能下地了,说是给你腌了点腊肉,教你记得去拿;还有风鸟村的XXBLABLABLA……”   囚牛点头道:“哦。”从树丛里爬了出来。   和霸下刚好相反,这位神龙长子长得高大英俊,个头和朱槿差不多,一头柔软的稻黄色金发,鼻高眼深,轮廓犀利却不显得凶狠,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硬汉气质,给人感觉十分可靠。   唐小棠脑补了一下他发火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样的人一般轻易不发火,可是发起火来都不是人,难怪收拾得住睚眦。   “你们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囚牛不信任地打量着她。   “呃,不是,那些只是来的路上别人拖我转告你的话,”唐小棠忙把记事本收起来,两手交握在身前,恭恭敬敬向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长躬,“我是为崆峒印的事来的,无论如何也想请你帮个忙。”   囚牛目光散漫地按着后颈活动了一下筋骨,说:“不帮。”   唐小棠一愣,自己还没说具体什么事呢,他怎么就一口回绝了,霸下不是说他很好说话么,一路上打听下来,也觉得他应该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才对,难道他不是囚牛?   囚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崆峒印不是你该得到的东西,回你原来的世界去,人太贪心了不好。”   “等、等一下!不是我想要,是盘古大神让我帮他修补崆峒印,是他要收回碎片。”眼见他转身就往山上走,唐小棠连忙追上去。   囚牛头也不回,拨开树丛往高处走:“证据呢?”   “诶?”   “证据,你是受盘古大神所托的证据,”囚牛从一棵拦道树的枝桠下弯腰钻了过去,“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我才会信你。”   唐小棠立刻掏出钮伸到他面前:“这个就是证据!”   囚牛没想到她真的是受盘古所托,乍一看见崆峒印之钮就愣了,眼里仿佛有某种光亮了起来,情不自禁伸手去抓。唐小棠却又缩了回来,将钮掂了掂:“别碰哦,崆峒印不是你该得到的东西,人太贪心,不好,不好。”   囚牛顿时忍俊不禁,刚睡醒的面瘫脸因这一笑看起来温柔了许多,他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跟老二一样小心眼。”   他笑了,唐小棠也就不再提心吊胆,大方地把钮递了过去:“借你看看还是可以的。”   囚牛笑着接过残缺的崆峒印,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忽地提了口气,说:“你想要我帮忙,可以,但崆峒印先得借我一用。”   “你想用它进去见少昊?”唐小棠忍不住揶揄,虽然二人不熟,但囚牛看起来脾气极好,不像是会为这点事发火的人。   囚牛也不隐瞒,怎么说自己也追了人家三千年,早就人尽皆知了。   小悦上前来道:“可是光靠你和霸下两人身上的碎片,加上钮,崆峒印也还不到三分之一的力量,是破不了少昊大人的结界的。”   囚牛漠然转头望远方看去:“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唐小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大泽深处的云雾中有一棵参天巨树,目测得有一百个人合抱那么粗,那就是少昊的宫殿?住在树里,倒也真不愧鸟皇之称。   她忍不住问:“少昊大人长什么样?很漂亮?有多漂亮?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的,在这徘徊了几千年?”   囚牛握着钮笑而不语,小悦纠正道:“少昊大人是男子。”   “哦,是男子……诶?!”唐小棠冷不防被吓一大跳,脱口而出,“你是同性恋?”   囚牛一脸莫名其妙,没听懂,她又赶忙改口:“我是说……你也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个那个……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   这时候要是司徒嫣在旁边,肯定得激动得跳起来,可惜唐小棠被她明拐暗带了一年,愣是连攻受都分不清,司徒嫣哀叹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彻底放弃了污染她,于是在唐小棠的眼里,同性恋仍然是个稀罕玩意儿,听她说什么美攻娘受渣攻贱受的,无非是二次元的东西,突然一下面前出现个活的,受到的刺激不是一点点。   囚牛漫不经心地微笑着,目光温柔,眺望这远方的巨树:“不知道,见也未曾见过,如何说得上来喜欢什么,就是喜欢而已了。”   唐小棠这才想起来小悦之前说过,他和少昊还没见过面,就换了个问法:“那你觉得他会是怎样一个人?高矮胖瘦,是美是丑,光凭音乐就爱上了,万一对方是个土肥圆怎么办?”   囚牛疑惑地问:“土肥圆是何意?”   “这倒不必担心,”不等唐小棠回答,小悦就插进话来,“我曾经跟着小喜来朝拜过少昊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囚牛和唐小棠几乎是同时两眼放光地问:“他长什么样?”   唐小棠:“……”   囚牛不小心失态了,尴尬地咳嗽一声,说:“算了,长什么样都无所谓,总会亲眼见到的。”   小悦笑了起来:“当时大殿上浩浩荡荡几千号人,少昊大人坐在高处的金椅里,面前拉了一道帘子,看不清容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个土肥圆。”   囚牛加倍疑惑:“土肥圆到底是什么?”   唐小棠打着哈哈岔开话:“不是什么,不是就好,那啥……你既然仰慕他,为什么不递帖子去拜见他呢?在这儿兜兜转转三千多年,难道是没有勇气?”一想也不对,要是没勇气,也就不用向自己借崆峒印之钮了。   “我递过帖子,但他不见我。”   四周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囚牛登上望鹊台,从袖中抽出一截短笛,握在五指间摩挲。   “每逢十四月圆前夕,我都向鸟官递了拜帖,三千年来从未间断,但他一次也没有答应,我问鸟官他不肯见我的原因,却得不到答复,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拒绝见我的原因。”   唐小棠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囚牛将短笛横在唇边。   霎时间笛声飞荡开来,如鸾凤初惊,翙翙九霄,鱼龙摆尾,汤汤万里,虽只有一人一笛,却大气滂沱,势不可挡。   大风灌满他的衣袖,吹得他金发飞扬,仿佛随时会羽化出双翼,乘风飞去。   105、以后别再来了   鸟皇尚乐,大泽的百姓自然也都喜爱音律,囚牛在山上吹笛,很快地山下就传来了无数不同乐器的和声,大家都好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默契,分成了数个声部,此起则彼伏,此弱则彼盛,渐渐地整个大泽处处亮起灯火,乐声也如灯火般交替传唱,汇成了一曲千人甚至万人共奏的大歌!   嗓音洪亮的汉子用她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唱着什么,一波一浪的合唱更是将这黄昏的音乐盛典推向了高潮。   唐小棠震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声势浩大的演奏演唱会,即使到侗寨、苗寨等地方旅游,参加当地的节庆,也见识不到这样的场面,整个心潮都随着澎湃激荡起来,直到乐声渐歇,天地间恢复一片寂静,都还半天不能言语。   “刚才那是什么歌?”不知过了多久,唐小棠才吞了吞口水,问。   囚牛将短笛收好,狡猾一笑:“你觉得呢?”   唐小棠明白了,这八成是他向少昊示爱的歌曲,整个大泽的人民几乎都加入到支持他的行列中来,每当太阳西沉,黄昏降临,结束一天的劳作后,就在他笛声的带领下高唱赞美爱慕的歌谣。   这可比在女生宿舍楼下点蜡烛扯着嗓子大吼“XX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要高端多了,而且看这熟练的架势,说不定唱了三千年,少昊是得有多铁石心肠,能连见都不见人家一面。   囚牛把崆峒印还给她:“走吧,后天又是十五,如果他还是不肯见我,再向你借。”   唐小棠接过来收好,跟在他身后下山,一边问:“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也许少昊大人是个直的,喜欢女人,所以怕你缠上他,就不肯见你,或者你以前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也不对,什么仇能记三千年,那还有可能会不会是他已经有了伴侣,对方很容易吃醋,所以他就避嫌……”   “他身边有个叫颛顼的侄儿,你知道吗?”囚牛冷不丁反问。   “颛顼?知道啊,也是五帝之一。”唐小棠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何在。   小悦道:“相传少昊大人不论走到哪儿都将颛顼大人带在身边,出则同车,寐则同寝。”   唐小棠恍然大悟,囚牛是想告诉自己少昊和他侄儿颛顼是……呃,叔侄那啥……哎呀不管了,也就是说少昊并不反感同性恋?那么颛顼会是一个善妒占有欲强的人么?只见一面,又不会怀孕,至于拦着不让么?   “你是怎么爱上少昊大人的呢?”   囚牛沉默了下,说:“我刚出世那会儿,听到远处山上有人弹琴,是那琴声赐予了我灵魂,后来我辗转得知,当日颛顼大人与共工决战,少昊就在一旁拂琴助兴。紧接着共工战败,一头撞倒了不周山,天塌地陷洪水泛滥,我差点就淹死了,幸亏……幸亏天上掷下一把琴,我爬上去随波逐流,漂了三年大水才退去,琴木都泡烂了,但我活了下来。”   唐小棠说不出话来了,跟在他身后下了山,沿着田边小路一直走夏夜的星空晴朗无比,一条金银璀璨的星河斜挂在天空中,与大泽沿岸村落的灯火相辉映。   如果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你的生命,而后更对你有救命之恩。   大概换做谁,都会无法控制地爱上对方吧。   囚牛住在伯鸟村外的一个茅棚里,床只有一张,他本来想绅士地让给唐小棠睡,但唐小棠表示自己随身带别墅不用了,还邀请他进封印里一起吃晚饭。   由于没有冰箱,太多的鲜蔬不能带,唐小棠只囤了一小箱苹果补充维生素,其余的大都是些能够长期存放的干货,像土豆啦,腊肠啦,还有一打鸡蛋,每天吃两个,补充蛋白质。   囚牛第一次知道封印还能这么用,好奇地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小日光鸟嗅到封印里来了只神兽,就降下来和他一起玩,光明的范围缩得只剩中间一块空地,就像个爱斯基摩人的冰屋。   干焙土豆丝,腊肉炒蘑菇,子弹菜花……呸、紫菜蛋花汤,再开一个凤尾鱼罐头,小悦不用吃饭,唐小棠就招呼囚牛一起吃。   囚牛就着粥吃了两口菜,赞不绝口:“味道不错。”稀哩呼噜喝下去三大碗,又把菜扫得干干净净,还有点意犹未尽——必须的,男人和女人的食量根本不在一个次元,唐小棠显然低估了他的胃容量。   唐小棠蹲着洗碗,囚牛背着手闲逛,打开一只箱子,里面还有大半箱拇指大的墨鱼干,眼睛顿时就亮了。   “啊,那个是……算了,你随便吃吧。”唐小棠本想说那是朱槿的囤粮,后来想想人都不一定回得来了,又何必太计较。   她这么一说囚牛反而不吃了,盖上箱子,又到旁边去,看到一个相框,就拿起来。   照片上的人就是蹲在那边洗碗刷锅的小姑娘,还有一只雪白的兔子屁股。   囚牛指着相框问:“这是你养的兔子?”   唐小棠头也不回地笑着回答:“是啊,老娇贵了,它坐着我站着,它吃着我看着,它发飙我哄着,它难过我陪着,最后它死了我活着。”   囚牛何等聪明,只稍微一想就想通了:“你修补崆峒印,该不会是想去地府救它还阳吧?”   “嗯,我知道这不太容易,”唐小棠将碗倒过来沥水,然后放进一旁的篮子里,“但如果换做是你,当初少昊大人为了救你而自己送了命,你会怎么做?”   囚牛眯了眯眼,说:“我懂了。”   唐小棠笑着扯过毛巾擦手:“你懂就好。墨鱼干你抬回去吃吧,还有那些醋海带,虾段什么的,反正我也不吃,看着难过。”   囚牛的答应着却不动手,将相框端端正正摆回原位,说:“过了这个月十五,无论我能否见到他,都会帮你,你们既然见过老六,想必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老二那边我会设法说服他,老九在无量深渊底……真是惭愧,我这个做大哥的竟然不知道自己弟弟们都上哪儿去了。”   “慢慢再打听呗,是你说的,事在人为。”唐小棠开始烧水准备洗脸睡觉,囚牛就自觉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唐小棠陪着囚牛去递他人生……牛生……龙生中的第一百零九万多封拜帖,在巨树下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不出所料,还是被拒绝了。   而且这次拒绝的等级明显比过去要高很多,以前总是鸟官进去通报,然后过一个时辰出来,说对不起大人不见你,今天鸟官进去通报,时间到了以后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男子,身长近八尺,面容俊美,衣着华贵,瞥了一眼坐在门前台阶上的他们三人,冷淡地说:“请回吧,叔父不会见你的,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囚牛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等等!”   那男子怒喝一声:“大胆!”附近的侍卫立刻操着枪戟围了过来,囚牛被迫松开了手,唐小棠赶忙上前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您管少昊大人叫叔父,您是颛顼大人?”   颛顼一脸的高贵冷艳,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唐小棠就当他承认了,又说:“我们不请自来是有点失礼,不过能不能给一个少昊大人不肯见我们的原因呢?总得让我们死心吧!”   颛顼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死心又怎样,不见就是不见,要什么理由。快走!再不走别怪我叫人动手了。”   囚牛仍不甘心,冲动地想要直接闯进去,被唐小棠和小悦一人一边死死拽住,最后一进三退地被拉走了。   这晚,囚牛没有去望鹊台吹笛,大泽的百姓于是也只稀稀拉拉地唱了几声,就安静下来,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整个大泽就陷入了难堪的静寂之中。   晚饭仍然是唐小棠下厨,囚牛坐在一边发了一整天的呆,直到肚子再次饿得咕噜噜叫,皮蛋腊肉粥的香味钻进鼻孔里,才恍惚回过神,说:“我要去见他。”   唐小棠一脸无奈:“你怎么去?白天你对着颛顼动了手,他一定会派更多的人防着你硬闯,且不论崆峒印能不能破少昊的结界,我觉得你就算进去了,少昊不想见你也可以躲起来,说不定你还没走到他跟前就被剁成杂碎了。”   囚牛又不说话了,唐小棠把碗筷塞进他手里:“先吃饭吧。”   菜和昨天差不太多,只多蒸了半只速食鸡,唐小棠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还是不够,没想到囚牛被失恋情绪打击得连一碗粥都没喝完,吃两口,发一会儿呆,吃两口,再发一会儿呆,唐小棠看着他实在是觉得作孽了,就变着法子安慰他:“你也别这么消沉,说不定少昊也有自己的苦衷啊,我看颛顼像是个爱吃醋的主,人家血浓于水,也是没办法的不是?”   “会不会……”囚牛两眼不知盯着何处,嘴角还沾着饭,“会不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见他?”   唐小棠一下没理解过来:“什么意思?”   囚牛魂归本体,抹抹嘴说:“会不会那些拜帖从来没递到过他手里?都被颛顼拦下来了?我在外面吹笛子唱歌,他会不会也不知道我是吹给他听?如果颛顼故意说几句混淆视听的话,我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唐小棠无语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才想到这种可能性吧?”   囚牛严肃地回答:“因为我过去不相信颛顼会是个奸邪小人,我和他无冤无仇,只是想见他叔父一面,见了我就走,不抢他任何东西,他何苦要针对我?”   106、夜闯金天神树   囚牛严肃地回答:“因为我过去不相信颛顼会是个奸邪小人,我和他无冤无仇,只是想见他叔父一面,见了我就走,不抢他任何东西,他何苦要针对我?”   “那你就没想过他也许担心少昊对你一见钟情就不要他了呢?”说完这话,唐小棠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种事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脑补起来,果然被司徒嫣带坏了么。   “……有可能。我要去见他,和他当面把话说清楚,崆峒印借我一用。”放下手里半碗冷粥,囚牛果断起身。   “你别冲动啊,这样太冒险了!”唐小棠拦住他。   囚牛的表情格外坚定,仿佛不会为任何外因所动:“借我!”   唐小棠无可奈何地掏出钮递给他:“你自己小心啊。”   囚牛接过钮二话不说就消失了,小悦在一旁说:“你就不怕他有去无回,连带着崆峒印也落入颛顼大人手里?”   唐小棠苦笑一声:“看着他,就像看到了我自己,你说我能不帮他么?”   小悦默了默,忽然起身:“我们也跟去看看。”   月圆前夜,金天神树中照例在为次日的朝拜做准备,少昊爱鸟,栖息在大泽的妖怪多为鸟类,金天神树中的大小官员也都是各种鸟,登记名簿的极乐鸟,传讯通报的鹦鹉,接引指路的白鹇……一律在腰间系着五色彩带,与朝拜者形成区别。   颛顼走进圆形的朝拜大厅,脚步声清晰地回荡,打扫卫生的杂役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他鞠躬问好。   “动静不要太大,”颛顼一身九凤锦袍,板着脸教训,“手脚麻利点,收拾干净就赶紧离开。”   一众杂役点头哈腰地答应了,颛顼又去巡视下一处。   夜晚的风中带着水汽,温暖地拂过面颊,颛顼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转头四处望了望,神情中隐约有些不安。   一名鸟官上前道:“颛顼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二人同为五帝,但颛顼是晚辈,鸟官们称呼他为大人,称呼少昊为陛下。   颛顼点点头:“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走向等候在台阶尽头的大雕,大雕将他驼起,盘旋着飞向树顶的宫殿。   就在他离去后不久,一道不起眼的金光咻地降在大厅外的角落里,囚牛手握残缺不全的崆峒印,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以不到三分之一的崆峒印闯过金天神树的结界,又要不惊动四周看守的侍卫,实在是不容易,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小心地张望了一阵,确定这附近只有忙碌的杂役,便又转身去寻往高处去的路。   一转身,面前降下两个人,吓得他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   “嘘!”唐小棠赶紧竖起手指让他别出声。   囚牛哭笑不得:“你们怎么跟来了,快回去,万一被抓到会没命的。”   唐小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别紧张,万一被发现了,躲进封印里去就行了,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眼花了。来来,小悦认识路,正好我也要见少昊,一起去。”   囚牛真是没脾气了,跟着俩姑娘猫着腰在石栏后面穿行,遇到躲不开的人就缩进封印里去,过个一分半分地再出来,一路竟真的没被人给逮到。   “封印还能这么用,我真是彻底服了你了。”囚牛感慨地说。   “这边有窗户。”小悦招了招手,两人赶紧跟着凑过去,踩着粗糙的树皮墙壁攀上去,两臂挂在窗棂上,努力朝里看。   囚牛十分疑惑地问:“这处看起来是少昊的寝殿,小悦怎么会来过这儿?”   小悦在下面扶着唐小棠提防她摔下来,仰头答道:“我哥是朝歌山山神,地位自然和一般的鸟怪不同,朝会后少昊大人召见他,我和小喜就跟着一起来了,没进去,在门口坐着吃麻糖。”   囚牛想笑又不敢笑,嗯了一声,一米八一米九的大个子傻乎乎地挂在窗子上,伸长脖子往里看,竖直耳朵偷听。   寝殿中挂着层层青纱,视线都被挡干净了,两人又不敢伸手去拨,只能耐着性子等风吹过来的时候偷瞄上一眼。   一个十分生涩的声音在说话:“这样瞒下去,何日是个头,倒不如实话实说了,若是有人不服我,又是个有能力的人,让位予他有何不可。”   窗户上俩挂面顿时来精神了——听这口气是少昊!   唐小棠心想少昊的嗓音怎么跟得了重感冒刚好的人一样,又绵又哑,好几个字的发音还古里古怪的,说是方言口音又不太像,和外国人说中文的腔调倒还接近一点,但也不全是。   再看身边的囚牛,听了这怪腔调非但没有皱眉嫌弃,反而眼里都要冒桃心了,唐小棠暗暗咂舌,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过了片刻少昊又说:“你说得对,没有天兆,便不能服众,然我如今这模样,要如何庇佑大泽的子民?”   你?哪个你?大殿里在没有第二个人说话了呀,唐小棠觉得莫名其妙。   “你能帮得了我一时,还能帮得了我一世不成?轩辕,伊耆,然后是我,待我死后就会轮到你……”   少昊的话还没完,两个偷听的人就齐齐吃了一惊。   唐小棠挤眉弄眼——怎么回事,少昊说他要死了?你知道这事儿么?   囚牛紧皱着眉摇头——完全没听说,再听听看。   少昊又叹了口气:“我这样活着,不过是熬日子,早就没什么盼头了。”   可以肯定的是,少昊在同一个什么人说话,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却根本听不到,唐小棠恨不得化身长颈鹿,把脑袋伸进去看个究竟。   殿中安静了很久,大概是那人正在对他说什么,那人会是谁?不会说话,难道是个哑巴,正在写字?有这可能,写字当然会比较慢。   “你不用说了,”少昊忽地又开了口,“是我辜负了他,对不起他,等我死后……不!什么也别对他说,等我死后,把我的身体烧了,撒在大泽,然后将伏羲琴交给他。”   伏羲琴!唐小棠捕捉到关键字,顿时紧张起来,少昊要把伏羲琴给谁?还好自己今天跟来了,不然等崆峒印集齐以后再来,万一不幸地少昊死了,伏羲琴的下落就成谜了。   少昊又说:“你不明白,高阳,等你有了心爱之人的时候,就会懂我的心了。”   囚牛浑身一震,听到了他最为关心的内容,然而少昊的话极其隐晦,根本听不出他话中暗指的“心爱之人”究竟是谁。   “算了,不说了,我想休息了。”少昊下了逐客令,殿内终于有了人活动的声音,布帛摩擦,似乎有人正在脱衣服。   唐小棠忍不住看囚牛的表情,只见他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地走了一遭,煞是五彩缤纷,她对同性恋什么的了解不多,但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脱衣服总会让人联想到一点儿童不宜的东西,不知道囚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囚牛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殿内轻舞飞扬的青纱,一动不动。   还好还好,还不至于冲动得闯进去,唐小棠暗自庆幸。   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殿内传来“哎”地一声,少昊笑道:“轻一点。”   不等唐小棠脑补,身边唰地一阵风刮过,囚牛已经按捺不住扑了进去,撞上碍事儿的青纱,直接哧啦一声撕裂开,气势汹汹地杀了上去。   “喂!”唐小棠急得要跺脚了,干忙手脚并用往里爬,“小悦快推我一把,要出事儿了!”小悦在下头卯足了劲儿将她的脚顶上去,唐小棠吃力地翻过窗户,贴着墙壁滑下去。   “住手!”囚牛怒吼着拨开层层青纱向里冲,唐小棠只想找个墙角扶一下,内心大呼:“大哥啊你听不出人家那是你情我愿的吗,住什么手,喊谁住手呢,你这一闯撞见些不该撞见的东西,少昊更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啦!”   她想起司徒嫣说过的一句话,说支配男人身体的不光是大脑,还可能是【哔——】,心脏就那么点血,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血往下流,脑袋就不够用了。   事实证明,真他妈是这么回事啊!   “什么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同样愤怒的口气让唐小棠立刻辨认出那是颛顼。   少昊刚才是在和颛顼说话?那颛顼为什么一声不吭,少昊喜欢的人不是他,他喜欢的也不是自己叔叔?怎么回事,怎么全乱套了?   堪堪追上囚牛,眼前的画面和预想中的大不一样。   一个羸瘦的男子坐在床榻上,面上满是病态的倦容,身上只穿着就寝时候的丝质单衣,被子盖到腰际,手随意地放在背面上,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   他面色枯黄,双颊深陷,显然是病得不轻,乍一看好像很老,仔细分辨却又能依稀辨认出他健康时候的容貌,不过人类二十出头的模样。   颛顼衣冠整齐,站在床边,手里握着他一把白发,正用篦子给他梳头。   啊噢,前期推论全部错误,少昊和颛顼根本没有近亲相那个啥,小侄子这是在服侍生病的叔叔就寝呢。   颛顼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俩,顿时火冒三丈地放下篦子,上前两步大吼道:“你们想干什么!谁准你们进来的?统统给我滚出去!”   唐小棠简直想抱头大哭了,囚牛的一时冲动彻底捅了炸药包,接下来别说借伏羲琴了,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成大问题了。   “高阳?怎么了?”少昊却只是略有点惊讶地,向颛顼问话。   颛顼瞪着两个入侵者,发怒的公牛一般喘着气,也不回答。   少昊茫然朝床边伸出手:“高阳?”   107、上神之劫   囚牛的瞳孔骤然一缩,满脸的难以置信,颛顼平定了一下情绪,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少昊,重新拿起篦子继续替他梳头。   再给一万次机会唐小棠也绝对不会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少昊不仅双目失明,还两耳失聪!囚牛和自己闯进来,他完全都无法察觉到!   听不见也看不到,那岂不是证明囚牛三千年来在大泽外放歌求爱全都是白搭?!要不要这么坑爹啊?!   囚牛痛苦地喘息着,在床前跪了下去,唐小棠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跪下,就见颛顼替少昊梳理好了白发,用一根缎带绑好,然后握着他的手站了几秒,少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说:“辛苦你了,早点去休息吧。”   原来颛顼是用意识在和少昊沟通,难怪听不到声音,唐小棠恍然大悟,接着又有点费解,少昊为什么还非要用口和他沟通呢?直接意识对话不就好了。   囚牛弯下腰去,伏在地上呜咽起来,堂堂八尺男儿,在发现心爱之人沉疴在床命将不久的时候,竟是丝毫不顾旁人的眼光,埋头痛哭流涕,哭声中满是懊悔之意。   然而少昊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静静倚在床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少昊闭上了眼,鼻音轻轻哼起一段旋律,温柔得如水一般。   哪怕只听过一次,唐小棠也立刻辨认出那是囚牛吹奏的笛曲,尽管只有开头的那么两三句,还略有跑调的迹象。   囚牛猛然停止了呜咽,抬起上身,惊愕地望着床上那人。   少昊仍然无知无觉,反复哼了几遍,自嘲地笑了笑,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都忘光了……”   这话瞬间刺痛了囚牛的心,他挽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取出短笛,就这么跪在床前吹奏起来。   原本大气滂沱的雅乐失去了应和之声,顿时显得哀婉绵长,加上囚牛强忍悲痛,气息不稳,时常出现颤音,又断断续续,听起来仿若哀乐般凄苦,令人扼腕。   殿外无人进来打扰,想必是颛顼特意吩咐过了,囚牛双眼通红,眼角不断流下泪来,顺着脸颊下滑,湿透了衣襟。   唐小棠实在是于心不忍,便上前几步,战战兢兢去碰少昊搭在被子上的手。   “高阳?”少昊只当是颛顼去而复返,没有半分提防,然而当唐小棠握着他的腕翻过来,令他手心向上时,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顿时严厉起来,“你是何人!”   唐小棠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我来救你。”   少昊分辨出她的话,冷笑一声:“连传音入密也不会,如何能救我,高阳去了何处,谁放你进来的?”   唐小棠又写:“盘古让我来找你。”然后掏出崆峒印放在他手心中。   人会说谎,神器却不会,少昊摩挲着残缺的崆峒印,沉吟半晌,疏离的神色稍退了些,但仍是不信任地道:“真是大神派你来的?你知道如何救我,救得了我?”   唐小棠继续写:“修补崆峒印,化劫。”   大概是触及了问题的关键,少昊松了口气,说:“明日就是朝会,结界暂时解除,难怪你能进得来,你见过大神真容?他将崆峒印残骸交给你的?”   唐小棠却又不说这个了,另外写道:“是我们。”   少昊眉毛一动,领回了她的意思:“还有谁?”   囚牛的笛声断了。   唐小棠招招手,他迟疑地上前去,唐小棠将他的手和少昊的牵到了一处。   几乎是一瞬间地,少昊脸色剧变,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惊恐地大叫起来:“来人!”   殿外侍卫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一拥而入,然而少昊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唾沫,又吩咐道:“算了,下去吧,没事了。”侍卫们知道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就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殿中一片死寂,唐小棠不敢再贸然做什么,万一这回少昊真的发怒可就惨了。   好在少昊并没有发怒,他五指颤抖,似乎在犹豫,欲言又止,囚牛将自己的短笛放入他手中,少昊干瘦的手指在那还带着掌温的竹笛表面轻轻摩挲了一阵,苍凉地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囚牛眼中尽是悲痛,大手将他的手和短笛一并紧紧握住,弯下腰去,泣不成声。   唐小棠知道自己不合时宜了,于是收起崆峒印从大门走了出去,守门的侍卫得了嘱咐,对她抱拳行礼:“颛顼大人请姑娘到千圣殿说话。”唐小棠点点头,一旁就有人牵着大雕过来,送她到对面的枝桠上的千圣殿去了。   夜尽星稀,千圣殿中点燃了金色的宫灯,明亮耀眼,唐小棠走进去时,颛顼正坐在宝座上发怔。   “颛顼大人。”唐小棠学着电视剧里的人,行了个蹩脚的礼。   颛顼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坐吧。”   真是个傲慢的主,唐小棠腹诽着,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颛顼挑剔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吁了口气,说:“叔父心里也很苦。”   唐小棠理解地点点头:“如果我是他,也不会想和囚牛见面的,让对方喜欢一个存在与幻想中的自己,虽然有点自私,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料颛顼却说:“不,叔父并不是从来便这副模样,认识囚牛的时候,他是五帝之首,论修为论涵养都堪称完美——当然,即使他变成现在这样,在我心目中,叔父也依然是完美的,只是旁人看来就未必如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小棠急不可耐地问,从盘古对她说到众神劫难的时候起,她心里就一直盘旋着一个问号,神龙死,崆峒印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令这些呼风唤雨的上神无法自救,三皇之中,女娲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伏羲神殿却整个坍塌,五帝之中,神农已死,少昊也……   颛顼深深叹气,抹了一把脸:“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天谴接连不断地降临,三皇五帝,一个个相继离世,叔父苦撑了三千年,终将会有油尽灯枯的一日,届时整个大泽都将陷入恐慌之中,水源干涸,树木枯死,民不聊生。”   唐小棠回忆起在霸下背上时看到的大泽,水草丰美,生机盎然,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风光,这都归功于少昊的治理有方,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仍要遭受天谴,天理何存?   “崆峒印在你身上?”颛顼冷不丁问道。   唐小棠忙将崆峒印递过去,颛顼却不接:“你的东西,你收着便是,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能帮我一定帮。”没出口的半截话是,只要你们过后把伏羲琴借我用一下就好QAQ。   颛顼神情黯然地道:“叔父命将不久矣,临死前能够与囚牛见上一面,或许心中也就再无遗憾了,待叔父死后,我会遵照她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洒遍大泽,届时我希望你能劝住囚牛,让他不要做傻事,叔父之所以一直不肯见他,就是怕他难过,但纸里包不住火,还是被他知道了真相,唉……”   唐小棠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什么来,颛顼又道:“接下来我们谈谈你擅闯金天神树的惩罚吧。”   纳尼!?   颛顼一笑,带着几分狡猾,眼里却仍是望不到底的悲伤,漠然道:“你不是大泽子民,甚至不是幻世中人,囚牛为见叔父而来,你又为的什么?说不出个让我满意的答复,你恐怕就见不到明晚的月亮了。”   唐小棠想了下,将自己来幻世,来大泽的目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反正将来要借伏羲琴,早说完说都是说,少昊耳不能闻,对他说也是一样。   “崆峒印是大神给你的?”颛顼听完后不忙惊讶别的,而是先对钮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唐小棠诚恳地看着他。   颛顼眉头皱起,而后又舒展开,从宝座上起身:“此处人多耳杂,你随我来。”   金天神树枝繁叶茂,树冠中琼楼玉宇无数,颛顼走在前,唐小棠紧跟在后,二人穿过高低错落的枝桠一直走,沿路形形色色的鸟官纷纷稽首让道。   最后颛顼将她领到了树顶,拨开茂密的树叶,指着远方说:“你看那边。”   唐小棠凑过去努力看,后半夜的光线已经非常的差,但仍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一道明显的界限——沼泽与沙漠的界限。   以内,则芦苇半人高,水波荡漾,以外则沙丘起伏,寸草不生。   “大泽以外的世界原本也是绿树成荫,草甸丰茂,”颛顼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然而从三千年前,武王伐纣,割断了幻世与浊世的联系之后,甘山一带的河水就开始断流,树木枯死,大片的沃土变成了沙地,叔父也是从那时候起,身体每况日下。”   唐小棠心里一阵紧张,隐约感觉到颛顼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彻底颠覆自己的认知。   颛顼说:“我也是苦苦查访了许久才发现,原来幻世与浊世的联系并没有被彻底斩断,浊世中的一切变化都会反映到幻世中来,我派了御使前往浊世,发现现世中的大泽附近,早已彻底变成了沙漠,人迹罕至。”   “我不知道这和三皇五帝的相继罹难有没有关系,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叔父活着,所以大泽才能免于被风沙吞没,一旦有一天他死了,整个大泽都将沦陷,风沙会继续南下,填平了大泽,还会一路没过合虚山、羲和与望舒的居所,如果他们也抵挡不住,那么到时候整个幻世将永远失去光明,万劫不复。”   108、冲动是魔鬼   颛顼定定地看着唐小棠,然后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   唐小棠吓得连忙去扶他:“你这是干什么?”   颛顼不为所动,抱拳道:“大神既然选择了你,必然有他的理由,我死不足惜,然而我死后还将会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所以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崆峒印的碎片全部找回,拯救幻世众神于水火,保幻世苍生无恙!”   “我我我、我知道了,我尽力吧,尽力、我……”唐小棠被他的郑重其事搞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放了,窘迫得满脸通红,“你别跪着,你跪一秒我要折寿好几年呢。”   颛顼被她逗笑了,话说完后,也没有赖着不起,搭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   唐小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以为只是我的一点小自私,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责任……不过你放心,两件事不冲突,我一定会尽力的,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关于所谓的天谴,伏羲燧人,还有神农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都好,请告诉我吧。”   颛顼一点头,招呼她到一旁的树枝上坐下,有刚会飞的小鸟啾啾地蹦出窝来,颛顼常年生活在大泽,鸟类与他一点儿也不生疏,蹦跳着就到他宽厚的手掌中来,他又将小鸟递给唐小棠。   “真可爱,毛茸茸的,”唐小棠戳了戳那小黄鸟的肚子,“当初小日光鸟孵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大一点,哦不,它是被老师一脚踩碎了蛋壳,强制早产的。”   颛顼坐在她身旁,两膝分开,十指交握撑着下巴,弓着背,出神地看着不知何处。   他整理了一下思维,然后开始讲述这个历时三千年的冗长故事。   “事情大概可以追溯到神龙之死、崆峒印崩的那天,也就是我和共工决战的日子。”   对神话或多或少有一定了解的人可能都知道女娲补天的故事,而女娲补天,归根结底,又是因为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塌地陷,史无前例的大洪水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缘故。   共工身为水神,直接隶属于伏羲,但因为颛顼的辖地多水患,伏羲将他派遣到颛顼身边协助治水——这比后世的大禹要早了好几千年。颛顼是个有洁癖的人,也有点恃才自傲,这是他自己承认的,共工则不修边幅,万年络腮胡,兜裆布看起来也是万年不洗……   “这种细节就不用说了。”唐小棠恶心得捂住了嘴。   颛顼笑了笑,嗯地点点头。   于是这洁癖遇上邋遢,就互相瞧不对眼,颛顼倒也没因为他脏就一并无视他的才能,该表彰的表彰,该奖励的奖励,但共工一直为颛顼不愿和自己坐一桌吃饭的事耿耿于怀,逢人就说,颛顼也不是脾气好的人,时间一长,矛盾自然就越积越深,最后因为一次奖赏没有及时发到手,共工彻底愤怒了,甩出一封挑战书,要和颛顼一较高下。   少昊是伏羲的孙子,颛顼又是少昊的侄儿,长得帅,又是五帝之一,放到当今就是杠杠的高富帅,而共工却是个贵族破落户,其父祝融是火神,祝融之上是戏器,戏器之上是节并,一干无作为的路人甲爬到头,是神农伊耆,不过勉强和颛顼平辈论交,这样的先天条件下,共工和颛顼简直不是一个高度上的人,其差距不亚于政治局常委和人大常委,还是市人大常委。   然而英雄不论出身,伏羲是个唯才是用的人,共工有能耐,所以封了水神。   简单看来,这场高富帅和屌丝的PK,胜负其实是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的,颛顼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少昊甚至还带着琴去看热闹了,他们俩在空中打得你死我活,少昊在山崖上拂琴助兴。   这场决斗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的,当时还活着的伏羲燧人,神农河伯,一干上神闲得蛋疼都来了,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架会打出大问题来。   共工战败,恼羞成怒,一路疯狂乱闯,最后狠狠地一头撞死在了不周山上。   故事要只到这里,那真是太好了,但没有,故事这才开始,众神看完了决斗,有说有笑地散了,伏羲前去寻共工的灵魂让他重新投胎转世,少昊为颛顼奏凯旋乐,神农河伯还有朱槿……对,还有朱槿,三人勾肩搭背地去找酒喝。   谁也没想到共工那一撞,竟然撞断了擎天不周山!远古神龙死而不亡,化作擎天一柱撑起天地,是为不周山,共工只顾自己羞愤,一个冲动,闯下了大祸。   滔天的洪水撕破天幕呼啸而来,共工已死,河伯冰夷只得一人辛苦加班,疏理河道,努力将水排走。大水足足淹了三年,待到女娲炼石补天,又折巨鳌之足撑起天地,大家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冰夷死了。   听到这里唐小棠忍不住插嘴:“他怎么死的,过劳死?”   颛顼眼神空茫地摇摇头:“不知道,发现他死了的人是朱槿,伊耆为他做了一番检查后,什么也没说,独自去见了伏羲大帝,然后没过多久,伊耆也死了。”   唐小棠不禁感到脊背发凉,颇有点当年非典爆发时候的恐惧感,不明原因地,身边的人就一个个死了,尽管当年K市不算重灾区,但每天看新闻报道,也够心惊肉跳了。   “伊耆死的时候,浊世正逢人类改朝换代,商王盘庚几经迁都,终于安定下来,过了几百年,后世子孙不求上进,被西伯侯姬昌父子带人篡了位,武王伐纣,幻世从此脱离浊世,许多受请助战的小神和妖怪都被困在了浊世,而后的几千年里,陆续被当做异类斩杀。”   五帝之中,黄帝轩辕早在大战蚩尤的时候就身受重伤,虽然托了女娲草的福没有死,但也昏迷不醒,如今神农伊耆也死了,上神之中顿时传开各种谣言,女娲草不死的功效也就此成为了笑谈。   这时候本该有三皇出面稳定大局,但祸不单行,神农前脚才死,伏羲神殿后脚就塌了,伏羲大帝下落不明,神界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   囚牛来到大泽时,少昊已经失去了嗅觉,两眼也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变化,只能躲着不见,但变化并没有停止,等到他开始听不清别人说话后,少昊心神已乱,不得已之下,派人请了颛顼来坐镇大泽。   颛顼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自从两千年前叔父彻底失聪以来,每月十五奏乐的人都是我,接见百鸟的时候,也是我将他们说的话传递给叔父,叔父才能作出回应。”   原来是这样,唐小棠又解开了一个疑惑,少昊只所以坚持用嘴说话,大概是担心本来就听不到,再不勤说,会彻底连话也不会说了吧,到时候就真的瞒不住了。   “最近叔父对冷热痛痒的感觉也越来越淡,等到连话也不能说的时候,就真的是死了。”颛顼说着,按着额头沉沉地叹气。   唐小棠忍不住开始在脑中胡思乱想,也许发现冰夷死了的时候,神农也已经不能说话了?不是不说话,而是不能说……但他没有告诉朱槿,而是独自去见了伏羲,他和伏羲说了些什么?伏羲又去了何处?   颛顼虽然与伏羲也有血缘关系,毕竟隔了四代,不知道这些也正常,那女娲呢?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现在想想,除了花海事件外,女娲的每次出现似乎都是找着自己来的,她是不是也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但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呢?   唐小棠决定下次见到她一定要问一问。   “我知道的就这些,叔父也许会知道的更多,过了明晚我会再安排你见他,到时候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他,”颛顼笑着说,他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好相处的,当然不排除唐小棠很爱干净、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原因,“叔父的时间不多了,今晚就让他们单独相处吧。”   唐小棠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月黑风高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又彼此倾心,其中一方看起来还阳寿未几,他们会做什么,简直不用脑补都知道了啊。   果然被司徒嫣带坏了有木有,唐小棠不禁为自己可怜的节操默哀。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颛顼让人给唐小棠安排了个房间休息,自己又去准备其他的事了。   由于睡前听到了太多颠覆性的东西,唐小棠睡得很浅,而且一直做噩梦,一会儿梦到少昊变成个植物人躺在ICU里,一会儿梦见天塌地陷满城丧尸到处爬,最后视野中只剩下一团火红的光晕,一闪一闪,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可又听不清楚,一着急,就醒了。   唐小棠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上午十点了,睡了两天帐篷,突然有高床软枕替代,一不留神就睡过了头,赶紧收拾穿戴整齐,出门去找颛顼。   颛顼一夜没睡,两眼熬得通红,见她找来,只点了个头,没空和她说话,鸟官们源源不绝地捧着各种问题来请示,他都非常熟练地逐一批复,等到接近午饭时间,才总算有了闲暇,活动着右肩问:“昨夜睡得如何?”   “很舒服,”唐小棠对他的待客之道还是很满意的,“你呢,一晚上没睡?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待会儿怎么陪少昊大人接见百鸟。”   颛顼笑了笑说:“习惯了,每个月都要这样来一次。”   唐小棠十分理解地,同情地看着他:“是啊,每个月一次,伤精费神,跟大姨妈似的。”颛顼没听懂,也不问,招呼她一起去少昊处吃午饭。   109、百鸟来朝   到了少昊的寝殿,唐小棠在门外探头探脑,生怕撞见点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倒是颛顼非常坦然淡定,大步跨过门槛朝内唤道:“囚牛。”   囚牛马上就应声了:“在,什么事?”   颛顼斜眼看了看唐小棠畏缩的模样,脸上浮起一抹恶趣味的笑意,说:“起床了没,衣服穿好了,该遮的遮住,小棠姑娘不敢进门了。”   囚牛顿时就喷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什么该遮不该遮的,我在给他梳头,自己进来看!”   唐小棠被出卖了,只好嘿嘿嘿笑着跟进去。   绕过重重青纱的遮掩,来到床榻前时,只见少昊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靛青色的朝服,广袖长裾,玉旒朱缨,宽大的硬领子在肩膀处向上弯弯翘起,衣摆上金丝银线绣着百鸟的图案。   他的面容还是一样的憔悴,估计是真的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了。   露在外面的脖颈上也没有小草莓神马的……唐小棠不禁怀疑地看向囚牛。   囚牛满脸通红,配上那张硬汉的脸,实在是搞笑。他抓狂地叫嚣:“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昨晚打地铺睡的,现在腰还疼呢,”对面唐小棠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彻底无语了,“算了解释不清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唐小棠笑得满地打滚,颛顼上前去握住少昊的手,片刻后,少昊微笑着道:“你安排就是。”   颛顼点点头,朝殿外道:“传饭。”门口的侍卫跑着去了,他又对囚牛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囚牛连忙抢着答应,昨晚颛顼毫不疑心地留他和少昊独处,这份信任和恩情令他十分感动,“只要我能做到,就是死也没问题。”   颛顼对着他明显不如对着唐小棠友好,大概也有同性相斥的原因在里头,表情十分淡漠:“你言重了,只是想请你今晚代叔父奏乐而已,过去都是我在做这事,你既然来了,就交给你了。”   囚牛一愣,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竟然结巴起来:“我、我不行,我……我从没演奏过朝乐。”   “就奏你每天在下面吹的那个就行。”   囚牛又是一愣,唐小棠却心花怒放地欢呼起来:“哦哦我懂了,这样一来就是昭告大泽子民,囚牛兄成功登堂入室了?恭喜恭喜啊。”颛顼但笑不语,囚牛马上答应:“知道了!我一定会做好的!”眉梢眼角处处喜不自禁,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上去了。   为了方便前来帮忙的附近几座山头的山神出入,金天神树的封印是头天黄昏时分就解除了的,但真正的朝拜却是要等十五这天过午才开始,于是寝殿内的四人还有空坐在一起悠哉地吃个午饭。   少昊贵为五帝之首,吃一顿饭虽不奢华,但也十分丰盛,唐小棠来自少数民族地区,对那些什么凉拌青苔油炸蜂蛹什么的十分适应,最喜欢的当然要数酱爆蟮段,可惜放得略远,在少昊的跟前,想必是颛顼的安排,少昊喜欢吃的就放他跟前,方便囚牛喂饭。   对,喂饭!少昊什么也看不到,更闻不到,囚牛自己不吃,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遇到鱼肉就小心地用筷子剃了刺,豆腐戳成小块儿,小瓷勺满满一勺,有菜有饭,少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张开嘴,他就小心翼翼地喂进去。   唐小棠看得又心酸又嫉妒,暗想什么时候老师也能给自己喂个饭……算了还是别太指望,不要自己喂他就不错了。   等把少昊喂饱了,囚牛才端起自己的碗稀哩呼噜地吃,吃了一会儿见对面颛顼不快地皱皱眉,又有点尴尬,放慢了速度,也不出声了,颛顼反而又说:“叔父不会嫌弃你就行,不用看我脸色。”囚牛以筷子尾端戳了戳头皮,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继续吃。   唐小棠早早就吃饱放下了碗筷,一双眼转来转去,不住地来回看桌上这三个男人。正对面的少昊生活不能自理,也就极少动作,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囚牛饿了一上午,这会儿简直是胡吃海喝,吃两口,偷看身旁一眼,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出个什么状况,十分警惕。   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颛顼,表情却十分地耐人寻味,看着少昊的时候充满忧虑,偶尔瞥一眼囚牛,嘴角又无意识地往下撇,倒也不像是嫌弃他什么的,更像是有点嫉妒。   嫉妒什么呢?难不成是嫉妒他对少昊的好?唐小棠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吃过午饭又歇了一会儿,就要正式开始每月一次的朝拜了,颛顼捧着琴,囚牛搀扶着少昊,唐小棠无事可做,背着手跟在后头,见他们朝大厅深处走去,差点也跟过去,小悦及时出现,将她拉住。   “别去,人多了会惹来怀疑。”小悦将唐小棠拉到一旁的宾客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唐小棠心想也是,就挨着她坐了。   台阶高处的宝座上,少昊坐定,囚牛则绕到后方席地而坐,颛顼弯下腰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囚牛点点头,颛顼就转而去将层层纱帐放下,遮挡住了过多的视线,这才宣布朝拜开始。   囚牛与少昊背靠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双手按在琴弦上,开始演奏自己反复演奏了三千年的乐曲,大殿外围的百鸟乐师们先是一愣,继而马上调整状态,起了伴奏。   屹立于大泽中央长达五千年之久的金天神树中第一次传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曲乐,整个大泽的百姓都闻风而动,在田间地头驻足远眺,有年轻的小伙子高声欢呼:“囚牛大哥见到少昊大人啦——!”接着一传十十传百,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了大泽的每个角落,无数人或妖纷纷放下手中的事,跟着那琴声高歌,热闹空前,堪称亘古未有。   在这鼎沸喧腾的曲乐声中,来自幻世各处的上千种上万只鸟儿纷纷现身,扑扇着翅膀朝着金天神树飞去,有如迎风撒了一把彩纸片般,漫天飞舞。   鸟类天生就是音乐家,很快就找到了调,跟着琴声歌声一起欢唱,更将这一次朝拜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颛顼握着少昊的手,微微垂下眼帘,二人意识相通,他的一丁点低落情绪也瞒不过少昊。   【不顺吗?】   颛顼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不顺,而是太顺了,你若能听到、看到,真会觉得我这么些年来做的都远不及他。”   少昊笑了笑,说:“不用和他比,高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有你的长处,总会有人像他仰慕我一样仰慕你的。”   颛顼低低地嗯了一声,各路鸟仙开始有序地步入大厅,他便集中精神,提示:“他们进来了,在向你行礼。”   二人配合了上万次,早已十分默契,少昊启声道:“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吧。”   囚牛停了手中的琴,望着帘外攒动的人形,出神地不知想着什么。   朝拜和过去一样进行得很顺利,当然免不了有人问起为什么今天换了曲子,少昊便以“听得多了,日久生情,也想让大家一同品鉴品鉴”为由轻描淡写地盖过去,至于这日久生情的对象到底是曲子还是作曲的人,那只有任旁人去猜想了。   鸟仙们大都不是第一次来了,地位不高的,打个酱油也就走了,出门向左,有鸟官派发纪念品,稍微有档次一点的呢,会将自己管理的一个族群也好、山头也好最近所发生的事简单汇报一下,呈上一些贡品,表示感谢鸟皇的信任与赏识。   再往上就是些仙格较高,接近神的鸟仙,他们不一定每次都来,但每次来总是有要事,不是请示意见,就是请求支援,这群人只有二三十个,其中就包括了朝歌山山神倾尧。   唐小棠与倾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倾尧的脸藏在面具后看不到,唐小棠的表情却是咬牙切齿,手里两根银筷子噌噌地摩擦着,杀气侧漏。   小悦一手按着她:“别冲动,现在还不是教训他的时候,闹起来少昊大人不好做。”唐小棠点点头,心里是明白的,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可谁想,她还没有仇报仇,倾尧那边倒先沉不住气了,等各位小神小仙该说的说了,少昊也逐一给了指点,他走出人群,向高处鞠了一躬:“每月十五是鸟仙觐见陛下的日子,不知为何今日会有闲杂人等在场呢?”   少昊自然是听不到的,颛顼淡淡问道:“朝歌山神所谓的闲杂人等莫非指的是我?”   倾尧马上躬身:“不敢,颛顼大人与陛下同位列五帝,又是叔侄,理应在场。”   囚牛藏在宝座后,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以为倾尧发现了自己。   “那不知所指何人?”   倾尧微微侧头,遥遥指着大殿一角正凑在一起咬耳朵的唐小棠和小悦:“是那两个小丫头。”   唐小棠本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背对着他,这会儿忽然听到他放大了音量的一句话,立刻转过了头,惊愕地望向他。   倾尧将手拢在袖中:“红衣的非我族类,甚至不是道门中人,与我更有血海深仇,黑衣的那名原是我朝歌山子民,受其蛊惑杀了自己的同胞姐妹追随她而去,我追杀她二人已久,不知为何她们却会出现在此,莫非她们已经先一步向陛下告了恶状,要倒打我一耙不成?”   110、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倾尧将手拢在袖中:“红衣的非我族类,甚至不是道门中人,与我更有血海深仇,黑衣的那名原是我朝歌山子民,受其蛊惑杀了自己的同胞姐妹追随她而去,我追杀她二人已久,不知为何她们却会出现在此,莫非她们已经先一步向陛下告了恶状,要倒打我一耙不成?”   他话音未落,其余鸟仙也像是刚发现唐小棠不是妖怪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唐小棠无奈托腮,冲小悦使眼色——怎么办,失了先机了。   小悦拉着她的手回了个眼色——不用管他,交给颛顼大人处理就是了。   果然那头帘幕后头,颛顼发话了:“她们二人是叔父的贵客,恰逢今日有宴会,便请她们一起来吃喝,朝歌山神与她们有私人恩怨,出去以后可自行了断,但若敢在金天神树内胡作非为,别怪我没有提醒在前。”   一般正常人听了颛顼的话,都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两个人少昊大人保了,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但倾尧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也装没听懂,又问:“幻世之大,一旦她们离开便有可能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再难追得到。陛下还未发话,颛顼大人不问是非黑白便要包庇她们?如此一来,至我鸟族的公平正义何处?”   颛顼不答腔了,少昊缓缓开口:“小棠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若要报仇,出了大泽我便不会插手,可倘若要在我眼前动手,我也断不会以怨报德,坐视不理,此乃个人恩怨,与鸟族公平正义无关,还请朝歌山神不要乱扣帽子。”   倾尧仍是坚持:“陛下难道都不听听她二人做过些什么?陛下说这是个人恩怨,却又以我皇的身份予以庇佑,倾尧不服!”   众鸟仙顿时哗然,想少昊统治大泽近五千年,还从来没被谁这么咄咄逼人地讨过说法,纷纷出来劝倾尧,让他在客人面前给少昊个面子,有什么仇怨出去解决。   “我猜他接下来就会玩苦肉计,编故事骗得所有人团团转,”唐小棠好笑地看着那边,先前的气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只觉得倾尧一心想借少昊的手杀了自己真是蠢得好笑,“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抢戏?”   小悦面色凝重,慢慢摇头:“最好不要,你一过去,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动手,朱槿已死,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么一再逼迫少昊大人,无非是想少昊大人召你近前,然后他才好和你同归于尽。”   唐小棠顿悟,赶紧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们就在这儿看吧。”   大厅中央,倾尧见激不动唐小棠,少昊又无动于衷,仿佛说过了刚才的话就再没别的可说的,知道如果自己贸然动手,说不定还没碰到唐小棠,自己就会被先被轰成渣,遂忿忿道:“陛下既是铁了心要包庇她们,倾尧无话可说,此处再无正义,鸟皇亦无诚信,倾尧就此告辞。”   激不动唐小棠,就直接激怒少昊!小悦细细的眉毛蹙起,微微起身,似乎准备自己过去拆穿他的真面目。   然而就在倾尧假意愤然离去、转身的下一秒,囚牛发话了。   “既然要伸张正义,朝歌山神不妨先说说当年为何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影子朔尘。”   颛顼脸色骤然大变,朝宝座后瞪眼,用口型说:“谁让你开口的!”   但囚牛听不得有人说少昊的坏话,此刻按捺不住,不按计划出牌了。   倾尧没听过这声音,眼神倏忽一变,厉声反问:“你是何人,为何血口喷人!”   囚牛翻身起来,绕过宝座出现在少昊身边,不顾下首众鸟仙的哗然,昂然道:“我是囚牛,当初朔尘之死的疑点,狴犴全都告诉过我,那边那位小悦姑娘算来也是朔尘的妹妹,既然你要大义灭亲,不如我们新旧账一并清算如何?”   倾尧大惊失色,既没想到当初匆匆掩盖事实真相却还是被狴犴发现了端倪,也没料到这里还会出现狴犴的大哥囚牛!少昊颛顼囚牛三人都要保唐小棠……太失算了!   “囚牛?神龙之子……”“他为何会在此处?”“明明不是我族人,却能站在陛下身边。”“陛下信不过我们?提拔的总是外族人……”“他刚才一直都在?躲在何处?”   鸟仙们哇啦哇啦议论纷纷,颛顼叫了几次安静他们都置之不理,最后终于怒了:“安静!!”   厅中静了下来,鸟官们个个露出不满的神色,一直以来少昊信任的都是颛顼,那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并且颛顼也是五帝之一,他们比不起,但囚牛呢?一无作为,二无背景,生父虽然是远古神龙,但早在几千年前就死了,他们为大泽、为鸟族兢兢业业,到头来还要向一个男宠鞠躬叩首,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有了同类的支持,倾尧总算镇定了些,鼻孔里发出怜悯的讥笑声:“以色事主,安能久长,仗着陛下宠你,就想抹黑我……”   颛顼两眼一瞪,几乎就要冲出去教训他。   “抹黑你?你还有哪里不是黑的,需要人来抹?”朗朗笑声中,唐小棠双手插在兜里走了过来。   倾尧微微一动,开始计算将她一击杀死的可能性。   小悦帮腔道:“哥哥的脸还是挺白的。”   唐小棠于是点点头:“那请朝歌山神把面具摘下来给大家看看?”   倾尧不吭声,通过面具上的俩孔冷冷地注视着她。   “不敢了吧?”唐小棠才没笨到走到他面前去打脸,能风筝的一定要风筝,始终和他保持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我说师姐啊,自己狐狸尾巴都不藏好,还想跳大神呢,我还没向少昊大人举报你偷炼妖壶的事……”   颛顼瞬间动容:“炼妖壶是被你偷走的?倾尧!”   倾尧立刻大声喊冤:“没有!不关我的事,是她造谣!”   唐小棠摇头晃脑:“扶香师姐不说,我连炼妖壶是个啥玩意儿都不知道,怎么造谣?”   倾尧登时被噎住了,还想辩解,唐小棠却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以为躲在幕后就安全了?扶香师姐心狠狡诈,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她会不知道你想用她为自己做嫁衣?为了骗得我和老师的信任,她早就把你当年做的那点事交了底,你偷走炼妖壶找她报仇,不久前又把她放出来,想借她的手杀我。”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没想到师姐你失恋以后智商非但没涨回去,还掉成了负数,真是阿弥陀佛,善了个哉。”   在场的众人不明就里,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唯有颛顼头一晚和唐小棠聊过几句,知道个大概,再整理了转述给少昊听,少昊微微一皱眉,一语中的:“你是苏妲己?”   苏妲己一名出,所有人都明白了,噬魂术乃是三皇的不外传绝学,除了盘古教过给朱槿、女娲教给过狐妖千千之外,再没别的人会,刚才唐小棠还让他摘面具,看来眼前这人必然早就不是倾尧本尊了。   “快跑啊!”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鸟仙们纷纷变回原形,仓皇逃窜,生怕成了倾尧的备胎。   倾尧知道瞒不下去了,也想逃跑,却不料一转身,小悦拦在了去路上。   唐小棠振臂高呼:“破魔一击——!”   小悦应声甩出手中一物,白光闪闪,风声浒浒,迎头撞面狠狠砸在收不住脚的倾尧脸上。   孙悟空的面具在这一击之下直接碎成了千万片,倾尧的身子被那冲击力推得向后倒去,天灵盖上窜出一团茶色的烟雾,夹着狐狸尾巴嗖地蹿出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小悦袖子一卷,“什么玩意儿。”   大厅内只剩下五口活人和一具尸体,颛顼揭开青纱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倾尧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鼻梁骨被砸断,鲜血长流,残缺不全的崆峒印作为行凶暗器落在他脑袋一边,沾了血,隐隐发光。   少昊由囚牛搀扶着走下来,在倾尧脸上摸了摸,叹道:“确实是噬魂术,而且太久没有更换肉体,肉体已经半尸体化了,难怪他刚才敢公然挑衅我,想必也是不打算要这具肉体了。”   颛顼漠然看着门外:“不知道这次又要去害谁,女娲娘娘当初看走了眼,竟挑了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   小悦默默地将倾尧的尸体扶起来搂在怀里,用手绢给他擦了擦鼻血,人已死,血很快就止住了,她便抱着倾尧坐在地板上,许久不出声。   当初倾尧和朔尘,小喜和小悦,本该是两对双胞胎,亲密无间的兄妹,却被千千霸道地拆散,朔尘死,倾尧也等于是死了,小喜和小悦流落异乡,最后小喜也死了,只剩小悦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囚牛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头:“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最后也把他的肉体抢了回来,总算没被那狐妖糟蹋尽。”   小悦点了点头,说:“我想把他葬在大泽。”颛顼替她转述了一番,少昊含笑答应:“大泽是所有鸟儿的归宿。”   朝拜结束后,少昊回寝殿休息,唐小棠则陪着小悦将倾尧的尸体抬到金天神树以外的空旷处烧了,不少好心的居民帮忙架起了火堆,小悦手持松香火把,紧抿着唇,扔了过去。   熊熊烈火很快将柴堆点燃,热浪袭人,金橙色的火苗淹没了倾尧的身体,发出一股蛋白质燃烧的臭味。   小悦的肩膀微微抽搐,唐小棠默默上前去搂住了她,将她的头揽到怀中。   小悦低声说:“我要报仇。”   “嗯,我们一起报仇,”唐小棠抚摸着她缎子似的长发,轻声安慰,“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   回家过年~期间用网不便,加更累到回来一并算,大家不要忘记投票哦   111、副本预备式   月出东天,清辉遍地,十五之夜的大泽一眼望不到头,处处都是欢声笑语,说的多是囚牛顺利觐见少昊的事。   颛顼服侍少昊沐浴更衣,正站在椅子后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替他擦头发,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来了:“玩回来了?外面这么热闹,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唐小棠牵着小悦的手进门来,笑着说:“怎么还是你服侍,囚牛呢?”   “害羞躲起来了。”颛顼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牵着少昊一只手,将唐小棠回来了的事告诉他。少昊微微侧过头向她们点了点头:“高阳说关于天谴你还有些问题要问,过来吧。”   唐小棠乖乖上前,牵着他的手,一起进了封印,在里头即使是意识对话也能以声音的方式传递,加上还有个司南,也是年岁两三千的主,还能帮着参详参详。   寝殿内于是只剩小悦和颛顼,后者将湿透的白布扔到一旁的架子上,踌躇片刻,词不达意地安慰:“苏妲己罪孽滔天,终将遭天谴,女娲娘娘既然不保她,早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你也别太难过了。”   小悦先前抱着唐小棠哭了一场,现在眼眶还有点红,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感激地冲他点点头,突然语出惊人:“你喜欢少昊大人?”   颛顼一脸莫名其妙:“喜欢,怎么了?我父亲去得早,是叔父将我带大,视如己出,况且叔父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个完美的人……”   “我是说那种喜欢。”小悦强调。   “那种喜欢?哪种?”颛顼满头问号,继而猛然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没有!我视叔父如亲父,怎么会往那方面想。”   小悦点点头,又问:“那你喜欢囚牛?”   颛顼满头黑线,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你们两个姑娘家脑袋里成天在想些什么,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小悦二话不说就把唐小棠给出卖了:“小棠说你看囚牛的眼神不太对劲,以为你嫉妒他们俩,又不敢自己来问你。”   颛顼一指点了点,实在是无语了,最后勉强说:“和他们没关系。不,也不能说没关系……小棠姑娘说的没错,我确实嫉妒他们,但不是因为喜欢他们中的哪一个。”   小悦理解地看着他:“你没有喜欢的人吧?”   颛顼笑笑,就算默认了,明亮的双眼中有几分落寞的神色。   小悦认真地建议:“妹子丑,妹子肥,妹子什么都不会,不如基友配成对,省心省事省话费。”   颛顼彻底崩溃了:“够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教你的?现在的姑娘个个都像你们这样吗?”   “那倒没有,”小悦挤兑地笑笑,“小棠一个室友编的顺口溜,你们这种叔侄年下洁癖攻病弱受她最喜欢了,回头让小棠给你们拉红线怎么样?”   “不用了谢谢!”   正在S大办理各种手续的司徒嫣不会想到自己就这么被拉皮条了,正在封印里和少昊聊天的唐小棠也没有想到因为小悦这一句话,自己日后还要肩负起给颛顼拉娘配的重任,真可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根据少昊的说明和司南的补充,她大体上了解了这所谓的天谴具体是表现为什么,只是没想到天谴开始得其实比颛顼说的还要早。   早在炎黄大战蚩尤的时候,黄帝轩辕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并不像少昊的这么明显,听不见看不见什么的,而是他发现自己每一天都比头一天更困,换句话说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黄帝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太累了,需要休息,但是当时的局面略复杂,没空给他休假,于是他就强撑着,和神农一起摆平了蚩尤,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了吧,结果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   神农比他也好不到哪里,降临到他头上的天谴……虽然他本人没有对外说,但根据少昊的推测——   “应该是失忆,”少昊如是说,“本来这世上几千几万种草药的功效用法都是记在他脑袋里的,就算要传给后人,也大可以口述,他却闭门不见人,想把一生的所得所获全部写下来。”   司南对此也持赞成观点:“神农手札由第一家的人代代相传,但许多配方还是失传了,比如玉肌凝,可见神农不是不想传,而是真的无能为力传了。”   唐小棠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一个长睡不醒,一个慢慢失忆,大家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被这样折磨?”   少昊倒是对生死看得很淡,笑了笑说:“也许是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也许根本就没错,说不准,三皇五帝凌驾于众生之上,自然是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在我们身上反映出来,我不畏死,惟恐大泽无人可托付,这些年来一直在找接班人,可惜一无所获。”   关于伏羲神殿坍塌的事,少昊知道的也不比颛顼多,只说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三皇之中,真正具有神格的只有伏羲和女娲,燧人虽然也在列,但与他们俩不同,并非生来就是神格,而是死了以后才追封的,真正的神格其实是赐给了燧人的儿子须女,也就是司徒长琴的师父,符咒师的祖师爷。   燧人死得早,女娲又和伏羲有隔阂,伏羲神殿坍塌的事便再没人能查,狴犴几次想要进无量深渊去找螭吻,都无功而返,最后也不知去了何处。   于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下一步唯一能走的,就只有去不周山找睚眦,虽然这货脾气不太好……太不好,但有囚牛这个大哥同行,长兄如父,睚眦应该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说不到三句话就打起来。   至少会说到第四句吧。   “不过这样好吗?少昊大人时间不多了,你不留在大泽陪他?”准备上路时,唐小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囚牛活动了几下僵硬的颈椎,打着呵欠说:“他若不好,我陪着也无用,他若能好起来,就更不需要我陪,走吧。”   叮!系统提示,神兽囚牛加入您的队伍!您获得[崆峒印碎片x1],学会新技能[长兄的愤怒*该技能仅对龙子八兄弟有效],开启新地图[不周山],更多精彩玩法敬请自行探索。   不周山:最低进入条件2000级或手中有4块以上(包含4块)崆峒印碎片,迷宫地图,随机刷新各种使用雷电攻击的小怪,请自备避雷针、指南针等道具。   等等、为什么突然进入了副本模式?   唐小棠望着逐渐接近的副本入口,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紫黑色的云块密布整个天空,阳光无法穿透,唯一的光源就是闪电,伴随着雷声“噼啪轰——!”的史诗级震撼音效,赤红的大地被照得如晴朗白昼一样明亮。   囚牛变成一头金毛的巨兽,载着唐小棠和小悦在闪电间穿梭,勉强找到一个落脚点,刚一着陆,身后的山崖就被闪电劈中,崩成土块坠入深渊,足足过了十秒钟才听到不断加强的回声传上来。   唐小棠:“……”   你妹啊我就算物理不好也知道这要是摔下去了就真的深藏功与名了有木有!   “睚眦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啊啊啊啊!”又一道闪电把相隔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劈崩了,唐小棠捂着耳朵在雷声中抓狂大叫。   从大泽飞到不周山足足花了两天,这么一来七天一轮的探险旅程也就差不多耗尽了,唐小棠必须回学校去上那根本听不懂的新闻听力课,同时也要重新储备一批干粮,副本嘛,总是要把状态补好了才能进去的,不然走到半路红药磕光了可是没有土灵珠重回起点的哦。   囚牛本打算就地等她们回来,但唐小棠觉得将他一个人留在这电闪雷鸣的鬼地方太不厚道了,加上又不缺机票——空间里随便一塞,多少人都能带来带去,于是热情地建议他去现世旅游一趟,也给少昊颛顼捎点土特产什么的,囚牛一想没什么不好的,也就答应了。   而就在唐小棠收获了两块碎片和一名等级超过三千的队友,还意外得到了BUFF“少昊的祝福”、“颛顼的祝福”,神清气爽地回到现世的校园中时,有两个被遗忘的人还挣扎在从青丘山道大泽的路途中。   “走——不——动——啦——!”   黄绮回一个大字型趴在了地上,坚决不起来了。   第一让脑袋上一排黑线,抬脚就踹过去:“装什么死,赶紧给老子起来!是你要非要来这鬼地方送死的,老子还没趴下,你他妈的这样子算什么?嗯?起来听到没有!”   黄绮回被他踢得翻了个面,一百八十度仰面朝天流泪:“真的走不动了!整整七天了,天天都在走山路,新买的登山鞋都磨得没花纹了!”   “那你想怎么样?”第一让自己也累得够呛,见他赖在地上不起来,只好泄气地打开折凳坐下,“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吗,那是甘山,翻过去就到大泽了。”   黄绮回仰了仰头,高耸入云的山俯冲进视线——   “翻得过去才有鬼!”   “有力气干嚎不如起来走路!”   然而无论第一让说什么,黄绮回都像条大肉虫一样在地上蠕动,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摊上你真他妈是老子倒霉。”第一让恼火地从背包里摸出包在油纸里的中华,叼了一枝点上,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   不远处突然传来女人的惊呼声,泥土树枝沙沙响,似乎是有人误踩了陷阱,黄绮回伸腿踢了踢他:“过去看看?”   第一让无动于衷:“要去你去,我不去。”黄绮回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来向找过去。   ——   =_____,=你们猜会捡到个什么?   112、无功而返   大雨后的山林格外的安静,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黄莺清脆的啼鸣,高低错落的树枝树叶上挂满了水珠,映着阳光,五光十色,有种仙境般的美。   黄绮回在山坡上打了个滑,扶住手边一棵树,拨开一人高的灌木,扬声问:“有人吗?”   前方沙沙作响,他又问了一次:“我是从这路过的,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肯定有个什么东西在那边是毫无疑问的,至于是人还是妖怪,那就说不准了。   会不会是落难的仙子呢?黄绮回脑补了一下受伤的美丽仙子坐在地上,泪光盈盈、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然后自己英勇无畏、大义灭亲(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地上前去伸出援助之手,就此开启一段千古佳话……   “救……救命!”对方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呼救了,黄绮回兴高采烈地奔过去,毫不费劲儿地就找到了“落难的仙子”。   山林中从来不缺猎人捕猎时候挖的陷阱,坑害了“落难仙子”的正是一个近一米深的大坑,上面盖了些树枝杂草,万幸坑底没有捕兽夹。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斜并着腿歪坐在坑底,对着黄绮回的半个侧脸清秀动人,少爷差点就以为自己美梦成真了,忙从一旁拽过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藤条抛过去,同时关切地问:“你摔伤了?别怕,我救你上……”   姑娘粉泪盈盈地抬头看他,另外半张脸上赫然是大片褐红的疮,烂得皮肉都扭曲了。   “……来。”   姑娘感激涕零地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多谢公子!”   黄绮回差点没两眼一黑跟着摔进坑里去。   这坑谁呢这是?!   不过救肯定还是要救的,抛开不切实际的桃色幻想,黄绮回把村姑给拖了上来,村姑刚一爬上来,就“哎哟”娇嗔一声,摔进他怀里。   黄绮回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把人推开,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反反复复之后,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扶着姑娘的肩轻轻推了下:“男女兽、兽兽兽兽不清,姑娘如果没事就请不要靠靠靠着我了行吗?”   “你卡带了还是怎么?”第一让拨开灌木也走了过来,他说是说不愿意管,但把黄绮回这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一个人撵去搭救落难路人甲,他还是不太放心的,于是仍然跟了过来。   不了正瞧见这“男女兽兽不清”的画面,黄绮回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怀里明明靠着个婀娜多姿的姑娘,却像抱着个定时炸弹一样。   第一让眼一眯,嗤地笑了:“哦,艳遇啊,恭……”   姑娘娇羞万分地转头来看他。   第一让差点把“喜”字吞下去,哽了半天,神情严肃起来:“皮肤病?不对,红斑狼疮?”说着大踏步朝前走来,脸凑上前,仔细地端详着姑娘的脸。   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惊异地回望着他,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两手紧紧抓着黄绮回的衣襟。   “别看了,救命啊让哥。”黄绮回被挤得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投降状,内牛满面。   第一让观察清楚了,这才退后些许,认真地问:“姑娘脸上的疮长了几年了?身体是否有其他不适?”   姑娘仍然像只树袋熊般紧贴着黄绮回,后者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咬舌自尽,第一让看不下去了,皱着眉说:“别露出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你的礼貌呢?这病不会传染。”   黄绮回一愣:“诶是吗?早说啊你,吓死我了。”   第一让白他一眼没理会,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回姑娘总算是冷静下来了,用蚊子一般小的声音回答:“好、好几年了……还会、嗯还会发热,膝盖和、和肩膀会、会痛……”   “那就应该没错了,”第一让吁了口气,眼神惋惜地看着她,“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姑娘浑身一震,急忙问:“我的病能治吗?”   目标一转移,黄绮回马上向旁边一蹭,脱身出来,前不搭后地说:“能能,肯定能,小让让是名医世家出身,没有病能难得倒他。”   第一让瞪眼:“不要胡说八道,我可没这么说过!”黄绮回赶紧蹭到他身边附耳小声说:“你说句好听的骗骗人家会死吗?一个姑娘家得这种毁容的病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再打击一下,说不定她转身就投崖自尽了。”   无可奈何,第一让只好勉强点点头:“也不是完全不能治,只是比较麻烦,现阶段治疗红斑狼疮的唯一手段就是激素,这边条件稍微不允许……”而事实上系统性红斑狼疮是根本治不好的,激素也不过是能缓解病情,延缓死亡而已。   姑娘脸色微变,又问:“如果有玉肌凝呢?有玉肌凝能治好吗?”   第一让一下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玉肌凝?”原先还算友好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眼神也充满了敌意。   姑娘忙解释:“我、我也只是听人说过,神农调制的玉肌凝能治毒疮,去胎记,消疤痕,是千金难买的仙药。”   第一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联想到附近就是大泽,估计这姑娘是从鸟官或者别的什么来拜访少昊的神仙口中听说的,点了点头,说:“玉肌凝确实能根除大部分皮肤病变坏死,但红斑狼疮不是皮肤病,而是一种外在表现为皮肤溃烂的免疫性疾病……好吧我知道你听不懂,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也找不到玉肌凝。”   姑娘难过得低下了头,这时候黄绮回反而又同情心泛滥了,弯着腰轻声细语地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了,美丑都是表相,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红斑狼疮是器官病变,内在美不美都要死。”第一让纠正。   “你不说出来会死吗?”黄绮回怒了,第一让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她脸上的疮已经扩散的很严重了,如果带回现世接受激素治疗,说不定能多活一段时间,如果放任不管,啧,不好说。”   他这么一说,意思就很明显了,要真为这姑娘好,那他们就得马上返回现世,送人去正规医院接受治疗——最不济,也要送到汉中第一武那边去,虽然是小诊所,但执照齐全,关系活络,弄点激素给病人控制病情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这样一来,他们这一趟就等于是白跑了,传送符的钱打了水漂不说,风餐露宿,暴雨泥泞里摸爬滚打了六天,连少昊的脚后跟都没见着,就这么回去?   黄绮回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征询——怎么办?   第一武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随便你,反正我只是陪你来,你自己看着办。   内心两个小人你掐过来我掐过去,一个在说比起素不相识的村姑难道不是小糖糖的事更重要吗怎么能半途而废,另一个则叫嚣着小糖糖要是知道你放着有困难的人不帮忙肯定会加倍地鄙视你的,如此来回大战三百个回合,本体精疲力竭,黄绮回悲痛地做了决定:“那就……回去吧。”   “回去了?”第一武有点不相信地确认。   黄绮回抱头哀叹:“回去吧,大不了重新再接活做,再来一次。”   姑娘还不明白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只是听说自己的病或许可以治好,就兴高采烈地答应跟着他们走了。第一让摸出回汉中的传送符,正要拽上黄绮回一起,忽然发现他也摸出另一个符。   “你要回徽州,不跟我去?”   黄绮回摇摇头:“回学校,找兼职做,争取早点再过来一趟,不然耽搁久了万一朱槿大人去投胎转世了,十万个我都不够赔的。”   第一让一想也是,就点点头没有阻止,只说:“那你去吧,到时候钱不够我借你点。”三人于是分道扬镳,第一让带着不知名村姑回汉中老家去治病,黄绮回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大泽的方向,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使用了传送符返回X市。   话说唐小棠回到Z校区,正好是周六下午,学校里人不多,外籍学生更少,身后跟了个身高一米八的金发大帅哥,立刻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那金发帅哥,穿的还是汉!服!壮哉我大中华文明!起先还只是有女学生三五成群边走边看边议论,到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系的热辣妹子率先捧着笔纸过来求签名求合影,所有姑娘全都受到了鼓舞,一呼啦全拥了过来,比起当初黄绮回送唐小棠回宿舍的时候,壮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十九度的气温下,唐小棠差点没被挤晕过去,结束了游泳考试的秦萌萌和温婷结伴从游泳馆出来,见她跌跌撞撞被搡出人群,都欢呼一声扑上来和她拥抱,然后将她翻来转去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少了什么,才算放下心来。   囚牛从来没被这么多异性围观过,脸颊上两朵诡异的小红晕,又要签名又要合影,笑得无比尴尬,好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抹着额头上的汗朝唐小棠走来,笑道:“浊世的姑娘真热情,签名合影……都是这边的风俗?”   唐小棠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不是风俗,辛苦你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个是和我同寝室的姑娘,这是温婷,这是秦萌萌。”   囚牛礼数周全地点头招呼:“二位姑娘有礼了。”   秦萌萌顿时捧着脸发出一声花痴的尖叫,抓着唐小棠的胳膊使劲摇:“小棠你怎么总能认识那么多大帅哥,快说你是不是有帅哥磁铁还是邂逅利器什么的,又吃独食了是不是?”   唐小棠本来就累,被她一摇差点就挂了,赶紧辩解:“我和囚牛兄只是组队下个副本而已,别摇啦,他是小嫣的菜,不合你们口味,让给你们也没用的。”   司徒嫣的菜不用说,非攻即受,秦萌萌恍然大悟,果然不再鸡冻,而是幽怨地看了一眼高大英俊又气度不凡的囚牛,哀伤地叹气:“唉,这年头的好男人都去搅基了,让我们女人可怎么过……”   113、遇人不淑啊   星期天一大早,唐小棠就牵着廉价劳动力囚牛先森坐船到X市的国贸中心去大采购。   由于接下来要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地方开荒,就算囚牛搞得定弟弟睚眦,也还得他们三个有本事活着走到睚眦面前,唐小棠自问是个战斗力为负的拖油瓶,所以只能先天不足后天弥补,除了吃的喝的各种日常用品,最好也配备一点防身道具。   超市的体育用品货架上有飞镖,有双节棍,还有拳击手套,都是肉搏的好道具,唐小棠取了五套飞镖,准备把橡胶靶扔了,镖留着当暗器。   “这是什么?”囚牛从对面的生活用品区的货架上取了一个拍子下来。   推销员立刻热情地上前来:“This_is_a_new_kind_of_swatter……”   囚牛满头问号,唐小棠赶紧插入:“亲你搞错了他是中国人,嗯,新疆那边的,所以头发是金色,说中文。”   推销员马上切换语种:“这是我们最新推出的电苍蝇拍,充电十二小时可以使用六到八个小时,这里可以调节电压,还有儿童模式,而且轻便、结实,小姐您可以试试。”   充电的?那敢情好,唐小棠果断拍板:“给我来六个!”   推销员感动地去取货了,囚牛不解地问:“买这么多干什么?不周山没有蚊子。”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唐小棠掂着手里儿童网球拍大小的电蝇拍,笑道,“不周山的妖怪不是擅长放电攻击么?那我就以刚克刚,你会放电,我也会,抡圆了照脸拍,高科技产物,应该不会触电,安全放心呐。”   唐小棠计算的很好,旅程一般持续六天,一天一个,不一直开着的话,六到八个小时绰绰有余了。   但当推销员报出价格的时候,她马上歇菜了。   “这么贵?!”看着那三位数的单价,唐小棠发出了一声土鳖的嚎叫,“这不能吧,不就一塑料拍子吗?”   推销员认真纠正:“这不是塑料,是有机纤维,很结实的,就算没电了也可以当防身工具,只要力气够大,能把人脑袋砸破。”   唐小棠无语地看着他:“你们用人脑袋试验过?”   推销员咳了一声,小声说:“不瞒你说,公司仓库防盗用的就是这个,上个月刚把一个不长眼的小贼打得躺在医院里呢。”   要真这样那倒是不错,唐小棠看着那拍子甚是满意,但一百多一个未免也太夸张了,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估啊,真要买六个,自己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过了。   正在犹豫着,拐弯处的儿童食品区传来耳熟的说话声:“豪哥叫我来换你去吃午饭。”   时间恰好是小学生考完期末考试,迎来暑假的日子,超市开展了促销活动,充气的城堡门口站着俩扮成卡通人物的工作人员,一个手举木牌,上书“暑期大酬宾,全场八折”,另一个则端着小托盘,给路过的小孩儿发糖。   一个穿着白T恤的青年背对着这边,正和那个灰太狼说话,对方把巨大的脑袋拔下来放在一边,又费劲儿地伸手去拉背后的拉链,青年绕过去帮他,露出正脸——黄绮回。   唐小棠心头顿时有一群羊驼呼啸而过,购物车也不管了,几大步冲过去。   黄绮回正要钻进那密不透风的制服里,唐小棠已经奔到跟前,大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呢?好好的模特不做,跑来做这个?”   “啊,小糖糖……”黄绮回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正不知该怎么解释,忽然看见领班从远处走过来,赶忙说,“先不跟你说了,工作要紧。”然后在同事的帮助下穿上了那笨重的卡通外套,扮起了灰太狼。   囚牛推着购物车过来,他不认识黄绮回,更不认识什么灰太狼,就问唐小棠:“小棠姑娘,怎么了?”   唐小棠没有回答,看着黄绮回挥着手里的木牌原地摇摇晃晃,不时摸摸凑过来的小孩儿的头,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似的不好受,可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好闷闷不乐地说:“我在出口那边的肯德基等你,下班了就过来。”灰太狼点点头,她就推着购物车先走了。   钱不够,电蝇拍只买了一个,也不知道囚牛是怎么跟推销员交涉的,能把多的五个都塞回去不要,结了帐后唐小棠推着购物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去,把东西一股脑儿扔进了封印,然后领着囚牛去K爷爷家蹭空调。   两杯可乐一包薯条,等了足足四个小时,黄绮回终于背着他引以为傲的双肩包进来了,身上的T恤也换了一身,估计原来的已经湿透了。   “久等了!吃什么,我去买。”黄绮回擦着一头半干的头发问。   囚牛看了一眼唐小棠的脸色,很通情达理地起身:“我去买吧,你们坐下聊。”黄绮回看他的装束就知道一定是妖怪,不可能有钱,就把自己的钱包塞过去,囚牛也没拒绝,排队去了。   黄绮回于是在他刚才坐的座位上坐下,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那个大个子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唐小棠木着脸问:“你为什么会跑去做那种又累又赚不到钱的活?”   两个人各问各的,彼此不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黄绮回才咂咂嘴,吊儿郎当地说:“没钱用了呗,大丈夫能屈能伸,近期没有代言,COS灰太狼也没什么不好的。”   囚牛回来了,端着一个汉堡,一个牛五方,大杯可乐和鸡米花,黄绮回自觉地朝里挪了一个位,打开汉堡恶补能量。   “囚牛大哥是我在幻世交的新朋友,”唐小棠给他们互相做介绍,“这是黄绮回,阴阳师,我的好朋友。”   囚牛礼貌地一拱手:“幸会幸会。”黄绮回却差点被生菜梗死,用力捶了几下胸口,大惊小怪地指着他:“囚、囚牛?是……囚牛的那个囚牛吗?”继而意识到逻辑不通,又赶紧摆摆手示意当自己什么都没说,然后胡乱拱了一下手:“幸会。”   唐小棠把可乐推过去,黄绮回喝了一口,总算把气理顺了,就问:“你什么时候跑到幻世去的?”   “就上个礼拜一啊,去了六天,昨天下午才回来的。”唐小棠自然地回答。   “……去干什么?”   “去收集崆峒印的碎片,顺便拜访了一趟少昊和颛顼……喂!黄绮回!你怎么了?”   唐小棠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人好像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样,鼓着眼珠子,一副要休克过去的模样,吓得赶忙去摇他的肩,又要摸手机打120,被黄绮回挥手阻止了。   他一脸受了重大打击的表情,万分悲催地吼:“你已经见到少昊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也去?”   唐小棠被他吼得向后避了一下,然后用不输于他的音量吼回去:“是你自己手机不开QQ不上玩失踪不见人的好吗!”   服务员过来请他们安静点,唐小棠臭着脸坐下去,黄绮回抓着头发,脑袋磕在餐桌上,哀嚎:“我和让哥摸爬滚打了一趟,连少昊的影子都没摸到,你居然已经见到他了!还带回一个终结者!你太过分了!”   唐小棠气笑了:“你够了黄绮回,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也要去见少昊,你又没说。”   黄绮回好容易从悲愤的情绪中站起来,把下巴搁在可乐杯上,泪汪汪地看着她。   “不要卖萌。”唐小棠面无表情地表示免疫。   囚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插嘴问:“你去见少昊,所为何事?”   黄绮回撇了撇嘴,不太愿意说,唐小棠提醒:“囚牛大哥可是少昊跟前的红人哦,这回要不是情况需要,拆散活鸳鸯……鸳鸳的事儿我才不做呢。”   黄绮回无可奈何地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只好从实招:“我那天在医院给六叔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办法把死去的人救活,六叔告诉我只要死人阳寿未尽,阎王都是会放其还阳的,但有一个前提条件是肉体还在,肉体没了,想活也活不了。”   唐小棠默默不语。   “不过六叔又说,如果本身的肉体没有了,也可以去求阎王,把魂塞进某具寿终正寝的肉体里,再活个几十年,”黄绮回说着说着,吞吞吐吐起来,“我想反正你也不是道门中人,朱槿能再活个几十年,也就差不多了,长长短短都是命,就问六叔活人要怎么下地府去见阎王。”   “于是他让你去借伏羲琴?”   黄绮回点点头:“他说伏羲琴是少昊的法宝,威力足可以驱散所有拦道亡魂,有了它就可以道地府去走个来回……你笑什么?”   唐小棠的表情要笑不笑,说什么好都不知道了,囚牛说:“你被你六叔骗了,伏羲琴只能开人阴眼、唤起前世的记忆,没有什么驱鬼散魂的功能,你既然是阴阳师,根本不需要伏羲琴,等小棠姑娘把崆峒印补齐,就可以直接下地府去。”   黄绮回顿时惨叫:“这不可能!六叔怎么会骗我!”唐小棠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谁这一生不会遇上两个满嘴跑火车的神棍,看淡点。”“看不淡!!!我花了五千块买传送符,从青丘山一路走到大泽,要不是有让哥我都被妖怪吃掉二十次了!!!”   服务员又来了,唐小棠把最后一颗鸡米花丢进他嘴里,陪笑道:“这就走这就走。”拖着黄绮回离开了这个丢人现眼的地方。   出了店门,唐小棠又说:“其实你没必要以身犯险,跑去幻世受罪,你不欠我什么。”   黄绮回接连遭受打击,蹲在墙角不说话了。   唐小棠只好换个方式安慰:“你要真想帮我做点什么,就回超市去帮我再买几个电蝇拍吧!”   114、捡到一只睚眦   星期一上午新闻听力课结束后,唐小棠把书包扔给温婷,踩着下课铃声蹬蹬蹬冲下了楼。   黄绮回在一楼的自习室等她,一边用手机玩愤怒的小鸟,玩到一半收到短信,就扯出桌肚里的背包上路了。   “东西都装封印里了,你还背个包干嘛?”唐小棠看他那包沉甸甸地往下坠,也不知道里头塞的什么。   黄绮回摇头晃脑:“道具当然要随身带啦,难道每次都爬进封印里去拿?”   唐小棠满以为是什么阴阳师用的法器,结果拉开拉链一看,发现里面是笔记本一台,数码相机一台,PSP一台,NDS一台,移动充电器一台……彻底无语了。   黄绮回很是兴高采烈地说:“明年的答卷就靠它们了,我决定编撰一册不周山妖怪志,配图配文配吐槽,保证让爷爷大开眼界!”   唐小棠干笑两声,懒得去吐槽他那堆神器里除了相机其他全都是娱乐设备的事,把他也扔进封印,自己用传送符传到了不周山。   坍塌了的天地脊梁好像万年都是一个天气,上次来也是电闪雷鸣,这次来还加上了沙尘暴,呜呜的风声中深红色的沙粒满天飞,能见度极低。   囚牛在前面开路,小悦殿后,唐小棠一边自己小心翼翼地跟着爬山,还要一边关照着边爬山边戳PSP的黄绮回,深感带他来是个极不明智的选择。   但黄绮回坚持要来,说自己对于朱槿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唐小棠不去幻世,他也还要继续攒钱再去一次,所以既然唐小棠要亲自去,那他必须当护花使者,一路陪同。   唐小棠很想问是谁说的上回多亏有让哥保护才没被妖怪吃掉,你确定你能护花么,不过盛情难却,如果坚持不让他来说不定还会让他心怀愧疚一辈子,也就答应了,免得他自己去瞎撞,指不定死在哪个角落。   “你别玩了!”唐小棠一手握电蝇拍,一手拽着他袖子朝前扯,累得满头汗。   黄绮回故作深邃地一挥手,说:“我没在玩,我在探路呢,前面不能直走了,有妖怪,数量还不少。”   唐小棠才不把他的鬼话当一回事,要真有妖怪,囚牛一定会嗅到气味,做出预警。   正想着,前方的囚牛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大家原地等候:“前面好像有妖怪,你们在这儿不要乱走,我过去看看。”   唐小棠惊奇了,还真的有妖怪?   囚牛去了十来分钟,回来时候表情十分严肃:“前面山谷里有一大群桀桀,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我们得绕过去。”   “桀桀是什么?”唐小棠问。   “桀桀是一种从岩浆里诞生的妖怪,他们的毛发都是火苗,手有三指,弹跳力极强,因为叫声是桀桀,因此得名。”黄绮回答道。   囚牛一点头:“是的,黄少爷知道的不少。”   黄绮回扬了扬手里的PSP,笑着说:“我照着念的,妖怪的百科大词典里这么写,看,还有照片。”转过屏幕给他们看,一张光线很暗的照片,拍的是一只个头矮小的蓝色妖怪,头顶上毛是燃烧的火焰,手很细,大腿却很粗。   小悦十分惊异地问:“不周山是个不毛之地,谁会来这里采集妖怪的信息,还做成电子资料?”   黄绮回得意地退出资料界面,屏幕上呈现出一张简单的地图:“不光有妖怪资料,还有地图哦,呐,蓝点就是人,红点就是妖怪。”   三人看着那小小的地图上,俩蓝点俩红点挨得很近,正前方是一条谷道,绕过谷道后有一片开阔的空地,那里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几十上百个红点,看来桀桀的数量的确很多。   唐小棠搓了搓胳膊,问:“你这PSP够先进的,哪儿弄来的?”   “问六叔借的,他上次把我坑得够惨,我让他连夜给我把东西送过来,不然我就告诉爷爷,说他故意害我,”黄绮回两手齐上,将地图放大缩小,玩得不亦乐乎,“有了这个我们就安全了,即使我们处在上风向闻不到气味,也能有效地避开……”   话没完,所有人同时心头一凛。   己方处在上风向也就意味着……对方能闻到我们的气味!   谷道那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桀桀桀的怪叫声充分说明了身份,囚牛深吸一口气,大喊:“快跑——!”四人马上掉头狂奔。   成百上千的蓝色桀桀踏着滚滚烟尘涌出谷道,循着人肉味儿疯狂地朝前蹦,唐小棠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被那洪水一般的气势给吓坏了,脚底生风,瞬间飙到队伍最前头。   山路崎岖坎坷,稍不小心就崴脚,唐小棠只顾狂奔,耳边听到的除了桀桀的叫声外就只有自己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绕过无数个弯,没路了就手脚并用从石头上翻过去,一直跑到了一条废弃的河道边,彻底没路了。   在共工撞到不周山的时候,天外洪水淹没了整个幻世,眼前的河道八成就是那时候被猛烈的大水冲出来的,唐小棠蹲下去小心地看了看河道的边缘,都是松散的泥土,没有踏脚之处,而且高度至少有五米,跳下去不死也半残。   自从在封印里摔过一次以后,她对这种可能会摔伤的事就有点阴影,退了几步,转头看来路。   桀桀没有追来,同伴们也不知所踪。   紫黑色的天幕沉沉欲坠,赤红色的大地寸草不生,方圆几里除了滚滚的闷雷声外什么也听不到,偶尔一道闪电下来映得她的脸格外苍白。   又跑丢了,唐小棠干脆在一个土堆上坐了下来,打算歇一会儿再通过最原始的传媒方式——吼,来和同伴们取得联系。   那土堆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形状很像一颗巨大的花生,突兀地长在河道旁,唐小棠一屁股坐上去,觉得土堆甚是松软,一点儿不硌人,才刚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掀得飞了出去。   “猢——!”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在耳畔炸响,唐小棠差点没被震得吐血,也顾不得屁股摔得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惊骇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那土堆竟是动了起来,变大变高,沙土簌簌落地,显出一对前足,然后猛地一甩,藏在土堆里的东西显出了原形。   那是一头有成年雄狮那么大的黑色巨兽,脑袋像豺,鬃毛长得像戴了一圈围脖,腹背都是流畅矫健的曲线,覆满鳞片,四爪锐利。   唐小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它也转过头来看着唐小棠。   目光一对上,唐小棠打了个寒颤,心说艾玛这眼神也忒凶残了,简直像跟人有仇一样。   巨兽抖干净一身的灰土沙粒,打了个喷嚏,然后抬起前爪朝唐小棠踱步过来。   “别过来!有话好说!”唐小棠慌忙往后退,“我我我……是我不对,我不好,我有眼无珠,我居然坐你身上了,对不起对不起!”   巨兽仰头又是一声怒吼,森白的牙和血红的口腔内壁都让唐小棠不寒而栗。   巨兽发话了:“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唐小棠一愣:“诶?”   巨兽朝旁边呸了一声,改口:“你以为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人类,谁允许你踏上我的领地,谁允许你放肆至斯,竟敢坐在我背上!”   唐小棠赶紧再次道歉:“是我的错,我没认出来,我竟然没认出来,阁下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巨兽昂起硕大的脑袋,比唐小棠还要高上两个头,说:“你没资格向我求饶,受死吧!”说完血盆大口一张,就朝唐小棠咬下来。   唐小棠吓得闭上眼,抱着头蹲了下去。   然而等了一秒,两秒,三秒,还是没感觉到疼,唐小棠莫名其妙,睁开一只眼向后看,发现在自己和血盆大口之间站了个人,两臂分别撑着巨兽的上下颌,被巨兽喷出来的热气吹得金发一扬一扬,正是囚牛。   囚牛用力一推,巨兽四足蹬地,被推得扒拉出四道沟,退后了几寸。   “把嘴闭上,丢人现眼。”囚牛松开手,巨兽乖乖闭上嘴,伏在了地上。   唐小棠又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了,才拍着胸口站起来:“你们都没事吧?跑着跑着就不见你们了。”   囚牛点点头,朝一旁的山坡努努嘴:“我和小悦兵分两路把桀桀引开了,黄少爷应该还躲在那个洞里,走吧,回去找他。”小悦黑色的身影从山坡上飘下来,看起来也没有受伤,唐小棠总算放心了。   囚牛又抬脚踹了一下趴在地上那巨兽:“起来!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巨兽只好又爬起来,从嗓子眼里呜出一声,像只温驯的宠物。   小悦飘过来,看着这豺首龙身的巨兽,说:“睚眦?和传说中怎么不太一样?”   睚眦对大哥客气,对外人可半点不客气,猢一声张大了嘴,喷出一口热气,怒道:“哪里不一样?为什么要一样?不一样怎么了?你管得着吗?嗷!”大脑袋上立刻被囚牛狠狠拍了一巴掌,险些脸着地。   小悦见状赶忙改口:“不不,我是说你比传说中帅多了,嗯,睚眦公子威武雄壮。”然后头一歪,凑到唐小棠耳边小声吐槽:“这货号称有洁癖,但你看他的样子像有洁癖么?”   睚眦在囚牛的厉声命令下乖乖变成了人样,银磷的盔甲,黑色的盔帽,弯弓箭囊护心镜,将军应有的装备一样不缺。   唯一让人喷饭的是他的脸上满是泥灰,简直跟烧火做饭的炊事兵差不多,白瞎了那英武的身材。   “蓬头垢面,成何体统!”囚牛大怒,又一巴掌打了他个趔趄,睚眦抬手抹抹脸,不满地道:“我刚睡醒好吗?你刚睡醒的时候能比我好多少!”囚牛眼一瞪:“你还敢犟嘴了?”睚眦马上又哼哼唧唧地缩着脖子转开头,装作自己什么也没说的模样。   看到此情此景,唐小棠深深地领会到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幻世众妖仙怕睚眦,睚眦怕囚牛,囚牛又甘愿给少昊当牛做马,少昊虽病弱,却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果然受不可貌相。   115、美味的回忆   寻到了睚眦,此行的任务就等于完成了一半。   “诶?这就找到了?我还没发挥神器的作用呢,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黄绮回从藏身的山洞里钻出来,惊讶地看着队伍里多出来那个人。   唐小棠哼哼笑道:“仙三的迷宫走多了,自然就能找到BOSS了。”   黄绮回深以为然,拍拍身上的泥土,问:“现在做什么?这附近有水没有,我想洗把脸。”   睚眦顶着一张所有人都欠他钱了的脸回答:“没有。”囚牛又给了他后脑勺上一巴掌:“没有你怎么过活的?”睚眦忍无可忍地吼叫:“这里每年只下一场雨好吗?没水喝我也不会死好吗?”   囚牛斜他一眼:“你不用每天洗澡了?洁癖治好了?”   睚眦臭着脸扭开头,囚牛还要再刑讯逼供,唐小棠赶紧制止:“别打了别打了,到封印里去吧,烧点水洗个澡?安心,我和小悦可以把眼睛闭上耳朵堵起来。”   “有热水澡?”睚眦第一次露出了点算得上友好的表情,但紧接着又炸毛,“早点怎么不说!我一脸泥的样子很好看吗?你们存心的吗?”冷不防耳根子被自家大哥一提,痛得哇哇大叫。   囚牛歉意地说:“疏于管教,见笑了。”睚眦耳朵通红,不知道是拧的还是羞的,三人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心照不宣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跟着唐小棠进了封印。   由于考虑到长期旅行的需要,封印里囤了足够的燃料,还有大水桶和大水壶可以烧水洗澡用,封印里气候温暖,根本不用担心会着凉。   睚眦捧热水洗了洗脸,露出一张英俊的年轻男子的脸,没有大哥囚牛那么硬朗,但也算相貌堂堂,但……那倒八字眉是天生的吗?怎么看着都有种“老子正在发飙生人勿近”的危险感。   睚眦一手去扯颌下缨绦,除去头盔,说:“凭什么男人洗澡女人可以在场,女人洗澡男人就要回避?大哥,让她们出去,这样她们还是听得到。”   唐小棠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耳朵,振振有词:“放心,我们什么也听不见。”   小悦乐不可支地附和道:“对,只要你们别叫得太大声。”   睚眦只刚扒了盔甲和上衣,赤着上身,闻言就要过来将她们俩扔天边去,却不想囚牛一盆热水当头浇下来,当即被烫得惨叫一声:“哎哟爸喂!”俩姑娘笑得东倒西歪,睚眦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一般,蔫头耷脑地不敢再去寻事端。   囚牛认真负责地把俩泥猴子都洗刷干净,看着他们换好了干净衣服,才转头示意:“可以转过来了。”   吃饭时间到,五人围着煤油炉一圈坐好,炉子上架了一口汤锅,内以沾益辣子鸡为汤底煮了大份火锅,又有新鲜的洋花菜、金针菇、土豆,滇味腊肠切成厚片,上好宣威火腿等,红汤噗突噗突地沸腾着,香气扑鼻,四人均是使劲儿吸鼻子,口水都要流出来。   唐小棠把碗筷一一分发到位,各人碗中又有油辣椒、腐乳、芫荽、蒜蓉、小磨麻油等调味料按比例配好,盛一勺去了油的火锅汤浇上去,立刻变成美味的蘸水。   “放心吃,不够再下菜,”唐小棠俨然成了东道主,热情地招呼大家下筷,“这次我准备了三倍的食材,再也不用担心交到朋友请不了吃饭了。”   囚牛哈哈大笑,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蹭饭没吃饱的经历,毫不客气地大块夹肉往嘴里喂。   黄绮回不擅长吃辣,没一会儿就满脸通红鼻涕眼泪一起流,手里端着碗筷,怀里还要抱着一盒餐巾纸,饶是如此也坚决不罢手。   睚眦却是放不开手脚,一来他本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突然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颇为别扭,二来他和在座的人大都不熟,之前更差点把东道主给吃了,于是这饭吃得不甚爽快。   他筷子在锅里一捞,夹到一片半圆形的、似肉非肉的东西,心不在焉往嘴里一放,突然瞪圆了双眼。   唐小棠正在烫菜,见他表情怪异,以为他吃到指天椒了,赶紧招呼小悦:“小悦快给他果汁!”小悦马上把饮料杯倒满递过去,睚眦却没有接,嚼了几下把东西咽下去,难以置信地问:“我刚吃的那是什么?像是肉,又像是豆腐。”   “哦你说血豆腐啊,是我们那边人爱吃的腌制食品,”唐小棠解释道,“猪肉和豆腐什么的剁碎了拌在一起,然后捏成个球,搁太阳底下晒干,要吃的时候切成片,可以用锅蒸,也可以炒菜、煮火锅。好吃吗?”   睚眦的眉头稍微舒展开,喃喃自语:“没想到还能再吃到这东西。”   唐小棠没听清他说什么,又用漏勺捞了几片放他碗里:“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妈去年冬天腌的,宿舍里不能做饭,我带来一直都没吃呢,还多,要不我再切一个去?”   囚牛忙道:“不用了,够吃了,令堂也辛苦。”   小悦朝他使了个眼色,囚牛恍然会意,又笑着改口:“还是再来点吧,回头我也弄点地方小吃给你捎回去。”   睚眦低着头吃,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幸福到姥姥家去了的味道,坐他旁边的黄绮回也尝了一片那所谓的“血豆腐”,说:“就这个啊,我小时候也吃过,六婶自己在家做的。对,不提都没想起来,六婶和小糖糖好像是老乡呢。”   说着给了个地名,唐小棠点头表示知道,距离K市有三百多公里远,是个山区。   “六叔年轻时候喜欢到处乱跑,有一次就跑到那边去旅游,认识了在K市念大学的六婶,”黄绮回说起家里长辈的八卦,丝毫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认知,“六叔和我差不多帅,六婶对他一见钟情呀,大学毕业后就跑徽州老家来求嫁了,恰好六叔那时候被赶出家门,他们俩患难见真情,就在一起了。”   八卦无疑是最好的下饭菜,除了睚眦魂飞千里外不在状态外,剩下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打断吐槽一下,嘻嘻哈哈把锅里能吃的全都捞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后唐小棠和小悦收拾洗碗,黄绮回意犹未尽地继续说:“你们知道吗,当初六叔为了编这套幻世妖怪的大百科,六婶不是道门中人,也还是陪着他来了,白天给你们看的那段说明就是六婶写的,照片也是她拍的。”   “你说什么?”仍坐在原地发呆的睚眦忽然大声问。   黄绮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睚眦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摆摆手:“没什么,别理我。”   等一切收拾好了,唐小棠才又切了西瓜端到小方桌上,招呼大家过来吃饭后水果。   睚眦对水果不感兴趣,仍是那副讨债的嘴脸,问:“你们来找我到底什么事,不会就请我吃饭吧?”   “老实说,确实有点小忙想请你帮一下,”唐小棠说着,取出了崆峒印,放在桌上,“我在找这东西的碎片,你……懂?”   睚眦盯着那残缺不全的印石看了一会儿,忽地就明白过来,猛然向后退开,连带着小板凳也碰倒了。   他大叫:“想都别想!我不会给你的!大哥!”望向囚牛,囚牛却很淡定地摊开了手,睚眦愤怒了:“你给她了?你——你竟然为了个女人把东西交出去了!我还配做我大哥吗?”   “纠正一下啊,不是为了个‘女人’,而是为了个‘男人’,炮灰神马的谁爱做谁做反正我是不会再做了。”唐小棠认真纠正他的认知。   睚眦和众兄弟分开太多年,又闭目塞听,根本不知道囚牛和少昊之间那点事,此时脑中只一片混乱,连连退步,眼睛瞪得凶狠,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囚牛平静地命令:“老二,把东西交出来,本来就不该为我们所有,小棠姑娘奉盘古大神之命在收集崆峒印碎片,你拒不肯交,就是逆天而行,别怪大哥不肯帮你。”   睚眦大口地喘着粗气,表情倔强,咬牙切齿地说:“不!我绝不会把碎片交出来!它是我的,谁敢动手抢,我就杀了谁!”   “睚眦公子,崆峒印就算不是小棠的也是大神的,只不过崆峒印碎和神龙之死在同一时间发生,碎片才会在你们兄弟身体里,”小悦并不怕他,将唐小棠拦在身后,耐心劝说,“交出崆峒印碎片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囚牛和霸下都已经交了出来,接下来我们还会去找其他人,你这样顽抗,最后只会落得个骂名,碎片还是会被我们取走。”   “不……”睚眦却死咬着不放,“我不会给你们的!永远不会!”说完一个转身,疾电一样掠出原地,消失在黑暗中。   到嘴的鸭子……睚眦飞了,唐小棠不由有些丧气,倒不担心他会迷路,反正霸下轰出来的破洞还在,他一定会找到路出去。   睚眦脾气不好,这一点他们早就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睚眦顽固到这程度,根本听不进劝,俨然是将崆峒印碎片当做了自己的东西,把他们几个则视为了强取豪夺的强盗。   囚牛无比歉疚地道:“对不住,老二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又吝啬得很,我再去找他谈谈,不行就硬抢,总要拿到手的。”   “别别,别来硬的,”唐小棠连忙摇头,“他敬你是大哥才任你捶任你打,可别因为我闹得真不愉快了,再想想办法,要不拿什么东西和他换?囚牛大哥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囚牛遗憾地摇头:“我们兄弟九个虽然意识连在一块儿,但互相之间的了解都不多,狴犴常在兄弟间跑动,也许会知道,但他行踪向来不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黄绮回啪啪啪那PSP外形的百科辞典,煞有介事地念道:“睚眦,远古神龙之次子,豺首龙身,毛发黑,有洁癖,脾气暴躁易怒,不喜生人,爱吃血豆腐……咦咦咦?”   116、非暴力不合作   三人立刻都围拢过去,抢着看,黄绮回忙大叫:“别抢坏了!世上就这一台呢,坏了六叔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囚牛仗着身高优势率先抢到了手,将那不长的一段注释反复看了几遍,皱着眉疑问:“你六婶和老二打过交道?怎么会知道他爱吃那个什么……什么什么豆腐?”   唐小棠说:“血豆腐只有西南地方才吃,而且就算是省内也不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你六婶百分之一万和睚眦打过交道,还给他吃过血豆腐,难怪他刚才露出那副表情。”   黄绮回一脸敬畏的表情:“六婶和他一起……吃过饭?小糖糖,你觉得可能吗?我们和囚牛大哥一起来,他都吼吼个没完,六婶可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妇女,就算有六叔在也是个不顶用的,你觉得睚眦会给他们好脸色看、会准他们近自己三尺以内?开玩笑的吧!”   不光他这么觉得,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看法,睚眦除了给囚牛这个大哥面子以外,对所有人都是扯着嗓子吼叫,别说吃饭了,和他交谈都成问题。   “也许里面有什么隐情吧,”唐小棠自己也不大确定,看着PSP屏幕上的那张照片,“这个可以借我么,我去和他谈谈。”   有可定位PSP在手,想重新找到睚眦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一行人再次站在睚眦面前的时候,却看到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桀桀,看架势丝毫不比白天遇到的那群少,说不定还就是同一群。   睚眦一身铠甲,盔缨血红,随风摆荡,站在上千只桀桀的前方,俨然化身一名率领千军万马的悍将。   远处的雷电仍然不时撕破天空中浓密的云层,睚眦的右手中倒提一杆蛇矛,矛头银白锃亮,犹如一道闪电。   “大哥,我敬你是兄长,不想为难你的朋友,”睚眦昂然而立,表情坚决,“马上带他们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囚牛愤然上前大声道:“你想做什么?”   睚眦轻蔑地将矛头挑起,指着他:“你不会想和我交手的,大哥,咱们兄弟九个里头,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生平唯一的败绩,是败在了饕餮手下,你还能把他找来不成?”   囚牛气得七窍生烟,捋起袖子就想上去揍他,幸亏三人把他拉住,小悦说:“别冲动,真打起来更麻烦。”   “怎么,不走?既然不走,就陪我的小弟们耍耍吧。”   这边还没发话,睚眦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左臂一挥,蓝皮红毛的桀桀们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桀桀大腿有力,一跳能跳一人多高,简直是铺天盖地涌过来,小悦广袖一扬,黑光化作一道无形的壁障,将打头的几只桀桀弹了回去,但桀桀数量庞大生命力强,一波被弹回去另一波马上又涌了过来,囚牛怒吼一声,化作原形,蹬地跃起,张开大口将一只桀桀咬得穿肠烂肚。   睚眦一抖大红的披风,挥着蛇矛冲向囚牛,囚牛连忙甩开几只桀桀,重新化作人形,赤手空拳与他搏斗。   己方主要战力被睚眦牵制住,光靠小悦的影之壁障防御就更不行了,黄绮回好歹还是个运动健将,仗着脚上有结实耐用的登山靴,对着扑过来的桀桀兜心窝一脚踹飞,同时催促:“现在怎么办?跑吗?”   “不跑!接着!”唐小棠火速进了一趟封印,抱着三支电力满满的电蝇拍,扔了一支给他,“开电源用这个打!”   黄绮回扑身接住,拇指一推开关,发狠地朝着快要咬到自己脸上来的一只桀桀挥去,只听滋滋一阵电流声,猴子般大小的桀桀被电成了黑炭,斜着飞出去。   有效!唐小棠大喜过望,顺手抡飞了扑向自己的桀桀,又把另一支抛给小悦。   于是群殴就演变为了一场3对N的男女混合网球大赛!俗话说的好,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哪里不对),唐小棠和小悦其实都不会打网球,可是那么大一个物体朝自己飞过来,再打不中那就出翔了有木有?   于是在高科技光环的庇佑下,三支电蝇拍威风八面霞光万丈,伴随着“噼啪滋~”的声音将一只只桀桀电焦、抽飞,天地间飘荡着一股难闻的糊臭味,并且随着尸体的增加越来越浓,桀桀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攻击慢下来,个别几只还胆怯地往后退了,双方僵持住了。   在远处空中揪斗成一团的睚眦和囚牛似乎也发现了地面战团的不对劲,囚牛双手紧紧抓着蛇矛的长杆将他扛住,二人不约而同地向下方看去。   原本近千只桀桀已经死了大约两百个,焦黑的尸体散落遍地,唐小棠三人手执电蝇拍,呈三角队形严阵以待。   睚眦莫名其妙:“他们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囚牛认出了电蝇拍,不由笑了:“一种会放电把人电成焦炭的神器。”睚眦顿时脸色大变,夺回蛇矛就俯冲下去,囚牛不敢大意,也赶紧追在后头。   桀桀死伤不到四分之一,唐小棠这边电蝇拍的电量却已经去了大半,虽然当初在超市购买的时候,黄绮回大包大揽付了额外五个的钱,但一场战斗就损失近半的电量,还是太危险了,就算再把剩下三个也拿出来,只怕也不能把桀桀消灭干净。   睚眦唰地一声降落在桀桀们身前,眯眼仔细看着那电蝇拍。   两尺长,环形拍面上绷着纵横交错的线,上面还粘着桀桀的皮肉,冒着一缕缕烟。   怎么和电母的铙钹好像不太一样?这么个东西……是怎么放电的?睚眦百思不得其解。   “老二,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囚牛见局面平衡发生了变化,立刻不失时机地加以威胁。   睚眦却不受威胁,冷冷一笑,左手随意挥了挥,桀桀们如蒙大赦,掉头就跑,没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山谷尽头。   他孑然一身在狂风沙中与他们四人对峙,却丝毫不胆怯,语气坚定,决不让步:“我说了不给就是不给,要么就杀了我!否则别想拿走崆峒印的碎片。”   囚牛被他的犟脾气气个半死,又不可能真的杀了他——况且也杀不死,只好干瞪眼。   “二哥——!二哥——!”   正在这无计可施的当口,远处飘来一团黄云,一黄衣少年挥着手臂欢欢喜喜地赶了过来。   囚牛仰首一看,眼中闪现出惊喜之色:“老七?”   驾着黄云而来的正是囚牛与睚眦二人的七弟,世间公平正义的维护者狴犴,只见他一身黄色外袍解了半边袖子,袒露着半边肩背,一头虎黄色的长发被一缕黑发中分成两半,笑得无比开心。   狴犴一落地就献宝一样捧着一个布包奔到睚眦跟前:“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快尝尝是不是这个。”   囚牛被华丽丽地无视了,尴尬地握拳用力一咳:“咳咳!”   狴犴下意识回头一看,瞬间吓得跳起来:“大大大大大、大哥?!”继而把布包往睚眦怀里一塞,化身三头身包子脸扑向他:“大哥!”囚牛这才露出亲切的笑容,将弟弟抱在怀里:“嘿哟,又长高了不少嘛,最近上哪儿玩去了?”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狴犴便抱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上次见面以来的种种经历。   唐小棠呆若木鸡地看了半晌,机械般转过头去问睚眦:“这个半大小孩儿就是……狴犴?”   那传说中机敏过人、巧识擅辨的大侦探,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儿?!联想起第一武那认路无能机械无能的极品体质,唐小棠不禁要问,难道所有的侦探都是火星物种?   睚眦被冷落在一旁,身后全是黑线,木然回答:“啊。”   那边兄友弟恭格外亲热,衬得他这副讨债鬼的嘴脸格外不近人情,睚眦嘴角下垂,眼红又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挂在大哥身上喋喋不休的狴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只见睚眦背影萧索地离去,忙又跳下地去追:“二哥!二哥你等等!”一纵扑上去,挂在了睚眦的背上,差点把他扯了个趔趄,“二哥你答应过我找到东西就离开不周山的,快打开尝尝,这会保证不会错了。”   睚眦的脸颊上浮起不自然的小红晕,口气生冷:“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七次了,这回的肯定也不对,不尝了,省得拉坏了还要吃肚子。”   话出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身后四人一起点点点。   狴犴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地摇:“你就尝尝吗尝尝看呗,这次保证是对的!”   “请问……你们是在找这个嘛?”   兄弟二人齐回头,唐小棠手里递过来一块馒头般的棕色物体——西南美食之血豆腐。   狴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口中自言自语:“棕色、圆形,表面粗糙但有油光,像石头一样硬但烤熟以后又香又软……”伸一根白嫩的手指戳了戳,立刻欢喜起来,“啊~一定是这个没错了!二哥二哥,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睚眦的软肋暴露了,垮着脸不说话,唐小棠递得更近了:“拿着呗,自己去找得找到何年何月,况且我家乡那边现在也没几个人腌这个吃了,不好找的。”   “……谢谢。”睚眦挣扎了半天,最终敌不过对美食的执念,伸手接了过来,别扭至极地道了一声谢。   “拿了我的吃的,是不是意思意思把崆峒印碎片交出来呢?”   “想都不要想!!”   117、无名心意   话是放得狠,但在狴犴来到以后,睚眦的态度明显地更缓和了不少,未成年的弟弟在两个哥哥身上爬来爬去,甚至于趴在睚眦的背上亲得他一脸口水,令那不怒自威的脸看起来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硬冷淡了。   果然小萌物是冰山男的必备品么?   哈尼前辈领着一群粉红兔子疾驰而过。   “那个……”   睚眦正狼狈地用手帕擦脸,见唐小棠走过来,马上又摆出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   仗着有囚牛撑腰,唐小棠也不怕他会对自己动手,就在他正对面盘腿坐下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睚眦冷淡地拒绝:“没兴趣。”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血豆腐的故事?”   “……”   远处囚牛正和狴犴话家常,小悦和黄绮回也识趣地走开了,他们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这正是唐小棠想要的效果。   “说吧,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藏着点什么事,不想对你大哥说,也不想告诉弟弟们,”唐小棠抱着膝盖看他,“当年给你吃血豆腐的人,是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睚眦嘴角一撇:“忘了。”   唐小棠莞尔:“忘了?忘了怎么会让狴犴到处去找那吃的,你想找到血豆腐的产地,进而找到给你吃血豆腐的人,我猜得对不对?”   睚眦又不说话了,手帕握在掌中揉成团。   “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她给你吃的,你就屁颠屁颠过去了?”   “怎么可能!”   睚眦有点忿忿,瞪着唐小棠,唐小棠却不害怕,又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血豆腐,引诱道:“说哦,说了这个也给你吃,还给你看你朝思暮想的人。”   挣扎了半天,睚眦终于气馁地放弃顽抗,有气无力地说:“十三年前这里下暴雨,我出来觅食,看到河里漂着个人,就把她捞上来打算吃掉,谁知这人非但不怕我,竟然还敢动手打我,我一个好奇,就没吃她,问她区区一个凡人,来不周山做什么。”   黄家六婶当年一毕业就敢冲到祖国另一头去追汉子,可见也是个热辣奔放的妹子,这样的一个人,在不知道睚眦身份的情况下出于自卫而动手打了他,唐小棠觉得简直太正常了。   “她说陪她男人来走走,结果遇上山洪,被冲散了,我心想那多半是死了,她却说不可能,要去找,还要我陪着一起去找,我说不去,她就拿吃的引诱我。”   唐小棠噗地一声笑了:“那不还是我说的那样嘛,看到吃的你就走不动路了,出息点成不?”   睚眦恼羞成怒:“听不听了?”   “听听,继续讲。”   睚眦于是又说:“她拿出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在山洞里点了火烤,肉香味马上就窜了出来,我活了几千年,还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肉,就有点……有点馋。”   唐小棠深表理解:“是的,滇式腌制品都要放十几种调味香料,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馋得流口水,何况你还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嘴里都要淡出味儿来了。”   睚眦点点头:“那女的就说了,给我吃可以,吃完以后要驮着她去找她男人,因为她腿摔断了,走不了。我们兄弟几个从来不给人当坐骑的,我本不想答应,可又想反正在不周山也没人看到,驼就驼吧,就答应了。”   “她背包里统共就三块儿那什么肉,给我吃一块,我驼她找一天,等到第四天肉没了人还没找到,我就说我不干了,本来就是为了吃的才陪她找,而且找了三天都没找到,我说八成是死了,别找了。”   “然后她突然就哭了。”   睚眦漠然望着天际,紫黑色的云层沉闷得如同压在人的心头一般。   “一个人走丢了没哭,摔断了腿没哭,死里逃生没哭,被我吼了也没哭,我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实话,她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她和她男人说好了一生一世都会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处,还说既然我不陪她找了那她就自己去找,就这么……拖着断腿从山洞里爬了出去。”   唐小棠轻声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睚眦嗯了一声,说:“我从来不信这些爱来爱去的东西,只觉得她就是个傻瓜,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要为了一个寻死觅活不把自己当回事。所以……也就没管她,她要走就让她走了,我继续过我的。”   “又过了两天,我去河边洗澡的时候发现她倒在河滩上,还有气,就是昏了过去,手里抓着个包,已经撕烂了,我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包里滚出俩肉团子,我当时就想,她男人八成是真死了,这包应该就是那男人的,她一定是睹物思人,伤心得晕过去的。”   天空中猛然一声炸雷,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不出三秒钟就演化为瓢泼大雨,毫无防备的众人一瞬间就全成了落汤鸡。   不周山持续一个月的雨季开始了。   大雨滂沱,天地万物全都在这茫茫之中黯然失色,雨幕随狂风摆荡,狂躁地侵蚀着悬崖峭壁,泥沙混着雨水汇成一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遇山推山,遇壑填壑,狂啸着、轰鸣着奔腾向远方。   雷声炸响,如在耳畔,电光划过,有若白昼。   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起,就连飞溅出来的水花打在脸上,都如弹丸般有力,打得人生疼。   数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山洞里,望着外面滔滔的洪水不寒而栗。   “太夸张了……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洪泛滥也不过如此了吧?”黄绮回咂舌道。   “差远了,当时不周山整个都沉到了水下。”囚牛淡淡地说。   三个没见过史前洪水的晚生后辈忍不住庆幸自己没生在那个悲剧的时代。   睚眦倚在洞口,出神地望着外面瓢泼的大雨,思绪随波逐流,仿佛脱离了时间的控制,又回到了从前。   也是一样的天气,雨下得如天漏了一般,闷雷滚滚而来,扯亮一道闪电照得黑夜与白昼无异。   女人从噩梦中惊醒,一屁股坐直起身,背上全是冷汗。   “终于醒了?来喝点热汤。”他既不惊也不喜,从锅里舀了一勺肉汤递过去。   女人喘息着看他,戒备地问:“你是谁?”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儿?”   他懒得回答,只问:“不喝?不喝就饿着。”女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汤碗,斟酌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饿了两天的肚子在这鲜美的肉汤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三下五除二就喝了个精光。   喝下了热汤,身体暖和起来,大脑也恢复运作,女人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是上次把我捞起来的那头神兽?这次又是你救我回来的?”   他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答非所问:“你男人死了,对吧?”   女人浑身一颤,矢口否认:“没有。”   “不用装了,你都捡到他的包了,一个凡人没了粮食能活几天?况且外面的天气还这么恶劣。”   他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想要女人认清现实,放弃那无聊的寻找,想办法把腿养好然后回家去才是正经,可好心却总是办坏事,女人不顾重伤重病身体虚弱,紧握着双拳大声冲他吼:“他没有死!我只见到了背包,没有见到尸体,他不一定死了!我要去找他……”   紧接着涌上来的眩晕和欲呕让她没能继续暴躁下去,身体一歪,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起来。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拖着重伤的身躯找一个几乎是死人的人,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更别说她还是个女人。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还是说那所谓爱情的力量,能让一个凡人变得无比强大?   当晚,女人发起了高烧,一直打摆子,他在洞里生了篝火,又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女人开始很抵触,但他却说:“我有洁癖,不会碰你这么脏的人。”   女人笑了起来,脸颊烧得绯红,她在雨里泥里滚了三天,身上倒确实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她说:“既然有洁癖,抱着我这么个泥人不嫌恶心吗?”   不恶心,很奇怪,女人从头到脚都是泥,断腿的绷带还是他当初绑上去的那些,已经被血和泥水染得面目全非,说不出的脏。但他就是不觉得怀里这个人恶心,抱着她也没有半分排斥感,好像那句“我有洁癖”不过是为了安她心的借口,自己跟本就没有洁癖。   雨季仍在持续,女人留在山洞里养病兼养伤,他则每天冒着大雨到外面去找吃的,把绷带拿到水边去洗,明明是神龙之子,旁人见了都要绕道走的坏脾气公子爷,却心甘情愿地做着些低三下四的事,伺候的对象,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究竟在干什么?当初把她捞上来,难道不是为了吃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像给人做奴仆似的。   然而这样的疑问总是找不到答案,时间一天天过,女人的重感冒慢慢地康复了,只是腿伤缺少治疗,仍然好得十分缓慢,他偶尔会在雨小的时候将女人抱到水边让她洗脸洗澡,但从未兴起过偷看她裸体的念头,于是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也许你是对的。”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女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碗说。   “什么?”他没头没脑地听到这么一句,完全不解其意。   女人笑了笑,带着淡淡的苍凉感,说:“孝文大概真的死了。不瞒你说,孝文和家里不睦,早早就一个人搬出去了,父母也不管他,而我呢,家里孩子多,六七个姐妹就一个弟弟,家里缺钱养儿子,就把我两千块卖给了一个寡妇,后来养母死了,就没人管我了。说到底我和孝文呐,都是那种六亲凉薄,注定只能相濡以沫的人。”   他没有吭声,不知道女人为什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孝文对我好,我也想过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死了,就是死了,不承认也是死了。”   女人吸了下鼻子,眼眶有点红,却强自笑着说:“他死了,可我还活着,并且还得活下去。”   他用树棍拨了拨灰,刨出一个烤白薯,拍了拍灰,递过去:“别难过了,吃点东西。”   女人接过来捧在手里,却不吃,而是说:“除了孝文,这世上就只有你对我好,没亲没故的这么照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没个说话的伴儿一定也很孤单吧?要不……等我腿好了以后,我们一起下山去?找个有人的村子住下来,我对你们这边的世界了解也不太多,我们可以慢慢学着融入他们,你看……怎么样?”   他蓦然一愣。   听这话的意思,她是放弃了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想要陪着自己过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了心头,他甚至说不出来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那就,在一起吧?   118、爱情剧的配角   雨越下越大,山洞里已经躲不下了,于是大家只好集体撤入封印里,围着炉子烤湿衣服。   睚眦一直魂飞天外,唐小棠几次想要问后续,又觉得不太好打扰他,只好尝试着问狴犴:“你二哥的事,你知道吗?”   狴犴生得虎头虎脑,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小犬牙,光着膀子扑在同样上身赤裸的囚牛背上,爽快地回答:“知道啊,内女的走了以后二哥就一直蹲在河边等,不吃也不喝,我去劝过他好几次啦,他都不听。”   “内女的?谁啊?”黄绮回好奇地问。   “没你什么事,先别问,”唐小棠制止了他的多嘴,向囚牛征询,“囚牛大哥,把你弟弟借我一会儿?”   囚牛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扭头朝狴犴努努嘴,狴犴非常听话,乖乖从他背上爬下来,赤着脚丫子吧嗒吧嗒跟在唐小棠身后走,一直来到绕指柔花架下。   开春时候种下的绕指柔已经结了大串大串的果实,沉甸甸地挂着在藤上,狴犴看得直流口水,唐小棠就大方地摘了一串最大的塞给他:“吃吧。”   狴犴欢呼一声“谢谢姐姐”,一口气塞了七八个进嘴里,腮帮子都被撑得鼓起来,嘴角溢出紫色的汁水,活生生一只小馋猫。   唐小棠看得好笑,用纸巾给他擦了擦,说:“我有点事想问你,关于你二哥的,你能给我说说么?”   狴犴边吃边点头:“二哥很可怜的啦,大哥又不管他,他也不爱跟别人说,死要面子,内女的走了以后他脾气都没以前暴躁了,每次来找他,都看他郁郁寡欢的。”   “他和内女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小棠看他吃的飞快,就又摘了两串给他。   狴犴吃得心满意足,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唐小棠听完以后,深感这世上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狗血,黄家六婶作为一个女人,本命年过得真是不顺到了极点。   当日她被睚眦捡回去,悉心照料了三个月,伤病都好了,出了雨季后睚眦甚至下山去给她买了新的衣服和首饰,一副金屋藏娇的架势,却又从来不碰她,端的是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君子这玩意儿女人都爱,加上黄家六叔那时候生死未卜——料想也活不下来了,黄家六婶就和所有武侠小说中落难的女猪脚一样,决定以身相许来报答睚眦的救命之恩。   睚眦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这里需要打个疑问,是真的没答应,还是当着弟弟不好承认呢?唐小棠表示保留意见。等黄家六婶伤养好了,能下地走路了,他们就收拾了为数不多的东西,沿着河岸往山下走。   睚眦有想过要不要驼她下山,但如果这么做就会被人看到,堂堂神龙之子竟然甘愿驼一个女人,这成何体统?于是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提,这一不提,后面就悲剧了。   怎么说呢?他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走在河边,竟然和黄家六叔撞了个正着。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啊?”虽然早就知道结局,黄家六叔不可能命丧不周山,但听到这里,唐小棠还是忍不住问。   狴犴抹抹嘴,意犹未尽地说:“别提啦,二哥说他一定是在山洪来的时候用符咒传回浊世去了,害内女的拖着伤腿到处找他,最后还是落了残疾,后半辈子都得跛着脚走路。”   唐小棠听得直皱眉,对黄家六叔的做法不太满意,又说不上他哪里错了,只好先抛开不管,继续问:“那后来呢?”   狗血的重逢注定不会是结束,黄家六婶本来已经死心了,决定跟着睚眦一辈子,虽然寿命不同步,伺候一年是一年,可这会子又见到了心上人,冰冻的感情就跟那涛涛春水一般,填满了旱季干枯的河道。   有情人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相拥而泣,睚眦倒成了多余的人,就算黄家六婶不说,他也知道,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媳妇儿,是不会再跟着自己了。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他们久别重逢,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容易缠绵够了,才终于想起他这个恩人。   黄家六叔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既有对恩人的感激,又有对一个和自己媳妇朝夕共处的男人的不信任。   黄家六婶看他的眼神也很复杂,这时无论是跟着丈夫回家,或是留在幻世报答睚眦,都必然要伤害其中一方,而这种伤害,却又是无法避免的。   作为一个英雄,睚眦这时候本该功成身退,说一句祝你们幸福,然后转身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但睚眦终归是睚眦,几千年来,对着兄弟们尚且小心眼斤斤计较,何况对着一个蝼蚁般弱小的男人。   夹在中间的女人,他爱也罢不爱也罢,就是不想放。   “要是你,你会咋办?”狴犴终于吃撑了,拍着圆鼓鼓的肚皮直打嗝。   唐小棠哭笑不得,这场面换成任何人都难以决断,选睚眦,对不起自己的感情,选黄家六叔,又有违道义,况且是她主动说要和睚眦一辈子的,现在又来反悔,啧啧,做不出来。   狴犴狡黠一笑:“你选一个,选了,我再告诉你结果。”   唐小棠无奈,只好说:“没法儿选啊,我可以自杀不?要不我去捐个门槛?”   狴犴哈哈笑,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黄家六叔可是个厉害角儿,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二哥打蔫啦!”   当是时,黄家六叔选择了隐瞒内心的怀疑和不满,对睚眦鞠了一躬:“阁下对我和婉儿恩同再造!日后若是来浊世做客,必将奉若上宾,有任何我们能效劳的事,请尽管吩咐!”   一句“阁下对我和婉儿恩同再造”,马上把睚眦排斥到了他们二人之外,黄家六叔觉察到妻子的为难,就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同时也提醒睚眦,就算你杀了我,把我妻子的人带走,她的心你也带不走。   睚眦还能说什么呢?妻子是人家的,自己不过是个路人,是他们爱情之路上遇到的无数配角之一。   神龙之子又如何,恩同再造又如何,女人对黄家六叔的爱深到让她在风雨里摸爬滚打,死也要死在一起,对他睚眦,却不过是感激,是将就,黄家六叔一出现,她的立场马上就动摇了。   这样的人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   睚眦说:“他日倘若他有负于你,可随时回来找我,先前的约定,在你有生之年都作数。”   黄家六婶如释重负,和丈夫一起跪下,对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相携离去。   从那以后整整十三年,无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还是赤沙漫漫,山石疾走,睚眦一步也没离开过他们分别的河岸,一直不死心地等她回来。   唐小棠和狴犴回到帐篷前的时候,黄绮回和囚牛被小悦征做苦力,扛着耙子锄头去开荒心地,只有睚眦一个人坐在炉火前,手里提着衣架,在给狴犴烘干上衣。   “二哥~”狴犴又扑了上去,满嘴的汁水亲了他一脸,狴犴抓狂地大吼:“吃完东西不要来啃我!”抹了一手紫色的汁,脸色也快变成那个色儿了。   狴犴笑嘻嘻地接过烤干的衣服去一旁穿,唐小棠则取来了司南,坐在睚眦对面,递给他。   睚眦一身盔甲还穿着,盔缨湿透了耷拉下来,滴滴答答。   他心情很差,口气也很差:“做什么?”   “好东西,借你玩,之前说好的不是么?”唐小棠把司南塞他怀里,“你不是想知道她离开以后过得好不好吗?问问吧,司南先生会回答你的。”   睚眦眉毛一动,唐小棠马上又提醒:“不过你要想清楚哦,每个人一生只能向司南先生问一个问题,如果她对你来说不重要,我劝你还是把机会留着,万一以后又遇上喜欢的了,可就没处问了。”   睚眦对她的好心嗤之以鼻,端着司南端详了一阵,问:“她现在在何处,过得好吗?”   司南毫无反应,唐小棠又说:“你要集中注意力,除了她什么也别想,否则不灵的。”睚眦一脸麻烦死了的厌烦表情,但又不愿放弃,墨迹了一阵,又问了一遍,结果司南还是不搭理他。   睚眦摔了司南大怒起来:“你在耍我吗?耍我很好玩吗?别以为大哥罩着你我就不敢动你!”   正在种树的囚牛等三人闻声赶忙过来,唐小棠心痛地捡起司南拍拍灰,仔细检查,万幸没有崩角,不然以后可没法向燕如交代。   司南慢吞吞地说:“不知好歹,我要是真回答了你,就坑了你。”   睚眦一愣,不爽地反问:“什么意思?”司南不答,他又瞪着唐小棠,“说啊,怎么回事,什么叫回答了就是坑我?你又算计了什么?”   小悦目光在他们之间走了一遭,就猜了个大概:“八成是考验吧,小棠?是黄少爷他六婶的事?”睚眦锐利的目光马上扫向黄绮回,盯得他毛骨悚然。   “算……是吧,”唐小棠支吾着回答,“我其实是想司南先生来说会比较公正客观,也不会挨揍什么的。”   司南大为感叹地说:“小棠,你可坑苦我了,摔那一下我要折寿好几十年呐。”   睚眦表情难看,语气中压抑着怒火:“别拐弯抹角打暗号,到底怎么回事,说不说!”   “说说,司南先生来说吧,算我问的,不坑你,”唐小棠讨好地吹了吹司南上的灰尘,央求道,“司南先生?我以后不敢了,你原谅我一次吧。”   司南这才呜呜呜地转了两圈,勉为其难地说:“她已经死了。”   119、放下   “死了?”睚眦瞬间如吞了个炸弹般,表情惊愕至极,“不可能!十三年前她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可能就死了!”   司南躺在唐小棠手里,横竖不怕他摔,淡漠地道:“怎么就不可能,她在不周山养伤的三个月里身体受寒,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回去才不到五年就死了。”   唐小棠说:“不相信司南先生的话可以问他嘛,你六婶还在世么?”   黄绮回摇摇头:“好几年前就死了,风湿什么的,我也搞不太清楚,我那时候还小,也不可能问太多,会挨打的,六叔家的事,你们懂的。”   有他这个当事人的亲侄子的话佐证,应该是假不了了,但睚眦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现实,黄家六婶回去以后不到五年就病死了,那自己后面这些年到底是在等什么?   一直坚信,那样一个会在危难时刻把女人丢下一个人逃走的男人,绝不会一生一世对她好,自己有的是时间等待,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等下去,但她竟然死了……   他甚至撇了面子不要,打着嘴馋的名义,让见多识广的狴犴去找那肉团子,就是担心她非道门中人,也许受了白眼和虐待也无法回来找自己,那只要知道她身在何处,就还能去救她。   但她竟然死了。   狴犴朝他伸出手:“二哥……”囚牛却按住弟弟的肩,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赶着狴犴走开了。小悦也扯了扯唐小棠的袖子,二人自觉地退远。   炉边只剩不知所措的黄绮回,和神情呆滞的睚眦面面相觑。   “我有……六婶以前的照片,你要看不?”黄绮回找不到话说,只好问。   睚眦摇摇头,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黄绮回却径自打开了防水的背包,取出笔记本,开机,在小板凳上坐下:“九年前我还在上小学呢,暑假去六叔家的时候拍的,没有数码相机,还是用胶片洗的呢,扫描效果不太好。”   睚眦颓然站在原地不理会,黄绮回调出照片,翻转过去对着他,以手指指点点:“看没,这是六婶,那时候她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不过还是很有精神。你来看吧,照片都是六叔拍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看到他。”   “不用了,”睚眦用力闭上双眼,仿佛那样就可以忘记牵挂了十三年的容颜,“既然已经死了,生前的事也都不重要了,反正横竖都是要死,五年,五十年,都是死,没什么差。”   黄绮回默默合上笔记本,说:“你带我去你们分别的河滩上看看?”   睚眦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有什么好看的。”   黄绮回笑道:“好歹是我六婶,小时候吃过她不少好菜,去凭吊一下总可以吧。”   走出封印时,第一阵大雨已经过去,天地间飘洒着的是银针一般细密的小雨,落在地上沙沙作响,轻柔细绵,令人心生宁静。   囚牛背着狴犴,唐小棠挽着小悦,撑伞站在不远处看他们。   几十米深的河道被滔滔汇入的洪水填满,咆哮着向东流去,巨浪拍岸,白沫飞溅,依稀可想象出当年睚眦在这里将女人捞上来、再次救回,最后永远送走的画面。   唐小棠无心地一坐,拂去了他等待的尘埃,结束了一段永无结果的苦恋。   睚眦独自撑着一把天堂伞,漠然望着涛涛河水:“就是这里。”   黄绮回却不看河水,而是对着空气说了声:“安心地去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睚眦莫名其妙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绮回一手撑伞,一手指了指自己面前,“能到这边来吗?拍张照,留个纪念?”   睚眦不屑一顾地哼哼,但还是走了过去,懒懒地撑着伞让他拍了。   咔嚓一声,能留住亡魂影像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画面。   钢盔银铠的青年将军表情冷漠地站在河边,两眼不知看着何处。   天堂伞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身穿毛衣及膝裙的妇人,被病痛折磨得略显憔悴的脸上,笑容幸福而满足,一手虚挽着身旁的将军,另一手比了个V。   黄绮回想起了六叔听说他要去不周山,而连夜坐飞机赶来,塞给自己两件东西的时候,说的话。   ——这个是我和你六婶以前编的百科辞典,你带着,遇到妖怪绕着点走,别死在哪个石头缝里回不来了,我非被你爷爷用竹条抽死不可。   ——还有这个,你六叔我花了几万块才买到的相机,你也背上,也许用得着。   ——叫你背着就背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现在他总算知道六叔把相机塞过来的用意了。   “拍好了没有?”睚眦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好了,谢谢。”   关闭相机的那一刻,伞下的女人化作一团淡灰色的光消失在雨中,睚眦全然无察觉,与黄绮回擦肩而过,走到唐小棠跟前,伸出右掌。   掌心里是一块白色的碎片。   “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送你了,就当还你那些肉团子的人情。”睚眦口气无比嚣张地说着。   “哪里哪里,”唐小棠不禁笑了,高兴地接过来,“是我欠你人情了,明年家里做了血豆腐我会再给你送来的。”   睚眦却不稀罕地扭头就走:“不用了,其实也没多好吃,以后再也不想吃了。”   就这么扬长而去。   小悦不放心地问:“他不会有事吧?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囚牛却毫不担心,脸上甚至带着笑:“经历了这件事,想必他的性格也会改变很多,是时候让他离开不周山,去闯闯外面的世界,找点别的东西把内心填满了。”   做大哥的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讲,就都默许了睚眦的不告而别。   唐小棠把新得的碎片拼到钮上,铮的一声,接缝消失,崆峒印距离修复完成又近了一步。   “你们在找这个哦?”狴犴挂在囚牛的背上,好奇地张望着,“我也有一块,要么?”   “呃……”一路走来,第一次遇上这么好说话的,唐小棠反倒不适应了,“你给我就要。”   狴犴露出小尖牙一笑:“不能白给你哦,你也要拿点东西来跟我交换才可以。”   囚牛颠了颠他:“说什么呢,快点拿出来,这是正经事。”狴犴嘴一瘪,不高兴了,唐小棠笑着说:“别凶他。你想要什么?”   “海洋之萃,有没有?”   唐小棠还没反应过来,小悦就抢先答应了:“有,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栽种,你想要多少?”   狴犴鼓着腮帮子道:“其实也不是我想要啦,是五哥,他这些年一直都神神叨叨的,有时候对我热情有加,有时候又对我不理不睬,翻脸比翻书还快,刚说过的话转头就不承认了。我觉得他脑子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坏掉了,海洋之萃不是能再现最渴望的过去吗,我想到五哥的记忆里去调查一下哪里出了问题。”   去记忆里“调查”别人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这话还真像狴犴会说出来的。   “知道了,需要能够完成一次3小时完整催眠的量,”小悦很快就拍板,“按封印里的生长时间和现实相比较,大概需要一个月,一个月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狴犴却很大方:“碎片你们先拿去呗,反正我也用不着,种出来以后再到女几山等我,二哥的事也了了,正好去看看小八,一个月后见吧!”   狴犴交出碎片后就驾着黄云飘走了,囚牛怅然望着天空,感慨良多地道:“我真是枉为长兄,为弟弟们做的事还不及老七的十分之一。”   唐小棠戏谑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开始关心弟弟们的青春期叛逆问题,为时未晚。”囚牛自嘲地笑了笑,一行四人便又通过传送符回到现世。   这一趟不周山副本之旅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唐小棠一回到宿舍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连洗澡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一觉睡到凌晨,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一条小毯子,大概是秦萌萌或者温婷回来以后叫不醒她,随手给披上的。   生物钟颠倒很不好,很不好,唐小棠一边忏悔,一边轻手轻脚收拾东西去洗了个澡,然后摸进了封印里。   “小悦?”   “哎,我在这边。”   小日光鸟在睡觉,四周一片漆黑,唐小棠打开应急灯照了照,找到了小悦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你也不休息下。”   小悦正在给龙望果修枝,这株龙望果树移栽进来不过一个月,长得有些蔫,叶片好多都打卷了,小悦挥舞花剪,将多余的叶子修掉,减少水分的蒸腾。   唐小棠很是愧疚地摸摸树身:“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都没好好浇水。”   小悦烟雾状的身体直立着,淡淡地说:“不是浇水的问题,想你也没心情管,我就每天早晚都给苗圃里的仙草浇水,可是最近几天仙草们都像约好了似的开始打蔫,不知道是不是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唐小棠心头一震,忽然想到当初朱槿告诉自己,封印里之所以能种仙草,是因为他的妖力逸散在土里,支撑着仙草的生长,如果只是一两株仙草长得不好,还可以说是草的问题,如果所有的都开始打蔫,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封印里的妖力已经不多了!   妖力耗尽以后封印会怎样?朱槿生前没有说,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毕竟这样的先例从未有过。   唐小棠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如果封印消失了怎么办?封印消失,自己和朱槿的最后一点联系就彻底断裂,接下来去幻世寻找崆峒印碎片的旅程也会变得格外艰辛。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吗?   “看来在培育海洋之萃前我们还得先解决封印的问题。——小棠?”小悦将花剪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神情恍惚的,再去睡一会儿吧?”   “不,不用了,”唐小棠忙甩甩脑袋振作起来,“你说得对,封印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问问司南先生。”   120、土壤活性问题   内事不决问司南,外事不决……也问司南,千年品牌,值得信赖。   司南的回答却是:“封印里的土地与外界不同,仙草得以生长,完全是因为有朱槿的妖力在支撑,一旦土壤中的妖力低于维持生长需要的下限,仙草就会营养不良,慢慢枯萎。”   唐小棠一听就着急了:“那怎么办?照这样下去仙草都枯了,封印是不是也会消失啊?”   “那倒是不会,”司南不紧不慢地讲解道,“知道U形管吗?灵力的循环就可以看做一个U形管,你以为你把一边的水全倒了,但扶正U形管后你又会发现水仍然是一边一半,也就是说任何时候你能消耗的最大值,都只有剩余值的二分之一,如此无限下去,虽然趋近于零,但永远不会是零,只要朱槿的妖力还没有全部散尽,封印就不会消失。”   虽然没太听懂,不过唐小棠总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封印不消失就好,种不了仙草大不了将来挖个鱼塘养点鱼。   小悦却严肃地问:“如果封印里不能再种仙草,那我们答应狴犴的事就没法实现了,没有什么办法让封印里的土壤一直保持活性吗?”   司南吁了口气,说:“有,但是以你们现在的能力恐怕做不到。”   “什么办法?”   “找到女娲石,埋进土里,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女娲石,十大神器之一,承上神女娲之能,有令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能力,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洪泛滥,地面上的生灵死了九成,全靠女娲石重新唤回生机,经过千百年的休养生息,神州大地才又再度欣欣向荣起来。   传说女娲将这颗神奇的石头埋在了神州大地的正中央。   哦,按照古时候的天圆地方说,两条对角线一交叉,中央是必然会出现的,可现实是什么,中国地图它不是个矩形啊有木有,而且每个朝代的边疆界限它还不一样啊有木有,盘庚迁殷那个时候的地图根本就不精确啊有木有,有木有!   唐小棠对着图书馆里一大堆史料郁卒了。   “心烦也不能揉头发啊小糖糖,”黄绮回抱着一大摞先秦时代的图册嘿咻嘿咻地回来,往桌上一放,“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看我~”说着潇洒一撩额发,浑身PIKAPIKA(注:日语闪闪亮),不少来图书馆自习的女孩子纷纷举起手机偷拍。   唐小棠垂头丧气地趴在书上哼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耍帅,再找不到女娲石,就要放假了。”   黄绮回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嗯,再不杀人,就要开学了。”   唐小棠:“……”   有这家伙在的地方永远也严肃不起来,唐小棠已经放弃调教他了,继续在图册上比比划划,寻找那传说中的“九州大地的中央”。   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了她的配合,黄绮回也蹦跶不起来了,拉开一张椅子乖乖坐下陪着翻资料,嘴上又闲不住地问:“之前小悦说能种出海洋之萃来,真能行吗?那不是早就绝种了的仙草吗?”   唐小棠心不在焉地用两把直尺比来比去,说:“你忘了小悦以前是做什么的了?那家西班牙人培育海洋之萃的方法她一定知道,实在不行……”   咦,对啊,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上回朱槿从小悦手里缴获的那些吗?虽然那硕果仅存的香料辗转几人之手,最后落到了倾尧的手里,可倾尧已经死了,小悦大可以去朝歌山把剩下的香料名正言顺地重新接收,不就不会耽误时间了吗?   “你不提我都忘了,不过双面枭天生爱香,那点海洋之萃十之八九已经被点光了。”小悦经她提醒,才记起自己曾经被朱槿勒索过一回,不过对香料的存活基本不抱希望。   唐小棠的看法则和她相反:“那可难说,千千虽然占了倾尧的身体,却未必真的喜欢香料,更别说还是海洋之萃,点太多对身体不好呢。也许还有剩呢?”   她的性格天生就是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不撒手,小悦转念一想,反正千千已死,朝歌山又被朱槿屠戮过一回,现在所有妖怪都避着她们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去一趟也无妨,就答应下来。   但有一个前提——“我去就行了,你好好学习,不然小学期的课程挂了,下半年有你受的。”   唐小棠嘴一撇,想起昨天刚上网查的成绩,又不由得心虚,专业课有两门差点不及格,要是小学期唯一的一门课也挂了,二上铁定要被穿小鞋,还是安分点吧。   于是唐小棠乖乖留下好好学习,小悦只身一人去了朝歌山。   倾尧的死讯尚未传回朝歌山,小悦来到洞府前,看守小妖只说山神去朝拜少昊,至今未归,请她先进去等候。小悦怎么说也是倾尧的亲妹妹,洞府中小妖不敢怠慢,安排了住宿,又端上了茶点,恭恭敬敬问她还有无吩咐。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有事会传唤你们。”小悦轻描淡写地将人打发走,然后打开后窗,变成影子融进屋檐下的阴影里,不声不响地开始了搜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少昊和颛顼就算有意封锁消息,总还是会走漏出风声,一旦传到朝歌山来,小妖们必然不会让她在洞府内自由出入,所以时间很紧迫。   海洋之萃使极为稀有的香料,千千就算不喜欢,也绝不会乱扔,十之八九会放在自己的住处,小悦嗖嗖掠过回廊,来到了倾尧生前所居住的寝殿——也就是上一次千千领着唐小棠进去过的那栋唐风建筑。   寝殿无人把守,小悦悄悄推开一扇窗翻了进去。   殿中有数个多宝格,上头陈列着倾尧的各种藏品,大多是些香薰器具,或香石、香雕等物,小悦上上下下翻了一通下来,没找到海洋之萃,倒是发现了不少其他香料的种子,于是毫不客气地统统扫入囊中。   “咦?”翻到案桌上一个抽屉时,小悦的目光被一只白瓷瓶给吸了过去。   瓷瓶外观平平,红布塞口,隐约透出一股幽香,和一堆玉器放在一处,实在是有点古怪。   小悦拔开瓶塞嗅了嗅,立时被那香气给征服了,二话不说也据为己有。   再转身要继续寻找海洋之萃时,忽然听到了开门声,虽然只是极轻的一下,仍令她打起了十二分警觉,迅速藏到了柱子后的阴影当中。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小悦看到一个蒙面女子飞快地跑了进来。   那女子一身普通的粗布衣,头上裹着头巾,脸上蒙着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紧张且焦急地左顾右盼,小悦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只见她又把自己先前翻找过的地方又翻了一遍,似乎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这贼做得太不专业了,小悦心中想,我翻完以后都原样放回去了,她可倒好,翻得乱七八糟,回头准得被人发现。   想着,那女子已经翻到了案桌前,一把扯开那盛放着玉镯玉佩等物的抽屉,继而失控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找那白瓷瓶?小悦顿时警觉起来,刚才只觉得瓶子里的东西怪好闻的,没想到也能招贼,莫非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么一想,顿时庆幸自己抢了先机,颇有点自得。   那女子找不见白瓷瓶,眼神更加焦虑了,把案桌的三个抽屉全都扯出来翻了一遍,东西摔得满地都是,又跪在地上把摔碎的东西全扒拉了一遍,终于死心了。   小悦心底却是疑窦丛生,按说千千顶替了倾尧,为保不露馅,应该会尽可能少接触人才是,可这神秘女子却像是对这殿内的一切十分熟悉似的,先前翻找那些多宝格,更像是在掩人耳目,她早就知道东西在抽屉里,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找不见东西,那女子只好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小悦这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再次拔开瓶塞嗅了嗅,仍分辨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带回去给司南认认。   海洋之萃最后还是没找到,大概是早被千千享受得净光,小悦就拿着唯一的战利品回去复命了。   “瓶子里装的是玉肌凝,”司南没等小悦把瓶子取出来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上回倾尧被五彩岩浆给烫了,朱槿特意去汉中讨了这药送过去,想换点续骨草给小棠,结果倾尧拒不认错,也不给草药,二人吵了一架,从此决裂。”   唐小棠喃喃道:“原来还是因为我,我真傻,还想劝他们和好……早知道从那时候起就离倾尧远一点,后面的事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了。”   司南悠悠说道:“千金难买早知道。”   唐小棠哭丧着脸嚎啕:“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司南斩钉截铁地回答:“你没问。”   唐小棠彻底服气了,双手合十对它行了个大礼:“司南大人,司南大仙,都是我不好,做事不征求你的意见,要不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来给你汇报日程,你给算算每日宜忌?”   司南呵呵笑,念叨着孺子可教也,若能有个人形,此刻定然是教书先生状抚须大笑。   “神农死后玉肌凝配方一度失传,如今虽又被第一武配了出来,但知之者甚少,那蒙面女子怎么会知道哥哥房里有玉肌凝,还准确地知道就在抽屉里?”小悦想的却是那神秘盗贼的事。   唐小棠期待地看着司南:“司南先生,求解惑。”   司南大笑:“这还不简单,那蒙面女子就是千千,倾尧肉身被你们拍死了,你道她会甘心去死?必然是另外找了具肉体用着。唉……此女一生作孽太深,日后下了地府,只怕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121、歪打正着   海洋之萃没有现成的,就还得种,要种,就得解决土壤中妖力越来越少的问题。   于是比起崆峒印,反倒是女娲石的需求更迫切了,为此唐小棠专程去听了好几个讲座,把图书馆里所有相关的书都啃了一遍,接连好几天脑袋里都只有三星堆、妇好墓之类的词在闪烁,连地球和太阳谁围着谁转都快搞不清楚了。   每当疲劳得想去SHI一SHI的时候,唯一能安慰她的,也就是那张合影了。   “也不知道老师在地府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去投胎转世,”唐小棠枕着厚厚一本《中国人文历史百科大词典》,歪着头看相框,“我真像个笨蛋呐。”   也许朱槿自知复活无望,已经去投胎转世了呢?天大地大,自己还能再找得到他吗?就算找到了,他又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十里黄泉路,一碗孟婆汤,前世再多的恩怨纠葛,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没了。   自己那么执着,万一只是单方面的执着,将来失望了,又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视线又模糊起来,眼泪顺着鼻梁流到另一只眼睛里,冰凉凉。   身旁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坐了下去,开口就说:“哭花了书是要赔偿的,原价四百多一套的绝版,不知道现在卖多少。”   唐小棠慌忙抬起头抹眼泪,接着才想起来自己枕的是硬皮封面,根本不会晕花。   “反应确实比正常人要慢半拍,不过人无完人,我能理解。”那人又说。   你谁啊你,唐小棠莫名又带点厌恶地看向他。   身旁的椅子里坐着个陌生青年,身材堪称魁梧,剃了个热血的刺猬头,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的镜片,双臂环抱,直视前方,很有点目中无人的味道。   青年继续不看她,说:“我叫第一让,这一年里我大哥和黄家那二缺承蒙你照顾了。”   第一让!他一自报家门,唐小棠顿时肃然起敬:“你就是第一让?”这就是那个明明念的是医科,却有着跆拳道红带实力,靠肉搏也能带着黄绮回在幻世一路驰骋的——神一样的存在?   第一让目不斜视,随口问:“怎么?”   “……你是盲人?”   一枚青筋出现在青年的额头上。   “不对啊,就算是盲人,也应该面对着我说话吧,”唐小棠像个好奇宝宝,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看得见吗?”   第一让抓狂怒吼:“老子不是瞎子!”图书馆里平地一声雷,无数正在学习和打盹的学生惊愕地抬头寻找声源。   唐小棠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两寸:“那你?”   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这种拉仇恨的事,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做两次,第一让低头一咳嗽,放低了声音:“和女人对视10秒以上我就会起疹子。”   啊哈哈哈哈……唐小棠一边在心里想这都是什么奇(bian)怪(tai)属性啊,一边露出释然的微笑,说:“原来是这样。黄绮回带你来的?”   “他去跑龙套了,学生卡丢我这儿,反正闲着没事,就来逛逛这华南第一图书馆,”第一让说着,从眼角瞥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移开视线,“结果果然遇上你了。”   唐小棠倒也不觉得意外,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泡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只要知道坐标找起来很容易……咦不对怎么又扯到坐标上去了一定是这几天地理坐标画太多了的缘故。   第一让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条趣满果,横着一递:“吃糖吗?”   唐小棠对他的明目张胆一阵无语,收拾书起身:“谢谢不用,图书馆禁止吃东西没看见么?去二楼中庭说吧,可以背对背坐着,要不我看你也真是辛苦。”   Z校区的图书馆二楼中央有一块宽敞的中庭,安置着皮沙发,是给看书看累了的学生休息用的,虽然常年被各种躺平党当床睡,但在这个赤日炎炎的午后,大部分人都不愿走出宿舍,找一个背对背坐的位置还不算太难。   互相不用揣摩脸色以后,第一让说话明显利索多了。   “你的事我都听黄二缺说了,”他撕开糖纸,丢了一粒进嘴里,“一个姑娘家单枪匹马闯大泽,实在是勇气可嘉,难怪大哥在电话里提起你的时候赞不绝口。”   唐小棠和他背对背,继续用直尺在地图上比来比去,口中道:“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小悦一直陪着我,还有女娲、霸下、囚牛大哥,包括黄绮回,他们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光靠我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第一让点点头:“众人拾柴火焰高,听说你最近在找女娲石,有什么发现吗?”   唐小棠无奈叹气:“没有,女娲石崆峒印都是上古神器,与整个幻世联为了一体,靠司南是找不到的,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传闻,说女娲石被埋在九州大地的正中央,可这正中央是什么地方却不好说,我又不可能挨个儿跑一遍,体力够钱也不够,钱够时间也不够。”   “九州大地的正中央……应该是鄂北陕南一带。”   “是,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肯定在那附近,可光这样定位,还是好几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总不能挥着小铁锹走两步挖一下吧?”   第一让沉默了片刻,说:“或许……”   “或许?”   “先不急着下定论,稍后我和大哥通个电话,确认以后再告诉你,”第一让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却不说,“看书没用的,这些事书上不可能有,你认识女娲,怎么不直接问她东西埋在哪儿了,打个商量,借来用一两个月问题不大吧?”   唐小棠欲哭无泪:“你以为我不想吗?她老人家哪回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上哪儿去问?”   第一让很快把一整条趣满果吃完了,掸掸身上的糖渣,随口说:“别在这儿坐着了,说话都得压着嗓子,我请你喝咖啡,走。”   “……喝咖啡?上哪儿喝?”   “X大不是号称到处都是咖啡厅吗?”   “那是本部啊大哥!算了,你远来是客,还是我请你吧,烧仙草吃不?”   半小时后两人在阿福伯烧仙草店里坐下了,唐小棠刚给他解释完两个校区的差异,第一让就掀桌了:“我被黄二缺那混账给骗了!这算什么南国花园,算什么恋爱圣地?亏得老子还挤破头地抢交换名额,结果是来这荒山野岭呆一年?我去他大爷的!”   唐小棠很自觉地转过去背对着他坐,一边哈哈哈笑得幸灾乐祸:“兄弟就是拿来坑的嘛,嗯,不过Z校区比起其他学校来说也很漂亮了,至于MM,还是有滴,我们宿舍就有仨院花……哦不对小嫣已经去你们学校交换了,现在就剩俩,还有一个已经名花有主了。不过你和女生对视不是会起疹子么,怎么谈恋爱,学美杜莎那样把眼睛蒙起来?”   第一让还没回答,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哥哥第一武的回电,于是接通了跑出门去。   他才出去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同系几个女生有说有笑的点单声,其中甚至有温婷的声音,唐小棠不免有点惊讶,总是轻声细语的温婷会参与到这样热情洋溢的嬉闹中去,本身就是个奇迹啊。   转头一看,进门来的四五个女生无人不是大包提小包拎,看来是刚从X市购物回来。   唐小棠心想难怪有人说女人的心情三分天注定,七分靠shopping,从温婷那罕见的灿烂笑容就足可见一斑了。   “咦,小棠?你一个人啊?”有同学很快注意到了坐在醒目位置的唐小棠,接着注意到她面前有两杯烧仙草,顿时坏笑起来,“矮油,在约会吗?”   一人提头,其余人立刻响应,纷纷嚷着要唐小棠把男朋友牵出来溜溜,并一直声讨她谈恋爱了居然瞒着大家不厚道啊各种,唐小棠解释了也没人听,索性不解释了,满脸无奈地看着她们。   就在同学们纷纷拿唐小棠寻开心的这个时候,第一让接完电话回来了,开口就是:“小棠,大哥查到了先祖的陵寝所在地,在幻世薄山,也就是秦岭中东部一带……”   他话音未落,所有女生一起转头来看他,其中温婷那温柔中带着诧异的眼神与他正正撞在一处,二人同时一愣,目光像是黏在对方脸上了一般无法撤回。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那一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那一刻……   唐小棠掏出手机倒计时:“十,九……”   “三,二,一,零!”她按下了拍照键,大笑起来,“亲,说好的疹子呢?”   深情对视的二人猛地被那闪光灯惊醒,温婷害羞地避开了目光,第一让则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有着八卦本能的女生们哪能嗅不出那十秒对视里浓浓的JQ味道,纷纷在一旁夸张地“wow”“wow”叫唤,将温婷推来又拱去。   眼看温婷窘迫得满脸通红,就要落荒而逃了,这个局面必须要打破才行,于是第一让顾不得起疹子,结结巴巴地问:“那个……吃糖么?”   咣当一声,唐小棠扑地不起。   接着他伸手进口袋里一掏,表情如遭雷击——不对,刚才太紧张,糖已经吃完了!   “不好意思,糖不小心吃完了,我、我重新去买!”   咣当数声,所有围观群众包括店老板扑地不起。   这时只见温婷腼腆一笑,从挎包里掏出一条曼妥思,递了过去:“吃糖吗?”   地板上的唐小棠表示,这是她这辈子见识过的最感人至深的搭讪……与反搭讪!   122、带你去挖坟   一见钟情,一个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词,无数痴男怨女为了追逐那触电一般的快感,在茫茫人海中擦破了衣肩,最终得偿所愿的,寥寥无几。   “这不科学吧?!”黄绮回正在S市一个剧组跑龙套,听了唐小棠转述的整个过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见一面就、就就……就爱上了?”   唐小棠乐不可支地回答:“可不是吗,一顿饭的工夫,全院都知道啦!”   黄绮回泫然欲泣地唱起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怎么就不来个人和我一见钟情呢,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你的节操已经廉价到掉在地上都没人扫的程度了么?”   准确来说,今天并不是温婷和第一让的初次邂逅,他们俩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默默地互相暗恋了。   同为灵异事件爱好者的他们在多个相关论坛都有出没,喜好一致,观点相同,甚是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没错,惺惺相惜,因为温婷注册的永远是男号,连QQ号也是男的,加上平时又不像大部分女孩子那样喜欢发嗲卖萌,知道她真实性别的还真就没几个。   第一让把温婷当成黄绮回那样的好哥们儿,但温婷却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充满了好感,几次想要告诉他自己是女孩子,想到他说过自己有“女性恐惧症”,被青梅竹马折磨得不能和女人对视超过十秒,又打消了念头。   难道就这么算了?当然不算,温婷决定曲线救国,把自己的照片发给第一让,谎称那是自己的妹妹,要试一试第一让的水深。   结果当然地,第一让波澜不惊地回答了一句很漂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温婷为此很是伤心了一把,殊不知互联网那端的第一让第二天就跑去找系主任,说什么也要捞一个去X大交换的名额。   这才是他们在烧仙草店门口惊鸿一瞥驻足千年的真实原因,但,有谁会介意呢?   一见钟情什么的最美了。   第一让的到来,实在是711宿舍的福音,温婷陷入甜蜜爱恋不再每天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讲鬼故事吓唬小盆友,秦萌萌的男友有了DOTA的合作者终于不再试图诱拐她走上玩游戏的不归路,至于唐小棠……   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对她“帮助弟弟克服心理障碍迎来迟来的爱(哪里不对)”的伟大壮举,第一武表示由衷的感谢,决定亲自陪她去薄山挖自家祖坟。   听起来有点损阴德?第一武表示,和弟弟的终生幸福比起来,阴德什么的都是浮云。   薄山位于幻世正中央,由纵横的五条山脉组成,起伏绵延千里之遥,山腰云雾袅绕,山顶常年积雪,薄山第一峰碧崖山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极少有人见识过她面纱后的真面目。   碧崖山山势陡峻,路时有时无,有时脚下仅有一足宽的小道,人必须紧贴着山壁小心蠕动,否则便有坠崖之险。唐小棠只朝下看了一眼就觉得目眩脚软,赶紧闭上眼睛默念三遍我什么也没看见。   碧崖山两翼呈合抱势,中央便是传说中神农伊耆的陵寝所在。   这位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地位显赫的五帝,生前留有辨五谷,尝百草之功,更与黄帝轩辕一同击退了九黎部落,保中原大地太平安康,死后却葬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别说祭拜的人,就是惦记他的也没几个了。   想到这个,唐小棠不禁生出满腔感慨,生前何等叱咤风云,死后不过青冢一座,又有谁会记得你存在过。   “小心脚下。”小悦身轻如燕,又能飞,倒不怎么怕坠崖,走在唐小棠后面,随时提防着她失手或失足。   唐小棠右脚下的石块吃不住力,沙啦啦地顺着峭壁一路滚下去,高处的第一武忙道:“小心!”探手来拉她。   爬了近一天后,他们终于翻过了碧崖山外围的右翼,进入了一线天地带。   碧崖山左右两翼环抱,中间形成了一道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狭窄谷道,左右峭壁拔高数百米,狂风呼啸着扑面而来,走三步退一步,比爬山还辛苦。   “不是说……咳咳埋女娲石的地方,四季如春草常绿吗?怎么……怎么这里沙化这么严重……”唐小棠将一件外套举过头顶,侧着身子跟在第一武身后逆风而行。   第一武带着白口罩,一面埋头走一面回答,话语声夹杂在风中听得不甚清楚:“我也……道!……猜测!……不确定!”   三人顶着风沙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熬到了头。   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比风沙谷地更严峻的环境——寒冰洞窟。   洞窟很大,足有两层楼房那么高,成簇的冰晶密布在洞壁上,线条犀利,银光闪闪,洞窟深处吹来阵阵寒风,冷得叫人头皮直发麻。   明明还在雪线以下,而且六月的天气,怎么会有那么大簇的冰晶?唐小棠伸手摸了摸那晶簇表面,冰凉冰凉,还有些黏皮肤,确实是冰不假。   第一武问:“进不进?”   除了小悦万年黑色长裙,他和唐小棠都是穿着夏装来的,虽然为了方便攀爬,不至于穿短袖短裤,但薄薄一层运动装,也很难抵御这种零下的严寒。   唐小棠咬咬牙,心一横:“进,要不刚才那风就白吹了。”说完率先迈步走进了洞窟。   洞窟中比想象的要更冷,而且随着体力的消耗和空气对流的减少,越往前走就觉得越冷,唐小棠已经把封印里所有能穿的衣服全都穿上了,就连第一武也硬着头皮借了她一件外套御寒,就算这样,二人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小悦天生不畏寒暑,看他们俩硬撑的模样,也能猜到这洞窟有多折磨人,忍不住道:“要不你们先回封印里去,喝点热水吃点东西什么的,我往前走走,看前面还有多长的路再回来找你们?”   “不行,”唐小棠马上反对,“前面有没有危险还说不定呢,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先回封印里吃点热的东西,然后再商量。”说着一手抓一个,果断逃进了封印中。   吃过简单的晚饭后,三人又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冰窟是肯定要走下去的,但是怎么走才能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唐小棠甚至已经有点感冒的症状了,幸好各种常用药都备齐,旁边还有个神医在,问题不大。   第一武显得颇为苦恼:“果然应该听阿慧的带上羽绒服,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呐,回去铁定又要挨骂,唉……”   “要是有什么办法让冰融掉就好了。”内外温差接近三十度,在封印里坐一会儿,唐小棠就已经不想出去面对那冻得人骨头发酥的冰窟了。   冰的克星自然是火,但洞窟内温度那么低,就算把冰融了,要不了一会儿又结起来,白费功夫而已,要想彻底解决洞窟里的低温问题,还是得有足够的热量,比如太阳光。   灵感如流星般划过脑海,唐小棠有了主意。   打出生以来,这是小日光鸟第一次离开封印,见识到外面的天地……严格来说,根本没有天和地可言。   金红色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羽在洞窟内盘旋飞舞,周身散发出剧烈的热量,大簇的冰晶开始融化,剥落,裸露出洞窟原本的岩石表面。无数的冰晶融化成水,汇成一条条小溪,又汇成河,向洞窟深处流淌而去。   “没想到日光鸟还能这么用。”第一武哭笑不得地说。   “怪我,没早点想到,要不就不用挨冻了。”唐小棠搓着逐渐暖和起来的手,呼出一口白气。   等地上的小河水流的差不多了,洞窟里的温度也接近正常后,唐小棠又再次把小日光鸟送回封印中,尽管后者还没玩够,有那么一点不情愿。   冰晶消失了,前途显得十分平坦,但第一武认为不应该再继续前进了,一来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二来关于碧崖山神农陵寝和女娲石的种种猜测,他也需要和唐小棠认真沟通一下。   “在我们第一家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说神农死而不亡,陵寝周围方圆百里受其神力庇护,长夏无冬,草木茂盛。”   “而同时民间又有传说,说天洪退去以后女娲为拯救苍生,将女娲石埋在了九州的中央,在神器的力量作用下,大地复苏,人们这才又有了生存下去的可能。”   第一武掏出一个硬皮笔记本,一边勾勾画画一边给唐小棠说:“神农下葬的时间和女娲埋石的时间相差并不太远,地点更是近得几乎重叠,我们姑且可以看做是同时同地发生的,也就是说当年神农死了,埋在碧崖山,女娲将女娲石也一并埋在了这里。”   “于是问题出现了,为什么埋神农的地方和埋石头的地方会凑到了一块儿呢?碧崖山之于先祖并无特殊意义,后人完全可以将他葬在附近,至少祭祀起来比较方便,但神农最终还是葬在了碧崖山,我想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他必须和女娲石埋在一起。”   “女娲石担负着唤醒大地生机的重任,必须埋在九州正中央,于是神农只能跟着石头走。”   小悦忍不住插嘴:“为什么一定要埋在一起呢?女娲石和神农没有什么关系吧!”   第一武严肃地点点头:“对,这个问题我也想了两天,到刚才我们钻冰窟的时候才勉强抓到点头绪,我认为,这是女娲刻意的安排。”   想起那个总是笑得天真无邪、会鼓着腮帮子吹火的白衣小女娃,唐小棠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刻意安排”什么,刻意这个词在她听来,不知怎么的就有种老谋深算的味道,和女娲那随性自由的性格相去甚远。   “黄帝昏迷不醒,河神冰夷猝死,接着神农也猝死,世人不恐慌那是不可能的,女娲身为三皇之一,或许没有能力救活神农,或查清背后的真相,但她一定会做一件事,一件现在每逢天灾人祸时候,领导们都在做的事。”   唐小棠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粉饰太平,安抚民心?”   第一武莞尔:“没错,就是这样。神农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么死而不亡,神力依旧,女娲将他和女娲石埋在一处,为的就是营造假象,让大家相信神农并没有死去,他仍然在保佑着炎黄子孙们……而事实上,那不过是女娲石的神威而已,和神农已经没有关系了。”   123、世外桃源   神农死而不亡,神力依然保佑着大地的说法是女娲为了安抚民心散布出来的谣言?   虽说从上位者的立场来看,也不是不能理解女娲这么做的用意,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是吗?黄帝沉睡,神农猝死,少昊逐渐失去五感,随之而来的还有降临在颛顼和帝喾身上的天谴,如果不能制止天谴的降临,最终五帝仍然会陆续死去。   更何况这“治标”的手段,似乎也不怎么灵验了,碧崖山的环境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好,一会儿风沙,一会儿冰窟,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呢。   第一武思索着道:“我猜女娲石一定就在山中,风沙和寒冰都是为了阻挡人们探索的脚步,否则换做人人都能进得来,女娲石也早早被人挖走了,说不定先祖的坟也……嗯,不说了。”   他的推理虽然有些牵强,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但却是现阶段最靠谱的猜测,三人商量过后,决定明天一鼓作气走进碧崖山深处,找到症结。   当晚,三人分别睡下后,一团白色的光晕飘忽飘忽地从黑暗中飞了过来。   小日光鸟警觉地醒了,咕咕两声,那白光倏忽化作人形,头带花环,身穿白裙,正是女娲。   女娲竖起食指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小日光鸟又把脑袋埋到翅膀下睡了。   “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果然不愧是崆峒印选中的人。”   女娲取出昆仑镜,轻轻放在了唐小棠的帐篷前,双手合十做了个揖,笑嘻嘻地说:“就拜托你啦!”又化作白光飘走。   第二天一早唐小棠打着呵欠钻出帐篷,险些一脚踩在昆仑镜上。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她惊异地捧着昆仑镜翻来覆去地瞧,“女娲来过?什么时候来的?啊啊啊错过了!”   第一武叼着牙刷笑道:“她要是愿意见你还会再来的,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唐小棠翻转过去给他看:“昆仑镜。”   第一武差点连着牙刷一起吞了下去,赶紧洗漱完毕,过来接过昆仑镜翻看,惊叹不已:“昆仑镜何时到女娲手里去了?传闻当初她与伏羲为借昆仑镜的事还吵了一架呢,女娲气得当场翻脸,最后也没讨到。”   唐小棠和小悦都是见过昆仑镜的人,早没了新鲜感,只有第一武捧着它稀罕地看了又看,只见那镜面光洁莹白,不能照出人的倒影,倒是能看到小悦是一团鸟形的烟雾,而她旁边的唐小棠同样没有映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白玉印。   看来昆仑镜可以显示出崆峒印碎片的下落,第一武恍然有所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如果女娲早就知道昆仑镜在手找崆峒印会方便许多,为什么一开始不给唐小棠呢?   “女娲娘娘特意留下昆仑镜,莫非碧崖山中的妖怪非常厉害?”小悦不无担忧地问。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行动。”第一武将昆仑镜装进随身背包里,仍然打头阵,三人出了封印,继续朝洞窟深处走去。   经过一个晚上,洞窟里又开始结霜结冰,但量远不及昨天的多,走了接近两个小时后,一拐弯,前方终于出现了光。   “伟大的神农永远庇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呼。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无数的声音应和,群情激奋。   听到洞窟外传来的这动静,里面的三个人一起停下了脚步。   碧崖山中竟然有人居住?这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就连第一武这个神农后裔也完全没想到,祖先的陵寝附近居然会有村落。   洞窟外喧闹不休,除了人们的“嘿嗬嘿嗬”的呐喊声外,还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似乎是在庆祝,又或者是在祭祀。   唐小棠小声问:“我们这时候走出去,会被他们当成神么?”   第一武摇摇头,说:“他们如果是长期生活在这里,必然思想保守且异常排外,我们就这么出去,多半会被当成妖怪,争执起来反而不妙,还是等他们走了再悄悄出去。”   于是唐小棠回封印里取了小板凳和果汁、鼓浪屿肉松出来,三人坐在洞窟里打着电筒野餐。   外头足足闹到正午才逐渐安静下来,等唐小棠从洞窟口探出头时,已经只剩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在清扫地面,眼角瞥见洞窟里爬出三个人,差点吓得跳起来。   “嘘——!”   唐小棠忙示意她别出声,然后双手举过头顶,朝她走去:“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少女脸色苍白,扔了笤帚就要下跪,唐小棠只得又去扶她:“不不不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算了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别把看到我们的事声张出去,行不?”   少女盯着她的脸,慌乱地点了点头,小悦将笤帚捡起来还给她,她一接过来就落荒而逃了。   “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第一武深深吸了吸鼻子,这里的空气没有一丝工业杂质,全都是大自然最淳朴的味道,花香,草香,还有瓜果成熟后的甜香,“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祖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寒冰洞窟贯穿了碧崖山的左翼,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碧崖山的怀抱之中,层层盘盘的梯田、一排排整齐的杨柳,放眼皆是葱翠的绿色,令人倍感耳目一新。   数不清的民宅掩映在绿树之中,像是住着上百户人家。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黑瓦黄墙,门前扎着木篱笆,白发的老人坐在院子里,身边围了一群听故事的小孩儿,院中更有绒黄小鸡崽满地跑,正午日头虽辣,然而山中温度不高,倒是颇为惬意。   刚才那双髻少女沿着梯田边的小道已经跑得没了影儿,唐小棠看看脚下的泥泞,猜测昨天那股水流应该是被这里的居民误认为是神迹了,所以今天才会跑来祭祀。   这时有小孩儿注意到了他们三个,忙扯了扯老人的袖子,指着门外说:“阿公阿公,外面有不认得的人在看。”   既然被发现了,总要打个招呼,唐小棠于是礼貌地走上前去鞠了一躬:“您好,我是从外面来的,请问……”   白发老人看上去年过八十,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褶子,浑浊的双眼一眯,毫不客气地驱赶:“回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我们不是来……”“回去!统统回去!我们有自己的宿命,不用你们这些外人来插手!”   沟通失败,唐小棠耸耸肩走开。老人干瘪的嘴动了动,又对身旁的小孩儿们说:“都回家去,今天不说故事了,改天再来。”小孩们个个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含着手指退出了院门外。   第一武说:“我去试试。”说着走向老人:“老人家,我是神农后裔第一武,是特地来寻找祖先陵寝的,请问您知道神农陵的位置吗?”   孰料说这话的下场更惨,老人眼一瞪,顺手抓起一旁的笤帚就抽过来:“让你眼红,我让你眼红!我今天非抽死你们这些用心险恶的家伙不可!”第一武腿上挨了一下,顿时呼痛,连连后退,老人不依不饶,一路追着他打,第一武不熟悉地形,更不敢对一个老人还手,唯有一路踉跄地逃跑,样子狼狈不堪。   “三阿公!请住手!”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老人停下来回头去看,第一武马上趁机躲到了树后。   山坡上走下来的姑娘和刚才吓跑的那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也梳着双髻,只是刚才那个穿红裙,这个穿绿裙而已。   说她是走,或许有点勉强,她两边腋下都拄着拐杖,裙摆下看不到鞋尖,似乎是双腿残废了。   残疾姑娘用双拐走到他们跟前来,先是和那老人飞快地说了几句,老人不情愿地走了,她方才又对从藏身之处出来的第一武等人歉意地说:“真是对不起,三阿公他的脾气就是这样,特别暴躁,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来,请跟我来。”   这丝毫不惊讶的态度,证明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人进来过,而且好像还是常来,如果常有人来,带来外面的稀罕事物,讲外面的新鲜故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唐小棠心中存了个疑惑。   “要扶你吗?”小悦问。   那姑娘爽朗地笑着摇摇头:“不用,从小到大都这么走,同样的路来来回回几万次,摔不了。”   “姑娘请恕我多言,你的腿……”第一武医者本能作祟,忍不住发问。   “生下来就是废的,没什么,我早就想开了。”姑娘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想多说,事关别人的隐私,第一武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姑娘将他们领进了一栋小屋里,屋子不大,但很干净,简陋的桌椅用了许多年,边缘处磨得格外光滑,一堵墙将房屋隔成两半,帘子背后应该是她的卧室。   姑娘招呼他们坐下,又说:“自己倒水喝,别客气,村里的老人都很排斥外面来的人,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三人自然连声说不会不会,唐小棠问:“你知道神农陵寝的事吗?”   姑娘脸色忽地就变了,警惕地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124、不为人知的苦   “我是神农后裔,回来祭祀先祖。”第一武不慌不忙地避开锋芒,揽过话去。   “神农后裔?”姑娘狐疑地瞅了他几眼,没瞧出什么名堂来,只得作罢,“在村里千万不要随便打听神农陵寝的事,被抓到是要乱棍打死的。”   第一武和唐小棠顿时一凛,脊背发凉,不约而同地心想还好刚才只是个老头儿,要换成个年轻力壮的,指不定那一下已经打成残废了。   那姑娘又说:“我不会告诉你们陵寝在哪儿的,你们可以当做整座碧崖山都是神农陵寝,要祭祀,随便在哪儿都一样。”   说话时,帘子一响,那红裙的姑娘从里间跑了出来,抓着绿裙的姑娘一边胳膊摇了摇,嘴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音调,绿裙的姑娘斜眼一瞥她,说:“不是害怕吗,怎么又出来了?”红裙的姑娘央求地“啊啊”两声,绿裙的姑娘淡淡道:“你不用求我,我自有打算。”   原来这红裙的姑娘是个哑巴,难怪刚才一声也没吭,唐小棠心想。   红裙姑娘见央求无效,只好又耷拉着脑袋回房里去了,绿裙姑娘这才作自我介绍:“刚才那个是我妹妹,我叫绿珠,妹妹叫红珠,她不会说话,刚才就是她回来告诉我有外人进来了,我才去接的你们。”   唐小棠有点同情地问:“家里就你们两姐妹吗?生活会不会很不方便?”   绿珠在椅子里坐下,笑容里多了几分忧伤:“不方便又能怎样,我们姐妹俩生下来就一个哑一个瘸,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我娘不干净,和外面来的人……说她玷污了神,所以才会生下我和红珠这样的怪胎,不杀了我们祭神就不错了,还指望谁来照顾我们?”   唐小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提起你的伤心事……”   绿珠却很大方:“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没关系,难听的话我听得多了。你们一共来了三个人?家里可能住不下,我叫红珠去搬点茅草来铺个地铺……”   唐小棠马上表示不用了自己能解决,绿珠将信将疑,她只好现场表演了一次进出封印,还拿了两截自家腌的香肠作为见面礼送给绿珠,绿珠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真的是神农后裔?是神仙?”   “只有他是神农后裔,”唐小棠指了指第一武,“而且我们都不是神仙,这只是一点小把戏,我解释不清楚。”   绿珠满脸见到了活神仙的表情,喃喃道:“原来真的有凭空消失的仙术,我还以为那丫头是胡说的……”   第一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红珠姑娘见过神仙?怎样的神仙,她……她不会说话,怎么向你描述?”   绿珠定了定神,理清思维,说:“红珠虽然耳不能闻口不能言,但她能看你的口型知道你在说什么,也识字,还会画画,我边看边猜,猜错了她就摇头,猜对了就点头,这样推断出来的。”   第一武正要接着问神仙长什么模样,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的喊声:“绿珠丫头,你给我出来!”绿珠只得让他们稍等,自己拄着拐杖出去见人。   唐小棠禁不住好奇,也凑到窗边去看,发现院子外头站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嘴大唇薄,一看就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山中闭塞,人们自给自足,穿的都差不多,倒也看不出那女人的身份,手里提一袋不知什么,似乎挺沉。   绿珠迈出门槛去,问:“方姨有什么事吗?”   被唤方姨的女人见她出来,马上叫唤开了:“我说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成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也不看看自己那模样,配得上我家愈儿吗?别仗着脸长得好看点就乱勾引男人,早就知道你娘不是什么好东西,生下来的你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屋里的唐小棠差点就一个没忍住,冲出去和那方姨理论去了,她这说的叫什么话,先天残疾又怎么了,怎么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幸亏小悦及时按住她的肩,低声说:“别出去,绿珠姑娘自己应该能解决。”   果然绿珠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愈哥儿是真心相爱,他不在乎我有残疾,愿意一辈子对我好,我也会一辈子伺候他,为他生儿育女。你是他娘,怎么不去管自己儿子,却要来我门前闹,莫不是看我们姐妹好欺负?”   方姨气得一连“你”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狠狠将手里那袋东西摔在她脚边:“这些白米给你!以后离我儿子远一点听到没有!”   绿珠却看也不看,轻蔑一笑:“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也不会离开愈哥儿,除非哪天他不要我了,否则你休想拆散我们。”   威逼利诱均无效,方姨实在拿她没办法,两手一拍大腿,坐在绿珠家门前就哭号上了:“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没天理啊!”   她这一哭,四邻都被惊动了,不一会儿绿珠家门前就围了几圈人,方姨一面哭一面抓头发、捶地,真真是哭得肝肠寸断,但旁观的人却只是彼此交头接耳,无人上前搀扶或者劝慰。   从那些围观者的交谈中,唐小棠大概可以听出些眉目,无非是方姨的儿子年轻英俊,村里不少姑娘都喜欢他,以及方姨的男人死得早,就指着儿子娶个富裕人家的女儿,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恶婆婆戏码。   “东西你拿回去,你们方家不要我,就让方家的男人来说话。”绿珠冷冷看她哭了一阵,待她哭累了,才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回屋。   一个巴掌拍不响,况且方姨也累了,哭不动了,围观的人群也就觉得索然无味,纷纷散了。   绿珠重新回到桌边:“刚才说到哪儿了?”气定神闲得犹如刚才门前泼妇哭街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果然是难听话挺多了,练出来了。   “说到神仙长什么样。”小悦提醒。   “嗯,那丫头说有一次她去山上拾菌子,遇到一个八尺多高的陌生男子,那男子看上去十分魁梧,却很温柔,问她是谁,是不是迷路了,红珠当时胆子小,就转身跑了,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又在河边遇见了他,那人送了她一束花,还和她说了很多外面的趣闻轶事。”   绿珠笑着拗了一下手,她的两手满是茧子,是长年累月使用拐杖、加之生活的劳苦所致。   她说:“我和红珠从小就被骂作是不干净的孩子,村里人说是因为我们的娘偷了外面的男人,亵渎了神,所以神把责罚降在了我们姐妹的身上。大家都看不起我们,爹娘死后,就越发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们,红珠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很善良的人,喜欢坐着听他说话,有时候点个头,对方都会觉得特别开心,然后她也很开心。”   “我开始以为她说的是村里的谁,后来才知道这人根本不是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是外面的人,我怕红珠也和娘一样,被外面的男人骗了,就让她不要再和那人来往了,可那丫头却说对方不是坏人,是神仙,可以飞起来,还会一瞬间就消失。”   绿珠搓了搓脸颊,仍有点难以置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当初我想过带着红珠离开这里,可当年祖先上山的路早不知哪儿去了,四周都是峭壁,翻也翻不过去,这辈子只能这么熬着,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唐小棠解释道:“你知道那边山上有个洞窟不?里面到处都是冰,我们就从那边穿过来的。”   绿珠愕然:“那山洞是通的?我去过一次……实在太冷了,没往深处走……”继而联想起昨夜村里人都说山洞里涌出大股清泉水,一定是神农显灵,今天还特地去洞口拜祭,明白了过来,“洞中的冰融化了?听村里老人说,那洞里的冰几百年前就有了,从来没融化过啊。”   唐小棠实在不想再解释冰为什么会融化,否则提到小日光鸟又会引出无数的疑问,没完没了了,索性装傻充愣:“是吗?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没剩多少冰了。”   绿珠低头思忖,柳叶秀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对了,绿珠姑娘,我有几个关于这个村子还有你们姐妹俩的病的问题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不方便?”第一武沉默了这么久,忽然开口问。   绿珠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神农后裔,有没有办法治好我和红珠?不,我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帮我妹妹好吗?她好手好脚的,如果能听得到,能说话,就不会再有人嫌弃她了!”   第一武面色凝重:“你现在问我我也没法回答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过后我再为你和红珠姑娘检查,看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绿珠连忙点头:“你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   “你的父母,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绿珠一愣,没反应过来,唐小棠却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近亲繁殖!”   近亲繁殖是种极度落后的社会现象,早在伦理道德形成之前,人类的祖先就发现,血缘越亲近的人交配繁殖的后代存活率越低,多畸形、残疾和智商缺陷,直到几千年后人类文明高度发展,医学研究在基因领域有了突破,才证明了近亲繁殖、基因和遗传病三者之间的关系。   血缘越是接近的两个人结合,后代患有遗传病的概率也就越高,最典型的就是当年在欧洲蔓延了多个国家皇室的血友病,正是为了维护血统纯正而不断近亲结婚的下场。   绿珠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我爹和我娘是表兄妹。”   第一武又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村子里的大部分之间,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吧?两代,或者三代,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么点人,基因混杂,遗传概率……你们在这儿生活了几代人了?”   “不、不知道……”绿珠被他的表情吓坏了,“怎么了?”   第一武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需要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还会有更多畸形儿诞生的。”   125、多情者自伤   红珠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是自己长得有桌子那么高,爹爹开始抱着她写字的时候了。   她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声音,没有娘的摇篮曲,没有爹的咳嗽声,大一岁的姐姐嘴巴开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某天突然开窍,爹爹在地上写了“红珠”二字,指了指她,又写了“爹爹”二字,指了指自己,她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横竖撇捺的含义,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可以代表身边的人、事物,甚至是想象中的某些东西。   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怜悯,红珠学习写字的进步非常快,开始只能表达几个简单的词,后来又学会了常用的短语,到十二岁那年,终于可以用笔和纸跟姐姐说话了,再后来就又无师自通,领悟了唇语,只要面对着说话的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能用眼睛听到了!   但能听到,未必是一件好事,红珠常看到姐姐拄着拐棍在田埂上练习走路,身边有一群小孩儿朝她嚷嚷,用石头木棍什么的扔她,或者把她撞倒在田里再一哄而散。即使没有学过骂人的话,她也能感觉出,那些人对姐姐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听不到,所以没有人骂她,姐姐听得到,所以姐姐成天被欺负。   她很想问一问那些人,为什么要骂姐姐,为什么要欺负姐姐,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话可以说了吗?   直到遇见那个人。   一个秋雨过后的早晨,红珠背着背篓上山拾菌子,无意间转过头,发现身后不远处竟然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正笑容满面地对她说着什么。   从没见过陌生人的她吓得差点连背篓都不要地就跑了,男人说了什么,也根本无暇去看。   一个多月后两人又在溪边碰了面,当时她正在洗澡,想跑也没法跑,又无法做声让他别过来,只得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求饶似的看着他。   男人瞧见她扔在石头上的衣服,顿时明白自己失礼了,抱拳躬了躬腰,转身走了。   打那以后她总会时不时地碰见那男人,男人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也不会说那些骂人的话,而是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村里的人,让她不要害怕,自己没有恶意云云。   渐渐地,红珠不再害怕这个陌生男人,他们经常在天气很好的午后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聊天,男人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随便想到什么便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刻钟,而她只需要面带微笑地听,同时不断在脑袋里思考,他说的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有一天男人突然问她:“你为什么从来不开口和我说话,是不是你们村里有规矩,不许和外头的人说话?”   她猝不及防,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男人很快又说:“我有一天从你家门口过,听到你在唱歌,你的嗓音那么好听,简直比林子里的百灵鸟叫的还要好听,真的不能和我说句话吗?”   红珠望着一脸殷切的男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伤——原来他喜欢的是姐姐。   姐姐虽然双腿畸形不能走路,但歌喉却是一等一的好,因为姐姐曾对她说过,方愈哥哥爱的就是姐姐那美妙的嗓音。   他喜欢的是歌喉动听的姐姐绿珠,而不是她这个聋哑女红珠。   “说这话可能有点唐突(红珠心想,唐突是什么意思呢),”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介于羞涩和窘迫之间的微妙表情,吞了吞唾沫,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红珠怔忪地望着他,看懂了他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他果然也和方愈哥哥一样,听了姐姐的歌声,就想要娶她为妻。   男人兀自不察她心中受到的打击,继续眉飞色舞地说:“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绝不会移情别恋,就算将来你老了,病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你从小在山里长大,难道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可以带你到处走走,外面有很多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糖人儿、风筝、皮影戏,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起,就隐约觉得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到现在我更加肯定了,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上门提亲!”   红珠被他最后那句话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哆嗦一边摇头,狼狈地转身逃走了。   男人或许在后面叫了她几声,也或许没有,总之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再听不到那些有关外面五花八门的趣事,生活突然变得格外寂寥。   她在心里期盼男人会再出现,和过去一样,坐在河滩上给自己讲故事。   同时,她又在心里祈祷男人不要再出现,如果他真的娶了姐姐,把姐姐带走了,她一个人留在这个村子里,就再也没有人会和她说话了。   你为什么偏偏爱上姐姐呢?红珠在心底悲凉地想,每次和你聊天的人都是我啊,姐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甚至笑话我说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人,而你为什么偏偏爱上了她呢?   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打湿了枕头,身后的绿珠动了动,似乎是被她的哭声吵醒了,伸出手臂来将她抱住,红珠顺势转过身去,脸埋在姐姐怀里哭了起来,绿珠像个慈爱的母亲一般搂着她,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背,哄她入睡。   绿珠知道妹妹有心事,但红珠不说,她也就不问,只在她半夜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默默将她抱在怀里。   方愈曾半开玩笑地问,该不会是红珠妹妹有了意中人,却被人瞧不起了,所以才伤心难过吧,绿珠嘴上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心里却信了七八成,红珠从小就无忧无虑,耳根子清净心也纯粹,这个年纪隔三差五掉眼泪,也只可能是有了喜欢的人。   可这个人会是谁,绿珠这个姐姐心里是一点谱也没有,村里就那么几户人,年纪相当的少年郎也就那么几个,从来也没见红珠留意过谁。   “会不会就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呢?”   午饭依旧是唐小棠下厨,绿珠红珠姐妹俩在院子里种了几棵青菜,红珠头天又摘了些山里的鱼腥草回来凉拌,倒是让唐小棠过足了一把吃家乡菜的瘾,吃饱喝足后红珠抢着去洗碗,绿珠这才有空和唐小棠说说妹妹的那点事。   绿珠听了她的话,一脸似是而非:“我也想过,但神仙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些凡人,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被拒绝了也不奇怪吧?”   这一点唐小棠简直太同意了,当初自己暗恋朱槿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对方何等高大自己何等渺小,根本不敢奢望,觉得一旦开了口,必然是会惨遭发卡的。   但话又说回来,朱槿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反应迟钝又有点笨的凡人丫头就嫌弃她,那么红珠口中的神仙,说不定也未必会嫌弃红珠呢?也许红珠只是在心里觉得这段感情没未来,脑补的长河一泻千里,把自己给弄郁闷了也难说啊。   唐小棠把自己的猜测对绿珠说了,绿珠想想也是,就拉住正要回里屋去的妹妹的手,问:“最近怎么没听你说起那个会飞的神仙了?”   红珠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挣脱了她的手跑进里屋,一头扑在了床上,绿珠被她吓一跳,赶紧拄着拐杖跟进去,要将她抱起来问她怎么了,可红珠就是把脸埋在枕头里,说什么也不抬头。   她不抬头看,绿珠自然也没法问,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让我来试试。”唐小棠凑到床边,抓过红珠的一只手,像当初和少昊说话那样,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他想见你。   写着四个字的时候唐小棠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如果不幸自己的猜测全盘错误,那也没损失不是?   但红珠马上抬起了头,脸上一道道泪痕,眼神说不出的可怜,唐小棠看着她,仿佛就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握着她的手,几乎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充满了矛盾。   “你不想见他吗?”唐小棠问。   红珠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唐小棠又问:“如果他来见你,你愿意见他吗?”   红珠一脸难过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神色中充满了担忧的姐姐,最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因为不方便进姑娘家卧房、而站在门外的第一武的眼睛,趁唐小棠给红珠擦眼泪的功夫,第一武说:“你们姐妹俩长得真像,如果并肩坐在一块儿可真有点不好区分。”   绿珠笑了,说:“愈哥儿也说我俩长得像,不过他说了,他就瞧上我唱歌好听这一点,愿意和我一辈子,你说连我这不能做活的都有人喜欢,红珠手脚勤快,人又听话,出了这村子,得有多少人争着喜欢呐。”   第一武笑道:“那是,我这种出门就迷路,连自动提款机都不会用的人,不也娶到老婆了吗?”   “……你们两个就不要自我吐槽了好吗?”孤家寡人的小悦表示压力略大。   那边唐小棠忽然问:“绿珠姐姐,红珠说有话想和我单独聊聊,我可以带她到封印里去一会儿吗?”   绿珠欣然应允:“当然可以,红珠愿意把心事说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小棠得到许可,对红珠一笑:“走吧,带你去私人聊天室。”   红珠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126、骚动的村民   “我觉得红珠姑娘多心了,”第一武听完唐小棠的转述后,斩钉截铁地道,“那人顶多是意外地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原来还有把好嗓子,怎么可能一直喜欢的是绿珠姑娘,两人见都没见过。”   “可她们姐妹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换做是你,你会选哪个?”小悦却持相反观点,觉得红珠口中那神秘男子应该和方愈一样,喜欢的是绿珠。   第一武摸摸脸颊,肯定地回答:“我选阿慧,和任何人比我都选她,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小悦嘴角微抽,放弃了和这个妻管严辩论。   唐小棠举着望远镜到处看:“争这个没有意义啦,想办法把人找到,问一下不就清楚了?我觉得目前的重点反而是要怎么说服这里的人离开,我和红珠在封印里笔聊的时候,你们不是和绿珠姐姐讨论了迁徙的事儿么,结果怎么样了?”   第一武摇头叹气:“没结果,绿珠姑娘告诉我们,村里人的自我意识非常强,似乎觉得自己是被神眷顾着的特殊群体,从古至今都没有人离开过,偶尔有妖怪进来,也总是被他们暴力驱赶,白天抡笤帚追我那个三阿公,据说年轻时候相当了得,一个人杀过老虎,幸亏他已经老了,要不我的命就搁这儿了。”   被神眷顾的特殊群体啊……唐小棠顺手把望远镜递给小悦,取出昆仑镜。   村里的人认为自己被神农庇佑着,在他的神力之下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自己其实也差不多吧?女娲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帮自己的忙,要说这么做的目的,却又完全看不出来。   她唯一一次向自己索取的东西就是昆仑镜,听老师的意思,似乎是为了替死去的爱人报仇,但现在她又把昆仑镜留在了封印里,难道她已经不需要了?   唐小棠翻转着昆仑镜,镜面上崆峒印的图像晃了晃,白光一闪,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是什么东西?!”正在研究路边长的药草的第一武大惊失色,马上站了起来。   “不、不知道,”唐小棠无措地捧着昆仑镜,“我随便翻了一下昆仑镜,照到那边的时候突然就……”手指着前方的山坡,那是红珠每天去采野菜拾菌子的地方。   小悦捂着耳朵,心有余悸地摇晃着站稳:“天呐,我差点被它吼聋了,妖怪吗?这么大嗓门……莫非是……”   村里的人也都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吼,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朝这边跑过来。   三阿公拎着笤帚,气势如虹地一挥:“你们这些外乡人想干什么!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唐小棠吓得连忙躲到第一武背后,第一武“哎”地一声,又躲到她身后。   小悦右手抬平,横向一挥,一道黑光形成结界,挡住了三阿公以及村里其他提着锄头扁担的人。见那俩人还在一个劲儿往对方身后躲,一向心平气和的她也难得地有点恼火:“别玩了!”   “不闹了不闹了,小悦姑娘生气了,”第一武按着唐小棠的肩,坚决地躲在她背后,笑着朝愤怒的村民问道,“那边山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村民大声顶撞:“关你什么事!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另一名农妇也大声叫道:“我们不欢迎外乡人,马上走!”其余人附和着喊道:“对!马上走!赶快走!”一个个挥着手里的农具,好像只要他们说不走,就会动手一样。   “快住手!”在不远处河滩上洗衣服的绿珠手忙脚乱撑着拐杖过来,“这位先生是神农大人的后裔,是来拜祭祖先的,大伙儿千万不能冲撞了神灵啊!”   方姨也在人群中,这时见了绿珠,顿时眼就红了,仗着此刻群情激奋,站出来指着她骂道:“又是你这混账丫头,帮着外乡人说话,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你娘当年就是偷了汉子才会生下你这野种,你把这群人带进来,是不是想毁了咱们这村子呀,啊?”   本就躁动的村民被她这么一煽动,更是怒焰滔天,一个中年汉子伸手猛地一推绿珠:“别跟他们客气!杀了这群外面来的混蛋!”绿珠被推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唐小棠赶忙过去搀扶,又被不知道什么人一脚踹过来,和绿珠抱着滚作了一团。   “你们干什么?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第一武愤然上前,一拳将那中年汉子揍得倒回人群中,村民们见状,纷纷抡起手中的家伙朝他拍过来,场面混乱成一片,小悦一个人手忙脚乱,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混乱中不知谁狠狠一脚揣在小悦后腰上,直将她踹得飞出去,一头撞在路边岩石上,额角刮破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小悦!”唐小棠一看到那血,吓得魂都快没了,见有人轮着锄头就要朝她身上砸去,想也没想就扑上去将小悦一把抱住,余光瞥见那白亮的锄头尖朝自己劈头砸下,忙朝一旁滚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锄头快要将唐小棠身体砸出个血窟窿的那一刹那,一团红云卷着烈风挡在了她身前,瞬间将那挥着锄头的小伙子卷上高空,抛出几丈远,狠狠地摔在了稻田里,溅起泥水无数。   唐小棠一脸恐惧地转头去看,只见那红色的旋风冲进人群中,将那些吓得哭爹叫娘的村民冲得歪三倒四,更化作一团兽形,挥起尖利的爪子,逢人就抓得满脸是血,遇到敢于抵抗的,便毫不客气地张开大口,将人拦腰咬住,昂头一甩,那人发出濒死的喊叫声,被咬成血肉模糊的两截,各飞向一侧。   久居深山的村民们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全都吓得弃了手中的农具,连滚带爬地四散逃窜,红狐还要再追,空中猛然挥出黑白两道锁链,缠住了它的咽喉,将它拽上了天。   “老师!”唐小棠忙弃了小悦,歪歪倒倒地朝天上那团载着黑白无常的灰云追去。   分开了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竟是做了鬼也不放过妄图伤害她的人,闯出地府上来报仇!   黑白无常的魂索紧紧扼住红狐的咽喉,不留丝毫情面,将它一路拖着飞远了,唐小棠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追,最终还是眼看着他们消失在天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记得盘古第一次来找麻烦的时候,朱槿曾说过一旦遇到危险,他会第一时间赶来,其后无数次大险小险,无不是在他手中化险为夷,哪怕是现如今他已不在阳世间,承诺过的事依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来兑现,胆敢对他的宝贝丫头动一根手指,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从在隧道里醒来时起就潜伏在心底的悲痛终于彻底开闸,所有的坚强勇敢都在那冲破了生死之隔、阴阳之限的深情面前溃不成军。   何谓至死不渝,莫过于此。   唐小棠跪在地上哭了不知多久,才听到第一武虚弱的喊声,清醒过来,一把抹去眼泪,跑回去查看他们三个的状况。   小悦额头上的伤口足有小孩儿嘴巴那么大,失血过多令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怕,嘴唇也变成了灰色,绿珠也昏了过去,蜷着身子匍匐在地上,身下流出一滩刺眼的鲜血。   “快去封印里把我的急救包拿来。”第一武是唯一清醒着的一个,模样也足够狼狈了,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想必挨得拳脚一点儿也不比她们少。   唐小棠立刻照办,先照第一武的指示给小悦的伤口上敷了药包上绷带,然后又去检查绿珠,发现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又见那血染红的位置,忽然就明白过来,慌乱地大叫:“武先生快来!绿珠姐姐不好了!”   第一武正在吃内伤药,闻言拖着一腿爬过来,一看那滩血,脸色就变了,接过绿珠的手腕一摸,长叹一口气:“才一个多月,多半是保不住了。”荒山野岭的,要想找到合适的药材比登天还难,而他们出来探险,怎么可能带保胎的药,绿珠与那方愈的孩子,还没出世,便被自己的亲奶奶叫人给打死了。   托朱槿的福,唐小棠伤得最轻,便将小悦扛进封印里,给她喂了些补充灵力的仙草,又帮着第一武把绿珠抱回她家中,等红珠从山里回来,去叫了孩子的父亲过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方愈是个挺精神的年轻小伙子,早些时候在外头打猎,刚回到家看到娘脸上破相,还被吓一跳,问起来,方姨又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红珠找上门来,拖着他到自己家去,看到绿珠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绿珠姑娘身子单薄,这一小产,怕是要养上一年半载,”第一武脑袋上肿了俩对称的大包,涂着紫药水,嘴角还贴了一块创可贴,说话都会痛,“不过也好,我原本也打算告诉你们,最好不要生孩子,这村子里的人血缘混杂,到绿珠姑娘这里已经开始显现出恶果,你们若是有了孩子,很大概率孩子也会畸形,或者智残。”   “怎么会这样……”方愈抱着虚弱的绿珠,懊悔的眼泪不断落在她发间,绿珠将头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小悦已经恢复了不少,靠在一旁的椅子里,皱着眉头问:“那山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村里的人听到吼叫声二话不说就对我们动手?”   127、墓中真相   方愈忍着悲痛,抹去眼泪回答:“村里的长辈说,神农葬在这山里,陵寝的入口就在那边,最近几年常有奇怪的人到村里来,要我们搬出去,还说碧崖山会塌,大家都认为那是耸人听闻,是外乡人想要盗取神农墓中的宝贝,故意吓我们想让我们离开,方便他们下手。”   果然有蹊跷,唐小棠心想那所谓奇怪的人八成来头不小,知道些什么,可能单纯为了村里人好,也可能真的在窥觊女娲石,便问:“那这些奇怪的人后来都走了吗?”   方愈没有回答,绿珠虚弱地答道:“都被三阿公他们给杀了。”   唐小棠和小悦不寒而栗,绿珠又说:“尸体也都被送进了山里,红珠亲眼看到的。”看了一眼妹妹,红珠害怕地点点头。   “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谁给他们这样的自信,在神的眼皮底下大开杀戒?”第一武难以置信地问。   方愈叹气道:“据说村里人的祖先当中,有女娲娘娘的御使,家乡遭遇蝗灾,那人就带着大家翻山越岭来到碧崖山,这里长夏无冬,庄稼长得特别好,那十几户人家就在这儿住下了。不许靠近那边山头的命令那是那人下达的,村里人起初不知道原因,后来那人死了,村里的年轻人好奇,进山里去看过,才发现了陵墓。”   绿珠也说:“这事我爹也对我说起过,那位御使大人临死前留下话,说此处有神农英魂庇佑,让大家千万不要出去,更不能让外人打神农陵墓的主意,如果有人胆敢不听劝告,那就杀了。”   他们俩越说,唐小棠心里越瘆得慌,总觉得这神农陵寝之中不止藏着女娲石,似乎还有别的秘密。她征询地看了一眼第一武,第一武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就问她:“你想进去看看?”   唐小棠还没回答,方愈就急急忙忙阻止:“去不得!会被诅咒的!”   “你们已经被诅咒了,”小悦冷冷地道,“你们被那人限制在了此地,往后世世代代,缺胳膊少腿儿,看不见听不见的孩子还会更多,到最后整个村子都会变成人间地狱。”   唐小棠使了个眼色,示意小悦别说了,小悦却不理会她,径自说:“他让你们在这儿世代繁衍,无非是想有人看守住神农墓,不被人盗掘,他根本没考虑过这样下去你们的后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端受伤令她情绪浮躁,索性站起来往外走:“你们这些愚蠢得会相信他鬼话的人,好坏不分,爱走不走,小棠,别管他们了,我们去山里找东西,本就不是来管闲事的,他们愿意留下,就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小悦!”唐小棠追着她跑出门去。   绿珠垂下眼帘想了一阵,对红珠招招手,红珠来到床前握着姐姐的手,绿珠对她说:“你跟着他们走,带他们到山里去,之后让他们把你送出去,你不是常说向往外面那些有趣的事吗?跟着他们走,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红珠露出难过的表情,抿着嘴使劲摇头,绿珠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去,你还小,手脚都是好的,不要被困在这里。”红珠还是不肯,方愈便说:“红珠妹妹,你放心,等绿珠身体恢复了,我会带着她下山去找你的,你沿路留下记号,等我们出来以后,再找个地方落脚,一起生活。”   红珠这才勉强答应了,依依不舍地放开绿珠的手,从床边起身,朝第一武点个头,让他跟自己来。   “那么,二位多保重。”第一武拱了拱手,跟着红珠出了小屋。   有熟悉地形的红珠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神农的陵墓入口。   几千年的时光过去,神农的陵墓已经在风雨中坍塌的差不多了,精美的石刻摔断成几截,上面爬满了野草和藤蔓,碑铭已经被厚厚的苔藓所覆盖,看不到文字。   陵墓入口的台阶很宽敞,淤泥上印着一串脚印,两寸厚的墓门已经被击碎,扒出足够一个成年人进出的窟窿。   第一武脸色有点难看,毕竟是自家祖坟,被人用这么粗暴的方式闯入,心情自然是不会好的。   他将一把短刀握在手里,示意三个姑娘跟在自己身后,率先踏着台阶走了下去。   “红珠就别进去了吧,万一盗墓的丧心病狂,动起手来可麻烦。”唐小棠说。   红珠本身也胆小,就点头答应,在墓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唐小棠塞给她一个哨子,对她说:“如果有危险就放嘴里吹,用力吹,我们听到会出来救你的。”红珠乖乖接过来,比划了个动作,让他们小心。   墓道很长,四十五度向下一直延伸,第一武打着手电,边走边照,两旁的石壁都很光滑,看不出有机关运作过的迹象,唐小棠搓了搓胳膊,上面全是鸡皮疙瘩,黑暗压抑的环境让她情不自禁地紧张,就说:“下午那声吼叫会不会就是从墓里传出来的?”   “不太可能,那声音听起来是在空旷的地方喊出来的,而且……”第一武小心地迈着步子向下,“那声音实在太大了,如果是从墓里传出来的,不可能那么大。”   小悦走在最后,问:“什么东西能发出那么大的吼声,狮子老虎什么的再怎么吼,也不会发出那声音来,还隔得那么远,如果站在它面前,非给吼晕了不可。”   唐小棠却奇怪地道:“有那么大?我怎么觉得好像还好,就一般野兽的吼声啊。”   小悦莞尔一笑:“肯定是你耳机用多了,耳朵退化了。”   “嘘!”第一武似乎发现了什么,紧急让她们停止闲聊,弯下腰去听。   他们已经走到了墓道的尽头,一堵石墙横在面前,将去路一分为二,第一武蹲在石墙脚处听,唐小棠也凑过去,屏息凝神,却没听到什么,问:“有什么声音吗?”   话音刚落,墙壁那头传来一声疯狂的怒吼,虽然因为石板的阻隔——或许还有一定的距离,已经不怎么刺耳了,但仍然能听出那声音非常响亮,简直可以用惊天霹雳来形容。   小悦不用弯腰都听到了,脸色微微一变:“是白天那家伙?他闯进了地宫?”   第一武当机立断,选了右边的路跑过去:“走!”唐小棠和小悦也马上跟在后面,三人在漆黑的甬道中狂奔,手电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前方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拐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交叠重复,好像有无数人在奔跑一般。   唐小棠不信任地道:“这里是迷宫啊,武先生你这样乱跑不行的,要不我来找路?”   第一武头也不回地说:“反正都不知道路在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   俩姑娘啼笑皆非,只好跟着他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拐了不知多少个弯以后,面前是死胡同,没有路了。   “我说不行的吧。”唐小棠扶着墙壁喘气,无奈地看着他。   第一武伸手推了推那墙壁,纹丝不动,又用手电照着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门路,只好承认自己带错路了。   想往回走,唐小棠却又发现来路发生了变化,他们最后拐的一个弯是向右,按理说出去的第一个弯就是向左,但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她发现弯拐向了右边。   怎么回事,自己记错了?   “这墙是活的,”小悦蹲在路口摸了摸地面,“你们看,这是来的时候我做的记号,我们是从这边拐进来的,但这边现在却是墙壁。”地上有她刻下的一个拐弯的记号,箭头的尾端被墙壁吞没了。   唐小棠有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说:“武先生,你是神农的子孙,能不能跟他老人家声招呼,放我们出去啊?”   第一武笑了,用肩膀撞了撞墙壁,回答:“我不成,这种活儿得阴阳师做,我只会看病。”   说话间,刚才那吼声又出现了,这回近得多,小悦和第一武同时用手死死捂住耳朵,一脸要吐血的表情,唐小棠却十分淡定,还不太相信地问:“真有那么大声么?我的耳朵还可以啊。”   那吼声不断,地面开始震颤,唐小棠忙壁虎一样扒着墙壁,哀嚎道:“这是什么状况啊喂,共振也不带这么夸张的吧?”   在那振聋发聩的吼叫声中,甬道两旁的石壁都开始活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哧哧的声响,似乎因畏惧而在逃跑,拐弯处的墙壁分开,飞快地退缩,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身边的墙壁就全都缩得不见了,空旷的地宫中只剩无边的黑暗。   小悦瘫坐在地上,按着胸口不断干呕,第一武比她好一点,但脸色也相当难看,额头上全是汗,正掐着自己虎口处的穴道缓解不适。   “这墙壁真是活的,太神奇了……”唐小棠没东西可扒了,四周空得让她有种寒冷的错觉。   “多半是……为了防盗……”第一武捂着嘴难受地道。   小悦吐得头晕眼花,喘着气说:“据说神龙之子嘲风擅机关土木之术,发明过一种东西,叫应声墙,估计就是……这个。”   应声墙?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莫非是声音太大就会逃跑的墙?唐小棠心想。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话来:“你们是什么人?”声音洪亮,在这寂静的地宫之中犹如平地一声雷,就连唐小棠也给吓得心头一突。   128、与生俱来的烦恼   唐小棠举电筒扫了扫,发现远处正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电筒向上一扫,那人马上用手挡住光线,又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地?”唐小棠尚不觉得有什么,第一武和小悦却捂着耳朵向后逃去。   来人走到唐小棠跟前,低着头看她:“你不怕我?”   唐小棠茫然将电筒照上去,那人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光线从下往上,令他的脸看起来相当可怕,唐小棠差点也跟着拔腿就跑。   男人看了看远处的第一武和小悦,说:“你们也来找女娲石?早些时候有人使用昆仑镜,是你们吗?”   唐小棠见他离自己这么近,却不动手,似乎没有恶意,便壮着胆子回答:“是我,照到你了?”   男人摇摇头:“我躲得快,被它照一下要少几百年的修为,小姑娘,神器不可随便乱用,万物修炼皆不易。”   难怪发出那么愤怒的吼叫声来,唐小棠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拿在手里随便玩了下,以后不会了。”   远处小悦捂着耳朵惨叫:“你们别聊了!我耳朵要聋了!”   唐小棠疑惑地回头:“声音没有很大啊,为什么你们都受不了,我却没事?”   男人道:“因为你手里有昆仑镜,能破我先天功,普通人距我一丈之内都会被震出内伤。”   唐小棠恍然大悟,原来女娲特意把昆仑镜送来,是因为预料到自己会和这家伙碰面,那看来这人不是坏人了?“请问你是?”   “我叫蒲牢。”   神龙第四子蒲牢,天生嗓门大,在这边山头吼一声,对面山头的鸟儿都能吓得飞起来。   小悦欲哭无泪:“我就猜到是你,求你们了你们用笔聊行不,我头都要裂开了。”   唐小棠同情地问:“要不你们俩到封印里歇一会儿?笔聊太慢了。”   第一武大口喘着气,也一副要吐的样子:“真的别聊了,你们再这么说下去,一会儿地宫就得塌了。”   “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走。”蒲牢对他们一拱手,朝着黑暗中一个方向走去。   “别走!还有事儿找你,”唐小棠忙拽住他,“你……你就不能……小点儿声?”   蒲牢竭力压低嗓音,无奈地回答:“生来如此。”   那算了还是笔聊吧,唐小棠掏出随身的笔记本和圆珠笔递给他:“你要说的话写上面吧,我那俩朋友估计要倒了。”说完转回去将第一武和小悦送回封印里,自己则掏出昆仑镜挂脖子上,镜面朝着自己,这样就不怕误伤无辜了。   蒲牢按了按圆珠笔,学会了用法,在笔记本上写道:“你們為何來此處?”   唐小棠倒不怕繁体字,伸头看了看,回答:“就像你刚才说的,来找女娲石,借用几天,你呢?难不成也是为这个来的?”   蒲牢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锦囊,倒过来抖了抖,抖出一粒莲子般的白珠儿,递给她。   唐小棠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借我的?太感谢了,用一个月就还你。”   蒲牢摇摇头,顺手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給你了,我用不著。”   “用不着为什么还来取?”唐小棠不解地问。   蒲牢叹了口气,写道:“一言難盡。”   四周的黑暗中忽然又发出哧哧的移动声,蒲牢不说话,那些墙壁似乎不害怕了,又纷纷要归位,唐小棠不敢多留,忙道:“先出去吧,别一会儿又成迷宫了。”   蒲牢点点头,与她一同朝入口跑去。   墓穴外,红珠正焦急地等候,唐小棠一出来,她马上高兴地起身来迎,却在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蒲牢后,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仓皇地退了一步。   蒲牢同样十分惊讶:“是你?”   红珠几番想要上前来,却又没有勇气,两眼含着泪水,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他们。   蒲牢把手里的笔记本塞回给唐小棠,朝着她大步走去,红珠害怕得转身要逃,蒲牢忙叫道:“等等!”   唐小棠这会儿也看明白了,红珠口中的仙人,应该就是蒲牢,忙道:“红珠听不到的!”   蒲牢顿时如遭雷击,脚步定在了原地。   唐小棠跑过来,将红珠搂在怀里,替她解释:“红珠生下来就又聋又哑,她怕你瞧不起她,所以一直没有让你知道。”   蒲牢难掩失望之情,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欺骗,胸口剧烈起伏:“你……”   “红珠虽然听不到,却懂唇语,你和她面对面说话,她是能明白的,”红珠将头藏在唐小棠肩上啜泣,唐小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蒲牢说,“你们之间发生的事,她都告诉我了,她也喜欢你,可她担心你喜欢的是她的姐姐绿珠。”   蒲牢满脸震惊,大叫起来:“我怎么会喜欢她姐姐?她姐姐是谁我都不知道!”方圆几丈的树木都被他这一吼震得沙沙作响,百鸟惊飞,连脚下的山土都跟着颤动起来。   唐小棠眼皮一翻:“就是那天唱歌被你听到的那个,就是红珠的姐姐,叫绿珠,歌声很棒吧?你不是听了她的歌声,才向红珠求婚的么?”   蒲牢简直又想哭又想笑:“我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痛苦地道,“我早该知道正常人不可能听了我的声音还不逃跑,还愿意和我聊天,原来竟是这样……我真是太傻了。”   红珠一边掉眼泪,一边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他,两手紧紧抱着唐小棠,害怕得直发抖。   唐小棠摸摸她的头发,挑衅地看着蒲牢:“怎么样?现在知道红珠是个聋哑女,后悔向她求婚了?你要是后悔,我可就带她走了,绿珠姐姐托我们送她下山去,找个好人家嫁了。红珠又聪明又勤快,还不会说长道短,肯定好多人家抢着娶呢。”   “我……”蒲牢又是叹气又是笑,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红珠,红珠畏惧地缩了一下,他便停住不再朝前,只说,“红珠,你看着我。”   红珠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缩在唐小棠怀里,扑闪着挂满泪水的睫毛,想要移开目光,却又舍不得。   蒲牢深情地凝视着她,缓缓说道:“红珠,你是第一个没有被我吓跑的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得吗?你听不到,却能懂我说的话,愿意听我说话,还为我哭了,我活了几千年,从没有谁为我哭过。”   红珠双目通红,悲伤地看着他。   “你为自己不能听、不能说而自卑苦恼,我却觉得那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蒲牢将手掌翻过来,掌心向上,递向她:“能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跟我走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唐小棠故意道:“哟,是么?你们俩寿命都不同步,你怎么给她幸福,说不定过几年你又嫌她不能陪你说话,不能给你唱歌,去找别人了呢。”   蒲牢马上举手发誓:“不会的!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会带她去访仙山,求灵药,助她成仙,只要她活着一天,我都会待她好!姑娘,把她交给我吧,如果我有违此誓,天不罚我,你可以罚我!”   唐小棠嘿嘿一笑:“真的么?我可认识你大哥和你大嫂,小心我真叫他们来揍你哦。”   “……大嫂?”蒲牢一愣,没反应过来。   唐小棠也不解释,低头问红珠:“听到啦?他不敢欺负你的,跟不跟他走?或者我带你下山去找更好的?”   红珠面颊绯红,在她怀中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唐小棠笑着将她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接下来,握着她的手递到蒲牢的手中,蒲牢马上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来,红珠害羞地挣了一挣,便靠在了他怀中,蒲牢更是紧紧地抱着她,开心得要掉下眼泪来。   “哎,我可真是专业牵红线,”唐小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也不知道牵红线积不积阴德。”   想到朱槿一直没去投胎转世,今天还为了自己跑上阳间来闹事,也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惩罚,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只恨不能更早一点集齐所有崆峒印的碎片,去地府接他回家。   分别得太久,思念泛滥成灾,今天短暂的一面,更勾起无尽的伤感,看着别人幸福,心里空得好像缺了一块般,无法用任何东西填补。   甜蜜的喜悦过后,蒲牢终于记起来要感激恩人,拉着红珠的手,二人一起对着唐小棠跪了下去,倒把唐小棠吓得直后退:“你们这是干什么!”   蒲牢认真地道:“姑娘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别别别,要折寿的,你让我多活几年行不?”唐小棠哭笑不得地摆手,“谢谢也不一定就要磕头,你不是已经把女娲石给我了么,这难道还不够。”   蒲牢见她执意不受,也就不勉强,扶着红珠站起来,说道:“那不一样,女娲石非我所有,你既然能得到昆仑镜,想必与三皇有些交情,用完之后,还请代为归还女娲娘娘。”   他这一说,唐小棠反而又想起了先前的疑惑:“你既然不用这东西,为什么还要闯进神农陵墓里去取?”   蒲牢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本就是为女娲石,一年前我梦中接到女娲娘娘旨意,让我前来寻找神农陵寝,收回女娲石。我来到此地后,先后派出许多手下上山寻找地宫入口,但手下不是无功而返,就是不见踪影,我觉得不对,才亲自上山来,寻了多日,才找到此处。”   要照这么说,一切就都解释得了了,近半年来频繁出现的外乡人,以及女娲会预感到他们的见面、特意留下昆仑镜,都有了解释。   女娲定是也发现了此地闭塞对村民的不利影响,这才派人收回女娲石,逼他们离开,料想女娲石一失效,这漫山遍野的绿树农田,顷刻就要荒芜。   想通了这些,唐小棠心中释然,握着莲子大的女娲石感慨万千地说:“就算是女娲也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及早醒悟,尽快离开此地。”   129、第一武的疑问   下山的时候,蒲牢顺道把唐小棠也捎上了,不用钻冰窟、吹大风,唐小棠自然乐得又骑一头神兽。   “你大哥和六弟都驼过我,睚眦也算吧,算半个,狴犴太小了不忍心,”唐小棠掰着手指笑哈哈地说,“不知道把你们都骑一圈有没有成就拿。”   蒲牢啼笑皆非:“你还骑过二哥?他没把你摔死算你幸运的。”   唐小棠一摆手,好了伤疤忘了疼:“没那回事,睚眦脾气也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坏。对了,你三哥嘲风还有八弟的下落你知道么?你们一家子名字各种生僻字,老八的名字我现在还不会念。”   蒲牢答道:“三哥很多年前就不在幻世待了,你也知道他成天就喜欢鼓捣机关,玩泥巴什么的,幻世和浊世被割裂开以后,漂亮的建筑和精巧的机械就只存在于浊世当中,人类虽然寿命短暂,力量有限,智慧却无穷无尽,三哥喜欢和人类待在一块儿,你要找他还是回浊世去比较好。”   “哦……”唐小棠应了声,心想难道嘲风现在成了某个世界著名的建筑师?或者在某些精密仪器制造的部门吃金饭碗?有前途啊。   “负屃的下落我就不清楚了,”蒲牢知道的也很有限,“你找他们干什么,真要全部骑一圈?那我建议你弄两幅苏肘子的真迹再去找负屃,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为这人的死哭得稀里哗啦的,心肝脾胃都伤裂了。”   唐小棠嘴角抽搐,半天才问:“苏肘子……是什么?我只知道方肘子。”   蒲牢耸耸肩:“我乱叫的,只记得姓苏了。”   唐小棠满头黑线地说:“不是为了成就,是为了崆峒印。——哎你不问我差点就给忘了,崆峒印的碎片你也有吧,能给我不?”   蒲牢倒也好说话,加上觉得欠了唐小棠人情,痛快地让出了手里的碎片,这样一来,唐小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收集到的量已经过半了。   “霸下、囚牛、睚眦、狴犴、蒲牢,再加上钮,速度还是很快的嘛。”   告别了蒲牢和红珠,唐小棠钻进封印,把收获的两件法宝亮给他们看。   小悦在封印里歇了这么久,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脸色仍有些苍白,说:“女娲石找个地方埋了,回去以后买点海洋之露的种子给我,已经耽搁了一个多礼拜,要抓紧了。”   第一武说:“你脑袋撞破了,刚才又被蒲牢吼出内伤,还是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回去叫阿慧给你调点玉肌凝?女孩子家破相了总是不太好的。”   小悦苦笑起来:“我又不嫁人,破相就破相吧,又有什么要紧的。”   唐小棠开始生火做饭,先前用火腿和绿珠换了些新鲜蔬菜,还有方愈给的一只野斑鸠,晚上可以给这两个伤病患好好补一补,吃饱睡好,明天再返回现世。   “对了,想起个事儿,”小悦轻轻按了按额头上的绷带,“上回去朝歌山找海洋之萃,遇上个小贼,她慢了我一步,似乎是来找这个的。”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个无名的瓷瓶。   第一武一眼就认出了自家的产品,愕然问道:“这瓶子怎么会在朝歌山?”   小悦拔开瓶塞,又嗅了嗅,说:“好像是朱槿大人给的,狐妖把它藏得很好,闻起来挺香的,我就留着玩了。司南说是玉肌凝,据说是神农失传的秘方,还是问武先生讨来的不是么?”   第一武无奈地道:“嗯。祖传玉肌凝的方子写得似是而非,还是阿慧给补全的。上回小棠姑娘摔伤,朱槿大人特地来汉中找我要的,大半夜的,阿慧差点没跟他掐起来。结果不是给小棠姑娘,是给倾尧?”   “师姐被五彩石的熔浆烫伤了肩膀。”唐小棠正在给斑鸠褪毛,闻言回答。   小悦白捡了个便宜,这会儿恰好派上用场,喜上眉梢:“不错,他不舍得用,倒便宜我了。”第一武脸上却缓缓显出疑惑的神色:“烫伤了肩膀……”   “是啊,当时为了补霸下君砸出来的大窟窿,老师托他去昆仑山讨要了些五彩石,又用小日光鸟的太阳神火炼化了,几千度的高温,烫一下骨头都得熔了,”唐小棠指了指黑暗中,“就在那边吧,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那摊五彩石的痕迹。”   第一武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十分凝重。   隔水炖斑鸠加青菜淡汤,荤素搭配得当,又有番茄豆腐煲和火腿丁炒食用菌等新鲜美味,封印中的伙食第一次这么营养健康,就连不怎么需要进食的小悦都忍不住吃了满满一大碗,一天下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在山下休息了一晚,三人便分了手,唐小棠带着小悦回X市,第一武本拈了张回汉中的传送符,想了想,又换成了另一张。   河南安阳。   七朝古都,盘庚迁都的最终站,九黎火神祝融子孙生息繁衍的地方,是一个无论在神话中还是历史上都颇具分量的城市。   从宗源上来说,被称为炎帝的神农伊耆是九黎族的始祖,蚩尤也曾一度是他的臣子,但后来神农因为不明的原因离开了九黎,与蚩尤再见成敌,并联合黄帝对九黎族进行了可谓之残酷的镇压,最后蚩尤战死,神农的后裔归顺炎黄,祝融也是在那时候被封为火神的。   历史中积淀了太多的未解之谜,然而第一武此行却不是来解开神农与蚩尤反目成仇之谜的。   他传送的位置是在如今的安阳城西北边的一座山上,塌了大半的门还没修好,两个看门的护卫一见他凭空冒出,就吓得马上端起了手里的铁棍,虚张声势地大叫:“什么人!把手举起来!”   第一武哑然失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上前两步,朗声道:“苏家的大门还没修好?汉中第一武,有事找你们家家主苏至水,麻烦通报一声。”   两个看门的还在怀疑地上下打量他,门内就传来了老妪沙哑的说话声:“请武先生进来说话。”   两名身着汉服的十来岁少女从大门内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武先生请随我们来。”第一武便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门,唯余那两个看门的惊讶地窃窃私语。   “那人什么来头,老夫人竟然亲自发话?”   “还让嫡系小姐出门来迎接,家主不是这些年都不见外人了吗?”   “坏了,刚才咱们态度不好,回头可千万得道个歉,要不这饭碗铁定砸了!”   第一武听得好笑,从他们的话中得知这两个引路的少女竟然是苏家嫡系的小姐,倒有些惊讶。   第一家和苏家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如果说苏家从来不和九州大地上的其他家族深交的话,第一家就是唯一的例外,毕竟追根溯源,两家都是神农的后裔,只不过苏家是几世旁孙,不如第一家名门高贵而已。   每年逢年过节,两家的当家人都会礼节性地问候一声,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彼此也都会搭一把手,不过在这个破除封建迷信的时代,无论是中医还是占卜,都已经不好混了。   第一武当家以来,每年都会到苏家来几次,有时候带着弟弟,有时候一个人来,苏家对他很客气,但由嫡系小姐出门来迎接还是第一次,苏至水这回突然这么给面子,第一武不仅在心里嘀咕,莫非这神棍又有什么阴谋?   苏家的宅子比第一家的略小,保留着春秋时期的建筑特色,高台榭,美宫室,只不过传统的木柱换成了石柱,屋檐下的栿和枓雕刻精美,屋内燃着闻思香,满室生馨。三道竹帘将会客室隔成了里外两部分,帘后的罗汉床上斜倚着个乌发金衣的男子,床脚一名女童正在给他捶腿。   两位嫡千金将人领到门口便躬身告辞,第一武抬脚正要跨门槛,帘后那男子开口了:“换左腿。”   “为何要换左腿?”第一武好笑地问。   “男左女右,而且卦象上说今日登门之客气冲主,宜左不宜右。”   第一武只好把右脚放下,迈左脚进门,早有人准备好了坐具,也放在主人家左手边——进门的右手边。   金衣男子懒懒地躺在罗汉床上,也不起来见客,声音带着困意:“招呼也不打就来,什么事?决定和那女的离婚嫁给我了?”   第一武举手投降:“这么多年你玩不腻么?老夫人当年只是随口一说,也就你一人当真。”   金衣男子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说:“把你弟弟嫁过来,也一样。”   “……能不谈这个吗?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今天身体什么样,有力气帮我算一卦吗?”第一武叫苦不迭。   金衣男子敷衍地一哼,捶腿的小女孩站起身来,撩开帘子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只铁皮盒子过来,金衣男子懒洋洋地接过来,从中取出一叠卡片。   第一武隔着帘子看不真切,只觉得好像不是签,就问:“你拿的什么?”   金衣男子打了个呵欠,回答:“塔罗牌,小昕喜欢玩这个,我试了两回也挺有趣的,正愁没人下刀。”   第一武摔倒了。   “我拜托你了苏至水,我说了找你有正经事的!”   “你嚷嚷什么,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就是了,我堂堂苏家家主,用什么不是算,而且早上卜的卦上也说适合用塔罗。”苏至水气定神闲地将卡牌摊在床上,随手抹了抹,小女孩替他把卡牌整理好,然后恭恭敬敬递到他手里。   老祖宗传下来的八卦知道什么叫塔罗牌么?第一武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客随主便:“我要问人,你看着办吧。”   苏至水右手支颐,左手端着那叠整理好的塔罗牌,拇指在卡片上轻轻一抹,顶上的一张平稳地飞出,落在罗汉床前的矮木几上,一丝声响也没发出来,第一武意识到他嘴上说得随意,实际上也已经练得足够精通,也就不再抗议。   四张卡牌落在矮木几上,摆成了菱形的钻石阵,苏至水呵欠连天地说:“四个问题,问吧。”   第一武点点头,说:“半个多月前阿让从幻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130、唯恐天下不乱   第一武隔着竹帘望着那些卡牌,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半个多月前阿让从幻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苏至水努努嘴,小女孩上前翻开了第一张牌。   “女人啊……”苏至水玩味地道,“你弟弟不是有女性恐惧症吗,和女人对视超过十秒就会起疹子什么的,据说还是治不好的。”   第一武无语地说:“那是个病人。”   苏至水笑道:“知道,逗你玩的。逆位的女祭司,贪婪、鲁莽的复仇——那女的逃了?”   第一武严肃起来:“是的,她是谁?”   苏至水一摊手:“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呢?”   “好吧,下一个问题,她换了具身体,这次又想干什么?”   小女孩翻过第二张卡,苏至水困倦地揉着眼皮回答:“逆位的战车,不可化解的仇恨转化为暴力手段,唔……我看她盘算的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叫唐家那小丫头最近小心点,别又着了同样的道。”   第一武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自己辗转从弟弟口中听来的、发生在一个月前的惨剧,又问:“怎样才能找到她、阻止她?”   苏至水心不在焉地回答:“正位的恶魔,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阻止她,但这个人未必会站在唐小棠这一边,毕竟他们曾经是那种关系,男人总是习惯把女人按照和自己有无肉体关系来区分,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唐小棠无疑占了下风。”   第一武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你说这个人是谁?”   苏至水反问:“这是你的第四个问题?”   第一武立刻摇头:“当我没问。阿苏,你太狡猾了,绕了半天什么都没说,难怪苏家连修大门的钱都没有了,客人上门来你也是这么敷衍他们的?这样下去苏家的招牌迟早被你砸了。”   苏至水大笑起来,没笑两声就开始咳嗽,小女孩马上给他拿来了药,又给他倒了杯热水,第一武坐在外面,连杯茶也没得喝,听到哗哗的水声,不由咽了下唾沫。   “客人上门来会给我钱,你呢?”苏至水吃了药,缓过劲儿来,笑着道,“人也不给,钱也不给,我发着高烧也起来给你占卜,你还要怎样?”   第一武投降了:“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这个。最后一个问题,苏肘子是谁?”   苏至水来了兴趣:“苏肘子?不知道啊,没听过,我们家有这号人?你等我翻翻家谱。”就要打发小女孩去取家谱,第一武忙道:“不一定是你们家的人,碰巧姓一样,顺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苏至水却咂咂嘴道:“阿武,你不厚道啊,又要跑来问我又说不一定和我有关系,你在逗我?”   第一武无可奈何地说:“蒲牢说负屃喜欢苏肘子的书法,可这什么肘子蹄子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没法直接问司南,我不找你找谁?”   “什么肘子蹄子,你们在说什么?”小女孩一去不返,捧着一盒家谱回来的却是个娇小玲珑的花季少女,白底碎花的汉服裹着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睫毛刷得长长,有如蝴蝶翅膀般轻盈。   “什么时候回来的?”苏至水笑着问。   少女撩起竹帘走近他,把盒子放在矮木几上:“刚到,听奶奶说你又病了,怎么一点儿不让人省心呢?药都按时喝了吗?病得厉害?怎么连武大哥都请来了。”   第一武忙解释道:“我不是来看病的,顺道过来看看而已。”   少女取出族谱给苏至水,又起身去给第一武泡茶,亲手端到他跟前:“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请武大哥多多包涵了。”第一武谢过,端着参茶喝了一口,嗓子舒服多了。   “我们刚才还在说阿让的事。”苏至水懒懒翻着族谱,没事儿找事儿地说。   “阿让怎么了?”少女马上问。   第一武额上冒汗,顾左右而言他:“这……也没怎么,挺好的。小昕今年也该毕业了吧?”   苏昕仪交叠着双手,一副家教良好的模样,跪坐在他身旁的木地板上,笑吟吟地说:“去年就毕业了,苏家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嫁妆,就等阿让毕业呢。”   第一武“噗”一声,参茶喷了满地,苏至水在罗汉床上摔书大笑。   “不不,这个……小昕啊,”第一武满头大汗地找合适的措辞,“苏家和第一家的婚约只是长辈们口头上随便说说的,阿让这孩子脾气不好,既不温柔又不体贴,配不上你的,你千万别勉强,别忘心里去。”   苏至水不给面子地拆台道:“脾气不好?不温柔也不体贴?那有什么,你要是觉得自己弟弟不好,也可以让他上门做女婿,我们苏家多养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重要的是小昕喜欢。”   苏昕仪甜甜一笑:“还是三哥最好,不枉我累死累活照顾你这么多年。”   第一武欲哭无泪,几次想找借口爬起来溜号,又被苏昕仪缠着问东问西,左一杯茶右一杯茶,从口渴直接喝到想上卫生间。   “我觉得你可以去X市走走,小昕,”苏至水懒洋洋地翻完一本族谱,伸着小指挠后脑勺,“唐秋哲难得放你假,去结交点新朋友也不是坏事。”   “X市?听起来不错的样子,要我给你带点什么手信回来么?”   苏至水狡黠一笑:“把你自己完整带回来就行了。好了,我和阿武还有事情要谈,你先去休息吧,有空多陪陪奶奶,省得她老人家总拿拐杖戳我,说我不该把你送走。”   苏昕仪笑着离开了会客室,第一武扶额叹气:“你非要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吗?阿让在X市交了个女朋友,小昕如果知道你是故意让她去出丑,肯定会恨你的。”   “出丑?未必,”苏至水翻过一页页族谱,“苏家的姑娘会轻易输给一个凡人?再说这场较量迟早要到来,你愿意每次来都被我问‘哎呀阿武你和你弟到底谁嫁过来’的问题么?”   第一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苏至水又说:“年轻人多吃点苦是好事,你也别把你弟弟护得太严实了。——啊,找到了。”   “诶?找到了?”第一武情不自禁从坐具上爬了起来。   “可不是么……苏肘子,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苏至水手一甩,族谱轻飘飘地飞出来,第一武两手一抄,接住。   翻开的那页纸上赫然写着——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生于1037,卒于1101……   苏东坡+东坡肘子-东坡x2=苏肘子   “……好吧,我明白了。”X市中山路步行街,正在四人约会的唐小棠哭笑不得地挂了电话。   第一让被温婷挽着胳膊,声音不太自然地问:“我哥说了什么?”   唐小棠把手机扔回包里,笑着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通常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时候,坏消息都是建立在好消息的基础上的,先听好消息吧,也好有个心理准备。”黄绮回正在路边摊买麻糍,语气很坏,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   唐小棠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说:“好消息是,武先生知道方肘子……苏肘子是谁了,下一步我们可以考虑弄点拓片什么的去幻世开个书法交流会,负屃一定会上钩的。”   温婷差点喷出来:“苏肘子是什么东西?方肘子的亲戚?哪个菜系的?”   第一让的表情有点不好看,眉毛动了动:“苏肘子……”   “坏消息是,”唐小棠一脸诚恳地说,“苏肘子的远房亲戚,估计最近会来X市旅游,武先生让我们好好招待她。”   第一让猛然倒抽一口冷气,胳膊迅速从温婷手里抽出来:“开什么玩笑!谁让她来的?”温婷懵了,茫然问:“你们在说谁?”   黄绮回在一旁幸灾乐祸:“当新欢遇上旧爱,正妻PK小三……让哥,你说我是落井下石呢,还是落井下石呢,还是落井下石呢?”   第一让瞬间发飙了:“落你妹!黄二缺,你别没事找揍,敢落井下石就是一车遮瑕霜也救不了你!”   唐小棠站在中间隔开他们俩:“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这不是还来得及吗?要不你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温婷则被他们彻底搞糊涂了,黄绮回的话里暗含着某种意味,让她产生了强烈的不安,见三个人忙着争吵完全不给她解释,急得直跺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没人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来给你解释吧。”   一到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温婷蓦然抬头,视线穿过第一让和黄绮回,越过唐小棠的肩膀,落在了一个身穿蕾丝连衣裙,手撑小阳伞的靓丽少女身上。   太迟了。   “嗨,黄少爷,好久不见,”苏昕仪笑靥如花,步履轻盈地走上前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小棠小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这是我三哥给你的一点小礼物,笑纳哦。”白玉般的俏手一摊,掌心里是一枚新的护身符,和上次朱槿讨要回来的一模一样。   呼……一阵冷风吹过七月的中山路,三十八度的高温下唐小棠生生打了个寒颤。   黄绮回皮笑肉不笑地抬手回了个招呼:“时空飞梭也没这么快的吧?”   苏昕仪画着日系美容杂志上的甜美妆容,染成亚麻色的的卷发盘出漂亮的发辫,一身时尚度十星的森与辛辣的混搭衣着,从头发丝武装到指甲盖,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美丽的装扮是女人在战场上的铠甲,唐小棠想到了艾琳?艾德勒。   131、女人之间的战争   苏昕仪看似友好地款款走来,目光在第一让铁青的脸上打了个漂,定格在同样看向自己的温婷的脸上。   “嗨,你就是阿让的女朋友?”苏昕仪笑着将阳伞换到了左手中,右手伸出,“我叫苏昕仪,是他的未婚妻。”   那一刻,温婷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难看,一直到大学毕业,唐小棠都再没见过她露出比那更可怕的表情来。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们苏家人自作主张的事,我可从来没答应过。”值得庆幸的是,第一让很够爷们地没有趴,反手一把握住温婷紧绷的拳头,冷冷地反驳。   苏昕仪没有因为他的敌意而退缩,反而主动把阳伞举过温婷的头顶,同时亲昵地牵起她另一手,说:“别看我追求时尚,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女人,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和你分享我未来的丈夫。”   吧唧一声,唐小棠扑到了地上。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和睦共处,在新的姐妹加入之前,我一三五,你二四六,周日让他出门打野食,你看如何?”   吧唧又一声,黄绮回也扑到了地上。   “或者周日3P也是不错的选择,啊,让我想想这要怎么实现,可能会需要点道具?”   吧唧声不断,周围路过的人纷纷扑地不起。   苏昕仪亲切地微笑着:“或者你有你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大家参考一下,黄少爷?唐小姐?起来一起去吃个饭如何?”   唐小棠扶着路边的铜像艰难起身:“不……不用了!3P神马的就不用带上我了,老师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状况啊,未婚妻和女朋友见面不是应该掐脸扯头发打起来吗?究竟要怎样的神逻辑才能让捉奸的戏码展开成3P啊喂!   黄绮回蹲在地上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3P什么意思呢。”   唐小棠严肃正经地驳斥:“我好歹也和小嫣同寝室住了一年。”   “我不想跟你吵架,”第一让把温婷护在身后,忍着怒意说道,“苏昕仪,你非要把我逼疯了才甘心吗?”   苏昕仪对他视而不见,继续面带微笑,看着温婷。   黄绮回担心地小声在唐小棠耳边说:“要不你去把温婷带走?你别看她这样,这苏家这大小姐可是个狠角儿,温婷会吃亏的。”   “我看不一定,”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唐小棠对温婷的暗黑属性深有体会,知道她平时看起来娇娇弱弱,在触发某些特定条件的时候,却会比谁都恐怖,“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去买点爆米花来?”   711的姑娘都知道,温婷是一个敌强则我强的神奇物种,淑女的躯壳中潜藏着一颗纯爷们的心,具体体现在……什么恐怖她爱什么,什么危险她玩什么,别的女孩子玩仙剑,她玩的是红色警戒。   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岂会被花枝招展的苏大小姐打败?唐小棠对她充满信心。   而温婷经过了最初的惊讶和被隐瞒的愤怒,到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第一让的态度无疑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虽然还弄不清楚这来者不善的苏小姐捏着他什么把柄……   “苏昕仪是吗?”温婷同样扬起平易近人的微笑,“长得不错,我喜欢,既然你找来了,不如我把你也收了吧,其实我男女不忌的,或者说像你这样的美人,比起男人,对我更有诱惑力,不过我和阿让认识在前,只能委屈你做小了,你也说了自己是个很传统的女人,相信你也不介意的哦?放心,名分上虽然他大你小,但我会一视同仁的,一三五陪你,二四六陪他,周日3P,你看如何?”   刚爬起来的路人们又原样摔了回去。   唐小棠一拍身旁趋于石化的黄绮回的肩膀,同情地说:“下错注了吧?麻麻没有教你不能以貌取人么?”   苏昕仪表情错愕,温婷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估范畴内,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没了对策,张着口呆立在当场。   原本为她的到来大为光火的第一让听了温婷的这番话,先是愣了愣,接着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你——”苏昕仪有点绷不住了,二比一自己势单力薄不说,身为关键人物的第一让竟然还笑话自己!   为了给这远道而来的苏大小姐留点面子,唐小棠及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不是说一起去吃饭吗?我知道有一家的海蛎煎味道超级赞,离这里不远哦。”   苏昕仪勉强控制住情绪,保持微笑:“好啊,我正想见识一下X市土特产的魅力呢。”   她话中带刺,但大家都装作没听见,唐小棠挽着苏昕仪的胳膊,朝温婷偷偷递了个眼色——好样的!   温婷一言不发,任由第一让半拖着,跟在他们后面拐进海鲜大排档一条街。   好好的出行计划被打乱,吃过午饭后,唐小棠找了个借口,把温婷领走,留出时间让第一让去处理他那个令人头疼的未婚妻。   一直回到了宿舍温婷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唐小棠拖过秦萌萌的凳子坐在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你也别这样子么,我想第一让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你们才在一起一礼拜不是么?谁没一两段悲惨的过去呢,更何况他们俩还都是名门之后。”   “名门怎么了?”温婷终于开腔了,又怨念又委屈,“名门就可以横着走啦?还未婚夫呢,怎么不干脆牵着孩子来啊?认识的早好了不起么?真有本事早就上垒了,还用得着专程跑来得瑟?”   唐小棠知道这时候只能顺着她毛摸,安慰了几句,温婷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一眼,二话不说就挂掉,对方再打来,她就烦躁地直接关机了。   “这样不好吧,你们俩现在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内部矛盾可以过后再解决嘛。”唐小棠的手机紧随其后也响了,她一边爬起来去接,一边说。   温婷翻个白眼,趴在椅背上不说话。   唐小棠和手机那端的第一让说了几句,对方一肚子怒火,什么听不进去:“让她接电话!什么意思这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把手机给她!”   “呐。”唐小棠听到那边黄绮回也在努力劝,不过看样子事情没法善了,还是得让当事人自己沟通,就把手机递给温婷。   温婷接过来放到耳边,刚听了不到三秒钟就勃然色变,直接把唐小棠的手机从七楼的阳台上扔了出去。   唐小棠:“……”   温婷撒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吓得忙跳起来:“对、对不起小棠!我去捡……我……我赔你个新的吧,对不起啊……”   唐小棠欲哭无泪,下楼去看,手机早摔得七零八落了,万幸手机卡和内存卡都没事儿,只能捡了回来,等着重新买手机用。   好吧这下彻底断了联系,不知道第一让在那边要怎么叫唤呢。   刚想着,座机又响了,温婷总不能把座机也摔出去,只好一边擦眼泪一边接起来,唐小棠为了不打扰她接电话,就爬进了封印里。   封印里的世界一如既往的平静和谐,小日光鸟能照耀的面积已经宽广得看不到边界了,新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苗圃里种着海洋之露,已经长成矮矮的植株。   “小悦?”唐小棠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小悦,心里正奇怪,小日光鸟突然在高空中嘎的一声尖叫,张开喙子喷出一道熊熊烈焰。   远处的黑暗中窜出一道人影,长袖一挥,“嗬”地一声,将太阳神火扫了回去,小日光鸟连忙拍着翅膀避开,愤怒地嘎嘎大叫。   “半大的小鸡崽子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自量力。”来人一身白纱,头脸都蒙在纱巾中,只留一双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唐小棠。   唐小棠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   来人踱步上前,右手一抖,亮出一只四尺多长的铁爪,爪尖闪着锋利的光。   唐小棠退了半步,眼角左右瞄,试图找一件防身的道具。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来人手握铁爪,铁骨的五指残忍地空抓了两下,“那碍事儿的影子我已经处理掉了,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   小日光鸟愤然再次喷火,被她一挥铁爪,抓的开膛破肚,狠狠摔落在地上,唐小棠吓得大叫,正要冲过去查看它的伤势,眼角白光一闪,铁爪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左肩。   来人冷冷道:“少昊、颛顼、龙神之子……个个都护着你,唐小棠,你这点长袖善舞的本事,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呐,但是今天谁也帮不了你了!谁让这封印一般人都进不来呢,今天就让你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   “过来堂堂正正地和我决斗吧!”   唐小棠心生无力感——三千多岁的狐妖和手无寸铁的凡人之间的较量,能用“堂堂正正”来形容么?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那逃呢?逃出封印,就会回到宿舍里,万一千千追出来,顺手用温婷做人质可就糟了。   不等她想出对策,千千早已怒喝一声,抽手回勾,铁爪将唐小棠肩膀抓得鲜血直流。   唐小棠险而又险地扑地打了个滚,才避免了被捏碎肩骨的命运,顾不得肩上痛得钻心,连滚带爬冲到堆放农具的泉眼边,抄起小手锹就朝她扔过去。   千千冷笑一声,铁爪一挥,手锹被凌空握住,抓成了一堆碎铁。   “卑鄙……”唐小棠拄着铁耙子站起来,左肩痛得整条胳膊都不听使唤了,伤口流血不止,令她眼前一阵发黑。   千千再度扬手,铁爪如离弦的利箭般迎面抓来,唐小棠竭力抡起铁耙子,刚锵一声格开那要命的一记。   她是怎么进来的?唐小棠一边拖着铁耙子在封印内逃跑,一边飞快转动脑筋思索。   这个封印除了自己和老师,只有三皇和手中有崆峒印碎片的龙神九子能够进来,千千不可能附在女娲的身上——女娲的个头也没有这么高,那么她是抢走了嘲风、狻猊、负屃和螭吻中一人的碎片?   132、逃出生天   这个封印除了自己和老师,只有三皇和手中有崆峒印碎片的龙神九子能够进来,千千不可能附在女娲的身上——女娲的个头也没有这么高,那么她是抢走了嘲风、狻猊、负屃和螭吻中一人的碎片?   会是谁的呢?螭吻在无量深渊底给伏羲守灵,千千断然进不去,不会是他,狻猊和负屃的下落连他们自己的兄弟都不是很清楚,幻世茫茫,又要提防着少昊和颛顼的追捕,很难施展开手脚。   唯一的可能就是嘲风,嘲风在现世,三皇五帝的保护范畴之外,而早上接到的电话中,第一武也提到千千换了具躯壳来到了现世,得知自己的病治不好以后就逃了,恰好也能对得上。   从她假冒倾尧时候戴的面具不难推出,千千对现世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加上嘲风热衷机关土木研究,自己想得到通过网络搜索著名建筑设计师机械工程师来找他,千千一定也会想得到!   “你把嘲风怎么了?!”唐小棠一边踉跄着逃跑一边大声问。   千千哼哼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既然这么老好人,何不以死成全我。”   唐小棠痛得浑身冒汗,铁耙子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铁爪从后方抓来,她勉力用耙子又挡了一下,木杆被抓成了碎片,唐小棠自己摔进了黑暗中。   小日光鸟受伤落地,黑暗如潮水般涌向中央,她跑了没多远就成功躲进了黑暗之中,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师父没告诉你狐狸的鼻子有多灵敏么?”千千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唐小棠忙又捂着肩膀向一旁爬去,身边锵的一声,铁爪抓了个空。   必须逃走,昆仑镜由小悦保管着,打算等女娲再来的时候还给她,而现在小悦下落不明,昆仑镜十之八九也被千千收了去,自己根本没有可战之力。   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出去的话,就得……就得靠崆峒印!   唐小棠颤抖着手去翻随身的腰包,拉链还没拉开,就听呼的一阵风声,腰侧一痛,铁爪竟将腰包从她身上扯了过去,连带着抓出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崆峒印不能再落到她手里了!唐小棠不顾一切地抬手去捞,腰包从铁爪中脱落,扑噜一下滚到黑暗中不见了。   “你逃不掉的,站起来,”千千虽然能嗅得到血的气味,但眼前一抹黑,毕竟行动还是不方便,便怒道,“把师父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有死的准备了,站起来!”   我顶你个肺啊!唐小棠腹诽着,连滚带爬到处摸,无光的封印里连自己都看不见,只能靠触觉寻找。   铁爪在身边抓来抓去,身上被抓得满是伤口,几乎要分不清哪里在痛。   有了!小手指碰到腰包的带子,唐小棠忙伸手抓过来,还来不及扯开拉链取出崆峒印,咽喉处一凉,铁爪已经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唐小棠猛地吸了一口气,千千放肆地大笑起来:“去死吧!”   连铁锹都能轻易抓成碎片的铁爪,捏碎凡人柔弱的脖颈什么的,简直是易如反掌!她已经提前品尝到了复仇的快感,嘴角勾起残忍的笑。   下一秒,铁爪沙拉一声收拢,意料之中的血肉飞溅的声音没有响起,封印中唯余一片寂静。   千千疑惑地收回了兵器,朝前走了几步,脚下一阻,她探爪一捞,是一个空了的腰包。   唐小棠逃了。   大泽中央,金天神树顶。   打扫的鸟官提着笤帚和簸箕懒散散地爬上树顶,最近金天神树的落叶越来越多,害得他每天都要上来扫一次,要不碰上颛顼心情不好上来看风景,发现他玩忽职守,又要挨骂了。   “哼哼哼~”一边心不在焉地哼着跑调的歌,鸟官挥舞着笤帚,刷刷刷几下把落叶扫到一堆,正要用簸箕装了运下去当肥料,忽地在弯腰的一瞬间,发现几片树叶上粘着鲜红的血。   鸟官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来人呐!来人呐不好了!”   颛顼正在千圣殿中发呆,一名鸟官连滚带摔爬进来,大叫:“大人不好了!神树顶上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什么?”颛顼愕然,马上跟在那鸟官身后冲上神树顶。   金天神树的顶一向很少有人光顾,除了这位少昊的亲侄儿偶尔来看风景外,就只有打扫卫生的鸟官不定期上来,这会儿发现了尸体,一时间整个神树上下都被惊动了,颛顼赶到树顶时,差点挤不进人群。   “都让开都让开!颛顼大人来了!”带路的鸟官挥着手里的扇子拨开人群。   颛顼大步上前,打扫的鸟官无措地站在中央,脚边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类少女。   “小棠姑娘!”颛顼失声惊呼,连忙上前试她鼻息脉搏,“还活着!马上抬下去救治,无论如何要保住她的性命!我去通知叔父。”   众鸟官轰然领命,几人将昏迷不醒的唐小棠抬起,放在大雕背上,载下树顶,送去供贵客休息的客房安置,颛顼则乘着另一只大雕飞向少昊的寝殿。   天色将晚,囚牛正在服侍少昊沐浴,忽地前殿大门咣啷一声被撞开,颛顼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囚牛!”   “怎么了?”囚牛忙放下布巾跑出来。   “小棠姑娘身受重伤倒在金天神树顶上,刚被鸟官发现,”颛顼与他擦肩而过,“你先过去照看着,我和叔父随后就来。”   囚牛骇然:“小棠姑娘受伤了?谁伤的她?小悦姑娘呢?”   颛顼匆匆答道:“没有见到,可能凶多吉少。”囚牛马上不问了,折身跑出殿门,乘上大雕赶往客房。   不多时颛顼引着少昊也来到客房,少昊问:“怎么样?”   囚牛面色古怪,不知如何作答,颛顼将少昊交给他,自己跑进客房内一看,也愣了。   唐小棠身上破烂成布条的衣服已经被侍女换成了雪白的单衣,身上的血也已经擦洗干净,正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   然而她那一身的伤,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颛顼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转头问侍女:“你们给她用了什么药?”侍女惶惶然回答:“没有用药,伤口自行愈合,我们只是替她洗了个澡。”   颛顼倒抽一口气,捏了捏鼻梁,费解地上前去将唐小棠的衣袖撩起些许,因失血而略显肤色灰暗的前臂上连疤痕也没留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凡人,就是他和少昊贵为五帝,能够自行疗伤,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得干干净净。   难怪囚牛答不上话,换做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给少昊解释。   少昊跟着进来,颛顼只得把眼前所见对他描述一番,不管怎样,唐小棠没有性命之虞,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受了伤能够自愈的上神不在少数,然而若真如你所说,小棠姑娘浑身都是抓伤,却能这么快康复,的确十分奇怪。”少昊坐在床沿,两指搭在唐小棠手腕上,替她号了脉,确认没有大碍。   鸟官和侍女全都退了下去,房中只有他们三人守着昏迷的唐小棠。   囚牛坐在椅子里喝茶,说道:“而且她是怎么跑到树顶上去的?小悦姑娘也不在她身边,我叫人把金天神树上下都搜了一遍,也没发现追杀她的可疑人物。”   “她手里有崆峒印,出现在树顶并不奇怪……”“可是侍女替她更衣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崆峒印。”   颛顼一噎,也答不上来了,唐小棠的突然出现引出无数个谜团,看来只有等她自己醒来,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唐小棠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现世中众人焦头烂额地找不到她,幻世中少昊等人也在焦急地等待她醒来。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人的梦境多半都是身边的环境或者书本电视里的场景,偶尔有经过想象加工的,但都比较模糊。唐小棠在梦中所处的,却是她从来也没去过或者见过的地方,一个很长很长的走廊,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白色的云雾在廊柱外翻腾,向下向上都看不到头,唐小棠不敢贸然跳出去,只能沿着路一直走。   走廊向下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唐小棠迷惑地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风景都好像从来没变过一样。   “有人吗?”她大声问,两旁的云雾海绵似的,将她的声音吸了个干净。   她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日常便服,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白色的单衣,唐小棠把这理解为梦里的怪力乱神,没有多想。   走得脚也酸了肚子也饿了,唐小棠终于放弃了探索走廊尽头奥秘的打算,靠着一根柱子坐下来休息,想回封印里拿点吃的,又怕千千还守在里头……   “咦?我究竟逃出来没有,这里难道不是梦?”想到与现实挂钩的东西,唐小棠忽地发现自己现在的存在状态十分微妙。   人在梦中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做梦的,那她刚才是怎么断定了自己所处的并非现实呢?莫非这不是梦?如果不是梦,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从封印里出来的话,应该是会出现在宿舍才对呀。   莫非自己死了?唐小棠觉得这个念头有点荒诞,但似乎又很接近真实。   老师说过自己是个普通的凡人,死了就没了,这就是凡人死后的世界?被困在走廊上无限走下去最后饿死神马的……哦不对,自己已经死了,不可能死两次……又不对了,既然死了,怎么会觉得饿呢?   唐小棠彻底混乱了,啊啊啊这到底什么状况啊。   她沮丧地坐在柱子脚下,胡思乱想。   “如果老师在就好了,老师知道得多,一定有办法出去。”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她自言自语完这句话后,原本安静得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的云雾中,竟然真的传来了朱槿的声音。   朱槿在喊:“丫头?”   唐小棠唰地一背汗毛立起,浑身僵硬。   这是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么?   “丫头?丫头!听得到吗,回答我!”   不是幻觉!唐小棠忙爬起来四处张望,可四周还是只有茫茫的云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33、无畏   朱槿的声音仍然模模糊糊地传来:“丫头!你在那儿干什么?快点回去!”   唐小棠虽然看不见他,眼泪却一下子掉了下来,原地转来转去地找他:“老师你在哪儿?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朱槿话语中透出焦急,连连催促:“别找我,快点回去!”   他的话让唐小棠莫名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死了吗?”唐小棠抹了一把眼泪,“千千师姐跑到封印里去杀我,我不敢出去,怕她会杀了婷婷……我是不是死了?老师,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朱槿马上说:“不!别过来!马上掉头回去,听到吗?马上回去,否则你的肉体会死的。”   唐小棠站着不动,眼泪没完没了地掉。   如果回去了,就要被千千无穷无尽地追杀,过去还能躲进封印里,现在却连封印里也不再安全,千千铁了心要她死,只为报她夺爱之仇,既然能杀小悦,就还会对她身边其他人下手,温婷、秦萌萌、黄绮回和第一让……或许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吧?救不了老师,至少也不要连累朋友们。   “丫头,听话,赶快回去,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朱槿不知道在何处看着她,见她一直在哭,声音变得温柔多了,哄着说,“你才十九岁,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知道吗?你必须好好活下去,等你老死了,再到地府来见我,听到吗?”   唐小棠哽咽着说:“太久了……我……我回去,但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再给我点时间。”   朱槿叹了口气:“回去罢,我会等着你的,五十年一百年都会等着你。”   唐小棠抓着宽大的袖子擦了擦眼泪,瓮声问:“这里是哪儿,我要怎么回去?”   朱槿犹豫了一下,答道:“你在我的梦里。”   “你的梦里?”唐小棠一愣,“死人也会做梦吗?”   “你可以理解为我活在地府里,不过我从没听说过活人会出现在死人的梦里,我看到你在一团白色的石头里,你脚下的走廊是个魔比斯环,这么走下去一辈子都到不了头,你得想办法出去,老师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唐小棠点点头,从走廊边探出头去,手伸向白茫茫的云雾,只能感觉到凉丝丝的风在吹。   “老师。”   “嗯?”   “你要等着我,我会来救你的。”   朱槿笑了,说:“知道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唐小棠终于满意了,一脚踏上栏杆向外一扑,整个人栽进白雾里,狂风呼啸着迎面吹来,身体急速下坠,但她并不觉得恐惧,相反,那种感觉像是整个身体都和周围的云雾融合在了一起,无比的轻盈,飘渺。   恍惚中,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流淌。   金天神树的客房中,侍女正用温热的湿巾给唐小棠擦身,擦到一半,床上的人忽然一痉挛,吓得侍女差点扑到水盆里去。   唐小棠只觉身体一沉,再睁眼,已经不在那茫茫白雾中,而是躺在了床上。   “哎呀,姑娘你可算醒了!”侍女拍着胸口惊喜地道,“我这就去通知颛顼大人!”   “哎——”唐小棠还没搞清状况,就被一个人撂房间里了,看看周围的布置十分眼熟,又想到侍女走前的话,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在大泽的金天神树中。   奇怪,怎么会跑这儿来了,自己就算从封印里出来,也该是在宿舍里才对吧,难道是颛顼或者囚牛把自己救回来的?   唐小棠一动,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单衣,原来梦里自己的穿着是这么回事,虽然自己昏过去以后还能知道自己穿着什么有点不可思议,但总算是有了根据。   “小棠姑娘!”颛顼首先赶到了,见她已经能起身,气色也不错,顿时放心了。   少昊和囚牛也很快赶了过来,四人坐在房中,唐小棠把之前发生在封印中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颛顼负责转述给少昊,少昊沉思片刻,说:“死去的人在地府中也可视为活着,会做梦不奇怪,梦到阳间的人也不奇怪,但你能在梦中和朱槿说话,这不太符合常理。”   唐小棠问:“是因为我们的梦融合在了一起吗?”   少昊摇摇头:“不,我觉得不是这样,毕竟从来也没听说过两个人能在梦中交流的事。高阳,你怎么看?”   颛顼一直在沉思,被问起了,才说:“我觉得有可能是小棠姑娘魂魄离体,进入了朱槿的梦中。”   “这可能吗?”囚牛诧异道,“不论仙凡,魂魄一旦立体,立刻就会被黑白无常发现,更何况朱槿还死了,要进入他的梦中,必然要进入地府,小棠姑娘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少昊微微蹙起眉道:“并非完全不可能,小棠姑娘手里有崆峒印……小棠姑娘,崆峒印被你放在了何处?”   唐小棠这才想起崆峒印不在身上,忙在床上各种摸,没找到,就问颛顼:“你们发现我的时候,崆峒印不在我手里?”   颛顼摇了摇头,唐小棠哀嚎:“完了,八成掉在封印里了,也许被千千师姐拿走了,啊啊啊啊我怎么这么倒霉!”   “不,我想或许不是,”少昊谨慎地说,“如果没有崆峒印,你是不可能突然出现在金天神树顶上的,你离开封印的时候,崆峒印一定在你身上,只是我们现在没有找到而已,苏妲己不敢擅闯大泽,崆峒印不会落入她手中的,高阳,你派人再仔细把每个角落都找一遍。”   颛顼答应着出去了,朝门外的侍卫交代片刻又回来,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崆峒印暂时不用太担心,丢不了,现在要担心的反而是苏妲己,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囚牛问:“她是怎么进入封印里的?现在还里头?”   唐小棠半个脸藏在被子后头,看着他,眨眨眼。   囚牛一头问号,唐小棠小声说:“千千师姐……可能杀了嘲风……”囚牛瞬间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她手里有崆峒印的碎片,我是猜的,猜她可能抢了谁的碎片,我已经拿到五个人的了,剩下的她能碰到的也只有嘲风,我问她,她也没有反驳。”   “这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囚牛气得七窍生烟,“我饶不了她!”   “她还伤了小日光鸟……啊!”唐小棠这才猛然想起小日光鸟受伤以后应该一直都没人照看,可千万别死了啊。   正要将右手覆上左手背,被阻了一下,颛顼道:“我跟你进去,以免那妖女还在里头,你又遭暗算。”唐小棠嗯了声,尽管她觉得千千不太可能守株待兔,但还是带着他一起进了封印。   意料之中地,千千已经走了,意料之外地,封印里蹲着另外一个人,正在照顾受伤的小日光鸟。   颛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吓得倒退了一步:“女娲娘娘!”   蹲在鞋盒旁的果然是女娲,正掐了花冠上的叶片喂给小日光鸟,小日光鸟窝在鞋盒里,啾啾啾地叫着,伸长脖子去啄她手里的叶片。   “哟,高阳。”女娲笑吟吟地招招手。   颛顼觉得自己需要吸氧,女娲怎么会在这里?   唐小棠反而见惯不怪了,跑上前将小日光鸟抱起来检查一番,发现它肚皮上被千千的铁爪抓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没长出羽毛来,有点秃,但只要平安无事就好。   “我来的时候没见到你和那个黑黢黢的姑娘,只有它躺在地上,”女娲用小手摸着小日光鸟的背,小日光鸟蒙她搭救,与她十分亲昵,撒娇地用脑袋蹭她的手心,“好险哦,我再晚来一会儿它就没命啦。”   “多亏你了,我是说……嗯,谢谢!”唐小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面对着女娲,好像说什么感谢的话都不太合适。   女娲弯着月牙般的眼笑道:“不用谢啦,它是世上最后一只日光鸟了呢,要是也死了就再也没有啦。”   颛顼插进话来,语气充满惊讶:“日光鸟不是不会灭绝的吗?只有生下了小的才会死不是吗?”   女娲讳莫如深地笑笑,颛顼倒抽一口凉气,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问:“难道连羲和也……”   唐小棠想起昆仑镜,说:“小悦被千千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昆仑镜可能也被她拿走了。”   “没事啦,”女娲毫不介意地揉着小日光鸟肥肥的身躯,“又不是我的东西。”   “昆仑镜落入苏妲己手中,虽然不会对上神和凡人造成伤害,但以她丧心病狂的程度,难保不会对无辜的妖怪下手,不得不防。”颛顼似乎有些不满于女娲随便的态度。   女娲仍然不在乎:“那你去抓她呗,抓到了昆仑镜就归你啦。”   颛顼直皱眉,唐小棠知道他一定在想“苏妲己这妖孽还不是你搞出来的,竟然就这么扔着不管?这像什么话”,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对女娲不敬所以才没有说出口,于是主动替他说:“我觉得颛顼殿下对上千千师姐未必能讨到便宜哦,师姐会那个什么噬魂术,说不定颛顼殿下一去就不复返了。”   颛顼被她说得嘴角直抽搐,又不能反驳。   女娲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拉住唐小棠的手:“那我也教你噬魂术吧!这样你就不怕她了!”   唐小棠:“……”   女娲笑嘻嘻地拉拽她:“来吧来吧!”   唐小棠慌忙拒绝:“不……不不不、不了,我不想学那奇怪玩意儿,我这身体挺好的。”   女娲却固执地把她拖到了一旁,两条胳膊挂在她脖子上,嘴唇凑到她耳边,飞快地念了几句什么。   唐小棠的表情瞬间大惊。   颛顼狐疑地看着她们咬耳朵,女娲说完悄悄话后,唐小棠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所以别怕她,她动不了你的啦,”女娲伸手进她衣领里,轻轻一扯,新到手的护符就被扯断了,圆圆的小脸上笑容里别有深意,“所以这种多余的东西,也就用、不、着、了。”   134、姓苏的仇恨值略高   ——崆峒印已经与你的魂魄融为一体,有神器庇佑,万邪不侵,别说噬魂术,就是九天神雷也不能毁掉你的魂魄。   当日在封印中,女娲声音虽小,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了她。   自己的灵魂与神器融为一体,然后就再也不会消失了?唐小棠觉得这个消息简直像路边捡了张彩票结果中了五百万一样惊喜。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女娲却笑而不答,把小日光鸟揉得炸毛以后,就蹦跳着走了。   颛顼和少昊安静地交流了一会儿,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沉默。   于是唐小棠莫名其妙捡了个大便宜,今后想上哪儿上哪儿,心念一动,嗖的一声眼前的场景就变了,简直是光速移动。   X市的朋友们正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找她,温婷和苏昕仪的决斗还没结束,现在却又不得不求助于这个占卜师,第一让黑着脸,低声下气求了半天,苏昕仪才勉强摇了个签,告诉他们唐小棠没有死,但是也不能算活着了。   这种答案简直是找揍,温婷又气又急,很有冲动挥着细细的胳膊和苏昕仪来个肉搏,幸好第一让及时看出了她的不理智,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回了宿舍。   但是。   温婷一回到宿舍,就和叼着吐司片正在换睡衣的唐小棠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小棠——!!!”   温婷尖声大吼,唐小棠被吓得一个哆嗦,吐司掉在拖鞋上,也顾不得捡,拼命挥着手不让她靠近:“婷婷你冷静——!我不是故意失踪的!听我说——!”   温婷本想掐着她脖子把她使劲摇晃两下,但手伸出去,突然又掐不下去了,眼眶一红,抱着唐小棠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小棠以为自己失踪把她吓坏了,只好拍着她的背又是道歉又是哄,温婷本身也不是娇滴滴的姑娘,一瞬间的悲痛劲儿过去以后就止住了哭,问起她失踪的前因后果。   “……所以就是这样,我只是回来换个衣服,囚牛大哥还在封印里等着,我们得去找小悦和嘲风,希望他们还活着。”唐小棠另外拿了一片已经干掉的吐司,边吃边把这一天半的事说了说。   温婷闷闷不乐地点头:“你没事就好。”   唐小棠眨眨眼看她:“怎么啦?看你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还在和第一让吵架呢?”   温婷摇摇头,说:“没力气和他吵了,他爱怎样怎样吧,硬要说那个苏昕仪有办法找到你,没脸没皮地去求人家,结果人家只给了一句你不死不活,就撂担子不管了,猪都看得出来她在坐地起价了,那个笨蛋还要腆着脸求她,真不知道谁教出来的,这么笨。”   汉中的第一武悲催地打了个喷嚏。   “我觉得……嗯,第一让是有把柄捏在苏昕仪手里,”唐小棠匆匆换好衣服,蹲在地上系鞋带,“你不妨把我回来了的事瞒着他们,看他到底还能退到哪一步,说不定把伤口彻底撕开脓挤掉,以后就没事了。”   温婷一脸萎靡地坐在椅子里点了下头,又问:“那黄绮回呢,也瞒着他吗?”   “随便你,瞒着吧,我觉得他根本就藏不住话。”唐小棠随口回答。   收拾完后,唐小棠摸摸温婷的头,温婷一脸不开心,唐小棠笑着走了。   囚牛在封印里坐立不安。   唐小棠之前已经检查过,千千的心思比扶香要单纯得多,只想报仇,没有顺手牵羊,司南、海龙珠、女娲石一样不少,也没有恶意破坏苗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要怎么才能找到嘲风,你想好了吗?”唐小棠一边给海洋之露浇水一边问。   小悦过去生活在那户西班牙人家里,对他们栽培海洋之萃的方法了若指掌,正如当初朱槿所说的,海洋之露变成海洋之萃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步骤,就是浇灌浓度适宜的海水。   海水中包含的盐分、钙质以及其他一些微量矿物质都会改变海洋之露的……分子结构?基因结构?小悦说不清楚,唐小棠也懵懵懂懂,按她所说的去海边接了几大缸海水,每天按比例和淡水勾兑好,浇灌到地里,海洋之萃的苗子长得很好。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囚牛两手按着额头,烦躁又痛苦,“嘲风的确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幻世,他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如果真的要躲起来,一般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可……”   可还是被千千发现了,证明他最近一定在某些公开场合出现过。   唐小棠考虑过托秦萌萌的爸爸打听最近有没有失踪人口,但军方的人虽然颇有人脉,中国那么大,也不是每个旮旯角的事都能打听到——更别说中国每天都有无数的犯罪,几万人消失又出现,难道让人家一页一页翻么?   司南又没办法找龙神之子这种神格极高的神兽,小悦更是非常规的妖怪,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找千千呢,又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叫何名,身份是什么,也不能找。   “或者……”可以去苏家问问?苏昕仪的三哥知道自己的护身符被扶香破了,就让妹妹送了个新的来,证明对方应该也是抱着友好的心吧?   唐小棠把心里的想法对囚牛说了,囚牛三千多年来都在大泽徘徊,对现世的这些大家族都不了解,也不太信任,不过既然唐小棠这么说,那去试试也好。   不过唐小棠也没去过安阳,怕迷路,就又先去了一趟汉中,第一武出诊不在家,阿慧招待了他们。   “什么!阿武又去找那狐狸精了?”唐小棠才不过开了个头,阿慧就勃然大怒,“反了他了,把我当什么了?我每天又要帮人看病又要给他洗衣做饭,他竟然还去找苏至水,不想过就离婚!让那个狐狸精来给他洗衣做饭!”   阿慧狠狠把茶壶摔碎在地上,唐小棠和囚牛同时吓得缩了下脚。   唐小棠试图解释:“不不不,阿慧姐你先别激动,我看武先生不是……”忽见阿慧按着胸口跑门口去干呕,忙踩着一地茶水过去扶,“阿慧姐!你没事吧?”   阿慧呕了一阵没呕出东西来,脸色发白,唐小棠小心地把她扶到沙发里坐下,看她神情恍惚,心里觉得实在作孽,只想让她心里好过些,就说:“对不起,其实是我有事想问苏家的家主,又怕他们不把我放在在眼里,才求武先生替我跑一趟的,他真不是自己要去的,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苏家的人,对不起啊阿慧姐,都怪我不好。”   “跟你没关系,”阿慧喝了口水,脸色缓过来些,“苏家那群……那群……”   囚牛同情地接话:“妖孽。”   阿慧咬牙切齿:“对!妖孽!自以为长的国色天香,就人人都要喜欢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妖孽。”   唐小棠一手抚着她的背,小声嗫嚅:“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光想着赶紧找千千师姐报仇,武先生本来不想去的最后也被我磨得只好答应了……”   囚牛挤了挤眼——真是你让他去的?   唐小棠无奈翻白眼——怎么可能,骗她的。   阿慧舒服了点,感激地摸摸她的头:“没事,别莫放在心上,你不求他他也照样隔三差五上门去找羞辱,我为这事不晓得和他吵过多少次,你也晓得他那个人,骂他也只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哪有撒作用。”   “那是,武先生是锅耙耳朵。”唐小棠蹩着四川话笑道。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第一武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妻子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心里一咯噔,忙过去问候:“阿慧?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   阿慧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轻重,先把唐小棠和囚牛来过的事说了,第一武听到唐小棠替他背了黑锅,暗暗松了口气,把这人情记在了心里。   “但愿苏至水不会为难小棠妹子。”阿慧将手心贴在额头上,吁了口气。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第一武讨好地拉着妻子的手,替她把了把脉,眉头突然一动。   阿慧被他牵着手腕,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了?”   第一武心花怒放地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我们也去安阳吧!”   阿慧眉头一皱:“不去。”   第一武这回不怕老婆了:“要去!带你出气去,走。”阿慧忍俊不禁,被他拖着走了。   安阳西北苏家老宅前,唐小棠和囚牛不出所料地吃了闭门羹,守门的护卫进去通报了一转,回来告诉他们苏至水前些天得了流感,正卧床休息,不见客。   难道还能等他病好了再来?开玩笑!就算现在不需要机票也不需要传送符,她等得起,小悦和嘲风也等不起好吗!   唐小棠盘算着要不闯进去算了,反正有封印和崆峒印双重保险,根本不用怕这些五大三粗的护卫。   囚牛站在她身后,小腿肚上突然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奇怪地侧头一看,苏家院墙的拐角处有个人贼头贼脑地拿着弹弓,见他看过来,忙勾勾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那是谁?囚牛理所当然不认得,不敢撇下唐小棠,就弯下腰去把情况小声对她说了,唐小棠也跟着眼角一瞟右边,那人还在努力勾手,守门的护卫觉得奇怪,也跟着向那边看去,那人马上缩起来躲着。   算了,先去看看那人要干什么。   两人假装离开,然后绕到院墙拐角,唐小棠表情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长的很俊秀,肤色很白,头发颜色也很淡,整个人有种半透明的美感。他半长的头发蓬乱,像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交衽的茶色单衣上绿一道红一道,膝盖上全是泥,还赤着脚丫子。   活像个疯子,唐小棠心想,这人应该也是苏家的,看这打扮,估计平时也是没什么人管的,大家族的耻辱嘛,她感同身受。   疯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勾勾手:“跟我来。”带着他们沿着墙往宅子后面跑去。   唐小棠和囚牛不吭声地跟在后面,疯子运动神经极差,走路不是打滑就是扭脚,几次看得他们俩直冒冷汗,总算知道他的衣服为什么会脏得那么奇葩了。   疯子把他们带到宅子后的一堵墙下,拨开半人高的草丛,露出一个狗洞,带头钻了进去。   唐小棠:“……”   囚牛:“……”   135、苏家少主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   “少爷!”   疯子竖起食指,吓坏了的长工大妈赶忙用手捂着嘴,惊愕地看着随后爬进来的唐小棠和囚牛。   长工大妈觉得不妥,就说:“少爷,这不行啊,万一老太太知道了……”疯子笑眯眯地说:“别蒙我了,奶奶今天根本不在家,市长家的小孩儿两天没回家,到处都找不到,我说的对不对?”   长工大妈自觉闭嘴了,疯子又勾勾手,领着唐小棠和囚牛大摇大摆地绕出了长工住的院子,在一大票人惊诧的目光中,如入无人之境。   苏家的房屋都有半米高的基座,飞檐斗拱修得十分华丽,俨然就是缩小了的宫殿,因为是依山而建,房屋彼此独立,高低错落,依靠木质的拱桥联系在一起。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唐小棠不禁道。   疯子回头莞尔一笑:“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没错,这宅子重建的时候就是按照阿房宫赋的描述构思的图纸。”   唐小棠讶然问:“你设计的?”   疯子笑道:“不,上一次重建是北宋神宗年间了。”   疯子带头穿过虹桥,走进一间题名沉香阁的两层雅阁,阁内挂着竹帘,燃着熏香,矮木几上两杯冒着热气的白毫,显然是早有准备。   “坐吧。”疯子随意地招呼道。   “那什么……非常感谢您带我们进来,不过我们有急事要见苏至水先生,人命关天,实在是没功夫坐下来喝茶了。”唐小棠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准备好了茶招待自己,按礼貌是不该拂了人家的好意。   疯子伸手挠了挠脖颈:“什么事非得对苏至水说,跟我说也可以啊,他前两天受了伤,现在不能见人。”   唐小棠苦笑道:“我是来请苏至水先生算卦的,事情紧急,拜托了,让我们见他好吗?有什么要求您可以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疯子虽然在和唐小棠说话,眼神却总在瞟囚牛,囚牛被他看得很不高兴,一手握拳,用力咳了一声。   唐小棠莫名其妙,疯子却笑了,说:“好吧,我去换他来,你们坐下喝茶。”说着绕过被竹帘围着的罗汉床,从一扇后门走了出去。   囚牛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低声问唐小棠:“这会不会是请君入瓮的诡计?别喝那茶,小心有毒。”   “大哥你这么说也太伤我心了吧,我是那种人么?”疯子才去了不到两分钟,后门外就转进来一个金衣青年,神情很受伤地背着手走来。   囚牛:“……”   金衣青年莞尔一笑,久不见光的肤色白得透明,发色偏黄,柔顺地贴着脸侧。   唐小棠的心理状态:如遭雷击。   这不还是刚才那疯子吗,你以为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金衣青年撩开竹帘,懒洋洋地往罗汉床上一躺:“说吧,算什么?”   唐小棠的心理状态:外焦里嫩。   囚牛沉着应对:“失礼了,阁下就是苏至水?小棠姑娘的一位朋友前两天遇袭,现在下落不明,舍弟也被牵连其中,生死未卜,烦劳先生帮忙算一卦,今后有能为先生效劳之处,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金衣青年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摇头晃脑道:“那位小悦姑娘呢,现被囚禁在朝歌山某处,至于令弟……”   囚牛神色一凛,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金衣青年却故意吊人胃口似的笑而不语,朝他挤眉弄眼。   囚牛满头问号:“他在何处?”   金衣青年抬手一指自己鼻尖:“不就在你眼前?”   唐小棠的心理状态: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苏至水就是嘲风?!?!   “我以为大哥你能认得出来的,”嘲风两臂枕在脑后,仰躺着看天花板,“是我演技太好了还是大哥你变迟钝了?”   囚牛内心如有一万座火山同时喷发,又兼一万只奥特曼呼啦啦奔过,脑回沟踩成平面,完全无法思考了。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唐小棠才从灰烬里涅槃,忙问:“小悦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得严不严重?”   嘲风“唔”了一声,一手摆了摆:“倒没受伤,不过比受伤了更严重,妖狐千千用昆仑镜布下了结界,将她困在里面,只怕等救出来,一身妖力散的差不多,也和死没什么分别了。”   唐小棠神情黯淡下来:“都是因为我……”   “你呢?”   “啊?”   囚牛也堪堪恢复过来,似乎想提着拳头冲进去揍他,又强行按捺住,皱着眉问:“你和那妖女交手,可受了伤?”   嘲风心不在焉地回答:“受伤了啊,开膛破肚,血流成河,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那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到处乱跑!”囚牛发怒了,声音大得杯中的茶水都荡出一圈圈涟漪,“鞋也不穿,还爬狗洞,你——!”   嘲风求饶地翻了个身:“哎哟爸喂,大哥你就不能温柔点吗,几千年不见,你现在快变成二哥和老四的合体了,脾气大嗓门也大。”   囚牛一肚子火气,被他一句话搞得彻底歇了,拳头没处放,只好抓起茶杯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嘲风谅他也不会对自己一个重伤患者动拳头,就嬉皮笑脸地说:“我要是穿着鞋出去,回头苏家老太太过来一检查,不就穿帮了?我要是不出去接你们,你们又进得来?嗯?”   囚牛实在是没话说了,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你怎么会成了苏家的当家人,我记得蒲牢说过,你千年前就到现世来了,难道是不停地投胎转世?”唐小棠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嘲风摸摸脸颊,说:“不,其实我只是个冒牌货,真正的苏至水……他经常不在家,这里头的故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看你们还是先去救那位小悦姑娘来得好,否则晚了,她可是会没命的。”   唐小棠一想也对,嘲风又不会跑了,还是救小悦更重要,茶也不喝就起身告辞:“行,那我就先去朝歌山把小悦救出来,你们兄弟俩多年不见了,叙叙旧。”   “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我陪你去。”囚牛马上跟着要起来。   “我没说一个人去呀,我去请个保镖陪着,”唐小棠整整衣裙,对嘲风鞠了一躬,“谢谢你让苏小姐转交给我的护身符,虽然用不上了,但我会好好收着的。”然后原地白光一闪,从沉香阁中消失了。   嘲风眯着眼歪头想了想,疑惑地问:“什么护身符?我怎么不知道。”   千千是一只活了有三千年的妖狐,苏妲己狐媚之名响亮,又会噬魂术,愿意和她交手的人,这世上还真是不多,怎么办呢?   唐小棠说能找到保镖,当然是有人选,并且有理由的。   首阳山,仙陵洞。   巡山小妖刚回到洞府门口,就听到自家大王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号:“[女]你又来干什么——![男]老子没东西给你了——!”差点吓尿了裤子。   “哎呀哎呀,莫要生气嘛,来看看你噻。”唐小棠满脸堆笑地背着手蹦跳着逼近。   霸下一张脸绿哇哇的,一个劲儿地往后退,还提心吊胆地往她身后看,生怕她这回又带着什么了不得的人来踢馆子。   霸下虚张声势地大叫:“别过来、我警告你啊,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   唐小棠很给面子地停下了脚步,捧出一盒鼓浪屿馅饼,好整以暇地冲他眨眨眼:“说了只是来看看你,紧张个锤子哟,拿到起吃噻。”   霸下脑门上汗出得更厉害了:“别拿过来!说话阴阳怪气的……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唉,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唐小棠把馅饼盒子随手往桌上一放,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前些日子我忽然发梦,梦见千千师姐前来索命,惊出一身的冷汗,私心想着,若能除了这心腹大患,对我的睡眠那必是极好。”   霸下:“……”   “但师姐身手非凡,非常人能敌,若能有个铜皮铁骨的高人大侠出手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若这位高人对我师门铁爪功能有些许了解,或与我师父师姐交过手,胸有成竹,能将此妖女手到擒来……”唐小棠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那倒也不辜负我的一番敬仰。”   “你敢不敢好好说话!”   “靠!都用标普了你还想怎么着!”   唐小棠胳膊一抄:“要说阴阳怪气,谁还能比你更阴阳怪气,好心来探望你,为你分忧解难,你反倒不领情,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霸下满头冒烟,一脸要吐血的表情:“姑奶奶,你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崆峒印碎片就一块,多的没了,现在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有本事你来拿啊。”   唐小棠十分自来熟地坐下了,拆开馅饼,推过去:“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找你合作,把我那欺师灭祖的师姐给剐了呗。”   霸下一听,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干,我吃饱了撑的么去招惹她,何况她和我也没仇。”   “你确定没有吗?”唐小棠一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笑得饱含深意,“你三哥嘲风可是被她开膛破肚,差点就挂了哟,你大哥囚牛正照顾着他,分不开身,要不我也不来找你了。”   霸下小眼一瞪:“什么?三哥被她开膛破肚?为什么,三哥和她没怨没仇的,你一定在诓我。”   唐小棠无奈地摊开手:“我骗你干什么,无冤无仇就不会被杀,那你怎么解释那些疯子冲进学校乱砍人的事儿?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吗?”   136、上门踢馆子   霸下眼神一变,寻思一阵,问:“是因为崆峒印?”   唐小棠点头:“可不是么。”   霸下又沉默下来,唐小棠于是趁热打铁道:“别想啦,新仇旧怨一起报了呗,你试想一下,我只是跟在老师身边当个杂役,都要被她千里追杀,你趁老师不在霸占了他的洞府,师姐要是知道了,哼哼……”   这话终于令霸下下定了决心,他抓了抓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缓缓地点了头:“我明白了,为了给三哥报仇,也为了以后不用被人杀回马枪,我帮你。”   “哎呀大兄弟我可盼到你这句话了!”唐小棠高兴地扑上去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别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霸下炸毛大叫。   古有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远古神龙死后诞生的九个龙子,都各有各的本领,如囚牛擅乐,睚眦善战,狴犴思维敏捷能断奇案,蒲牢一吼声传百里,霸下身为神龙第六子,天生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当年大禹治水时,就是他凭借一身神力,撞开运河,疏通洪水。   然而人各有命,同样治水有功,共工就封了水神,霸下却被伏羲大帝赐了“龟毛兔角”四字以示嘲讽,如若不然,也就不会和朱槿结怨,更不会被唐小棠这个讨债的缠上……咳咳。   唐小棠选择他的理由当然也不止他不惧铁爪、熟悉千千攻击套路这两点,更重要的是——霸下君他长得实在是太磕碜了,千千百分之一万的看不上他的肉体,绝对不会对他使用噬魂术!   “哈啾!”封印中的霸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在唐小棠抵达朝歌山,小心寻找机会潜入倾尧曾经的洞府时,现世中嘲风正在自家大哥的胁迫下交代自己为何会成为苏家家主。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就太远了,我最早接触的苏家人,是隋朝时候参与设计隋大运河的一名工匠,叫苏启晟,”嘲风闭着眼一边回忆一边说,“他当是时苏家的嫡三男,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和我一样喜欢土木之术——哦,现在应该叫做建筑学了,我和他一见如故,做了好友,后来苏家老爷子死了,长子和次子相继染病,只有他因为离家在外,躲过了时疫,于是被叫回家借家主之位。”   囚牛喝着茶默不作声。   “苏启晟回到苏家以后心情很压抑,因为占卜算卦什么的非他所好,于是有一天我就对他说你要是真那么想出去走走,那我假扮你在这儿打掩护,你出去玩几天,早去早回。当时苏启晟也就不过三十出头,一听就高兴地谢谢我,然后玩去了,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我也就逐渐摸清了他们家的一些规律,苏启晟偶尔会教我算卦,以备不时继续,一直到他去世,我们瞒了苏家人整整三十年。”   “苏启晟死了以后我就离开了苏家,后来又过了几百年,北宋的时候,我遇见了他的几世曾孙,叫苏明徽,和他的祖先一样,苏明徽也喜欢建筑学,我觉得和他很有缘,就又和他做了朋友,不过……”嘲讽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苦笑的神色,“苏明徽没有他祖先那么好的运气,只活了二十二岁,死的时候儿子刚满月,他临死前将我和她妻子叫到床前,恳求我像当年假扮苏启晟那样,扮成他,直到他们的孩子十六岁长大成人。”   囚牛怀疑地看过去:“你答应了?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假扮成苏家人,不会连人家的妻妾也一并接收了吧?”   嘲风干笑两声:“嗨,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么?苏明徽二十二岁死,到他儿子苏龄十六岁,我除了对苏家的这房子进行了一次重建设计外,可是什么也没做,也绝对没有碰过他妻子,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囚牛点点头,眼神仍然充满不信任,他总觉得嘲风话里有话,似乎隐瞒了什么——这是大哥的直觉。   “苏龄成年后我就假装暴毙,离开了苏家。直到十七年前故地重游,才又认识了当时只有九岁的苏至水。一切就好像陷入了轮回,我第三次做了苏家当家人的影子,不过这一回……我遇到了点麻烦。”   囚牛马上问:“什么麻烦?”   嘲风眼神不自然地一避:“苏至水有一个童养媳,从小就和他形影不离,骗起来十分困难。”   幻世。朝歌山。   唐小棠躲藏在草丛里,屏住呼吸观察着门口守卫的小妖,寻找破绽。   “你害怕了?不是来报仇的吗,直接冲进去不就得了,老子不怕她!”霸下蹲在她身后,不以为然地拍拍胸脯。   “我不是害怕,是小悦落在她手里了,”唐小棠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小悦你知道吧,就上次跟着我和女娲一起来的那个黑衣服的姑娘,我们得先救出她,否则她用小悦当人质,你有把握打斗的时候不伤到小悦?”   霸下嗤一声,拨开她的手:“那还不简单,瞧着!”说着不顾唐小棠的阻挠,直接从草丛里跳了出去,一脚就将守门的小妖踹飞到天边去。   “里面的人听着!你霸下爷爷来寻仇了!怕死你就继续窝着,有种的话,就出来跟爷爷单挑!”   霸下的嗓门自然是不如他四哥蒲牢那么威震八方,但他的名头足够响亮,好歹是神龙之子,又是首阳山神,这一喊,半座山头的小妖全都冒头出来看热闹,过去倾尧麾下的小妖则被他刚才威猛的一脚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冲进去通报。   唐小棠明白了,他这是在引开别人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有机会溜进去救人,没看出来这家伙也不笨嘛,还以为他连背上写的字啥意思都搞不懂,是个莽汉呢。   洞府大门一响,霸下马上递了个眼神过来,唐小棠心领神会,在大门开、假扮成倾尧的千千怒气冲冲走出来的一瞬间,闪身进了洞门。   洞门里还有小妖,一见人闯进来,就要大叫,唐小棠干净利落地一挥电蝇拍,噼啪声中电翻在地,然后长驱直入,凭着上次来拜访的记忆,穿过长长的洞窟直奔倾尧的寝殿。   千千换了一具肉体重新做女人,虽然脸可以遮住,身体的差异却瞒不过小妖们的眼,只能事事亲为,也就不会再让别人踏入寝殿,而她掳回小悦,也只敢囚禁在这样没有外人的地方。   “霸下,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上门生事?”千千一手倒提铁爪,一手两指指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霸下“哟”地一声将她上下一打量,嘲笑道:“这还是当年红颜祸水的苏妲己么,瞧那胸平的,快赶上你洞府门前的峭壁了。”   千千眼珠一转,马上反应过来,一定是唐小棠请来的帮手,遂冷笑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唐小棠那死丫头挑唆你来的?她自己不敢来送死,却拖你来垫背,你还真相信她的鬼话,果然不负幻世最蠢山神之名,佩服,佩服!”   霸下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空手摆好架势:“泼妇才嘴上逞能,有种过来较量!你伤我三哥,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决饶不了你,喝啊——!”率先一掌劈向她。   千千嘴上说他蠢,心里却很清楚,霸下天生神力,硬碰硬自己一定会被拍成肉饼,于是马上凌空跃起,避开那凌厉的掌风,反手挥出铁爪,直取霸下面门。   霸下一掌落空,内力直击洞府两扇铁门,轰隆一声巨响中地动山摇,三寸多厚的铁板爆成齑粉。   洞府中的唐小棠一路过关斩将,电得守卫的小妖们哭爹叫娘,冲过了长长的洞窟,刚踏上小桥,地面一阵巨颤,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去。   她赶忙扶着桥栏杆歪三倒四地冲过小河,再大脚踢开木门闯了进去,立刻就看到了被昆仑镜困住的小悦。   “小悦!”唐小棠急忙上前去要将她扶起来,却被悬在半空中的昆仑镜投射下的金光“嗡”一声弹得摔出去,后脑勺撞在椅子腿上,磕得眼冒金星。   小悦已经被昆仑镜的神力折磨得精疲力竭,瘫软在地,这会儿听到唐小棠的声音,就如见到了救生船的海难者一般,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小棠,你可算来了……”   唐小棠一摆手示意先不说这个,走到结界边缘,试着踮起脚尖去够昆仑镜。   昆仑镜太高够不着,而且还会躲,边躲边发出嗡嗡的威胁声,一但唐小棠碰到金光,马上毫不客气地把她弹飞。摔了四五次后唐小棠怒了,跳起来一抡电蝇拍,将昆仑镜打落在地,咣咣咣转了几圈,金光黯淡,消停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唐小棠骂了句,然后赶忙去搀扶虚弱的小悦,“你怎么样?能撑住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武先生。”   金光散了,才能看出小悦连嘴唇都是乌黑的,眼下更是青黑,双颊凹陷,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她握着唐小棠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的妖力已经、已经被被昆仑镜……散得差不多了……别管我,带着昆仑镜走……”   “你胡说什么!我是来救你的,那破镜子爱咋咋的关我什么事!”唐小棠抱着她就要往封印拖。   小悦气若游丝地道:“小棠,你听我说……”   唐小棠固执地道:“不听,等你好了再听。”硬是将她搬进封印里。   然后该怎么办?唐小棠跑到苗圃中去,摘了几串绕指柔,又拔了剩下所有的橘柔草,风一样跑回来,掰开小悦的嘴就往里塞。   137、半路杀出陈咬金   小悦被噎得直翻白眼,好几次差点呛到,好容易把她塞进嘴里的仙草都吃了,勉强吊住性命,叹了口气,说:“小棠,你真的没必要为了救我,浪费了这些仙草,朱槿大人将来会生气的。”   “让他气去呗,大不了就是被打屁股、拧耳朵,我才不怕他呢。”唐小棠回答得满不在乎,又要去拔别的仙草,被小悦拉住了。   小悦低声说:“倾尧、朔尘、小喜……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唐小棠闻言笑了,摸摸她的头发:“话不是这么说的,正因为他们都死了,所以你才更要好好地活着啊,而且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不是吗?还有司南先生。”   司南马上反驳:“别算上我,我只给主人开外挂,别的人无论地位高低,一律只许问一次。”   唐小棠乐不可支地点点头:“是哦是哦,小悦你还有一次向司南先生发问的机会没用呢,怎么能浪费了呢?”   在他们的一唱一和下,小悦终于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唐小棠安顿好了她,看了一眼手机,距离霸下和千千开战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不敢再耽搁,马上出封印去帮忙。   寝殿中空无一人,助纣为虐的昆仑镜无辜地躺在地上。   唐小棠上前去踢了它一脚:“再躲呀,再躲呀!”   昆仑镜嗡嗡两声,不避不闪,倒像是在讨好求饶,唐小棠也懒得跟一件神器计较,捡起它木哈哈哈奸笑两声,自言自语道:“师姐呀师姐,你完蛋了!”掉头跑出宫殿。   回程轻松顺利,所有小妖一看见昆仑镜就自动消失,唐小棠冲出破碎的大门,只见那二人不知疲倦似的仍在半空中纠斗。   霸下一身蛮力,掌风所到之处气劲霸道非常,扫断无数合抱粗的树干,千千则仗着手中有利器,不与他近距离硬拼,总是避开他进攻的方向,另外寻找破绽进攻,但铁爪对于霸下来说,不过是蚊虫叮咬,根本造不成伤害。   唐小棠在倒了满地的树枝树冠间爬过,找到合适的掩体,开始玩打地鼠。   昆仑镜咻地一翻,金光照到千千,后者大吃一惊,一分神,霸下怒喝着双掌拍来,千千躲避不及,被他一掌拍碎了肩胛骨,不由得大声惨叫,几乎坠下云头,唐小棠马上翻转昆仑镜追随着她,金光强盛,也不知散去了她多少妖力。   二对一,己方一人橙武在手,能对敌人造成DOT持续伤害,另一人铜皮铁骨DPS秒伤破万,要对付一个等级3000的狐妖那是绰绰有余了——但,那只是理论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就在霸下准备追过去一举将千千摁死的时候,马菠萝洗的FORTHMAN(日语:身份成谜的第四人,出自《黑子的篮球》)突然杀入战局。   霸下的拳头只差一点就可以碰到千千的时候,她身后突然爆出一团黑色的光,一只手越过踉跄着的千千受伤的肩膀,迎面撒来一把白色的粉末,霸下躲避不及,登时被拍了一脸,粉末入眼,立刻像火烧一样灼痛起来,痛得大叫一声,忙用手去揉。   他没能看清来人是谁,距离他们一丈多远的唐小棠却看得到。   黑光之中出现的是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带着一个卡通口罩,大概是为了防止撒出去的那把粉末呛到自己呼吸道里,他阻住了霸下的攻势后马上将千千拦腰一抱,转身就要逃。   “哪里逃!”唐小棠马上将昆仑镜照过去。   男人回了半个头,用身子将千千掩护在怀里,昆仑镜的金光照在他背上,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他在半空中发出了呵呵一声笑,接着黑光从脚下涌起,如莲花一般收拢,两人一同消失不见。   他是谁?穿着现世人的衣服,而且还不怕昆仑镜……   “快找水来!”霸下捂着眼睛降到地上,满脸白灰,唐小棠无暇细想,赶紧把他扯进封印。   那神秘男子甩出的是一把石灰粉,唐小棠对这玩意儿的杀伤力深有体会,一旦入眼,不及时用水洗是可能烧伤角膜的,但是洗的过程同样也是石灰放热,霸下歪着脑袋蹲在地上,一瓢水从上面浇下来,疼得他直叫爹。   小悦仍然很虚弱,不能过来帮忙,只靠在泉眼边说:“去摘点龙望果,揉碎了给他敷在眼睛上。”唐小棠马上照办,将龙望果浆糊了他一脸,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缠起来。   “等老子抓到撒石灰粉的那混账,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霸下满脸汁水,蹲在地上让唐小棠给他擦脸,一边忿忿地说。   唐小棠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   霸下又不无得意地说:“不过老子也算是断了那臭娘们一条胳膊,算是给三哥报了一半的仇。”   小悦问:“是谁撒的石灰粉?”   霸下摇摇头:“他出现在那臭娘们背后,我看不到他的脸。”   “小棠呢?”   “我……我也没太看清楚。”   司南悠悠插嘴:“是真没看清楚,还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唐小棠低头搓洗毛巾:“真没看清楚,他戴着口罩,距离又远,不过我觉得他的身份应该不难查清楚。他穿着西装,又不怕昆仑镜,还能瞬间出现瞬间消失,能做得到这些的人应该不会很多。”   司南笑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目标了吧?”   唐小棠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我说你该不会和那人认识吧,”霸下虽然现在看不到唐小棠的脸色,却也从这沉默中读出了点东西,警觉地问,“你和他们联手布圈套害我?”   唐小棠无奈地拧干毛巾,又帮他擦手:“我又没缺心眼。——我大概想到了会是谁,不过也只是可能之一,现世那么大,那个人似乎也没有救师姐的理由,所以我才不敢肯定。”   “能自由往返于现世幻世的,需要很高的神格,普通的山神是做不到的,”小悦慢吞吞地说道,“我所知道的,日神羲和,月神望舒,水神火神,风神雨神雷神都可以,更多的就不太清楚了。”   “老师也可以,不过老师是妖怪,也是怕昆仑镜的。”唐小棠补充说。   霸下十分诧异:“这么说暗算我的是上神?三皇五帝?不能吧!难道是伏羲?”   司南呣了声,不置可否:“也不能说完全没这可能,但上回女娲来封印里,明言不保苏妲己,伏羲大帝似乎没有理由淌这趟浑水。”   羲和望舒都在合虚山,没空去买什么西装,伏羲神殿垮塌后朝会无限期拖后,水火二神以及风雷雨三神倒是有机会去现世溜达,可这五个都是男神,谁才是那个戴口罩的男人呢?   这条路走不通,那换过来想想,谁会想要救千千——或者苏妲己呢?   千千一生中只接触过三个人,朱槿、女娲和纣王,朱槿被她害死现还在地府,女娲置她生死于不顾,纣王更是在她的祸害下亡了国,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可能继续爱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吧,还得考虑到凡人不可能带着记忆转世的问题。   左右都是死胡同,唐小棠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于是不敢乱说,怕霸下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去寻仇,杀错了人可就糟了。   朝歌山这边惊心动魄,安阳苏家老宅同样不太平。   携妻子一同登门的第一武和刚从市区返回的苏家老夫人在大门口撞个正着,苏老夫人以苏家和兔子犯冲为由,坚决不让属兔的阿慧进门,加上天热人烦躁,说话就不太好听,阿慧本来就是个脾气大的,不知前因后果,认定苏家是不承认自己是第一武妻子的身份,才故意刁难,一来二去就和苏老夫人大吵起来。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长辈,第一武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欲哭无泪。   陪着老夫人的是一个年龄和阿慧相仿的女人,一直小声劝着老人,但苏老夫人十分固执,谁的劝也不听。   消息传进沉香阁,嘲风话正说到一半,只得中途停下,叫上自家大哥一起出去调解。   “这是我苏家的地盘,我不同意看谁敢硬闯!”苏老夫人怒气冲冲地一拄手里的拐杖,“你要再不走,我打电话报警,告你扰乱治安!”   阿慧毫无畏惧地迎头反击:“我扰乱治安?我才要告你们苏家破坏别人夫妻生活!我和我老公结婚五年了,你们苏家的人就没停止过对我们的骚扰,隔三差五怂恿我老公离婚,有你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吗?你要报警是吗?报啊!去法庭上告我啊!看谁占理!”   苏老夫人差点被气得脑淤血,声嘶力竭地吼道:“苏家和第一家早有婚约在前!你才是第三者!”   阿慧白眼一翻,不顾第一武的阻拦,大声回敬:“连新婚姻法都不保障婚约,您老趁早歇了吧!”   嘲风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俩女人快掐起来的一幕,赶忙摆着手上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动手!奶奶,嫂子!”   阿慧怒道:“谁是你嫂子!”第一武忙拉了拉妻子的手,小声说:“叫嫂子不就对了吗,你还希望他叫你姐姐不成,阿慧!”阿慧吵晕了的头这才冷静下来点,喘了口气,对嘲风点了点头:“对不起,情绪没控制住。”嘲风则笑笑表示理解。   苏老夫人身边那少妇见了嘲风,也是松了口气,低声唤他:“至水。”   嘲风递了个“辛苦了”的眼神过去,一手揽过苏老夫人的肩膀,劝道:“奶奶何必发这么大的火,阿武和嫂子难得来一次,怎么能拦在门外不让进呢?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天命固然要尊重,但也总有变通的法子不是?小刘,把东西拿来。”   138、真假苏至水   一个跟着出来的长工姑娘笑眯眯地递上一顶虎皮帽,众人不解其意,嘲风笑着拱手鞠躬:“嫂子怀了小龙,再拿上这虎皮帽,多大本事的兔子,也翻不了天了,奶奶您说是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苏老夫人没话说了,只得沉着脸点点头,嘲风又说:“熙妍,送奶奶回去休息,阿武和嫂子大老远上门,一定得多住几天,叫人打扫间客房出来,再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晚上大家一桌吃饭。”那少妇含笑答应了,搀着老夫人进门先走一步。   一老一少两女人走远了,嘲风才喔哟哟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阿武你来得正好,刀伤药有没有?”身后的囚牛忙扶住他:“有伤还鞠躬,找死了不是。”   第一武不认识囚牛,阿慧却认得,此时感到十分奇怪,囚牛和“苏至水”不是第一次见面吗,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熟悉似的?   “这里人多口杂,先进去再说。”嘲风招招手,领着三人返回沉香阁。   嘲风假扮苏至水,被狐妖千千所伤,自然是不敢声张的,对家人都谎称重感冒,反正这些年装病的次数也不少了。   “……这么说你以前都是在装病?”第一武磨着后槽牙问。   嘲风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是为了瞒着家里人,这回是真受伤了。”一手在肚皮上竖着一划拉。   阿慧半是取笑半是疑惑地说:“这么长的伤,剖腹产呢你这是?”一旁的囚牛立刻不客气地扭开头笑起来。   嘲风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剖腹产好歹管缝合吧?我这可是血淋淋的伤口一直就缠点儿绷带呢。——嫂子那边坐会儿?我要脱衣服了。”   阿慧自从被他叫了嫂子后,与他多年的隔阂算是减轻了大半,就笑了笑,避嫌地到一旁坐下喝茶了。   第一武本来还想为他欺骗自己的事再骂几句,结果一看嘲风腹部皮开肉绽的伤口就给吓坏了:“老天!这样的伤口你就裹点纱布?还没事儿人似的到处走,不要命了啊?”   正这时,那名叫熙妍的少妇回来了,人还在门外就看到嘲风半躺在床上,肚皮上一道鲜红的伤口,顿时失声惊叫出来:“至水!你怎么了?”   嘲风慌忙掩上衣襟,却已经来不及了,飞快朝身旁的囚牛和第一武递眼色——你们怎么都不关门!   熙妍冲进门来,呆在床边,想下手又不知从何处下手,眼眶立时就红了。   嘲风只得出言安慰:“没事没事,伤得不深,就破了点,千万别告诉奶奶。”   熙妍眼含泪水半天说不出话来,嘲风又试探着叫她:“熙妍?真的没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别哭,啊,听话。”   亲弟弟的神色变化,自然都落在了囚牛的眼里,之前嘲风才对他说起苏至水有个童养媳,八成就是这个叫熙妍的姑娘,现在的话,应该已经是苏夫人了——苏至水的夫人,而不是他嘲风的夫人。   但嘲风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和怕她担心流泪的焦虑却不像是演出来的。   “我……我能做什么?”熙妍很快镇定下来,抹去眼泪问。   “他这样子最好是送医院,这么大的伤口,必须缝针。”第一武严肃地说。   嘲讽马上摆手:“不行不行,要是去了医院不就暴露了,绝对不能让奶奶知道。”   第一武皱着眉头责备:“被老夫人知道又怎么了,你伤得这么重,想躺在家等死不成?是谁伤的你?怎么也不通知我和你嫂子?”   这让我怎么说,实话实说?我被狐妖千千所伤?——那她为什么伤你,因为我有崆峒印碎片呗!——你哪儿来的崆峒印碎片,因为我是神龙之子呗!   这不彻底暴露了吗?熙妍还在跟前站着呢,难道要告诉她,你丈夫其实不是你丈夫,你丈夫他早不知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嘲风努力向第一武传递这个意思,可惜第一武没有共享到前置任务,实在看不懂他的眼神。   好在熙妍马上嗅出了不对劲,转身就往门外跑:“我打电话叫人送手术设备过来。”   “不用了,熙妍!”   “我会瞒着奶奶的!”   熙妍走了,第一武的疑问也爆炸了:“你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嘲风舔了舔嘴唇,悲催万分地回答:“事情是这样的……”又把之前给囚牛说的前情提要再说了一遍。   这下子第一武夫妻二人一起傻眼了,阿慧起身把门关上,站在外间低声问:“这么说这些年里待在苏家的都是你,不是苏至水?”   “也不全是,他偶尔回来看看,上礼拜就回来过一趟,”嘲风说着,向第一武递了个眼神过去,“你上次来见到的就是他本尊。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也就不瞒你们了,这些年我和苏至水合起来逗你,无非是为了给我不在熙妍房里睡找的借口,装病也好,叨咕着婚约也好,都是装的,对不住了。”   第一武听到这里是又想哭又想笑,与阿慧之间多年的隔阂得以解除自然是好事,但自己居然被人耍了十几二十年,而且还是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这可真是背了运了。   但眼下更要紧的却是——“既然大部分时候在家的人是你,那真正的苏至水又去了何处?”第一武禁不住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然而嘲风神情略微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过问他在外面的生活,我和苏家历代当家人,说到底不过相互利用,他们向往自由,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在现世钻研机关土木之术。不过……”   他微微蹙起眉毛,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不便说出口。   囚牛想起之前阿慧对他和唐小棠介绍起苏至水,说的几乎都是此人病娇又狐媚,常年不出门,似乎并没有提到他仍在钻研建筑,那他又是为什么愿意画地为牢,将自己十几年的时光都浪费在这小小的宅院之中呢?   就在他隐约猜到些什么的时候,唐小棠营救人质成功,瞬移回到了沉香阁,霸下两眼还蒙着绷带,路也走不好,还非拍胸脯自夸已经替三哥报了仇,亲兄弟,杠杠的,嘲风满头黑线地表示……弟,你面前那是柱子。   苏家在安阳颇有些关系,熙妍很快就通过某些渠道借到了大部分的手术设备,手术刀止血钳什么的是小事,无影灯手术床虽然体积有些大,只要肯花钱,照样有人给你扛上山,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无菌室,偏偏这又是手术中至关重要的部分,第一武对着这缺了关键词的半成品手术室表示压力略大。   “不碍事的,这点伤不致命,要感染早就感染了,酒精消毒到位就行,麻醉什么的也不用了,万一奶奶派人来找我还得回句话才是。”嘲风倒真是条汉子,很乐意在条件不允许的状况下凑合凑合。   熙妍绞着双手,眼泪吧嗒吧嗒掉:“对不起,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嘲风笑了笑:“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无菌室也不要紧的,有阿武和嫂子在,没事的,真的。”他这么说,熙妍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满心都是恨自己做不到最好的懊悔。   最后在嘲风的再三坚持下,手术还是开始了,第一武主刀,阿慧打下手,熙妍在大家的哄劝下终于三步一回头地出了临时手术室,好像生怕这门一关,就再也见不到自己丈夫了似的。   嘲风身为神兽,自身有一定的疗伤能力,囚牛倒是不担心他会挂在手术室里,于是趁霸下和熙妍一个看不见一个没心思看,招招手,将唐小棠请到角落里,小声问:“小棠姑娘,我怎么瞅着老三和苏夫人之间有点不对呢?”   “哪儿不对?”唐小棠不明就里地反问。   囚牛直皱眉:“你不觉得他们之间彼此太过关心对方了吗?”   唐小棠愈发迷惑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他们是夫妻俩,一方受伤,另一方当然会担心。”   “他们俩不是夫妻!”   “……啊?……啊!”长颈鹿小姐终于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嘲风可能喜欢上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了?”   囚牛沉痛地点点头,偷瞥了一眼手术室的门,声音压得更低了:“老二那样子你也见过了,我可真不想老三也喜欢上个人类。”   唐小棠在心中默默地想其实不光老二,老四也喜欢上个人类,但这话还是不要告诉囚牛的好,免得他一下子接受不了四弟媳不但是人类还是个聋子的事实,突发脑淤血,第一武和阿慧可是没空出来抢救他的。   “而且要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就罢了,那可是自己朋友的妻子,难办啊!”   囚牛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唐小棠却不以为然:“有多难?真正的苏至水万年不回家,这妻子说是他的,其实不就是嘲风的嘛,说不定他在外头早就有了新欢,难道还不许人家熙妍改嫁呀?”   常言道说者无心,唐小棠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当晚手术结束后,客人们都各自回客房休息,夜深人静时,苏至水带着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回来了。   嘲风恁是铁打的身子,从手术台上下来也是蔫了大半,熙妍刚服侍他喝了参汤躺下休息,端着空碗一出沉香阁,就见飞虹桥那端的檐廊下站着一个和屋里那人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   青年冲她莞尔一笑:“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样?”   139、骗你的人是我   熙妍端着汤碗轻手轻脚走出沉香阁,正要穿过飞虹桥回自己的房里去休息,就见嘲风一身金衣站在对面檐廊下。   “你——”熙妍一时没反应过来,失声惊叫,“你还不好好休息,又跑出来做什么?”   “嘲风”莞尔一笑:“是我,阿妍。”   熙妍哑然,没曾想苏至水竟会在这时候回来了。   苏至水一手拢了拢半长的头发,问道:“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样?上次回来没见着你。”   熙妍长叹一声,端着托盘走向他:“嘲风受了重伤,傍晚时候刚做完手术。”   苏至水面露愕然之色,急忙问道:“他受伤了?谁这么大本事能伤得了他,怎么不住在医院里?”   熙妍正要领他到僻静无人处去解释,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冷的问话:“戏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本已睡下的嘲风不知何时又起身,这会儿正站在桥这端,神情冷淡地注视着面前的二人。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嘲风上身只随便披着一件白色单衣,腹部裹满绷带,因为走动,又渗出了些血色,“我骗了苏家三代人,终于也有被人骗的一天。”   熙妍站在桥中央,嘴唇微微哆嗦,不知说什么是好,苏至水抬手欲解释:“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嘲风却背转身去:“我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你既然回来了,属于你的一切物归原主,今后你们不会再见到我了。”   “嘲风!”熙妍失控地扔了托盘,一把从后方抱住了正要迈步离去的嘲风。   “你抱错人了,你的丈夫是对面那个。”嘲风被她纤细的胳膊紧紧箍着,若想脱身,就算是重伤之下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并没有动,只任她抱着。   熙妍将额头靠在他后背上,哽咽起来:“不!你才是我的丈夫。”   嘲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身后紧抱着他的女子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八年,却是第一次这样忘情地抱着他,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单薄的衣衫,灼烧着他的后心,隐隐作痛。   “好吧……其实我这次回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苏至水朝桥这头走来,对于妻子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画面似乎丝毫也不介意,“从今往后我只是个无名的流浪汉,你才是苏至水,安阳苏家的家主。”   嘲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还会继续留在这里替你骗苏家人?苏至水,我和你苏家的祖先打了几十年交道,从没有一个胆敢像你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不是念在苏启晟与苏明徽当年对我推心置腹的情分,我今日非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苏至水拢着金衣广袖,站在他们身后三五步开外的桥上,神情有几分凄然:“我在株洲遇到了我的红颜知己,下个月我们就会结婚,希望你今后好好照顾……”话没说完,迎面就挨了一拳,顿时鼻血狂喷,仰倒在地。   熙妍吓得捂着脸大叫,嘲风将右手拗得咔嗒咔嗒响,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半天爬不起来的苏至水,语气的平淡背后,愤怒的巨浪汹涌澎湃:“你说什么,你遇到了‘红颜知己’?苏至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你让我假扮成你,原来是为了出去寻花问柳?”   苏至水满脸鼻血,狼狈地要爬起身,却又被嘲风狠狠一脚踹在侧脸上,顿时闷哼一声滚下桥去。   “在外面逍遥自在的这十几年,你知道熙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吗?”嘲风不解恨地还要跳下去继续殴打他,熙妍大哭着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跪倒在地,哀求道:“不要再打他了!不是他的错,都是我的错!”   嘲风冷冷睨着被自己踹得吐血的苏至水,继续指控:“她嫁给你四年无所出,更因为你编排的戏码,苏家全家上下都认定你对第一武念念不忘,是个同性恋!就连家里的长工看她时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你那些妹妹压根没有将她当成嫂子,你奶奶把她当成佣人使唤!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本以为你只是年轻好奇,玩心过盛,再过几年就会成熟起来,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负心薄情的无赖混账!”   苏至水咳出一口血,血里甚至有一颗臼齿,熙妍死死抓着嘲风的裤腿,哭喊道:“是我的错!是我让他陪我演戏骗你的,至水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嘲风被她摇晃得有些站立不稳,刚才那一脚用力过猛,扯着腹部刚缝合起来的伤口又像撕裂了一般疼痛,血水层层渗透出来,染红了绷带,也令他眼前发黑,阵阵晕眩。   “小心!”苏至水在桥下发出一声惊呼。   熙妍抓不住晕倒的嘲风,被他一头栽下桥去,苏至水连忙飞身去接,二人一起重重地又摔倒在坚硬的泥地上。   正在客房休息的第一武刚睡下,就又被熙妍梆梆梆的拍门声给挖了起来,匆匆套上衣服去开门。   阿慧迷糊地睁开眼,朝门问:“怎么了?”   第一武答了句:“沉香阁出了点事,你睡吧,我过去看看。”跟着呜咽不止的熙妍赶往苏家当家人的居室。   嘲风的伤势急剧恶化,伤口不断往外流血,试了各种药都无法止住,第一武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叫醒了妻子阿慧,但阿慧也同样无能为力,夫妻俩忙活到天亮,筋疲力尽,嘲风脸上的血色却越来越淡,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凉。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起床后来探病的唐小棠一见那满床的血就给吓傻了。   囚牛和霸下一人抓着嘲风一只手,运功为他疗伤,然内力却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作用。   熙妍跪在床前嚎啕大哭,唐小棠见指望不上她,只得向站在床脚旁那个鼻青脸肿的陌生人发问:“你也是来探病的?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苏至水被打得鼻梁青紫,半边脸肿得跟馒头差不多高,脸上的鼻血还没得空擦,难怪谁都没看出他和床上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他还没说话,熙妍就追悔不及地哭喊起来:“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都是我……都是因为我骗了他,他才会发那么大的火,伤势才会恶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阿慧头都要炸了:“哭撒嘛!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哭,哭要是有用,人早醒了。”   “都闭嘴!”睡一觉起来弟弟就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囚牛此时全没了好脾气,连着恩人一块儿吼,“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猪头一般的苏至水抹了抹唇上的鼻血,垂着脑袋说:“事情是这样的,阿妍的父母都是烈士,从小就和我一块儿长大,嘲风瞒得过家里所有人,却惟独瞒不过她,阿妍很早就知道嘲风假扮成我的事,但一直没有让我们知道,直到四年前家里要为我们办婚事,我本想就此收心在家做事,阿妍却突然跑来告诉我,她知道我们的秘密。”   威胁?唐小棠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熙妍以此为条件,要挟了真正的苏至水,而昨晚上阴谋意外被撞破,所以嘲风被气得昏死过去?那苏至水的猪头造型又是拜谁所赐?   “阿妍说她一直喜欢的都不是我,而是嘲风,”苏至水一鸣惊人,就是眼上蒙着绷带的霸下也忍不住把头扭向他,一副下巴要落地的表情,“她求我成全他们,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本着君子成人之美的念头,我决定退出,可没想到……”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的人都懂了,熙妍一面把苏至水支走,一面又没有把心意对嘲风明说,既要和嘲风长相厮守,又不肯放了苏家少奶奶的名,就这么和他过了四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   “你怎么能这样啊。”唐小棠对这种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行为十分不齿。   熙妍哭得肩膀都在抽搐:“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我以为就这样慢慢相处下去,他也会喜欢上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囚牛勃然大怒:“你以为?你以为什么?当年嘲风为了庇护苏龄长大成人,假扮苏明徽十几年都没有碰过他的亡妻一根手指头,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你知道吗?”   熙妍掩面哭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做啊!如果我告诉他我知道真相,他会和我在一起吗?朋友妻不可欺,我是苏至水的未婚妻,他绝对不会接受我的!”   “但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一样不会和你在一起呀,”唐小棠不满地皱起眉说,“道义礼法,是搁在每个人心里的规矩,嘲风是个真君子,不管女方知不知情,他都不会染指朋友的妻子,要不是这样,你觉得苏家的祖先怎么会放心把妻子儿子托付给他?”   第一武也点头附和:“没错,你以为阿苏一直不回来,甚至永远不回来,时间久了嘲风就会卸下道德的枷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这一点真是大错特错了。你要是在结婚前就对他表明心迹,他兴许还会接受你,可你一旦成了苏至水名义上的妻子,你们之间就真的没机会了。”   熙妍被他们说得满怀愧疚,无颜抬头见人,只伏在地上悔恨地哀哀哭泣。   “你这么做,既伤害了坚守道义的嘲风,又伤害了主动退出的阿苏,”第一武喟然摇头,“熙妍姑娘,我这个人不太爱说重话,但你的这种做法,真的太自私了。”   140、心病还须心药医   嘲风一病不起,苏至水又成了猪头脸,瞒了十几年的事终究还是穿帮了。   苏老夫人得知真相后震怒,二话不说将熙妍撵出了苏家大门,又把苏至水拎到跟前狠狠地训了几个钟头的话。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完,嘲风昏迷超过二十四小时,各项生命体征都极度衰弱,就是用苏家的百年老人参也只能暂时延缓他的死亡,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更是不断刷新令人惊恐的数据,一分钟的心跳不超过五十下,并且有越来越慢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死定了,”唐小棠扒着玻璃窗往里看,仿佛看见了当初朱槿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心里难过极了,“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活下去吗?”   囚牛和霸下也各自神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兄弟,他们九个同胞生,从未想过其中一人会先一步离开人世,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第一武穿着白大褂站在一旁,叹气道:“他的求生意识极弱,简直是不想醒来,除非有起死回生的药,否则是真没救了。”   四人均是默默,起死回生的药别说没有,就是有,也在他们的知识范围之外了,想找也无从下手。   心电图的折线微弱得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直线,倒映在每个人的眼里。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还嫌害得人不够哇?”阿慧厌恶的骂声从电梯方向传来,四人扭头看去,只见她一手提着保温饭盒走来,边唾弃地骂着旁边同样提着饭盒的熙妍。   熙妍脑袋垂得几乎贴着胸口,紧咬着嘴唇,没有因为她的言语讽刺而退避,慢吞吞地磨到他们面前,手颤抖地将饭盒递给囚牛,声若蚊蝇:“我做了一点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   阿慧马上又嘲道:“快歇着吧你,唯恐自己不碍眼是吧?要不是囚牛拦着,你早就被霸下揍成肉酱了。”   “阿慧,别说了。”   阿慧对熙妍是难以消除的,要是她当初痛痛快快把心里的感情对嘲风说了,也就不会为了掩饰夫妻不同房,而不断骚扰别人的婚姻,那么阿慧和第一武之间就更不会总有个结解不开。第一武深知这一点,只象征性地劝了一句。   嘲风出事以来,霸下一见到熙妍就吹胡子瞪眼睛,今天也不例外,但他刚微微动了动脚尖,囚牛立刻嗅出不对,抬手拦住他:“别乱来。”然后推开熙妍的饭盒:“熙妍姑娘不必如此。”   熙妍嗫嚅着道:“这件事全都怪我不好,我不敢祈求你们原谅我,只想尽我的力,为他做点什么,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恕我直言,”囚牛比霸下要冷静得多,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原谅了这个将嘲风害至如斯地步的女人,“就算你后半辈子都给我们洗衣烧饭,又有什么用?如果到现在你还是只想着自己,只是怕受到良心谴责,那我想都不用老六动手,我会亲自为老三报仇。”   熙妍的头几乎埋到地上去,被囚牛的几句话训得体无完肤。   这时,嘲风的主治医师过来查房,登记完各项仪器数据后,又将第一武叫到一旁小声交谈了几句,后者指着这边说了句什么,主治医师点点头,又走了回来:“你们当中哪些是患者家属?”   熙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抢在了囚牛和霸下之前举起手:“我是!我是他妻子!”   主治医师说道:“患者伤得并不太重,但求生意志薄弱,这一点非常的危险,你既然是患者的妻子,我建议你守在床边,多和他说一些快乐的、他喜欢的事,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这是现阶段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熙妍憔悴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可以可以!我现在就进去吗?”主治医师刚一点头,她马上拧开门把手冲进了监护室,快得谁都没机会阻拦。   霸下不快地问:“大哥,让她进去会不会适得其反,三哥应该恨死她了吧?”   囚牛微微摇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病房内:“你知道为什么老三瞒得住苏家上上下下,唯独瞒不过她吗?”   霸下一愣,抓抓头皮:“不、不知道,为啥?”   “这还不明白,因为嘲风也喜欢她呗,”唐小棠翻了个白眼过去,“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那种痛苦令他和苏至水在面对熙妍的时候态度截然不同,当然就瞒不住了。”   霸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玻璃窗内。   嘲风一身病号服,安静地躺在各种仪器中间、雪白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管,熙妍正一边搓着他的胳膊为他取暖,一边流着泪不知在说些什么。   世间最甜蜜最幸福,也最苦涩最痛苦的,不过是爱情而已。   医院里的事唐小棠插不上手,便向众人告辞,返回学校。自己离开了不到三天,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唐小棠本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海洋之萃成熟后再去女几山找狴犴,谁想这短短的三天里,学校里也翻了天。   “什么?分手了?”   唐小棠回到宿舍时温婷正在刷论坛,随口一问“你和第一让怎么样了”,得到的答复竟然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差点一个脚滑扑在上床的台阶上。   温婷两眼盯着屏幕,语气平淡:“你那么吃惊干什么。”   “能不吃惊吗?”唐小棠要抓狂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分手啊,你们才在一起几天?一个月都不到有木有!”   温婷仍旧是那么不温不火:“那又怎么样,还有结婚当天就离婚的呢,我跟他不合适,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唐小棠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温婷遥遥一指她桌上的京东购物袋:“赔你的新手机,看看喜不喜欢。”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给岔开了。   唉,这三天里的信息量过大,自己的CPU怕是扛不住了,唐小棠摇头又叹气,爬去睡觉了。   一觉睡到黄昏,温婷不知上哪儿去了,唐小棠肚子饿得咕咕叫,到封印里煮了一把挂面充饥,然后才慢吞吞下床来研究新手机。   第一武是个电子白痴,其实唐小棠也就比他好那么一点点,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桌面铃声什么的给调整好,正要伸个懒腰上楼打热水来泡咖啡,手机突然“呜呜呜”地震动起来。   谁这么精准,自己才刚换了手机就打过来,唐小棠忙放下水壶抓起手机查看,却不是来电,而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短信。   “走路的玉米于前日A时A分来电。”   “走路的玉米于前日B时B分来电。”   “走路的玉米于前日C时C分来电。”   ……   “走路的玉米于今日X时X分来电。”   三十多条来电提示震得她手都发麻,唐小棠心道坏了,难道温婷和第一让闹分手以后,压根也就没把她的去向告诉那两个家伙?   正想着,手机又震动起来,这回是来电,屏幕上闪烁的正是上回在C市时候黄绮回发过来的沙排代言照,唐小棠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魔音穿脑的心理准备,接通:“喂……”   对面半天没出声,唐小棠又小心翼翼地:“喂?”   手机那头又沉默了少说一分钟,黄绮回终于虚脱了一般问:“小糖糖?”   “是我……”   等了几秒,耳边没有响起预期中的怒吼,黄绮回只是说:“没事就好。”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这反常的举动倒让唐小棠更忐忑了,水也不打了,重新拨回去,黄绮回接了,她陪着十二分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边很忙,回头再打给你。”   “等——”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黄绮回再次挂了电话。   唐小棠对着手机愣了半天,三天不见黄绮回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的声调都和过去不一样了,难道除了自己失踪以及第一让温婷闹分手,还发生了别的不得了的大事?   想打给第一让问问,又怕他正在失恋的阴影中不能自拔,正当唐小棠拿着手机一筹莫展时,温婷回来了。   温婷左手提着一只塑料袋,里头三个塑料饭盒,右手提着2.5升的雪碧一瓶,一脚踹开门走进来。   唐小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小棠你起床啦,正好,来一起看电影,”温婷晃了晃左手里的饭盒,“粉肠、鸡爪、牛板筋,都是你喜欢吃的哟!”   唐小棠莫名打了个寒战,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专门下去给我买晚饭?”   温婷温柔一笑:“那是当然,你这么累,一觉起来食堂早没东西吃了,小嫣可叮嘱我要照顾好你呀。”   她越是温柔,唐小棠越是心里发毛,迟疑着不敢过去。   “椅子端过来,还有水杯,咱们一边吃一边看电影——看,已经加载好了。”温婷把饭盒打开,热腾腾的烧烤上撒满辣椒粉,香气扑鼻而来,唐小棠本来是吃饱了的,但一闻那味道馋虫又上来了,便拖着椅子过去坐下。   温婷拧开雪碧瓶盖,咕嘟咕嘟给她倒满一杯,唐小棠的视线穿过她的胳膊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只见视屏左上角三个触目惊心的白字——美发尸。   然后……然后就木有然后了,总之一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时,唐小棠除了把手里的水杯握得发烫之外,什么也没吃进去,三大盒烧烤全被温婷一人扫进肚子里,更喝下大半瓶雪碧,其威武程度,仅存在于想象当中。   唐小棠看着片子结束时的字幕,心里早已泪流成河——带我看这么恶心的恐怖片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好我??小嫣,萌萌,救命啊……   ——   纵横的违禁字甩了我一脸翔……敢问各位亲,没有那二字的凸显,您会想歪么?我这么邪恶的人传稿子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啊坟蛋!   141、黄少爷的心事(长评加更)   高压持续了一整天,打电话给黄绮回总是被挂断,温婷不是刷她那个恐怖论坛就是看恐怖电影,而且还不带耳机,女人的尖叫声不时传来,配着恐怖的音效,让两米外的唐小棠每隔五分钟就要打个寒颤。   又到晚饭时候,温婷贤良淑德地表示愿意再去买烧烤和饮料回来给她吃,唐小棠终于绷不住了,借口要去超市买洗发水,抓着手机就落荒而逃。   八月份的Z市气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即使是太阳下山了,空气依然闷热潮湿,唐小棠沿着河边蜿蜒的石板小路漫不经心地走,浑身黏糊糊的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汗,十分不舒服。   暑假期间的校园内人迹罕至,平时亲亲热热的小情侣们全都销声匿迹,放眼一望,昏黄的日光中只有一排排垂柳沿河滩伫立,她走了一阵,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索然无味,即使是月亮桥边盛开的鲜红朱槿花也像被洗得褪了色一般,暗淡无光。   琢磨着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就算是拍摄再忙,也不可能不让人吃饭,黄绮回应该会有空接电话了吧,唐小棠掏出手机再次打了过去,没想到这边才刚接通,身后就传来了中岛爱的“好吃来来美姑娘”铃声,一转头,发现铃声的主人就坐在与自己一网之隔的足球场边。   唐小棠握着手机愣住了。   黄绮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拇指在屏幕上一滑:“喂,我现在抽不开身,有什么一会儿再说行吗?”   唐小棠默默地挂了,黄绮回大概觉察到了不对劲,抬起头来向左右一看,看到了站在球场外小道上的唐小棠。   相对无言。   “那个……”黄绮回不知所措地将手机在两手间抛来抛去。   “你在生我的气吗?”唐小棠隔着绿色的金属网看着他,“手机摔坏了也不换,失踪这么多天,一直瞒着没告诉你。”   黄绮回摇摇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事没想清楚,暂时不想见你。”   夕阳将他的轮廓绘成一道暗色的剪影,霞光天色中,那在任何时候都足以称傲的侧脸埋进了手心中。   唐小棠忽然就想明白了什么,后退了一步:“那……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吧。”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运动场。   她虽然反应比正常人要慢半拍,还不至于迟钝得什么也看不穿,自己失踪三天回来,黄绮回没有像从前那样耍痴卖乖,不骂,不闹,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之后又躲起来不愿意见她,连电话也不想接,再笨的人也该看出来,他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唐小棠了。   三十几个未接来电,一直在等她回来,换上新手机,报一声平安,但她却东奔西走,一直没顾得上,明明昨天下午就回到了宿舍,却还是拖到了一觉睡起来、更是被动地接到来电,难道就没想过对方会担心吗?   当温婷问起是否要瞒着他时,唐小棠只想到了他嘴巴不严会说漏,却没想到自己一直去向不明,会令他担心到何种程度。   唐小棠站在步行广场中央迷茫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眼里只看得见朱槿一个人,尽管身边也有越来越多的朋友,却从没想过会有人对自己的关心,甚至超出了父母,超出了闺蜜,超出了所有人,平均每两个小时就忍不住要给她打一个电话,希望她平安无事。   “该怎么办?”唐小棠在心里问自己,黄绮回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对朋友一直真心诚意从不亏欠,如果他想到最后仍然决定把那句话说出口,自己该怎么办?   答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如果拒绝,又必将失去这个朋友——退一步说,黄绮回决定什么也不说,自己又能当做什么也没有改变地继续和他做朋友吗?   一旦跨越了某条线,就再也不可能退回去,不相交,便相离。   如果朱槿在会怎么说呢?也许会劝自己答应,别再为他东奔西走吧!当然也可能暴跳如雷地冲过去把黄绮回胖揍一顿,警告他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抉择,两个选项,她都不愿意接受。   “小糖糖——!”   唐小棠愕然扭头看去,只见黄绮回从足球场里一路狂奔过来,金色的夕阳照在他满是汗珠的笑脸上,俨然换了个人似的,一扫之前的消沉。   “我想清楚了,还是吃佳丽的自助餐吧!”   “……哈?!”   “哈是什么意思啊,”黄绮回穿过停放自行车的广场一角,蹦跳着过来,一脸不满,“上次你失踪了一天,惩罚是一顿烧烤,这回你失踪了差不多五天,怎么也得让你狠狠破费一把才长教训吧?”   唐小棠的CPU真的不够用了,傻愣愣地看着他,楞是没反应过来。   黄绮回继续眉飞色舞:“我在巴西烤肉和粤式自助餐之间狠狠纠结了一天,最后想想还是去佳丽吃吧,吃巴西烤肉完全看人品啊,坐的位置风水不好人家服务员直接透明了你有木有,还是佳丽好,全自助!爱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搞半天你是在纠结这个?唐小棠好容易调动内存跟上他的节奏,却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   “而且佳丽现在一个人只要八十八,比巴西烤肉便宜七块钱,怎么样,我还是很够朋友的吧~”   如果没有这画蛇添足的一句,唐小棠差点就要把新手机当板砖呼向他的脑门了。   要真是在考虑怎么惩罚她,根本不需要为七块钱而选择佳丽自助餐,就该挑全X市最贵的东西吃啊。   唐小棠深深吸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那就都吃呗……”   黄绮回两眼冒桃心:“真的?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一言为定!等我叫上让哥和我们宿舍那三头牲口,哦对还有温婷你也记得带上,饭桌上好说话,说不定吃着吃着他们就和好了恶哈哈哈!”   “先吃我一砖!”   鉴于唐小棠这一个多月来的开销已经严重超支,大餐行动只能压后处理,黄绮回看起来完全又和过去一样了,除了唐小棠,谁也不知道他那三十几个未接来电,以及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一点和过去不同——黄少爷出门都开始带上鸭舌帽和墨镜,以往隔三差五会出现的粉丝尖叫围堵、求签名求围观的场面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了。   “唔……要照你这么说,他是还没有放弃。”司徒嫣老成而有经验地说。   自从去了S大交换学习,司徒嫣就一直在J市熟悉环境,唐小棠和她保持着不定期的电话联络,每次从幻世回来,都会向她简单汇报成果,这一次也不例外,司徒嫣听完她吞吞吐吐的转述后,表示喜闻乐见。   “开始和异性崇拜者保持距离,这已经是红果果的告白了,没想到黄少爷还真认真起来了,有意思有意思。”   唐小棠欲哭无泪:“姐姐你就别玩我了,什么有意思,有什么意思?快帮我想个办法啊。”   司徒嫣淡定地回答:“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了嘛,剃头挑子一头热,热度过去了就好了,别管他就行。婷婷怎么样了,我最近看她的微博怎么都像是话里有话,神神秘秘的,不是新谈了个男朋友吗,怎么,不顺?”   唐小棠更是头大了:“说来话长啊……”一对好闺蜜开始转入下一个新议题的讨论,一直说到温婷再次提着烧烤回来,唐小棠才慌慌张张收了线,连滚带爬地躲进封印里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唐小棠对封印的依赖变得越来越强,从前只是为了看着朱槿才时常跑进去,而如今朱槿不在了,封印却成了她的避难所,有什么麻烦都往里头躲,看着小日光鸟在蓝天上翱翔,小悦一边和司南闲聊一边提水浇灌苗圃,就会有种回到家了的感觉。   或许还是应该在里面盖个房子吧,那样会更有家的味道。   小悦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把封印里能吃的仙草基本都吃了,身体也只恢复到过去的三成,活下去不成问题,但遇到危险是不能再指望了。   海洋之萃已经成熟,小悦将可用的部分收割下来晒干,有小日光鸟的地方每天都是晴朗,足份的香料很快就准备好,并用一只漂亮的铁皮盒子装了起来。   “可以出发了。”小悦给盒子扎上缎带。   唐小棠接过她递来的盒子,犹豫了下,说:“要不你别去了。”   小悦淡淡一笑:“只是去见狴犴,又费不了多大劲儿,况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你还能再找囚牛大哥来做保镖不成?”   那倒也是,唐小棠挠了挠头皮,嘲讽还躺在医院里,霸下的眼睛虽然拆了纱布,但每天还是要坚持用药水药膏调养,囚牛一个人照顾两个弟弟,还要牵挂着少昊,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除了他们兄弟,还能不能找到别的人同行呢?   目光无意识地飘到喷涌的泉眼上,唐小棠一捶手心:“有了!”   之前为雾风的事她去请过小白龙敖夜,但因为莲齐早有准备,他和辞霜将军都没能帮上忙,临别时候说过如果以后再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到东海来。   把想法对小悦一说,小悦也觉得可行,如果能请动辞霜或者敖夜同行,比自己陪同可要稳妥得多了。   打定了主意,唐小棠第一时间给黄绮回去了电话,以免又害他担心。   黄绮回在电话那头万分幽怨地控诉:“囚牛、睚眦也就算了,个子比我高,人也比我帅,我认了,现在你又要去见一个大龄伪正太和一个双重人格的疯子,唉……我万人迷的招牌,这回真是碎了一地没人扫了。”   “哪有,”唐小棠忙安慰,“你和他们比也不差啊,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帅绝人寰?”   黄绮回笑了:“真的?”   唐小棠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那么,一路顺风。”   “……嗯。”   142、另类轮回   到达女几山的时间比预期的晚了大半个月,狴犴不在,听山下的村民说,他是回来过一次,没等到她人,就又走了。   “他不会怀疑我赖账吧……?”唐小棠谢过了放牛的小牧童,不无担忧地自言自语。   “狴犴是世间公平正义的主宰者与维护者,他愿意提前将碎片交还给你,就是相信你不会赖账,再等等就是了。”辞霜道。   东海之行收获颇丰,东海龙王敖广听说她要去幻世找人,二话不说将敖夜从南海召了回来,又派辞霜亲领百名虾兵蟹将随行,唐小棠哪有过这么大阵仗的出行,忙不迭地拒绝。   左推右推,最后双方各让了一步,辞霜敖夜两人领二十人小队护送她,沿路开销东海全权包揽,又塞了两大箱海产,敖夜更从南海带来了母后妙澄的一盒珍珠,说是给她将来嫁人的时候戴,搞得唐小棠又羞又窘,最后只好收下,留了两袋抚仙湖酸笋给他们尝鲜,聊表谢意。   抵达女几山后,虾兵蟹将们四散分开,打狴犴的下落。   狴犴不像大哥囚牛,专注大泽三千年,人尽皆知,他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一会儿为睚眦找血豆腐,一会儿又去研究狻猊的脑袋,在女几山也只是短暂逗留,虾兵蟹将们问东问西,最后在一处河滩上找到了牧童,才问出了狴犴的下落。   牧童骑在大青牛上大嚼特咽敖夜给的虾干,摇头晃脑地多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啦,不会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还叫很快?”有小兵吃惊地问。   “很快的啦——”牧童拖着长长的调子说,“他做完一件事都会回来这里,我和他认识三年了,真的,不骗你们。”   唐小棠笑了笑,一手遮阳,仰起头来又问:“那你和他关系很好啰?”   牧童得意地点点头:“对呀。”   难怪说话方式听起来都有点像,唐小棠的印象里狴犴就是个萌正太,虎头虎脑的,和这小牧童看起来年纪相仿,应该是玩伴儿,就说:“那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他有个哥哥叫狻猊,他对你说起过吗?”   牧童摇头:“没有啦,他从来不提家里人,以前我问起来,他说他的根在这里,所以不管走多远都一定会回来看看,我猜他家里的人都死光啦。”   牧童的童言无忌令所有人都笑了,敖夜留意到他话中的一个细节:“他的根在这里,或许不一定是说他的家人葬在这里,也可能这儿有什么令他觉得十分依恋的事物,你们通常在哪儿玩?”   “翻过那边的山包有个湖,湖水五颜六色的可漂亮啦,”牧童遥遥一指西边,“我们最爱上那儿去玩,他经常坐在湖边一坐就是大半天呢,我就是在湖边认识他的。”   太阳已渐渐西沉,小牧童要回家了,众人只得与他话别,前往他所说的湖边去安营扎寨。   这回出行的队伍不同往常,人数庞大不说,只有唐小棠一个姑娘,万万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全都住进封印里,不过庆幸的是,虾兵蟹将都是水生物,有湖泊恰好可以供他们栖身,十分方便。   “找到了!在这边!”   牧童口中的湖泊其实只是个水塘而已,唐小棠拨开树丛走上前去,辞霜正指挥着手下小兵们拾柴生火准备做饭吃,敖夜站在湖岸上,不知在看什么。   湖向内呈碗形,坡度平缓,可以看得出层层干涸留下的旧时水位线,湖现在的面积只有普通游泳池那么大,但如果下一场大雨,将湖泊填满,比起X大的芙蓉湖也不遑多让了。   敖夜眉头紧皱,神情专注,唐小棠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什么也没发现,就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推测这湖泊最近的一次水满是什么时候,”敖夜低头指着脚下的杂草,“你看,我们脚边的这种草叫爬地龙,是三年生草本植物,喜旱喜阳,只需要很少的谁就能存活下来,但是它们生长缓慢,要从一棵草籽长成现在这样密密麻麻……”   唐小棠问:“要十几年?”   敖夜缓缓摇头:“要上百年。”   湖水清澈,如镜的湖面倒映着橘红色的晚霞和霞光中褐红色的树叶,确实十分漂亮,但并不像牧童所说的那样五颜六色——要达到像五彩池那样的效果,不说土壤中的金属离子,就是湖泊深浅也是很有讲究的,显然这个湖还差得远。   辞霜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也走了过来,说:“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狴犴却是其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他活着的方式和人类、妖怪、甚至和神仙都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唐小棠一听就来了兴趣,忙追问。   敖夜也好奇地道:“我从没见过狴犴,不过倒是听见过的人说,他一时一个样子。”   辞霜比他们年长许多,见多识广,此刻便解释起来:“像小棠姑娘见过的囚牛、睚眦等人,都是和远古神龙一样不老的神兽,他们诞生以后,经历数十年长成,然后就不再衰老。而狴犴不一样,他的寿命仿佛一个独立的轮回,每过一百年就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唐小棠奇道:“涅槃吗?”   辞霜笑笑说:“嗯,差不多一个意思,据说他会像普通人一样变老,然后死去,接着又会从旧的躯壳里重新诞生,从婴儿开始慢慢长大,一百年后又死去,重生。”   敖夜若有所思道:“难怪,不同的人见到的他,时而是青年,时而是少年,时而又是耄耋老人。”   辞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半开玩笑地问道:“若你是狴犴,你会怎么做?每一百年做一回新郎?品尝不同滋味的人间百态?”   “……我没那么无聊,”敖夜似乎不喜欢这个玩笑,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若是真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对方死了,将来的千千万万年,我也会将他记在心里,矢志不渝。”   唐小棠深表赞同:“我也是。”   辞霜只得一笑不语,虾兵蟹将们生火做好了饭,三人就回到营地里吃饭休息了。   天黑以后唐小棠就钻进自己的帐篷睡觉,辞霜安排了人守夜,又叮嘱敖夜:“早点睡。”敖夜心不在焉地应了。   夏夜的湖边十分凉爽,唐小棠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清脆的蝉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也有沙沙如雨的蝉声,一阵阵迎风摆荡,仿佛能浸透人心脾,明亮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照下来,折射出一个个耀眼的十字。   一个稚龄女童笑声如铃,似乎正在山间奔跑,边跑,边朝不知什么人喊:“来呀,来追我呀,快来!”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化,唐小棠看到一个扎着蓝色头巾、发辫乌黑的小女孩正在湖边戏水,白白胖胖的小手掬起一捧水,泼向身边一人。   那人却只是个白色的影子,粗略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同样包着厚厚的头巾,留着短发,手脚很长,小女孩向他泼水,他就抬起手臂去挡,叫着女孩的名字哎哎求饶。   “……桃!别泼,我认输了,认输了认输了!哎、快住手,一会儿摔湖里去了。”   女孩儿的名字叫某桃,但前面那个字唐小棠无论如何也听不清,男人的嗓音清澈明晰,唯独这两个字发音含糊。   一大一小在湖边泼水玩,然后又你追我赶地到处跑,男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假装追不上她,小女孩儿跑三步一回头,不听地叫着来呀来呀来抓我呀,嬉戏成趣。   唐小棠不知不觉微笑起来,想到自己刚认识朱槿的时候,也和那小女孩差不多大正是爱玩爱闹,喜欢有人陪着的年纪,如果那时的朱槿没有被困在晶簇当中,也能像这样陪自己玩……   咦?自己能在梦中思考?这种感觉似乎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应该……是在妙澄的梦里。   眼前画面一收,只剩一片漆黑,一个白色的光点萤萤飞舞。   “李珩哥哥,等我将来长大了就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李大哥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七郎,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孩儿他爸,你看,当初我和我爹就是在这儿捡到你,你浑身都是泥,老大个人了,还跟只泥猴儿似的。”   “老不害臊的,说什么下辈子,孟婆汤一喝,谁又记得住谁了,我这辈子能嫁给你,都是前面几世修来的福气,后面几世就算要我给人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光点渐渐淡弱下来,说话的人声音也愈发苍老。   “老头子啊,你在下头再等等我,老五去年也成亲了,媳妇儿快生了,我怎么也得亲手抱抱这个小孙子才舍得走哇。”   人之一世,只在弹指一挥间,稚龄女童变作迟暮老太,丈夫已经先走一步,留下儿孙满堂的她,独自一人时,无尽的寂寞化作喃喃自语,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七郎,七郎……那苍老、哽咽的声音,不断重复呼唤着,令睡梦中的唐小棠也湿了眼角。   “小棠姑娘!”   帐篷上投映着辞霜的影子,唐小棠猛然睁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小棠姑娘,你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辞霜的声音充满焦急。   唐小棠打了个呵欠回答:“做了一晚上的梦,没听见什么,怎么了?”   辞霜懊恼唉了一声,道:“殿下不见了!”   143、心悦君兮君不知(猜猜加更)   敖夜其实并没有跑很远。   昨晚辞霜打趣地那一问,让他烦恼得一整晚都没睡着,天还没亮,就偷偷爬起来,在山林里散步,天亮时分恰好走到来时路过的村口,昨天那牧童正骑着大青牛准备出门,身后的小院里,一名老妪同他挥手道别。   牧童认出是他,就回头笑着对老人说:“奶奶,昨天给我虾吃的就是这位公子爷。”   老妪满是皱褶的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热情地招呼起来:“这位公子打哪儿来,要不进屋里坐坐?灶上还有今晨刚烙的炊饼,也尝一个?”   山村民风淳朴好客,是昨天就体会过的了,敖夜一摸肚子,还真饿了,也就不推辞,跟着老人进了屋。   屋子年久失修,有些破损,但收拾得很干净,桌椅都抹得一尘不染,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沟壑,泛着一层柔滑的光。   “随便坐,我去给你拿两个炊饼。”老妪有些驼背,一手扶着门框,颤巍巍地又走出去。   敖夜便在桌边的条凳上坐下了,两眼打量这屋内的摆设,只觉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分别,唯独堂屋正面墙壁上挂的那副字有些特别,不但诗句隽永,而且运笔如锋,横竖撇捺勾处处见功力,不像是庄稼人的作品。   老妪很快端着一碟两个炊饼和一碗白粥回来了,敖夜谢过后一尝,味道确实不错,便不客气地把两个都吃光了,白粥也喝得碗底儿朝天,这才美美地吸了口气,赞道:“老人家真是好手艺,连这普普通通的炊饼都能做得这么好吃。”   “公子过奖了,”老妪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道,“我这点手艺还是年轻时候跟我老伴儿学的,和他比呀,我可差远了。”   “是吗。”   老妪见他吃完了,便要起身过来收拾,不料才刚从椅子里抬起身子,便又按着额头摔坐回去,倒把敖夜给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扶着老人的肩:“老人家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我去叫大夫来?”   老妪疲惫地摇摇头,叹道:“人上了年纪,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碍事的。”   敖夜手摸老人脉搏,脉象羸弱,既是上了年纪,也是操劳过度的结果,便问:“这家里只有您和小孙子两个人?”   “是啊,两个女儿早早便嫁了人,大儿子和二儿子出去做生意,好几年才回来一趟,剩下小儿子,去年春天为了救邻居家的小二毛,被毒蛇给咬了,没捱过当晚就没了,媳妇儿也跟人跑了,唉……”老妪说起自己的辛酸事,便叹息不止。   敖夜默然半晌,老妪歇得缓过劲儿来,便又扶着椅子起身去收拾碗筷,看着她伛偻的背影,敖夜忍不住问:“那您的两个儿子也不说将您接到身边去享享清福?”   老妪含笑回头道:“是我不愿意走,我的根在这儿,魂儿在这儿,老伴儿就葬在屋后的山坡上,只有在他身边,我才安心。”   敖夜喟然叹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老妪莞尔:“公子看上去闷闷不乐,似有烦心事,多嘴问一句,可是在为意中人烦恼?”   敖夜还来不及回答,院子外就传来了龙宫虾兵蟹将嘈杂的喊叫声——放牛小牧童遇上辞霜和唐小棠,把他的行踪给泄露了。   “公子果然不是寻常人,想必身份尊贵,还是莫让手下人等急了吧。”老妪听外头在喊殿下,客人又坐立不安,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遂劝道。   敖夜点头起身,也不给老人家添麻烦了,迈出屋门,外头的虾兵蟹将立刻看到了他,哇啦哇啦围上来。敖夜对老妪拱了拱手:“晚辈有一事想向老人家请教。”   老妪蹲在盆边洗碗,悠然道:“公子请说。”   辞霜接到手下人通报,这时也匆匆赶了过来。   敖夜听到他的声音,却假装没听到,静了一秒,说:“凡人一生不过百十年,相守却是容易,但若寿命千万年,成日对着同一张面孔,岂不会相看两厌?到那时又该如何?”   辞霜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老妪笑道:“只需想想那人的好。”   敖夜垂下了眼帘,唐小棠也赶到了,恰好听到这最后一句,一头雾水:“谁的好?”   “没谁的好,走吧。”敖夜漠然推开门走出小院。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老妪洗好了碗筷,撑着膝盖站起,却身子一晃,瓷碗锵然碎裂声中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老人家!”   最后还是没走成,郎中来检查过后,说老人右臂骨折,加上常年辛苦劳累,气虚体弱,恐怕需要调养上年余才能见好。   小牧童也被叫回了家,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奶奶的白发,眼眶通红。   老妪反倒十分坦然,完好的左手摩挲着孙儿的小脸,疼爱地道:“水生崽,别难过,奶奶不疼,奶奶还要看着你长大,将来娶媳妇儿,再用这双手抱一抱曾孙儿,乖,不要哭。”   小牧童水生被她一哄,反而一瘪嘴,眼泪掉了下来:“奶奶!”   辞霜在外间和郎中说了几句话,掏了一锭整银递过去,郎中接过,对他鞠了一躬,走了,辞霜撩开帘子进里间,道:“我托郎中去离这儿最近的镇子上的药铺买些补品回来,老人家,您每日按时服药,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老妪感激地道:“谢谢,谢谢几位贵人!水生崽,去烧水,给几位贵人泡茶。”   水生抹着眼泪跑了出去,老妪才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活着无非是熬日子,熬一天,便少一天,我本想着老五娶了媳妇儿生了娃,我就可以去黄泉下陪我那孤苦伶仃的老伴儿,可谁知……唉。”   “老人家,您别这么说,我相信老爷爷不会介意多等您几年的,”唐小棠拉着老人的手安慰,“水生还小,您要是丢下他一个人,往后的日子可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老妪叹气道:“是啊,我也知道,我就是放不下水生崽,有时候吧……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儿女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我和水生崽啊,都是被抛弃了的人呐。”   唐小棠和辞霜又安慰了她一番,服侍她歇下,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外间去。   敖夜一直站在堂屋里,对着墙上那幅字画发怔,水生在厨房烧了开水,进来给他们倒水喝,出去打猎、担水、劈柴的虾兵蟹将们回来,也都分到水碗,各自蹲在墙角台阶上边喝边挥汗如雨。   “你在看什么呢?”唐小棠喝完水,用手扇着风,问。   敖夜道:“我没在看,我在想。”   “想啥?”   墙上那幅字写的是秦观《鹊桥仙》的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想……”敖夜咽了咽唾沫,嗓音有些涩,“活着有什么意思,活那么长有什么意思,被亲人朋友牵绊着,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千千万万年,倒不如凡人的几十年来得快活。”   唐小棠不解地看着他,敖夜忽然自嘲地一笑:“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掌风迎面呼来,半边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啪”的一声令说说笑笑的虾兵蟹将们全体噤若寒蝉。   辞霜怒目圆睁,近乎咆哮地吼道:“说什么混账话!死,死有什么好?人活一生,难道就只为了情爱?男儿大丈夫,不思作为,不图功业,成日陷在儿女私情中不可自拔,简直愚蠢!”   敖夜的脸颊上迅速浮肿起来,他的肤色本就比正常人要白很多,一个巴掌印印上去,颜色异常分明。   敖夜冷冷看了一眼他,说:“我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又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辞霜一噎,没能接上话。   “逾越本分,以下犯上,”敖夜抬臂一指门外,“该怎么做……辞霜将军,要本殿下教你吗?”   唐小棠从那一巴掌开始思维就跟不上他们的进度了,直到辞霜咬着牙旋身出门,顶着蒸蒸日头跪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喝止住几个犹犹豫豫要出去行刑的虾兵蟹将:“都站住,别动手,怎么回事呢这是?敖夜?辞霜将军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说打就打?”   敖夜冷冷道:“教不严,师之惰,不罚他罚谁?打!”   “不准打!”唐小棠马上阻止,“你你还有你,你们全都去河里摸鱼去,摸不到不准回来,快去!”虾兵蟹将夹在殿下和将军中间正两头不是人呢,唐小棠一发话,立刻跟得了特赦令一样,全都跑了。   辞霜还跪在院子里,唐小棠劝了几声没能把他劝起来,只好又回来劝敖夜:“辞霜将军打你是不对,但你也不用这么倔吧?他不也是为你好么?”   敖夜笑起来,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为我好?你让他摸着自己良心说,到底是为了谁,我敖夜堂堂南海龙王之子,随便招招手就有的是人争着对我好,谁是真心谁是虚情假意我会分不清?”   唐小棠没主意了,无可奈何地坐条凳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爱之深,责之切,”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笑语,“小海龙,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敖夜勃然大怒:“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说话!”   辞霜侧头一看,厨房低矮的瓦檐上,一个黄发黄衣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盘腿而坐,一手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狡黠地眨着一双大眼睛。   “辞霜将军,以世间正义之名,我赦你无罪,起来罢。”   ——   大家零零碎碎猜了好多,找不到评论的位置了Q_Q干脆合起来加几次算了   144、差距   敖夜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摇大摆进门来的黄衫少年。   少年一头虎黄色的半长发,被当中一缕黑发分开,衣衫解了一边,裸露着半边肩臂,袖子扎在腰带里,赤着一双干净的脚丫子,分明村中顽童的模样。   “小虎哥,你回来啦!”水生看到他,黯淡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神采。   狴犴点点头,老神在在地伸手摸摸水生的小脑袋瓜子,又向唐小棠打招呼:“小棠姐姐~”   敖夜敌意地看着他,狴犴反而很亲切地冲他挥挥手:“你也是龙,我也是龙,咱们还算是亲戚呢,来,叫一声叔叔听听?”   唐小棠一脸哭笑不得,狴犴叫自己姐姐,又让敖夜叫他叔叔,自己还不白占人家便宜,和龙王兄弟平辈论交了?忙打岔:“狴犴,别闹,他心情不好,一会儿跟你打起来吵醒了里面睡着的人。”   狴犴伸长脖子朝里面看:“水生,你奶奶生病了?”   水生老实地回答:“奶奶刚才洗碗的时候摔折了胳膊、哎哟!”脑袋上立刻挨了一巴掌,只听狴犴大叫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多帮你奶奶做事,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她下个月初六就满八十了,还做得动那些粗活吗!”   唐小棠没来得及制止他的大吼大叫,里间的老妪已经被听到了,沙哑着嗓子问:“水生崽,又是谁来了?”   水生双手捂着被打疼的脑袋,朝里回应:“是小虎哥来了。”   狴犴看了看通往里间的门,舔了一圈嘴唇,扯了扯唐小棠的衣摆:“小棠姐姐有帽子么,借我一顶?”   帽子?唐小棠对他的请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自从上次去薄山遇上冰窟,她就把冬天的装备也囤进了封印,这会儿取出一顶滑雪帽借给他,狴犴谢过,用帽子将脑袋包的严严实实,撩开帘子进去探病了。   老妪一手打着夹板,躺在床上轻轻咳嗽着,狴犴慢慢放下帘子,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就是水生崽常提到的小虎?”老妪慈祥地招招手,“我们家水生崽蒙你关照了,来,过来坐,吃花生糖吗?”   狴犴却不靠太近,离床还有几步远就停了,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妪眯着眼努力看他,浑浊的眼中少年的模样十分模糊。   “我……一直都想来探望你……”狴犴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左脚向后退了半步,微微垂下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你……”   老妪的眼忽然睁大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不顾手臂上有伤,挣扎着坐了起来:“你……你能走近一点吗?头……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行吗?”   狴犴却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等等!”老妪忙要翻身下床,匆忙间套不上鞋子,险些又摔一跤,狴犴闪电般冲回去将她抱住,然后用肩将人扛回床上,老人一手使不上劲,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累得他满头大汗。   然而两人都没有出声叫外间堂屋里的人进来帮忙的意思。   狴犴替老人重新盖上被子,脸上忽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抚过,动作不由得停了。   老妪手是颤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你……”   狴犴猝然避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跑。   “别走!”   老妪近乎哀求地道:“别走……”   狴犴伸向帘子的手顿了顿,飞快地说了句“我会再来的”,就跑了出去。   狴犴离开不到一个月就又回了女几山,以人类的寿命来说也不算长,更别说他已经三千多岁了,这么频繁地回到同一个地方,里头的原因的确有些耐人寻味。   而且唐小棠迟到了半个多月,他似乎也没有很生气,接过小悦准备好的海洋之萃后,也并不立刻动身去找狻猊,而是和他们一同在湖边住了下来,白天去水生家帮着照顾他奶奶,劈柴生火,做饭煨药,什么都做,就是不肯再近里屋,水生和唐小棠端着药碗进去给老人喂药,他就在门边站着,神色复杂地看着。   老妪想方设法和他说话,他却惜字如金,只舍得说一两个音节,要么是嗯,要么是哦,半点建设性也没有。   而另一边,敖夜和辞霜也在冷战——准确说,是敖夜在单方面采取冷高压,辞霜多次试图和他搭话,都被当成透明人无视。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就算是唐小棠也没法再依靠慢反应来悠哉度日,旁敲侧击地,总想问出点什么。   “小白龙~”唐小棠举着一束山花伸到他面前,“还生气呢?辞霜将军采给你的花。”   敖夜一脸“全世界人都欠我钱”的表情坐在湖滩上,头也不回地拨开花束:“他会不知道我对花粉过敏?”   唐小棠帮歪了忙,吐吐舌头,把花扔开,在他旁边坐下,寻思着怎样切入主题比较委婉,敖夜却开门见山地道:“你不用劝了,他只要一天不认错,我一天不会原谅他。”   “哎呀,你这脾气怎么跟牛似的,谁小时候不被长辈打两下骂几句?辞霜将军一定是以前对你太好太温柔了,都没打过你,看把你娇惯的。”   敖夜哼了一声,脸上似乎有些笑意,浅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湖光山色,说:“谁说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又贪玩,常找借口逃课,也不爱练功,挨巴掌跟吃饭似的,早就习惯了。”   唐小棠不解了:“那你到底在气什么?我看他好几次找你说话,你理都不理,他就是想认错道歉你也没给机会不是?”   敖夜摇头,道:“他是不是真想道歉,我是感觉得出来的。——算了,他不会认错的,他压根没觉得自己错了,你也别白费功夫了,东西已经给狴犴了,为什么还不走?”   唐小棠无奈地耸耸肩:“不能走啊,得等他带我去找其他人呢,崆峒印的碎片除了被师姐抢走的那一块外,还差狻猊、负屃和螭吻三个人的没拿到,狴犴常在兄弟间跑动,有他带着,会省很多事。”   敖夜点点头,也不多问。   唐小棠到东海求助的时候,把事情的始末对敖广大概说了一说,辞霜在旁边,倒是听了去,而敖夜那时候回南海探望父母去了,只知道唐小棠是为了朱槿在东奔西走,更多的,辞霜让他别多问,大概也是怕唐小棠会难过。   “如果……”   敖夜欲言又止,唐小棠捡了片石头往湖里一扔,咚咚咚漂了三下:“说呗。”   “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但你们不合适,地位差太多,你怎么想?”   唐小棠扑哧一声就笑了:“矮油,这哪里是如果,这不就是我和老师的关系么。”   敖夜“哎”地一惊,然后忙摆手:“对不住!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也没什么的,”唐小棠笑着去拔地上的草,“老师倒没有嫌弃我,是我不想拖累他,你想,我就能活几十年,他可还有几千几万年呢,在一起的时候越快乐,分开的时候就越痛苦,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纠结,又想他也喜欢我,又怕他也喜欢我,唉,现在想想真是庸人自扰啊。”   敖夜的眉心不经意地皱了皱。   “这并不算庸人自扰。”狴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肩膀倚着树干。   他将唐小棠的滑雪帽抓在手里揉来揉去,语气听似平静:“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突然变得非常勇敢,觉得世上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年龄、性别、贫穷、疾病、世俗观念、甚至人生态度的差异,在爱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唐小棠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孩儿,与外表不符的成熟沧桑写在他稚嫩的脸庞上,令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此刻站在那儿的不是狴犴,而是别的什么人,某个经历了一生的蹉跎后,回味起来倍感唏嘘的老人。   狴犴捏着滑雪帽上的绒球,也不看他们,径自说道:“爱的热度能维持多久呢?一年?十年?五十年?你们最后终归要面对现实,当年横在你们之间的沟壑,老来会千百倍地还击你们当年的轻视,到那时你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选择了这么不适合自己的伴侣。”   “我不这么认为,”敖夜严肃地反驳,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只要一直爱下去,勇气就会一直在,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狴犴反问:“那是你,你想过对方吗?”   敖夜瞬间就哑了。   “你是什么都不怕,你能保证他也什么都不怕吗?”狴犴将滑雪帽重新带回去遮严实,然后转身,“你还太小了,有些东西没经历过,你根本就不懂。——辞霜将军叫你们去吃饭。”   吃过晚饭后,唐小棠又去找狴犴,用的……咳咳还是白天那束花。   但是狴犴也面无表情地推了回来:“对不起,我花粉过敏。”   唐小棠:“……”   狴犴又说:“你能帮我送去给水生的奶奶吗?”   唐小棠惭愧了:“我错了,我重新去拔一点!拿这种花去看望病人简直是找揍的。”   重新拔了一束新鲜的野花后,唐小棠跟着狴犴下山去,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山脚下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水生正蹲在院子里洗碗,堂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在穿堂风中不住地颤抖。   “你奶奶晚饭吃了多少?”狴犴问。   水生用手指在碗里划拉了一道,示意只吃了小半碗,狴犴极轻地叹了口气。   水生用胳膊蹭了蹭发痒的脸颊,说:“小虎哥,你大热天的为什么一定要带帽子?当心捂出痱子来。”   狴犴翻个白眼:“我乐意,长痱子我也乐意。”   水生吐吐舌头,将洗好的碗装进盆里,端起来就要进厨房,主屋里却突然传来咣当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三人同时色变,一起冲进堂屋,带起的风令桌上的灯火猛地一摇,几乎就要熄灭。   145、生死两茫茫(红票加更)   万幸万幸,水生的奶奶只是伸手抓床头的水碗时候不小心把旁边的油灯碰倒了,灯台里也没有油,没酿成什么灾祸。   “您要喝水就叫我一声呗,万一再摔了可怎么办。”水生给奶奶换了一碗温水,端到床边来,唐小棠小心地喂老人喝下。   老妪用满是茧子的左手擦了擦嘴,笑道:“傻孩子,我还没到喝个水都要人伺候的地步呢。”   水生把嘴一撇:“可不就是要人伺候么、哎哟!”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   狴犴怒道:“怎么跟奶奶说话呢!”   水生摸着后脑勺,心虚地道歉:“对不起,奶奶。”老妪笑了笑,他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狴犴,嘟囔道:“小虎哥你这次回来怎么变得凶神恶煞的,我爹都没打过我,你打我两回了。”   “打你怎么了,你就是欠打,”狴犴眼一瞪,伸出一指用力戳他的脑门,“你今年都十岁了,是个男子汉了,该多帮着奶奶做点事,怎么还每天就会放放牛,家里水谁挑,柴谁打,饭谁做,衣服谁洗?还等着你奶奶伺候你呢?”   水生被他戳得一晃,不满地大叫道:“你怎么还来劲了,你又不是我爸!”说着朝奶奶投去求助的眼神。   不料老妪脸上笑得跟吃了蜜似的,也道:“该!人家小虎说的没错,男儿大丈夫,将来要挑起整个家的重担,光会放牛怎么行?光会放牛,以后连媳妇儿也讨不到。”   水生哼地一声,嘴撅得能挂上个油瓶,说:“哼,爷爷不也什么都不会,还不照样娶了您进门。”   狴犴慢条斯理道:“你爷爷是上门女婿,人家不嫌弃就行,你呢?你也去做上门女婿,一辈子吃媳妇儿软饭?”   水生不吱声儿了,老妪宠溺地摸摸孙儿的小脸,说:“你爷爷虽然不会种地,不会打猎,但人好,谁家有困难、需要帮助,他从不吝于搭把手,我这辈子生了仨儿子,就你爹像你爷爷,大本事没有,就那副热心肠,没对不起他爹。”   老妪拉着水生的手说:“水生崽,奶奶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像你大伯他们做生意赚大钱,奶奶不图这个,就要你像你爹你爷爷那样,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帮助身边的人,啊?”   水生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老妪便舒心地笑了。   唐小棠把鲜花插在床头,插了一小排,五颜六色香气扑鼻,老妪笑道:“从前我年轻的时候,我那老伴儿就爱把花插在床头。”   “……是吗?”唐小棠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狴犴,“狴……小虎让我这么插的。”   老妪看向狴犴,狴犴也看着她,里屋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当中。   老妪恳求道:“你能把帽子摘了,让……让我看看吗?”   狴犴答非所问:“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唐小棠:“???”   到返回湖边的时候,唐小棠的疑问已经攀到了顶峰,心里猫抓一样,追着狴犴问东问西。   “狴犴!狴犴你等等,你和水生他奶奶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帽子才见她,她让你摘了帽子,是想看什么?你和水生认识不是才三年吗,怎么连他爷爷是上门女婿都知道,还有那天你还说老奶奶下个月就八十了——你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点,狴犴?”   狴犴闷着头在前面走,唐小棠问了一大堆没回音,怒了,直接端出杀手锏:“我告你大哥去了啊!”   狴犴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小棠姐姐……”   唐小棠马上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别,我今年才十九,连你零头都不够呢。”   狴犴无比真诚地说:“我的零头是十三,你还是比我大点,我要不叫你姐姐,大哥会打我屁股的。”   辞霜曾说过,狴犴的生命每一百年涅槃一次,算起零头他还真比自己小点儿,唐小棠彻底服气了。   “你别问了,”狴犴抓掉头上的滑雪帽,捂得汗津津的头发乱蓬蓬地倒立着,他随手一捋,神情有些悲伤,“有些事知道太多不好的啦,我们明天就上路吧。”   唐小棠反而一愣:“上哪儿去?”   狴犴奇怪地看她一眼:“去找五哥啊,你不是在集崆峒印碎片吗。”   唐小棠一拍额头,险些把正经事儿忘了,但她很快又问:“我们这样走掉可以吗?水生还小,他奶奶也需要人照顾才行。”   “刚才看她精神好了许多,我速去速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狴犴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放不下,唐小棠朦胧地捕捉到点什么,又说不真切,只好暂时按下,回湖边营地去睡觉。   但这个夜晚,注定不能睡踏实,唐小棠才刚浅浅地入睡,帐篷外就传来嘈杂的人声,而且动静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只好揉着眼睛爬起来,探出个头:“干什么呀……”   辞霜正在和山下的一名村民说话,那人似乎是狂奔上山来的,加上着急,更是话都说不清楚,虾兵蟹将们又围在周围呱唧呱唧,辞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全都给我闭嘴,听他说!”敖夜也被吵醒了,整理着衣襟钻出帐篷,辞霜不自然地转过半个身子不去看他。   那村民总算说了句完整话:“水生奶奶好像不行了,想见小虎……”   坐在湖边发呆的狴犴瞬间跳了起来,一阵风一般向山下冲去,快得周遭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唐小棠等人随后也跟着那村民赶下山去,脚程不及狴犴那么快,到院门外时,水生悲恸的哭声“哇”的一声传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敖夜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捏鼻梁,辞霜将大手放在他肩头用力握了握,沉声道:“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不必太难过。”   唐小棠走进里屋,水生正扑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狴犴则坐在床头,紧握着老人失去了生机的手,用力按在自己额前。   “水生……”尽管见过了不少生离死别,唐小棠仍然不能习惯这样的事,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将水生扶了起来,水生有了依靠,马上扑在她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一夜之间,死亡的悲伤蔓延了整个村子,所有曾得到过水生爷爷、水生爹帮助的人自发聚拢来,帮着打点后事,竟是前前后后来了几百人,院门前的小路都给堵得水泄不通。   老人去世按理是要停放七天才下葬,但水生却坚持当天就把奶奶送到湖边去火化,据说那是老人的遗愿。   敖夜有些奇怪地问:“你爷爷不是葬在屋后的山坡上吗,你奶奶难道不和他葬在一处?”   水生哭得两眼金鱼似的红肿,说话都含糊绵哑:“不……不知道,奶奶临……去之前,让我把她带去湖边,烧了,就在那儿撒……”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流。   唐小棠掏出纸巾给他擦:“别哭了,乖,哭多了伤眼睛。你奶奶走前还说别的了吗?”   水生抽噎着道:“奶奶……拉着小虎哥的手,说,我就知道是你,七郎,说完……就没了。”   唐小棠浑身一颤,想起了刚到女几山那晚做的梦,那是水生奶奶的梦?她口中的七郎、那个叫李珩的大哥哥、她后来的丈夫,就是……狴犴?   一切不合理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狴犴死后涅槃,变成了小孩儿模样,因为挂念着年迈的妻子,所以一直不忍心远离女几山,就算为了兄弟们的事东奔西走,每隔一段时间,也总要回来看看。   他不愿意靠近水生奶奶,就是怕被她认出来,而昨晚老人去得急,他风风火火地冲下山来,没来得及带上滑雪帽,那头与众不同的头发一显露,立刻就被老人看了出来。   明明没比水生大几岁的样子,教训起他却十足一副长辈的模样,不为别的,因为他就是水生的爷爷!   村民在湖边架起柴堆,辞霜将老人放了上去,又用红布盖住她的脸,好像年轻姑娘出嫁时候蒙的红盖头一般。   水生红着眼睛将火把凑了过去,撒了松香的木柴立刻燃烧了起来,将安详满足的老人一并焚化做尘灰,被山风吹向了湖中。   水生所在的村子、临近的几个村子,来了成百上千人,有老有少,携儿带女,个个静静伫立在湖边,目送老人的离去。   当晚,女几山下了一场大雨,无数水流汇集,没入湖中,湖水层层没过旧时的水线,沿岸泥土被冲刷进湖中,各种金属离子的含量迅速增加,湖水在不同的区域呈现出了调色板一般的美丽色彩,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相互淹没又相互融合。   扶灵的人都已经走了,狴犴仍站在湖边,大雨将他浑身都浇透了,他却浑然未觉,目光痴怔地望着大雨中的湖泊。   敖夜举着伞走到他身后,说:“她做的炊饼很好吃。她还说做炊饼的手艺是跟你学的,说自己的手艺比不上你。”   “我也是跟五哥学的,”狴犴无声地笑了笑,伸手耙了耙湿透的头发,“从前五哥做炊饼,做了自己又不吃,我就负责吃,他就蹲在灶边嗅那味儿。”   “那堂屋里的字……”   “小八送我的,兄弟几个里只有他知道我的事。”   狴犴出身地看着湖对岸,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自己意外受伤坠落在湖中,被路过的未来岳父捞上岸,以及后来无数次陪着当时八字还没一撇的幼妻来这里玩耍时候的情形。   146、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敖夜的手握紧了伞柄:“对不住,之前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些自以为是的话。”   狴犴莞尔一笑:“哪里,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人,所以才不希望你也变得像我一样,蜀黍也是为你好啊,小盆友。”   敖夜顿时啼笑皆非,嗯了一声,拱手煞有介事地道:“是,多谢叔叔教诲。”   二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雨,敖夜又说:“那依你看,我是不应该继续执着下去了?”   “你不是太固执,而是太急躁了,”狴犴抬起手……踮起脚尖,抬起手在敖夜头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凡人一生只有几十年,水生他奶奶却花了十年才等到为我穿上嫁衣,太着急不好的,懂么?”   敖夜错愕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狴犴理所当然道:“等到你成为龙王的时候啊,当你有了自己的地盘,没人再来对你指手画脚的时候,不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吗?记住一句话,好女怕缠郎,万事都具备了,你说东风还会远么?”   他的表情太过正直有理,敖夜只得满头黑线地答应了。   这边蜀黍传授小盆友恋爱经验的时候,那边知心姐姐也在开导钻牛角尖的大盆友。   来到女几山也有好几天了,水生奶奶的去世虽然是件伤心事,但狴犴的牵挂总算是有了个结局,本着“让身边人都幸福”的圣母理念,唐小棠一直没放弃开导辞霜,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也没能成功撺掇……怂恿……说服辞霜低下他其实并没有错的头。   一连几天,辞霜在她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不胜其扰,举手投降,将二人冷战的真实原因对她说了。   原来那天他们刚到女几山,辞霜在湖边开的一句玩笑,竟让敖夜耿耿于怀到了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出了帐篷,将他叫到营地旁的树林里,把话摊开了说。   敖夜问,白天为什么开那种玩笑,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心里喜欢谁,你会不知道?   唔,很好,唐小棠鼓着白眼看面前的辞霜,偷偷在口袋里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上次囚牛和少昊相见的美好感人场面,她没有拍照留念,事后被没节操的司徒嫣反反复复念叨了一个月,这回虽然没有照片,好歹是当事人口述,怎么也得算个纪实文学了。   【附:唐小棠新手机功能,除了通话、短信、上网三大基础功能和游戏、拍照、音乐三大常见附属功能外,还有录音、导航、阅读等近些年推出的新功能,更可以双卡双待,防水防摔,前端内置微型手电,后端镶嵌万用小刀,侧面拉开有放大镜、PM试纸、记号笔、缝衣针、指甲锉等物,屏幕高耐磨可以当菜板,后盖是高分子合金可以用来当锤子砸一切,摄像头更可以拆下来做临时监视器,有效相隔范围为十米,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良品。】   “我说这不行,绝对不行。”辞霜说。   唐小棠眼皮一翻:“为什么?”   辞霜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和他娘从小一起长大,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而且还是他的老师。”   唐小棠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说的太好了,那谁比我祖宗的祖宗还大呢,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而且还是我老师呢,怎么能和我在一起呢,这绝对不行。”   辞霜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唉,”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他和我,跟你和朱槿大人不一样,你父母不会反对你们……”   “我妈要是知道我找了一她都得叫祖宗的男朋友,指不定得脑充血厥过去。”唐小棠真诚地看着他。   “但倘若你们真要在一起,朱槿大人是千年狐妖,又是盘古大神的亲传弟子,”辞霜认真道,“在幻世呼风唤雨,可以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快乐,你父母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唐小棠笑了,耸耸肩:“话不是这么说的,什么保护你呀照顾你呀的,你就做不到么?我嚼着吧,就南海龙王那暴脾气,你能不能让他儿子快乐都是次要的,你要是让他儿子不快乐,你的末日也就快了。”   辞霜仍旧道:“就算那样,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没人稀罕和你在一起,”敖夜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你这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成,你一个人陪小棠姑娘去见狻猊吧。”   辞霜脊背一僵,愣是连头也没敢回,唐小棠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敖夜和狴犴谈过以后,似乎想通了很多事,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哀乐:“勉强你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今后我们各走各的,见了面我仍然尊称你一声老师,也希望你面对我时铭记身为一个臣子的本分。”   辞霜沉默不语,敖夜笑容满面地朝唐小棠道:“接下来的路有辞霜将军和狴犴为你保驾护航,我就不跟着去拖后腿了,多保重,有任何困难随时到南海来。”   唐小棠同情地看了看辞霜,应道:“知道啦,有空我也会去坐坐的,代问你父王母后好。”   敖夜领着虾兵蟹将们撤退了,狴犴耙了耙湿透的头发,对着雨后平如明镜的湖面低声说:“永别了,月桃。”   又留恋地望了一眼五光十色的湖泊,他化作原形,一头通体虎黄、颈后鬃毛油黑的巨兽,慢吞吞踱步到唐小棠身边,脑袋向后一甩,示意她骑上来。   “嘿,看样子我这成就有希望拿啊。”唐小棠兴高采烈地翻上去骑着,狴犴驮着她飞起。   辞霜默默跟上,问:“什么成就?”   唐小棠掰着手指笑道:“把他们哥儿九个都骑一遍的成就呗,现在已经骑过囚牛、睚眦、蒲牢、霸下还有狴犴一共五个啦,嘲风昏迷着没机会。”   辞霜险些一个跟斗栽下云头去。   狴犴抖了抖脑袋,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村落,似乎还有些不舍,唐小棠问:“要去跟水生道个别吗?”   狴犴摇了摇头,辞霜代它说:“孩子总要学着自己长大的。”   唐小棠心想也是,也就不再提,三人越过重重云雾,朝着日落的方向飞去。   C市,唐家老宅。   自打那日在朝歌山被霸下一掌击碎了肩膀,千千就被莫名出手相助的口罩男带到了一处空房中安置下来,每日都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被蒙着眼睛带来,为她治病治伤,然后又被送走,口罩男每次必到场,即使是她脱衣服的时候也不避讳,一肩倚着柱子远远地看着。   半个多月了,医生来了四五拨,摘了眼罩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往后退,等仔细观察了她脸上的疮后,又才稍微放心了似的,请她脱了衣服检验伤情。   在汉中逗留的短短几天,她已经知道这具新的身体得了治不好的病,浑身的鲜红疮斑令看得见的皮肤肌肉变形,也令看不见的脏器功能衰竭,除了用激素进行延命治疗外,没有别的办法。   疮斑,脸上和肩上的烫伤,她的灵魂已经和这具身体一样残破,这回又被霸下一掌打得肩骨尽碎,每一个医生看过都是那句话——疮和烧伤都治不了,肩膀以下必须截肢。   但那口罩男不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个诊断,不断请来新的医生,不断听到残酷的审判,孜孜不倦。   第五个医生也被打发走了,千千终于受不了了,她的肩伤一天比一天疼,只能靠止疼片缓解,口罩男一直不肯为她安排截肢手术,医生们无计可施,最多给她挂几瓶葡萄糖,几天下来手背上也已经被戳了一排针眼。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她气愤地问,“把我救回来,又不让大夫给我治疗,你只是想折磨我侮辱我吗?”   这房子被布下了强大的结界,根据她的经验,布置者至少是小神的级别,若她没受伤,倒能轻易逃脱,可如今这身体又是伤又是病,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口罩男静静地站在门边,说:“我要治好你。”   千千烦躁地道:“治?怎么治?你没听大夫说了治不好吗?你把我关在这里,每天不能见光,除了饭菜就是止痛药,你到底还想折磨我多久?”   口罩男仍然重复那句话:“我要治好你,不管花什么代价,我都会治好你。”   千千默然,病痛折磨得她精神憔悴,眼神模糊,虽然很努力想看清那人,但大口罩无情地遮住了他大半个脸,根本无法分辨那是谁。   能请来这些洋大夫,证明这人在浊世颇有些权势,但自己似乎并不认识浊世的什么大人物,他究竟是谁?   “这些医生都治不好你,那我就去请神农后裔来给你治。”口罩男道。   千千无奈一笑,蜡黄的脸上满是汗痕:“神农后裔?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从汉中逃出来的,神农后裔……第一武……说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用激素……”   口罩男漠然打断:“你知道用激素的下场是什么吗?”   千千对激素一无所知,茫然摇头。   口罩男说:“满月脸,水牛背。”   千千皱眉问:“什么意思?”   口罩男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变美吗?别再想激素的事,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千千简直想摔东西了:“连神农后裔都治不好的病,你要怎么治?你治啊!你没听到刚才那大夫说吗,我的肩膀已经废了,废了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口罩男缄默不语,千千又说:“你要真想我好起来,就给我找个活人来。”   “不行!”口罩男猛地一声拒绝,“你不能再做那丧尽天良的事了!女娲……女娲娘娘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再这样下去,会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千千心中一诧——他竟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还对自己的过去也一清二楚,他到底是谁?   口罩男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滥用女娲娘娘交给你的法术,开罪了少昊、颛顼,和神龙之子们结下了血仇,连盘古大神都想杀了你,你——你再不回头,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那你为何要救我?”   千千半倚在床上,喘息着问:“连女娲娘娘都抛弃了我,所有人都恨我……你为何要救我?”   寂静降临在这个充满血和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   过了很久之后,男人终于说:“因为我曾经承诺过,哪怕所有人都唾弃你,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147、相看两厌   狻猊住在三思国,有狴犴带路,不到半天就找到了他的居所。   三思国在幻世称得上是一个大国,人口几乎赶得上大泽,最早的统治者是刑天,这位勇猛不下蚩尤的战将年轻时候轻狂,挑衅伏羲,后被伏羲砍下头颅,惨败而归,不过伏羲爱才,后又把他救活,划了一块地给他治理,刑天被伏羲的仁德所打动,心服口服地给他当牛做马,一直到……   “一直到一千多年后,刑天又触怒了女娲娘娘,脑袋又一次被砍掉,这回是真的死了。”狴犴常来三思国,对这里的风土民情、历史文化都如数家珍,一边走一边给唐小棠科普。   唐小棠哭笑不得:“他脑袋缺根筋么,惹了伏羲又去惹女娲,活腻了也不是这样玩的。”   狴犴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啦,哎,几千年前大家的精神世界都很贫乏,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找人打架,跟二哥差不多啦。”   有说有笑的两人身后几步开外,辞霜沉默地跟着,有时停下来在路边的货郎担上挑挑拣拣,买点小玩意儿,不用问也知道要给谁。   三思国的都城相当繁华,至少唐小棠往返于现世与幻世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热闹的集市,宽阔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小贩或挑着扁担,或推着板车,大声叫卖各种糖果小食胭脂水粉。   道路两旁更是店铺林立,盐庄米庄绸缎庄,当铺茶楼红灯区……呸呸呸,人家叫添香书院,红袖添香夜读书嘛。   总之唐小棠足足过了一把穿越的瘾,即视感太强烈了。   说到伏羲和女娲,唐小棠自然又想起了朱槿曾经说到过的那个捡了便宜的第三者,伏羲胸襟宽广,又爱才,共工邋遢不羁,刑天妄自尊大,他都能包容,唯独这个情敌是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而且似乎还因为这个迁怒给了霸下。   “哎对了,你六哥背上那四个字你知道吧?”   狴犴夸张地一扶额:“别提啦——六哥就是个倒霉催的。到了,就是这里。”   唐小棠顺着他的视线一抬头,面前金碧辉煌的大门上,一块乌黑的额匾,书三个潦草大字:“公主府”   唐小棠:“……”   冬雷震震夏雨雪,狻猊竟然是三思国的驸马!?   辞霜买了一大包各种特产,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小跑着追上来,有点惊讶地问:“狻猊是这儿的驸马?”   狴犴苦大仇深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半天才说:“差不多……”   怎么个差不多法?唐小棠还没问,狴犴就走上去扣了扣门环,很快就有管家把门打开。   “哎呀狴犴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快进来,”公主府的管家一见来人是狴犴,顿时满脸欣喜若狂,一鞠躬九十度,毕恭毕敬地把人给迎了进来,“小的这就去通报公主和驸马,你们几个快来带狴犴公子和他的朋友们去花厅休息!”   门房的几个婆子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个个笑容可掬地过来带路,管家又给狴犴鞠了个深躬,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退着跑了,唐小棠还没看清路,就被热情的婆子们簇拥着穿过回廊折桥,送进了接待客人的花厅,瓜果茶水利索地端上来,甚至有小丫鬟过来要给她捶腿。   “捶、捶腿就不用了!”唐小棠简直要缩到坐具上面去蜷着了。   作孽啊,那小丫鬟看起来才六七岁大,怎么忍心呐。   辞霜供职东海龙宫,什么奢侈消费都司空见惯,倒是处变不惊,唐小棠捧着那描金的荷花形状茶杯,坐着九凤朝阳藻井的坐具,就连搁脚的矮榻都是紫檀木嵌蓝玉的,倍感鸭梨山大。   管家很快就又回来了,对着狴犴一把鼻涕一把泪:“狴犴公子可来了,驸马爷已经三天没出房门半步了,可愁坏了我们这些下人,公主吩咐了不许打搅驸马,小的们也不敢硬闯,天天见的那饭菜搁门外一动没动,急啊!”   “驸马闹绝食?”唐小棠喝了口花茶,插嘴问道。   管家沉痛地点点头:“可不是吗,三天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啊。”   狴犴却说:“五哥又不是玻璃心,怎么会闹绝食,是不是病了?你们喊他他应了吗?”   管家忙道:“狴犴公子您也知道,驸马爷这一年多来就没开口说过话,连公主的账他都不买,更别说我们这些下人了。昨日新来的茶公子去向驸马爷请安,驸马爷倒是把门开了,递了一对玉镯子给他,就撵人走了。”   辞霜疑惑地问:“新来的?”   管家艾艾不知说什么好,狴犴拉长了脸说:“男宠啦,颍阳公主和五哥成亲有好几百年了,府上的男宠都换了不知道多少拨,这茶公子得排到五六百位去了。”   “茶公子是第五百零七位。”管家小心地补充。   唐小棠只咂舌:“这么多男宠,享受得过来吗?”   管家抹汗道:“姑娘这话……公主喜欢不是?每一位也就能在府上待个三年五载,等公主腻了,就用银子打发了出去,瞧上新鲜的再带回来。这……公主爱做的事,我们这些下人……是没资格议论的。”   辞霜眉头微皱:“你家公主是什么来头,嫁了狻猊竟然还接二连三的纳男宠,若是腻味了,怎么不干脆分开?把人气得绝食对她有什么好处?”   管家满头大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还是狴犴善解人意,摆了摆手:“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们了,五嫂有了新欢,估计是没空见我了,一会儿我自己去疏风阁就行。”管家忙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管家一走,唐小棠就忍不住问:“狻猊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走到一块儿去?”   “说来话长啦,”狴犴托着肉嘟嘟的腮帮子,愁眉苦脸地说,“当初他们成亲的时候,颍阳公主确实是真心喜欢五哥的,内时候她还没有成仙,是五哥跋山涉水去寻仙丹来给她吃,手把手教她聚气练功,甚至不惜把自己的修为分她一半,在三思国乃至整个幻世都传为美谈呢。”   “那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狴犴嘴一撇:“后来,还不就内样呗,在一起久了,相看两厌,颍阳公主成仙后就厌倦了修炼的日子,嫌五哥不解风情,成天只会守着炼丹炉,不会喝酒下棋也不会弹琴写诗,于是就去找小男宠,五哥一开始是不太高兴的,说过她一次,公主认为自己没错,她有她的需要,五哥那脾气,一听这话也就随她去了。不过我觉得五哥他有点内啥……”   唐小棠一头问号:“内啥?哪啥?”   狴犴支支吾吾不肯说,唐小棠求助地看向辞霜,辞霜也扭开头假装没听到,唐小棠越发迷惑了。   “不光是房事,你五哥除了炼丹,对别的事都不太上心。”   花厅外突然走进来一个高个儿的女人,乍一看妆容靓丽,还真算个美人,仔细一看才发现也不过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已,古人的化妆品遮瑕功力不够,她的眼角、唇角都有了些细纹,显示出她成仙时候的年龄,至少也是四十来岁了。   狴犴朝她点了个头:“五嫂。”   颍阳公主身边只带了个贴身丫鬟,笑容并不像电视剧里那些身份高贵的女人一样矜持,看上去还是挺平易近人的,唐小棠犹豫着是不是要起来行个礼,她马上察觉到,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自家人说话,就不必拘礼了。”   她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下,亲切地问:“叔叔每次都来去匆匆,这眼看着快到中元了,不如多住几天,过了节再走怎么样?”   狴犴说:“我带了药来给五哥治病,治好了就走,五嫂有事就不用陪我们了。”虽没有抱怨的语气,旁人还是能听出其中淡淡的疏离味道。   颍阳公主目光沉静温和,听了这话也不勉强:“那就随叔叔的意吧,到这儿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我陪着反倒显生分了,两位也请随意,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头人去做就是了。”   唐小棠忙拘谨地道谢,想过去见少昊,见东南二海龙王时候都没这么束手束脚的感觉,面对一个由凡人修成仙的公主却浑身不自在。   颍阳公主又随口说了几句什么,狴犴都爱理不理,花厅里的气氛不温不火地吊着,最后是花厅外来了个小厮,说茶公子准备了些茶点,请公主有空的时候过去坐坐,才解了这围,颍阳公主借坡下驴,起身告辞,席间竟是只字不提和驸马狻猊这一年的冷战。   好容易把公主大BOSS送走,唐小棠拍了拍胸口:“艾玛这气氛压抑的,我差点没憋死。”   “这不算什么啦,你没碰上他们俩吵架的时候,整个公主府都鸡飞狗跳的。”狴犴有气无力地说。   “狻猊不是性情温和喜静么,也会和老婆吵架?”唐小棠讶然问。   辞霜顺口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若是他,也得吵。”   狴犴却摇头否认:“说是吵架,五哥一句话也没说,是公主一个人在吵,一会儿哭一会儿骂,摔了这个摔那个,五哥坐在桌边看着她发火,等她累了,就说:‘消气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他们为什么吵呢?”总不能无理取闹吧。   狴犴沉默了下,答道:“为一个月饼。”   这回不光是唐小棠,连辞霜也跟着一起点点点了。   148、一个月饼引发的血案   说是一个月饼,当然肯定不会仅仅为了一个月饼,巴掌大点的东西,顶多算个关键词。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狻猊和颍阳公主成亲六百多年来,每逢除夕、端午和中秋,夫妻俩总是要一起过的,狻猊坐得一手好饭,包粽子、烤月饼也都不在话下,所以公主府过节的餐点,历年来都是由驸马爷亲自下厨准备的。   那年的中秋本来也应该不例外,狻猊早早准备好了公主最爱的鲜花月饼,又命人将疏风阁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自己则清晨起来沐浴焚香,监督着下头人把一切都准备好,然后就边看书边等妻子过来一起过节。   可这等啊等,午饭……午饭不来吃,驸马说没事天热也吃不下,那就晚饭……晚饭也没来吃,驸马说没事中秋重在赏月。   结果这一等,一天就过去了,到第二天公鸡打鸣了颍阳公主都没来,驸马还是说没事没事,叫下人们把月饼分吃了,自己回房间睡觉。   唐小棠:“……”   狴犴见她表情呆滞,一拍桌子叫道:“你也觉得公主很过分对吧?”   唐小棠说:“我只是在惊讶六百年前就有鲜花月饼了。”   狴犴:“……”   辞霜咳了一声,把话题拨回来:“接着说,后来呢,公主来道歉了吗?”   “来倒是来了,不过比不来更糟。”   原来中秋那天一早,一直备受颍阳公主宠爱的小男宠优郊突然病重,公主甚至来不及梳洗就靸着鞋奔往他的住处,大夫请了七八个,最后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位病弱美青年的命,天还没黑,人就去了。   按理说狻猊是驸马,公主府的男主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会有人告诉他,但狻猊一向都是个不关心别人死活的性格,公主府的男宠流水席的客人,几百年来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从来都不过问,疏风阁的下人都觉得公主薄情,驸马受了委屈,刚听说优郊病重,还以为是他犯矫情,想要留公主在他那儿过节,就瞒着不报,结果到晚饭时候人死了,疏风阁的下人全都傻了眼,更加不敢告诉狻猊,这样一来,优郊病逝的事连府外的人都知道了,狻猊这个男主人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颍阳公主到疏风阁来,本是想找丈夫倾诉倾诉,排遣一下心中的悲伤,谁知疏风阁的院门紧闭,小厮说驸马还睡着,请公主晚点再来。   晚点再来——这四个字彻底捅了马蜂窝,颍阳公主于是以为狻猊在闹情绪,大为光火,死了个男宠她心情已经够糟糕了,想来这边找点安慰,却还吃了闭门羹,二话不说就叫人把门踹开,大马金刀地闯了进去。   “简单来说,就是五嫂以为五哥知道优郊病死的事,却小肚鸡肠地为她没来和自己过节而赌气,进而觉得五哥这人太矫情太铁石心肠,进而又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他,再进而……”   狴犴还没“进而”完,唐小棠已经晕了:“停!停!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个误会?”   狴犴点点头:“嗯,五哥被吵醒后出来说自己不知道优郊的事,也没有生气,只是天亮了才睡的所以起不来。但五嫂气昏了头,看着五哥那面瘫脸,越发觉得他是在赌气,在冷暴力,于是就大闹疏风阁,把五哥喜欢的香炉、瓷器、还有上等香料全都砸得乱七八糟。”   唐小棠哀嚎一声:“她更年期吗?老夫老妻几百年了,狻猊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吗,这也能误会啊?”   “我看颍阳公主应该是自己心里有鬼,”辞霜沉声道,“狻猊为了她寻丹药、耗修为,她从开始纳第一个男宠的时候起,心里就是虚的,总觉得狻猊在记恨她,却又闷在心里不说。”   狴犴猛点头:“她就是这样的啦!那天她一直闹到天黑,差不多把疏风阁整个砸了,五哥也没同她生气。”   唐小棠万分同情地接话:“结果公主越发心虚,觉得换做正常人怎么可能不生气,狻猊不发火,恰好就印证了她的猜测,于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至此,三人异口同声地长叹了一口气——这叫个什么事儿。   “五哥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好,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没见过他发火,但脾气好不等于任人欺负不是?”狴犴颇为忿忿地说。   唐小棠和辞霜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狴犴又烦躁地挥挥手:“说了不怕你们笑话,我这次来,除了给五哥治病,还有个打算,就是劝他们俩分开算了,彼此都觉得过不下去了,还绑在一起做什么。”   辞霜道:“要分开,这话还是得狻猊去说,公主一定怕人说她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苦撑这么些年,一定在等狻猊先开口。”   狴犴跳下椅子,勾了勾手:“走,我带你们去见他。”   疏风阁。   偌大的公主府,处处高殿美室,镶金嵌玉,唯独这驸马的住处如同被人遗忘了似的朴实……不,简陋。   圆拱门的门扇上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裸露出朽木的原色,丫鬟领着三人进了院子,院中也不像一路所见那样鲜花盛开,卵石小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泥地,冒着一点点干枯的草茎或者树桩,想来过去也曾繁盛茂密,只是疏于打理,便荒芜了。   唐小棠对这凄冷冷的环境十分不满:“怎么能这样啊,就算夫妻冷战,下人们难道也跟着看麻衣相,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领路的丫鬟怯怯地道:“前几年玉颜公子还管府中大小事,说驸马爷既然爱清净,跟前人多了也徒惹心烦,就把……管园林的几个人给调走了。公主知道了以后,也没说什么。”   “堂堂神龙之子却被人这样欺负,真是……”辞霜紧皱着眉头。   四人来到疏风阁的房屋门前,仍旧是狴犴上前敲门:“五哥,是我。”   里面安安静静,狴犴正要抬脚踹门,后院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吓得四人连忙冲向后院。   后院有个不大的池塘,水花滔天,一个红衣的人正在池水中拼命扑腾,似乎不会游泳。辞霜二话不说跳下水去,将那人拖着游向岸边,岸上的人又拉又拽,可算把人给救了上来。   落水的是一个高个儿的年轻男子,唐小棠拨开他湿透的黑发,发现他的双颊病态地凹陷下去,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狴犴拍着他的脸焦急地呼唤:“五哥!五哥,是我,五哥!”   狻猊两眼似睁非睁,也不知看清了没有,小丫鬟边掉眼泪边说:“这两年来,驸马爷已经跳池子不知多少次了,第一次公主来问过,驸马说要去水里捞月亮,公主说他疯了,请了大夫来瞧,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   落水声惊动了在偏房里做事的另外几个下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狻猊抬进房间,擦干水换上干净衣服,安置在床上,整个过程中狻猊一声不吭,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一般任人摆布。   “五哥,”狴犴坐在床便拉着他的手,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五哥?”   狻猊疲惫地闭上了眼,隔了几秒,再睁开,眼神突然清明起来,手腕一翻,反将狴犴的手扣住一拧,狴犴“哎”地一声,被他反剪了右臂恩趴在床上。   丫鬟们吓得叫起来,辞霜忙将唐小棠推到身后:“你们退后!”   狴犴哎哟直叫,狻猊冷冷问:“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我是狴犴,小七啊,你又不认得我了?”狴犴本来就不以武力著称,涅槃后的身体才十三岁,哪里是多年勤于修炼的狻猊的对手,被摁得爬也爬不起来。   狻猊瞳孔微微一动,神情再度变得茫然起来:“小七?”   辞霜警惕地摆好架势,提防他随时发难。   然而狻猊却放开了弟弟,又恢复到之前那无神的状态。   “这就是你说的有时候突然六亲不认?”唐小棠退到了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安全地带,问。   狴犴揉着肩膀爬起来,无奈地叹气:“是啦,经常莫名其妙的就动手,然后又突然变回去,要不怎么说他脑袋里坏掉了呢?”   唐小棠同情地看着狻猊:“有海洋之萃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吗?”   狴犴模棱两可地说:“大概吧,海洋之萃的功用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辞霜却道:“想知道他想什么不难,只要令他睡着,我再潜入他梦中去探究一番便可。”   唐小棠“啊”地一拍脑门:“对嘛,怎么忘了你还是梦貊来着,窥探梦境可是你们的强项啊。狴犴?”   狴犴也同意:“嗯,这正是我的打算,先设法搞到海洋之萃,然后去梦貊族求助,正巧辞霜将军奉命护送小棠姐姐你来见我,我就请小海龙把他借我用两天。——只不过光你去不行,我也要一起,五哥的性子我比你了解,有些秘密可能需要一定的诱导才会看得到。”   辞霜满口答应:“可以,多带一个人不是什么问题,这就开始?”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议定唐小棠负责看着香炉,保证狻猊处于稳定的睡眠当中,海洋之萃的毒性比海洋之露要更强,寻常人是不能多闻的,但唐小棠有崆峒印护体,不怕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丫鬟小厮们只能在门外守着,如果有人来打搅,一律拦下。   辞霜带着狴犴一起进入狻猊的梦中,探究他疯疯癫癫的原因。   149、梦中过往   丫鬟捧来一个鎏金的香炉,唐小棠往里头抖了些海洋之萃,又小心地加热,使其燃烧,很快地便有一股淡黄色的烟雾从香炉的孔中逸了出来。   狻猊本是呆呆地靠着靠垫,香味一出,他立刻像是雷达侦测到了电波一样坐直了身子,唐小棠将香炉端到床边,他立刻嘬唇一吸,发出了一声美美的叹息:“啊……”   然后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辞霜目瞪口呆,未料这海洋之萃竟然效果如此显著。   狴犴舒张了一下关节,招呼道:“走吧辞霜将军。小棠姐姐,外面就拜托你了哦。”   唐小棠一竖拇指:“放心交给我吧。”   辞霜试了试狻猊的鼻息,确定他已经陷入深度睡眠,边拉起狴犴的手,说:“我们走了。”   唐小棠说:“去吧,记得带礼物回来。”   狴犴哈哈大笑,辞霜啼笑皆非,与他一同化作紫光,钻进了狻猊的眉心。   屋内安静下来,海洋之萃淡黄色的烟雾还在缓缓飘逸,狻猊睡颜安详,眉毛舒展开,似乎没有任何烦恼。唐小棠坐着看了一阵,有些索然无味,便起来在房中随意走走。   疏风阁的布置和外面大是不同,没有那么多金银器,多是些别致的瓷器和盆栽,就连床头的挂画,也是淡雅的山水田园,而非花厅的牡丹花开富贵满园,唐小棠总算明白自己那种拘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纯粹是被那暴发户一般显摆的气场压迫的啊。   看来狻猊也是个有涵养的人,喜欢的东西和妻子颍阳公主南辕北辙,难怪夫妻俩之间共同语言少。   就在唐小棠漫不经心地观赏着房中摆设的同时,潜入到了狻猊梦境之中的辞霜与狴犴正处于一个无处下手的状况中。   狻猊的梦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有场景,有人物,而是茫茫然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数扇大小花纹都一模一样的门悬浮在高低错落的不同位置,环绕在他们四周。   “这是怎么一回事?”辞霜捕捉过无数的梦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   狴犴上前几步,推开了一扇门,门内强光照出,两人忙抬手挡住眼睛。   光芒减弱,门内浮现出一组画面,疏风阁的房门前,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公子对着紧闭的房门拱了拱手,朗声道:“小弟茶若原,初到公主府,特来拜见驸马,往后还望驸马多多照拂。”   是管家之前提到的那个新来的茶公子!二人都有些明白过来,这门背后的多半才是狻猊的记忆世界。   疏风阁的门咣啷一声开了,红衣的狻猊披头散发地走出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茶若原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玉镯,顿时欣喜不已,抬头正要道谢时,狻猊咣啷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茶若原愣在门口,陪同的小厮忙道:“这是驸马爷给您的见面礼,每位进府的公子都收过,公子收下就是了,往后好生侍奉公主,驸马爷喜欢清静,公主说了,这早晚请安的事就免了,逢除夕、端午和中秋公主必会到疏风阁来,公子记得不要坏了规矩,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茶若原这才松了口气,合上匣子,对门板鞠了一躬,“小弟多谢驸马爷赏赐,这便告辞了。”   茶公子主仆离了疏风阁,门内也就暗下去,这段记忆到此为止。   狴犴默默关上门,又去开另一扇,是狻猊独自在公主府的水榭上打盹,宝座前放了一樽高脚香炉,烟雾袅袅,狻猊闭着眼,不时吸取。   “驸马爷今日怎么有兴致到花园里来了?”随着一声充满讥讽味道的问话,金花茶丛背后转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手里打着一把木扇,领着三五个小厮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上水榭。   点香的丫鬟从炉边起身向他行礼:“林公子。”   被唤作林公子的白面小生见狻猊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一脚踹翻了香炉,点香丫鬟吓得大叫后退,香炉当啷倒地,香料洒了满地。   狻猊终于睁眼了,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将起未起时,水榭外头又传来颍阳公主的怒喝声:“做什么!“   颍阳公主几大步冲进水榭,那林公子还没来得及行礼,她扬手便给了这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东西!给你几分颜色便开起染坊,来人,打出去!”   林公子原以为公主宠爱自己,又极少去看望驸马,便当这驸马是个软柿子,并不放在眼里,今日恰好见他在水榭纳凉品香,就生出要折辱他一番的恶毒心肠,谁知被公主逮个正着,还大发雷霆,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错了。   但滔天大祸已经闯下,任是他瘫软在地,大声哭求“公主饶命,驸马饶命”,也没有博得那两人的半分同情,公主府的武丁很快就轮着杯口粗的大棒将他一路打了出去。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将香炉扶起,捧了滚烫的香料要装进去时,狻猊发话了:“算了,用笤帚扫了去,别烫伤了手。”   “五郎……”颍阳公主歉疚地上前去拉他的手,“叫你受委屈了,是我看走了眼,竟将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领了回来,对不住。”   狻猊淡淡摇头:“无妨,只是撒了些香料。”   颍阳公主道:“是苏合香?我叫人再去给你买一些。”   狻猊依旧摇头:“不用了,香阁里还有。”   颍阳公主便不知如何是好了,狻猊手仍被她拉着,翻身下了宝座,丫鬟过来替他穿上鞋。   狻猊说:“太阳快下山了,这里风大,我要回去了。”   片段到此为止,门外的二人默然无以应对。   之后再开几扇门,都是与颍阳公主的男宠们有关的种种。那些男宠或谦卑或骄纵,或机关算尽或口没遮拦,无论对狻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的都是两个字:算了。   狻猊就像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一样,任别人吹捧也好,羞辱也罢,他都默默承受,不为所动。   辞霜忍不住问:“狻猊从来都是这样的吗?”   “我说不好,”狴犴的小脸上充满忧虑,“五哥确实对很多事都看得很淡,不爱跟人计较,我也没见过他大喜大悲,但像这样冷淡的,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啊。”   辞霜也这么觉得,圣贤都做不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莫非狻猊已经修炼得超脱了凡人的境界?   狴犴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狻猊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个花盏盛放着月饼。“是优郊死的那年中秋,”狴犴一眼就认出了狻猊手中那本书,“那天我本来打算给他们个惊喜,谁知却撞见他们吵架。”   午饭时间过了,狻猊一筷子没动,叫人把饭菜收了,过两个时辰又叫人端上晚饭,继续等。   狴犴眼看着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连香都没吃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说他们兄弟几个少吃一两顿不会怎样,但有饭可吃的时候还选择饿着肚子,那时心情得有多不好啊。   但狻猊仍然是那么波澜不惊,一直等到天亮鸡打鸣,叫下人分吃了东西,自己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你觉得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辞霜小声问。   狴犴表情复杂地摇摇头:“我到得晚,不知道五哥原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睡觉的几个钟头略过,很快颍阳公主就上门来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驸马爷这还没起呢,请公主晚些时候再来罢。”看门的小厮从门缝里回答她。   “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颍阳公主还处在痛失男宠的悲伤中,一听这话就火了,“什么叫晚些时候再来,这都已经戌时了,还晚到什么时候?叫他出来,听到没有,把门打开!”   说着便一脚踹向木门,随行的几个小厮哪敢让她伤了金玉之体,忙抬脚帮着踹,里面的小厮吓得赶忙把门打开,为此还挨了兜心窝一脚,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接下来的争吵,狴犴已经提前告知过,但辞霜看着仍觉得惨不忍睹,颍阳公主在气头上,真是差不多把疏风阁所有东西都给摔了,还欲加之罪地嚷嚷了好几次“你明明心里就有气,还非要说没什么”,狻猊十分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妻子发飙,既不劝阻,也不回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   最后狴犴自己登场了,那时夫妻俩已经吵到了尾声,颍阳公主头天累了一天,也是一宿没睡,实在没力气摔了,便说:“我知道你在心里恨我。”   狻猊不做表态,她又说:“你恨我忘恩负义,恨我薄情寡幸,你心里对我有千千万万的不满,可你从来不说,你总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算了、不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吗,啊?狻猊,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这句话我一直记忆犹新。”狴犴怃然叹息。   辞霜也惋惜地摇了摇头:“颍阳公主自己问心有愧,却还将过错都推给狻猊,如此不懂珍惜,实在令人不齿。”   回忆以狻猊那句“早点回去休息吧”落下帷幕,狴犴关上了门,走向旁边的又一扇。   这回门打开,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   辞霜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150、受难日   门扇与旁边开过没开过的别无二致,但门内的景象却令二人大惊失色。   那是一堵由红土方砖砌成的粗糙墙壁,上下都有铁镣铐,狻猊大字型被固定在墙上,耷拉着的脑袋上头发蓬乱,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血污涂满了墙壁和他脚下的地面,肮脏而又腥臭。   狴犴感到一阵晕眩:“这……这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五哥!”   他正要扑进去,门内的狻猊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抬起了头,诧异地道:“小七?咳咳咳……”   随着咳嗽,大滩的鲜血从狻猊口中涌出,狴犴大叫一声:“五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喊出口的这一瞬间,被推开的门扇突然像是被人从里面用了力,磅地一声迎面摔过来,要不是辞霜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狴犴的鼻梁一定不能保全。   门无情地摔上,并且不论外面的两人如何捶打都再也不能打开。   “五哥!”狴犴疯狂地用拳头捶门。   辞霜忙拉住他:“别乱来,这里是狻猊的内心世界,搞个不好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再看看其他的。”   狴犴愤懑不已,狠狠一拳砸在门上。   现实中,唐小棠参观完了疏风阁的摆设,又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捋发梢,捋着捋着床上的狻猊突然抽搐了一下。   “哎!”唐小棠慌了,狻猊这就要醒了?可辞霜和狴犴还没出来,不会困在里头吧。   狻猊眼也不睁,抽抽鼻子,高兴地道:“好香!”然后嘬唇又一吸,咕咚一声再次倒了回去。   唐小棠差点喷血——艾玛你是金鱼吗,记忆只有几分钟是不是?刚吃完晕过去醒来又接着吃,有你这么不要命的吗。   紧接着狻猊眉间绽开一道紫光,辞霜带着狴犴回来了。   两人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直喘气,唐小棠疑惑地问:“你们在他梦里跑了马拉松么?”   “别提啦,”狴犴扑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差点就回不来了。”   “因为他刚才醒了一下的缘故?”   辞霜脸色苍白地摆摆手:“若只是那样倒还好,最多就是被弹出来,我怀疑在他的意识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遂把在狻猊梦中所见扼要地说了一遍。   就在他们俩敲不开狻猊被困在墙上的那扇门,转而去开下一扇门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甜香。   “是海洋之萃的味道,而且比疏风阁里燃的要浓烈千百倍,”辞霜挥了挥手,示意唐小棠熄了香炉里的香料,“他想要用海洋之萃将我们俩一并溺毙在狻猊的意识里,好险,幸亏我及时撤了出来,再多待一会儿一定会中毒的。”   唐小棠托腮思索道:“看来真的是人格分裂,狻猊的一重人格发现了你们,出于保护,要把你们当做入侵的病毒给消灭掉,所以才会突然醒过来,又吸了一口海洋之萃。”   狴犴不像辞霜常出入于别人的梦,此刻累得虚脱,问:“这病……有法子治……么?”   唐小棠对这种精神疾病也只是听说过:“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幻世手机没信号,也联系不上武先生,要不问问司南先生?”   从封印中请出司南,司南照惯例先发问:   【每个人一生只能向我提一个问题,你确定要问吗?】   狴犴手捧司南,坚定地回答:“问,只要五哥能好起来。”   司南笑道:【你和小棠丫头真是物以类聚,好吧,那我解答你的疑惑。人格分裂多数是在主人格缺乏安全感、无法应对大多数状况的情况下产生的,并非无法医治,但要想治,必须要找到刺激病人的刺激源,加以消除,然后说服所有人格与主人格融合。】   “很难吗?”狴犴认真地问。   【视情况而定,如果分人格是在主人格受到肉体行货精神虐待的情况下产生的,具有保护主人格的本能,那就很棘手,你可以试想一下说服一个强势的人去自杀有多难。】   狴犴垂下了眼帘。   毋庸置疑,狻猊分裂出来的人格具有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无论是在落水之后短暂苏醒时大动干戈的表现,还是梦境中释放海洋之萃以牙还牙的作为,无不说明了这重人格的敌意和求生欲望——他真的受到了虐待吗?就像那扇门内所呈现出来的,对他施暴的人又是谁?   是颍阳公主?   还是她数不清的男宠中的某一个?   “那五哥原本的人格还在吗?”狴犴忧心冲冲地问。   【在,就在他的意识深处,不过我感觉他的主人格已经非常虚弱了,如果不赶快想办法,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的人格所吞噬,到那时就彻底没救了。】司南叹息着答道。   他们之间的对话旁人都是听不到的,唐小棠只见狴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担忧地问:“怎么样?司南先生说了什么?”   狴犴把司南的话转述给他们听,辞霜道:“也就是说,要想办法查清楚是谁伤害了他,令他不得不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归还了司南,狴犴又望了一眼再度陷入沉睡中的狻猊,黯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是谁伤害了五哥,我绝不会放过他!”   唐小棠知道他对办案侦破十分在行,找出伤害狻猊的真凶一定不在话下,就怕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可能会干扰判断,于是说:“还是先把人找出来再说,我们对狻猊的过去都不了解,你好好想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当时公主府里都有些什么人?”   狴犴想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回答:“我也不常来,只知道那年中秋来的时候,五哥还蒸了花馍给我吃,看起来挺正常的,后来隔了二十几年我再来,他就一时记得我一时不记得了。”   看来就是这二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没跑了,唐小棠说:“找管家过来问问?”   “两三百年前的事情,公主府的管家已经换了好几拨了。”狴犴道。   他轻蔑地一瞥房门的方向,说:“那些年里到底谁对五哥动了刑,只有问公主本人了。——五嫂?站在门口听不累么,进来坐坐?”   天已经全黑,外面小厮点上了灯笼,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爬上门扉,丫鬟躬腰开了门,颍阳公主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唐小棠不禁小声嘀咕:“身为公主,居然听墙根,真阴险。”   颍阳公主神色坦然,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偷听可耻,进门后径自坐下,拂了拂手,丫鬟们识相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五嫂既然一直都在外头听着,多的话想必也就不用我重复了,”狴犴抄着胳膊坐在她对面,不客气地说,“把五哥铐起来用刑的人,到底是谁?”   颍阳公主也冷笑起来:“没有人对他用刑。怎么,你觉得我这公主府里,会有人胆敢对驸马用刑?你五哥虽然性情淡漠,与人宽厚,但若真有人要对他用刑,他会束手就擒?只怕整个三思国的人捆在一处,也不够他挥一爪子的。”   辞霜道:“或许他有什么把柄不慎落入了奸人手中,不得不束手就擒?或者中了毒,就像现在,若有人要捆他,他又能如何?”   颍阳公主矢口否认:“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已经说过了,没有人对他动刑,难道这公主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会不知道?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狴犴往椅子里一靠,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从来不管,你豢养的男宠克扣五哥每月的用度,裁剪他这疏风阁的下人,都是你默许了的,他们与你春风一度便敢在府上作威作福,五哥舍了自己一半的修为助你成仙,换来的却是重病无良医!堂堂龙神之子、一国驸马,瘦得皮包骨头,还说没人虐待他!”   颍阳公主勃然大怒,手中的茶碗咣一声重重搁在案上:“你不要欲加之罪!是他自己不吃不睡,难道也要怪到我头上来?”   “五嫂,你最好不要把我当傻子,”狴犴回以面无表情,“你既然说谁都不敢在你眼皮下胡来,那我倒要问你一句了,如果动刑的人就是你自己呢?”   颍阳公主霎时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唐小棠看她这表情变化,心里不禁一咯噔,脱口而出:“不会吧,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他对你这么好,自己的修为都不要……”   话还没完,颍阳公主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要再提修为了!是他要给我的,不是我向他要的!”   这时,床上的狻猊似乎是被吵醒了,搁在身上的手微微一动,三人都察觉到了,唯有颍阳公主浑然未觉,继续怒喊:“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我何至于守几百年的活寡!我根本不想成仙!”   “他把一半的修为分给了你,所有人都用这句话来压我!我必须时时让他开心、舒心,否则就会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这是我想要的吗?他早就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恩人了!”   狻猊彻底醒了,一手扶着额头,缓缓坐起来,这下颍阳公主无法注意不到了。   “我……”颍阳公主张口欲言。   狻猊一脸宁静地看着她,启唇:“我?”   颍阳公主别过了头去:“我不是要怪你,只是……”   狻猊的眼中一片蒙昧,竟跟着重复起来:“我不……是、要……怪你……”   在场四人齐齐心头一凛,大惊失色地望着他,狻猊眨着温柔的双眼:“只……是?”   151、癔病的症结(猜猜加更)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狻猊被催眠了一次后醒来,竟然失忆了!   或许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只是一觉醒来,大脑退化到了婴儿阶段,除了会模仿着你说话做事之外,一概不会了。   唐小棠惶然问:“这是海洋之萃的后遗症,还是你们闯进去被发现的后遗症?”   这么复杂的状况就是辞霜也没经历过,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狴犴好心办了坏事,病没治好,反而把哥哥变成了傻子,受的刺激不是一点点,此时精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不知望着何处。   “五郎?”颍阳公主坐在他床边,小心地牵着他的手。   狻猊眨着一双如新生婴儿一般无垢的眼,看着她:“五……郎?”   颍阳公主柔声问:“五郎饿了吗?”   狻猊连什么是饿都不知道了:“饿……了?”   颍阳公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来,先吃块糕点。”说着招呼丫鬟端来糕点,亲手拈了一块喂到他嘴边,“啊……”   狻猊乖乖地跟着:“啊……”颍阳公主把糕点喂进了他嘴里,满意地看着他嚼了嚼,咽下去,又端过茶水喂他喝了一口,动作又轻又小心,就像照顾小孩儿一样。   “啊对了,你们也都还没吃东西吧?”喂了一阵,颍阳公主突然想起了客人们,十分抱歉地笑了笑,“翠惜,赶快传饭。”   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三思国特色菜很快就送进了疏风阁,颍阳公主牵着狻猊,五人一同落座就餐。   唐小棠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端起碗筷吃了几口,见身旁坐着的狴犴没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就主动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别发呆了,边吃边想办法就是了,饿着肚子哪里能思考。”   狴犴无可奈何地叹气,又把鸡肉戳来戳去,眼皮抬了抬,看着对面的哥嫂。   颍阳公主自己的碗筷摆着不动,端着狻猊的碗,用小勺将饭菜拌了拌,半哄半诱地凑到他嘴边:“来,张嘴,啊……”狻猊张口吃了,她马上又添了勺别的菜,继续耐心极好地喂下一勺。   饿了三天的狻猊一口气吃下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颍阳公主这才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擦嘴,哄小孩儿一般说:“你饿得太久了,不能再吃了,晚上肚子饿我再叫人做宵夜给你,乖啊。”   残羹剩饭刚被送出去,就有一名小厮躬着腰进来,对颍阳公主行礼:“公主,杜月公子让小的来问您一声,今晚可是不过去用饭了?”   “不去了,告诉他最近本宫哪儿也不去,就留在疏风阁了,”颍阳公主连看也不看他,手把手地教狻猊用漱口水,“其他人那边也叫管家去知会一声,没事别过来打搅。”   小厮退下了,狴犴哼地一声说道:“你演给谁看,冷落了五哥几百年,现在倒装起情深意重来了。”   颍阳公主淡淡瞥他一眼,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说来给五郎治病,结果治成了这样,连饭也不会自己吃了,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狴犴怒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五哥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出症结治好五哥的病,然后再把他带走,不会让他在你身边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了!”   颍阳公主眉尾一扬,毫不示弱地回敬:“若是他自愿离开,我无话可说,但你若要强行带他走,公主府的武丁也不是养着吃素的。”   “咱们走着瞧!”狴犴怒气冲冲地跳下地,头也不回地出了疏风阁。   狻猊孩子似的眨眨眼,看着门外狴犴离去的背影,颍阳公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不管他,五郎好几天没出门活动活动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恕我这个外人多句嘴,”辞霜放下漱口杯,认真地看着颍阳公主,“狴犴与狻猊手足情深,如今狻猊成了这副模样,狴犴说话难免偏激,公主觉得不中听也是情理之中,现狴犴不在了,公主能不能对我们说句实话,究竟是什么人虐待了狻猊,害他病得如此严重?”   颍阳公主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虐待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五郎对我何止夫妻之恩,我怎么会眼看着别人欺负他而不管呢?过去是有些没眼色不知轻重的家伙想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我一发现,马上就撵了出去。”   那就真是奇怪了,没人虐待他,那记忆中那画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唐小棠这时安慰道:“不管怎么说,精神疾病都还是能治好的,实在不行,我明天去请武先生过来?他是神农后裔,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狻猊的。”   颍阳公主莞尔一笑,手指轻轻将狻猊的鬓发顺到他耳后,自言自语一般说:“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的病永远也治不好,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嗯,五郎?”狻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见她微笑,也跟着傻乎乎地微笑,看上去无忧无虑。   “可如果不管的话,病情恶化,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就算你不承认,伤害了他的人还是存在,万一他的副人格占了上风,要用极端的方式报仇,你怎么办?”   颍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二位请随我到院中一叙。”   她一起身,狻猊马上抓住了她的袖子,似乎十分不舍,颍阳公主只得先将他哄去睡了,这才脱得开身,领着两位客人在疏风阁院子里散步。   “实不相瞒,自从五郎开始变得不正常以来,我也一直在查,可是怎么都查不出个究竟,”颍阳公主十分头疼地说,“我问他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他,他总是摇头,问他身边的丫鬟,也都说没人欺负他。有时候我的那些男宠趁我不在欺负他,被抓了现行,他还会替人家求情。他的脾气心肠,是再好没有的了,谁会忍心对他做出那种事来?”   辞霜道:“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公主还是仔细回忆一下,狻猊发病前后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颍阳公主冥思苦想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真的想不出什么。你们想,如果他真的被人动了刑,身上怎么可能一点疤痕都没有,就算这几百年里消退干净了,当初他身旁服侍他的丫鬟小厮总不会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吧?自己主子受了委屈,至少我问的时候,不会什么也不说吧?”   她说的也在理,唐小棠双手支着下巴犯起愁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会是谁?   这个伤害了狻猊的人,不但要能力在他之上、令他无从反抗,又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不留一星半点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在公主府的时间必须很长,否则短暂的伤害人是能够自己调整心态治愈的,就狻猊病成这步田地来看,那罪魁祸首不但在公主府住的时间长,而且很有可能现在也还在!   “咱们来个排除法吧,”唐小棠晃了晃手,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公主还记不记得狻猊第一次发病时候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排除了一定不可能的人,剩下的再怎么不可疑,也一定是真凶了。”   颍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招手唤来丫鬟:“去找管家把近三百年里府中有登记的人员名册找了送来,再备上笔墨。”丫鬟领命去了,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两个武丁,抬着一口大箱子来复命。   颍阳公主吩咐道:“你,将名册取出来给他们看,安平,你负责将名字誊抄下来,二位有什么怀疑的人都可以念名字。”   唐小棠和辞霜一人接过一本厚厚的名册,开始翻阅。   盥洗房、柴房、马房的下人自然是可以统统略过,重点需要注意的其实也就是疏风阁的下人、男宠们和他们身边的下人。   唐小棠一页页仔细翻过,遇到疑问就问颍阳公主,公主都凭着记忆努力回答了她,半个时辰过去,十一本名册翻完,管家安平在桌上写了密密麻麻三大张名字,都是这两三百年间颍阳公主带回来的男宠及伺候他们的丫鬟小厮、府中管事的几个人、疏风阁历年来换过的下人、以及颍阳公主自己的丫鬟们。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颍阳公主以手指点着,“这几个和五郎的关系都还不错,过去常见他们一起品香论茶,既是知己,想必不会做出歹毒之事来。”   管家提笔划去了近二十个名字。   颍阳公主又道:“丫鬟们多半没那本事将五郎铐起来打罢?”   辞霜却摇头:“若有帮凶呢?”唐小棠笑起来:“连帮凶都要考虑的话名册可就不靠谱了。”辞霜一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说,管家划去了近半的丫鬟名字。   筛掉几个没贼心也没贼胆的绣花枕头,筛掉脾气温和从不惹事的本分人,白纸上大片大片乌黑的墨迹,最后剩下的不过百人。   在这些人当中,唐小棠注意到一个名字——玉颜,正是疏风阁的丫鬟曾提到过的、那个把狻猊院子里的园丁都给撤了的男宠。   152、怀疑与疏漏   唐小棠指了指“玉颜”二字,问:“这个人呢?”   颍阳公主表情复杂地笑笑,不知该如何作答,辞霜伸头看了看,也道:“疏风阁的丫鬟提到过他,这玉颜公子过去似乎还掌过权?”   “是,玉颜是探花出身,曾述职户部,后来到我这府里,便主动提出要帮着管家打点,确实是我准了的。”颍阳公主答道。   “那他就是最可疑的人了,”唐小棠用毛笔将这人的名字打了个圈,“狻猊第一次发病的时间恰好与他在公主府的时间有重合,而且他院子里的下人似乎特别的多……”   辞霜弯腰在自己看过的名册里拣出一本,递给她:“纸上写的只是一部分,这位玉颜公子连厨房和盥洗房的丫鬟都是单用的。”   唐小棠接过来一看,嗬,这排场,房内的丫鬟有六个,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又有六个,另加书童四人、杂役三人、掌事的嬷嬷一人,再就是厨房和盥洗房各有三个丫鬟,只负责他的衣食,不仅如此,这位爷还有自己专用的马和一大一小两名马夫。   当然了,后面的八个人都被辞霜筛掉了,属于不大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即使如此玉颜公子的下人数量也是其他有记载的男宠的两倍,几乎要赶得上同期疏风阁狻猊身边的下人数量了。   由此可见玉颜公子当年真是荣极一时。   一个在狻猊发病前后掌权的男宠,院子里的下人——即能够成为帮凶的人又多,加之有过裁园丁的不良记录,这种人不可疑,实在是说不过去。   颍阳公主理了理鬓发,并不隐瞒:“是,玉颜的确是个很有心计,做事也很谨慎的人,当时在府里的,包括他前前后后一共有六个男宠,除了优郊比他来得早,并且在他来的那年就死了之外,另外四个都不同程度被他打压过。”   “他的老谋深算是我生平仅见,他裁掉五郎院子里的园丁那年,附近的农田都因为涝灾欠收,佃农们交不起地租,连糊口的余粮都没有,是玉颜找到我,向我提出缩减府内开支,赈济灾民,等来年有了收成,再按一成的利息收回来,我当时觉得可行,就让他放手去做,谁知他竟在背地里借此机会私吞了近千两白银。”   千两白银什么概念?唐小棠不是很清楚,辞霜解释道:“若按当时东海的物价来看,一斗米只要三十文钱。”即千两白银等于千贯铜钱等于至少三万三千斗米,折合现在的度量单位约两百吨,约够一千人吃一年……   从古至今,发国难财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唐小棠鄙夷地哼哼了两声。   “玉颜既贪财又善妒,但在我面前总是隐藏得很好,”颍阳公主道,“他一面带头节衣缩食,一面又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个人房里的丫鬟小厮们开小灶,把他们都收买得服服帖帖,唯他命是从,然后接着裁剪用人的的名,将他们从府中支出去,为他来年收田租做准备。那些人替他到各户佃农家去,告诉佃农如果愿意合作,可以每年少上缴一成的粮食,这一成,他抽其四,佃农家可以留其六。”   “这些都是你后来才知道的?”唐小棠不禁吃惊地问。   颍阳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啊,当初完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不过最后他的阴谋诡计还是被当时的管家识破了,银子虽然追了回来,但佃农们又必须按旧的地租缴纳粮食,全都围到府门外替他喊冤,最后只能把他放了。”   管家安平谨慎地插了句嘴:“听家父说,当时府上的许多人,只知有玉颜公子,不知有驸马爷,公子们上门来都是去给玉颜公子请安,虽然争着巴结他,但仍被他下毒的下毒,陷害的陷害,来了没多久就相继死去。”   颍阳公主倒也不忌讳下人议论她的事,也点点头:“那些年真是瞎了眼,被他虚伪作态的热情所蒙蔽,现在想来当真可笑得很。”   那么嫌疑最大的,应该就是他咯?   唐小棠望着纸上为数不多的人,心里总觉得有个什么重点被忽略了,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正琢磨着,院子外头传来吵嚷声。   “干什么,别拦着我!我要见公主!”一个年轻男子在大声叫嚷着,“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拦我,都不要命了吗!滚开!”   丫鬟和小厮都在拼命劝阻,那人执意不听,声音越来越近。   颍阳公主沉下了脸:“安平,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管家去了片刻就回来,身后跟着个相貌堂堂、玉树临风的男子,看那装扮,也是这府里的一个男宠。只见那青年眼眶泛红,鼻翼翕扇,直是万分委屈地在亭外跪下,大声控诉:“公主若是腻了我何不撵我出去,为何要出尔反尔?杜月自知身份寒微,配不上公主,从来不敢奢求过多,公主既是要来陪驸马,又何必派人通知我准备!我本以为……”   “够了!”颍阳公主厉声喝止他没完没了的诉苦,“安平,我让你挨个通知他们驸马患病,我最近哪儿也不去的事,你去了吗?”   管家立即躬腰回答:“去了,三位公子的住处都通知到了的。”   杜月流着泪说:“驸马病了这么多年,几时好过?”接着含泪看了一眼坐在亭中的辞霜,越发委屈了,“分明是有了新欢……”   辞霜顿时大囧,正要摆手解释,面前的石桌已是嘭的一声巨响,颍阳公主一掌拍下来,三寸厚的石桌半竟是碎成了数块,砸在了地板上。   那杜月吓得当场噤声,大气不敢出。   “不知分寸的混账东西,竟敢在贵客面前胡言乱语,给我拖出去打!”颍阳公主一声令下,马上有武丁从门外进来,将哇哇大叫的杜月拖了出去,紧接着一墙之隔的院外传来棍棒之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颍阳公主气得脸色十分难看,怒声道:“打他三十棍,然后撵出城去,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院外杖刑继续,夹杂着杜月公子的惨叫和咒骂,唐小棠不由打了个哆嗦,心想这公主也真是心狠手辣,对枕边人尚能如此,对旁人更不知道会怎样,难怪这些年来换了五百多个男宠,一定是每个都在她身边待不过一年吧。   电光火石之间,唐小棠猛地想起了自己刚才忽略了的一个重点——要令狻猊人格分裂,伤害的刺激必须持续很久才可以!   她马上低头仔细翻书,查看玉颜在公主府的年份。   结果果不其然,玉颜公子从进府到最后被乱棍打出,前后不过四年零两个月!   在他走后,狻猊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而且发展到今天,已经越来越糟糕,证明这个玉颜虽然可恶,却仍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三十棍打完,外头已经安静下来,小男宠估计已经被打昏了过去,颍阳公主抄着胳膊,仍是阴沉着脸不说话。   “我还有个问题,”唐小棠将剩下的人名推到她面前,“这上头的人,有现在还在府上的吗?”   颍阳公主一努嘴,管家马上会意,代为回答:“这府上的所有下人,都是五年一换,只有小的家里世世代代服侍公主……公主明查啊!小的绝不是坑害驸马爷的人,小的祖祖辈辈都对公主忠心耿耿,请公主明察啊!”吓得连连磕头,血都磕了出来。   “没人说是你,起来罢。”颍阳公主心不在焉地赦免了他,两眼望着唐小棠。   那岂不是……“没有人符合条件?”唐小棠难以置信地抖了抖手里的纸,上面的人最长也就在这个府上呆了五年,活到现在的更是没有,排除法也有不奏效的一天?   “有。”   “谁?”   辞霜将那些写满名字的纸抓起来揉成了团:“有,但不在这纸上,此人不但两百年前在公主府,而且现在也还在,如果想做什么事,招招手就有帮凶肝脑涂地,想隐瞒真相,所有人都会为其一致口径。”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手一抬,指着面前的公主府主人——颍阳公主。   唐小棠还没反应过来,颍阳公主就笑了:“说到最后还是怀疑我。看来这排除法不过是缓兵之计?好吧,只要二位能拿出证据,是我就是我不是我也是我,我无话可说。”   辞霜冷声道:“除了你在没有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迫害狻猊两百多年,你要我们拿出证据,可所有的证据都被你毁了,所有的证人也都会为你守口如瓶,我们如何能找到证据?”   “不留下证据的罪行是不存在的。”狴犴的说话声悠悠传来,夜色中墙头上嗖嗖蹿过一道黄色的影子,落在对面的假山上。   狴犴眯着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看着这边亭中的数人:“销毁罪证的同时又会有新的罪证留下,只要是你做的,我迟早会查出线索。”   颍阳公主毫无畏惧地微笑以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过看在五郎的面子上,我还是要提醒叔叔一声,莫要因为个人感情误导了判断,最后放真凶逍遥法外,那可有辱叔叔神探之名啊。”   “要说这么多年来都在府上未曾离开的……并不止公主一人啊!”管家突然说。   年近五十的管家焦急地要为自家主人辩护,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如果按照各位的说法,可疑的人就、就不止是公主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他也符合条件啊!”   “他就是驸马本人!”   153、柳暗花明   管家听他们把颍阳公主当成了迫害驸马的真凶,慌得不顾额头上还在流血,就又跪了下去,磕磕绊绊地辩护起来:“要说这、这几百年来从未离开公、公主府的人,驸马本人不也是吗?”   辞霜就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你是说驸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打?”   管家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哆嗦,但还是说:“小的没有这么说,小的只是觉得各位的判断依据太过草率,若是几百年间都在公主府的就是真凶,那驸马也可以是伤害自己的真凶。”   辞霜又问:“就算如此,驸马有什么动机自残呢?”   颍阳公主笑道:“那依阁下之见,我又有何理由非要迫害自己的亲夫不可?”   “动机之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狴犴坐在假山上,一腿屈起,一腿在半空中晃荡,“比如你不想叫人觉得你忘恩负义,所以决定慢慢逼死五哥,又或者五哥妨碍了你纳男宠,你对他因爱生恨,再或者,五哥背着你有了新欢,你无法忍受——”   颍阳公主一脸不知该哭该笑的表情。   狴犴跳下假山,向亭子里走来:“你们也可以认为是我为了拆散五哥和五嫂,所以每次来都在五哥的饭菜里下了毒。”   “但不管是什么,狻猊都不可能自己把自己铐在墙上打,也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吧?”唐小棠反问道。   狴犴垂下眼帘:“世上没有绝对的肯定。”   杜月被乱棍打出公主府,成了无人怜悯的丧家之犬,这杀鸡儆猴的举动无疑给府中剩下的两名男宠敲了记警钟——公主这次是玩真的,擅闯疏风阁者,死!   于是资历较老的那个乖乖缩了起来,新来的茶公子则让房里的丫鬟送了点降真香来,据说可以凝神静气,就算是来探过病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颍阳公主早早叫人备好了马车,等狻猊睡醒了,二人就一起用过早饭,然后出门逛街去了。   “五嫂是为了避嫌所以才带着五哥出去的,”睡了一觉起来的狴犴冷静得多了,即使颍阳公主不在面前也还是乖乖地叫五嫂,从这点上来说,唐小棠还是放心了,至少他不会再被自己的主观感情冲昏了头,“小棠姐姐,能麻烦你个事儿么?”   唐小棠欣然接受委托:“什么事,说吧,我还以为这回我帮不上忙了呢。”   狴犴挤眉弄眼地笑笑,说:“我想把疏风阁的下人都召集起来问个话,但在那之前还要去个地方,你能替我看着他们一会儿不?”   这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唐小棠一口答应下来,狴犴一走,就马上和辞霜分头去通知疏风阁所有的下人,大到掌事嬷嬷,小到烧火丫头,全都叫到了疏风阁的厅堂里,男一排女一排,站在厅前等候问话。   等啊等,狴犴一直不见来,丫鬟们开始申请回去做事,唐小棠不能答应,又不好一直拖着不办事,只得代狴犴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比如驸马和谁关系好和谁关系不好啊,有没有听说谁私底下和驸马过不去啊之类,说到底都是动机的问题,但收获甚微,这一批下人除了掌事嬷嬷外都是去年过完年才来的,知道的并不多。   有丫鬟说:“奴婢觉得驸马人可好了,从来不打骂我们这些下人,说话总是轻声细气的,有时候我们犯了错,他也不惩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招人恨呢?”   有小厮说:“驸马那可是小的全家的恩人,去年城里一土霸王要绑我妹妹去做小,还把我爹给打成了重伤,幸亏驸马路过,救了我们,要是查出来谁对驸马不敬,我第一个跟他没完!”   这些人说话时候的神态语气都不像作假,唐小棠听来听去一无所获,正发愁时,狴犴来了。   狴犴满面春风:“大家都到啦?来来都坐下,我就简单问问。”   房里凳子椅子不够,于是男人们都站着,让姑娘们坐下。狴犴问:“驸马平时饭量怎么样,一顿吃多少?”   负责饭食的丫鬟回答:“不一定,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三碗,有时候却又一整天都不吃东西。”   “那他是吃三碗的时候多,还是不吃的时候多?”狴犴又问。   那丫鬟想了想,答不上来,还是掌事嬷嬷伺候得久,便答道:“奴婢刚来那会儿驸马多数时候吃一碗,还吃不完,后来不知怎的有几天精神特别好,一顿能吃三五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吃一碗,这半年多里倒是不吃的时候居多了。”   狴犴缓缓点了点头:“辛苦大家了,我就问这些,都回去做事吧。”   年纪最小的丫鬟怯生生地问:“驸马会好起来吗?”   狴犴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会啦,别担心。”那小丫鬟才放心地走了。   “你问狻猊的胃口,是想知道什么?”等下人们都散了,唐小棠才好奇地问。   狴犴抓抓头发,勾手让他们俩都走近,而后小声说:“其实我本来没打算问,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们都叫到一起看着,然后把疏风阁上下搜一遍,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   唐小棠和辞霜异口同声:“找到什么了?”   狴犴忙竖起一根手指:“嘘——跟我来。”   疏风阁主厢旁边有个小小的两层建筑,是狻猊存放香料的香阁,狴犴从怀里掏出一根铁丝,捅进锁眼里撬了几下,锁开了。   唐小棠无语凝噎:“你干嘛不找他们拿钥匙。”   “那会打草惊蛇啦,小声点,跟我来。”狴犴推门而入,勾勾手,示意他们快跟上。   香阁中光线不大好,这是因为很多香料需要避光保存,窗户上都贴了深色的纸的缘故,明明是上午,却暗得像是黄昏。阁中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柜子箱子,中间的缝隙勉强够一个人侧着通行,狴犴像条小泥鳅一样哧溜就钻过去,可苦了唐小棠和辞霜在后面弯腰驼背地跟着,一不留神还会碰到头。   “这地方能有什么线索?”唐小棠揉着后脑勺上撞出来的包,龇牙咧嘴地小声问。   狴犴已经走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叉着腰,一脚踩了踩地面:“就是这个东西。”   在他脚下是一块三尺见方的木盖板,原本上了锁,不过已经被暴力破解,扔在了一边,想必就是狴犴之前来的时候做的。   辞霜试着抬了一下盖板,发现很轻松就能被抬起来,于是问:“这下面是什么?”   狴犴默了一下,才说:“你们下去看就知道了。不用担心,没有危险。”   辞霜点点头,将盖板揭开,然后让唐小棠现在一旁等,自己顺着木梯子爬了下去。   香阁里已经很暗了,地下密室里更是漆黑一团,唐小棠在上面探头探脑也看不到什么具体的内容,只听哧的一声,火光亮起,辞霜擦了火石点亮了照明物。   “天啊!”下面传来一声失控的惊叫。   “怎么了?”唐小棠紧张地大声问,辞霜却没有回答,不知道是被吓呆了还是怎么,狴犴努努嘴:“下去看看吧,我殿后。”唐小棠嗯了声,也跟着顺梯子爬下去。   梯子只有三米多高,很快就到底了,唐小棠一回头,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密室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大小,正面的墙壁上,一具已经死了多时的男尸被大字型铐住了手脚,脸已经被用钝器拍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腹部被人以极残忍地手段剖了个巨大的口子,肠子拖在伤口边,已经干了、臭了,爬满了蛆。   “咕……”唐小棠猛地捂住了嘴,转过去扶着墙根吐。   狴犴也爬了下来,默默地站在辞霜的身后。   辞霜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才是狻猊?”   “不是,”狴犴指着尸体左腰侧的一块胎记,“五哥没有胎记,那天在他梦里你也看到了吧?”   辞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事情没有演变成正主已死替身上位的恐怖事件,但墙上这具尸体又是谁呢?在狻猊的记忆里,被铐在墙上施暴的是他本人,如今动刑的地点已经找到了,被用刑的人却不是狻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狴、狴犴你……你太不厚道了!”唐小棠把隔天的饭也吐了个光,欲哭无泪地转过身来,“你应该提醒我一声的!”   狴犴反问:“你们觉得这是谁?”   唐小棠看一眼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差点又吐出来,一手捂着嘴:“不知道,不是狻猊就行。”   狴犴又沉默了,辞霜掏出手帕捂着鼻子,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尸体,然后退回来,拧着眉道:“尸体已经完全硬了,至少死了三五天,手腕处有於痕,腹部的伤口向外翻卷很严重,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吊上去开膛破肚,失血过多而死。”   “这人虽然不是五哥,但却有很大可能……是五哥杀的,”狴犴叹气,将手抓进头发当中,怅然望着已经无法辨认的尸体,“死亡的时间……综合考虑温度和尸斑,应该是四天前的凌晨,也就是……五哥开始绝食的时间。”   唐小棠不敢再看尸体,只能攀着梯子,惊异地瞅着狴犴,问:“狻猊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狻猊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吗,脾气又好,心又善良,怎么会这么残忍地……”   她话音未落,头顶上咣啷一声,有人把盖板给盖上了!   “是谁!”狴犴和辞霜马上警觉起来,辞霜爬上梯子要去顶开盖板,外面的人却已经抢先推倒了旁边的柜子,轰的一声将盖板压住,然后金属声当啷响,盖板被锁住了。   辞霜用力抬了几次都没抬起来,还踩断了一根梯蹬,顿时不敢再冒险,只能用手用力拍盖板,愤怒地质问:“外面是什么人?为何要困住我们?快把东西挪开!”   外面的人不说话,吭哧吭哧又搬来几口箱子,把唯一的出口遮了个严丝合缝,压了个结结实实。   狴犴将他拉开,自己爬上梯子,在那不断掉落的粉尘中咳嗽着喊:“五哥!咳咳咳……五哥,我知道是你,回答我!”   外面的动静停了,三人屏息等了几秒,外头的人终于说话了:“你的五哥已经不在了,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已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154、勇敢的心   “不!五哥,你不能这么做,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狴犴仰头大声说。   香阁中,本该跟着颍阳公主出去散心的狻猊正坐在盖板上方的柜子上,他浑身是血,脸上也沾了不少,不知是他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被他搬过来的箱子上都印着血的掌印,触目惊心。   狴犴努力说服他:“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别放任自己堕落!勇敢一点,五哥,你一点也不懦弱!”   狻猊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说:“都跟你说了,你五哥已经死了,我不是他,别指望我会想他一样心软放过你。都怪你太多事了,擅自闯进我梦里,又找到了这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也留不得你。”   “你只是杀了个人而已,人冲动时候是可能会做出愚蠢的事来,任何人都不能免俗,但这不意味着你罪无可恕,”狴犴拍着木盖板叫道,“我不是来制裁你的,我是你弟弟啊!我是来帮你的,难道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狻猊哼了一声,轻蔑地道:“弟弟?弟弟又如何?你根本一点忙也帮不上,否则又怎么会有我的出现?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都只为自己着想,你怎么可能会帮我,你是狴犴,是正义公平的使者,伏羲大帝钦点的执法者,你会为了我徇私?呵呵,别笑人了。”   狴犴眉心深皱,额头狠狠撞在粗糙的墙壁上。   “而且你错了,我并不只杀了一个人,我已经杀了无数的人,无数……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的话令密室里的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唐小棠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狻猊落寞地坐在飘飞的尘埃中,两眼茫然地失焦:“为什么要杀人?因为他们该死啊,他们一个个……都想抢走属于我的东西,明明只是……只是凡人而已,寿命须臾即逝,却有着连我也没有的力量,能做连我都做不到的事。”   辞霜马上反应过来了:“你杀的是公主的男宠?”   狻猊冷笑:“男宠?什么是男宠?不过是些蝼蚁,杀也杀不尽,前仆后继地,都想要拆散我和宝菡。蝼蚁啊,蝼蚁……虽说是蝼蚁,却能令千里之堤毁于一旦,我和宝菡认识了足有六百年,我救了她的命,还分了一半的修为助她成仙,那些蝼蚁有谁真正为她做过什么?不过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轻易地把我踩在了脚下。”   “开始我以为她只是贪图新鲜,时间久了会知道我的好,会回到我身边……”   一双满是血和灰土的手猛地捂住了脸,狻猊坐在柜子上失声痛哭,哭声是那么心寒、那么愤怒、那么绝望,每一声都好像重锤敲打在听者的心房上,仿佛能切身感受到那种悲恸之情。   他在哭自己的牺牲付诸东流。   他在哭爱人的背叛和不知悔改。   泪水和着他手中的泥和血,一股股流下,压抑了几百年的悲伤此刻如决堤的洪水的一般汹涌,每一声呜咽都仿佛是陷阱中的困兽濒死的哀嚎。   “五哥……”狴犴心里格外不是滋味,连安慰也无从下手。   一直哭了很久,狻猊才逐渐止住了泪水,麻木了似的呆坐在那儿。   狴犴揉了揉鼻子,瓮声道:“算了,五哥,别再去想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治好你的病,再带你离开,你们不能再在一起了,这样下去对你们俩谁都不好。”   “算了?凭什么算了?”狻猊一听这两个字就勃然大怒,“你搞错了吧,我不是你五哥,我不是那个凡事都只会用算了来自我催眠的无能笨蛋!他不敢做的事,不敢报的仇,我要一笔一笔讨回来,哪怕最后只有死路一条我也不在乎!”   “说的太好了。”   地下,唐小棠扯了扯狴犴的袍子,示意他让开,狴犴捏着鼻子爬下来,唐小棠往上爬了几步,在梯蹬上坐下,说:“遇到事情只会逃避,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的根本不是圣人,而是懦夫!”   狻猊哼哼笑了笑,问:“你是谁?”   “一个曾经和你一样,因为不敢不愿意反抗,而被情敌虐得遍体鳞伤的人。”唐小棠回答。   狻猊默了默,语出惊人:“你不是人类,你手里有神器?”   唐小棠摆了摆手,让那两人不要动,自己心念一转,凭借崆峒印的力量逃出密室,站在了狻猊的面前。   “崆峒印……原来如此。”狻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表情麻木无生气。   “神器托生的少女,你既然说自己曾经是和我一样的人,那你有何见教呢?”   唐小棠在他对面的一口箱子上坐下:“不敢,我只是个胆小鬼,因为自己的无知害死了喜欢的人,现在正在赎罪的路上。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勇敢的人,你之所以为出现,原本是为了保护狻猊,对吧?”   面前的人不言不语,一边眉头挑了挑。   唐小棠继续说:“你想保护他不被别人欺负,想帮他抢回自己的妻子,但狻猊总是说算了,你一片真心喂了狗,一气之下干脆取而代之,把不看不顺眼的人都抓来虐杀至死,你以为这样颍阳公主就会回心转意,回到你身边。”   “但人类这种生物啊,就是那么顽强,明知道进了公主府不会有好下场,还是会有不怕死的人为了荣华富贵甘于冒险,你根本杀也杀不完。”   狻猊眼神阴冷,说:“是的,所以我恨他们,恨他们不识趣,没有他们勾引宝菡,她就不会忘恩负义地弃我而去。”   唐小棠反而笑了:“是哦是哦,他们真可恶,一个巴掌都能拍得响,真是了不起呢。”   狻猊马上一瞪眼,怒问:“你什么意思?”   唐小棠无辜地一摊手,俏皮地笑笑:“字面意思啊,勾引这档子事儿啊,没有回应是不能成立的,如果颍阳公主的心还在你这里,那么谁勾引她都是没用的,反之她的心早就飞了的话,没人勾引她她也会自己去勾引别——”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截断了她的话,密室里的两个人顿时疯了,吼叫着拼命去撞头顶上的盖板。   “宝菡是爱我的,是因为那些无耻的人类勾引了她,她才会背叛我,”狻猊下手毫不留情,打得唐小棠嘴角流血,脑袋里嗡嗡直响,“你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没有资格说她!”   唐小棠被打得摔到地上,却依然倔强地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他:“变心就是变心,出轨就是出轨,没有辩解的余地。我还以为你是勇者,没想到你比狻猊还要懦弱,连这一点都不敢承认,你根本拯救不了他,反而在害他。”   狻猊怒火中烧,还要再动手打她,唐小棠已经有了防备,原地一闪消失,落到了远处的另一堆箱子上,继续火上浇油:“你粗暴的处理方式只是想掩盖心中的恐慌,你拒不承认你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死了的事实,除了那些修为,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纽带了,真正的狻猊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你不相信,你固执地想要挽回,失败以后更加固执,除了杀人,你已经找不到让自己获得安宁的方法。”   狻猊大吼一声,追着她到处跑,唐小棠靠着崆峒印的神力时隐时现,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狻猊再也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只能愤怒地不断咆哮:“住口!住口!”   “如果不是你把狻猊的真心囚禁起来,他说不定已经和颍阳公主分开了,”唐小棠移动得越来越快,看得狻猊眼花缭乱,“你除了延长他的痛苦,延长自己的痛苦之外一无所成,真正的勇者不是用血来挽留过去的人,而是知道前方没有路敢于回头的人!”   狻猊只顾追赶她,密室中的狴犴和辞霜合力轰开了盖板,轰的一声巨响中,几大箱香料爆了满天都是,狻猊一回头,就被迷了眼,一时什么也看不了,那两人一齐扑上来,将他死死摁倒在地上。   狴犴抹了把脸,低声说:“五哥,你醒醒吧,再这样下去,我就彻底帮不了你了。”   狻猊被按得匍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挣扎。   唐小棠挥散面前的香料,远远地说:“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就去和狻猊聊聊,你是为了他才诞生的,总不能完全不顾他的真实想法吧?”   梦境中,淡淡的海洋之萃香气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动。   “狻猊”打开了那扇被他关闭已久的门,门内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被铐在墙上。   “狻猊”站在门边,仰望着自己的本体。   真正的狻猊也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看着他。   “我是来帮你,来保护你的,不是吗?”“狻猊”问着极度没有自信的话。   狻猊轻轻一笑,点点头:“你是,但有些事是你也无法挽回的,我们和她真的不合适,人类在短短的一生中尚且会变心,当我们赐予了她永恒之后,她更加会在空虚中变得饥渴。是我错了,对不起。”   “狻猊”静静站了一会儿,问:“你打算怎么做?”   狻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啊,或许……会离开吧。”   “狻猊”转过身去:“那我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等等!”狻猊马上出声挽留,“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又会变回逆来顺受万事不争的我,我已经……不想再压抑自己,去忍受那些不公之事了。”   “狻猊”背对着他,眼中满是迷惘:“你还需要我?”   狻猊微笑点头:“是的,我需要反抗的勇气。”   “狻猊”缓缓转过身来,与本体面对,两个狻猊犹如照镜子一般,镜中的影像迈出了一步,又一步,走向墙上的本体。   二人在淡红色的光中相拥,继而融为一体。   那冰冷坚硬的镣铐也随之分裂、破碎,和那些困住了痛苦记忆的门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脱困的狻猊将右手放在了心口处,低声道:“谢谢你,另外一个我。”   155、分开也好   三思国驸马大病痊愈的事在一天之内便不胫而走,传得王都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驸马先是在马车上暴走,冲回公主府以后接连杀了剩下的两个男宠,而后又在香阁和亲弟交手,最后被狴犴和辞霜联手制服,打晕,醒来以后莫名其妙地就恢复了正常。   两名男宠伤得很重,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狻猊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宣布了要与颍阳公主断绝夫妻关系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公主会很高兴终于重获自由,但颍阳公主却是眼中含泪,问了一句:“真的再也不能挽回了吗?”狻猊微笑摇头之后,她也就默认了这样的结局。   狴犴问过狻猊要不要将自己的修为收回,狻猊选择了不收回,看似是颍阳公主占了便宜,但唐小棠却觉得狻猊就这么离开,留下颍阳公主未来无尽的寂寞岁月,是对这个女人最好的惩罚。   活得久,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啊。她想。   颍阳公主虽然已经不爱狻猊了,但也绝不想和他分开,男宠再可人,也只能陪她几年,她终归还是需要一个能一直等着她的怀抱——只可惜,她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怀抱。   “你是怎么发现是我自己在伤害自己的事?”收拾了东西走在离开三思国的路上,狻猊和弟弟随口交谈着,忽地想起便问道。   狴犴驮着唐小棠,闻言用爪子挠了挠鬃毛,说:“看到囚室的时候还不敢肯定,不过后来你房里的丫鬟说起你的饭量差别太大,我就想或许是我的推测方向反了,另外一个你杀了人,所以吃得多,当你发现自己又杀了人的时候,就转为吃不下,他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你就干脆用绝食来削弱他的行动力。”   狻猊赞许地点点头,辞霜问:“你真要和颍阳公主恩断义绝?我看她也知道自己错了,为何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人类,”狻猊淡淡地道,“人类啊,只有当没有机会了的时候,才会后悔当初没有珍惜。如果你有意中人,那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对她太好,更不要纵容她,否则有朝一日踏上我的老路,只会令自己痛苦。”   辞霜低头默然不语,唐小棠心知肚明,忙道:“也不能这么说,感情的事因人而异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对一个人好,他也会对你好的,狻猊你那是个例,不能以偏概全的。”   狻猊失笑:“人心换人心也就算了,四两换半斤谁换给你?”   唐小棠忙朝他使眼色,狻猊一想,大概明白了,遂笑着改口:“随便说说而已。”   四人在云上挥手告别,狻猊要去找个清静的地方继续修炼,临走前把崆峒印的碎片交给了唐小棠,辞霜则扛着一大堆特产,打算去南海找敖夜议和,只有狴犴因为想去医院探望昏迷的三哥嘲风,暂时和唐小棠一起返回现世。   还有小半个月就要开学了,虽说大学没有暑假作业,但临近开学,还是得临时抱抱佛脚,否则开学跟不上大家的进度,还是挺辛苦的,唐小棠虽然不情不愿,也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准备迎接大二的生活。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很快就到国庆了,国庆有七天黄金周,还够她去一次幻世。   这一趟去的时间比较长,回来的时候苏昕仪已经走了,但第一让和温婷似乎没有半点和好的迹象,后者仍旧每天在宿舍里看恐怖片,前者则连唐小棠的短信都不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婷婷,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一连好几个晚上温婷都看恐怖片看到半夜两点,唐小棠在害怕之余,也开始担心她的身体,这天早上起床晨读,见温婷眼里全是血丝,黑眼圈快赶得上熊猫了,知道不能指望她自行调节,必须宏观调控了。   温婷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提着水壶,呵欠连天地问:“谈什么?”   唐小棠扯着她坐下:“当然是你和第一让的事,你看看你自己,谈个恋爱把自己都折腾成干尸了,萌萌回来准要被你给吓死。”   温婷微微一弯嘴角,喝了口咖啡,游魂一般飘渺的声音说:“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啊,都分手了,还能有什么事。”   “婷婷,你不听话了。”唐小棠抱着椅子靠背,瞪着她不满地批评。   温婷眼皮一耷,似乎挣扎了一下,最后低声说:“小棠,你觉得维持两个人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   唐小棠不解其意,想了下回答:“当然是感情啊,怎么了?”   “如果感情已经死了呢?”   “呃……”   温婷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望着她,一脸的难过:“小棠,你觉不觉得其实我才是小三?”   唐小棠吓一跳,马上又摇头又摆手:“不觉得不觉得,怎么会觉得你是小三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和第一让两情相悦,他和苏昕仪又没实际关系,婚约什么的不过是家长们说着玩的,阿慧姐都说了,婚姻法都不保护的东西,趁早歇着吧。”   温婷听了她的话,反而更加委屈了:“那要是有实际关系呢?我是不是就是小三了?”   “……”唐小棠张着嘴呆了呆,赶紧又摇头,“没有没有!发生关系了也没什么嘛,现在那什么、恋爱自由,很多人没结婚就发生关系了呢,不能作数啦,哎呀婷婷你不要老去想这些……”   “那如果连孩子都已经生了呢?”   “…………………………”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擎天一柱不周山砸在天灵盖上,唐小棠差点被这冲击性的消息给震成三等残废。   “等……等等等等!你、你说啥?孩子都已经生了?”她激动得舌头都抻不直了,两手死死抓着温婷的袖子:“真的假的!他们俩也就二十刚出头吧,什么时候……怎么就……这、这不对吧?”   温婷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是真的!苏昕仪当着我和黄绮回的面说的,那个混蛋也承认了,我……我算什么啊我!我凭什么就被小三了啊!”   第一让和苏昕仪有孩子?!唐小棠觉得自己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犹不及这个半分,呆若木鸡地坐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要先安慰温婷,忙扯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又安慰道:“别哭别哭,婷婷,先别哭,他……他真的承认了?”   温婷抽噎着断断续续说:“苏昕仪说、说四年前,他们、他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她、苏昕仪……跟着他还有他大哥,一起去海南旅游,然后就在宾馆里……后来苏昕仪就……就瞒着所有人,把、把孩子生下来了……”   唐小棠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我……勒个去,她这么做到底图个啥啊?”   “感情死了又怎么样,有孩子就够了,宫斗片里不也都这么说。”温婷越哭越伤心,简直要到肝肠寸断的地步了。   唐小棠一囧,忙说:“电视剧里的怎么能当真,有了孩子又怎么样,有了孩子然后离婚的也多的是,何况第一让不是不喜欢她嘛,说不定当时在海南是被霸王硬上弓呢。”   温婷两眼肿得像金鱼,抽抽搭搭地说:“黄绮回告诉我,那个混蛋是在那之后被苏昕仪不断逼婚,所以才开始讨厌她,连带着讨厌女人的,就证明……证明……”   就证明他们当时是两厢情愿的,唐小棠无力了,自己身边怎么这么多烂账,苏家还真是惯出极品,杀伤力都是S级的,不把你整得一条腿迈进鬼门关那是决不罢休。   眼看温婷哭得要抽过去了,唐小棠只得先把她安抚住,自己打电话给黄绮回,深入了解当年的真相。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了,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孩子就是让哥的。”   身为第一让的铁哥们,黄绮回手里确实掌握着很多信息,他一边让化妆师给自己补妆,一边掏出耳机塞上:“当年他们在海南的事是确有其事,让哥也是自愿的,十五六岁的年纪嘛你懂的,谁都有点中二,花田里犯了错,也不奇怪对吧?”   唐小棠悻悻地呵呵两声,说:“花田里犯了错?那孩子呢,两个未成年人,苏昕仪是怎么搞到准生证的。”   “苏昕仪比让哥要大两岁,不过好吧十八岁也搞不到准生证,这就是我们最怀疑的地方,”补完了妆,黄绮回忙着要继续拍摄,就说,“你可以查查这方面的信息,你是女孩子,问着方便,不像我们去问只会遭白眼。我先挂了啊掰掰!”   唐小棠刚要骂人对面就收线了,气得跺脚:“什么叫女孩子问着方便,欠揍。”   但骂归骂,她还是去查了查这个“准生证”的相关情况,知道办这个小本本需要双方身份证、结婚证等,不是年龄到了想弄就能弄到的。   不过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看神州大地上那么多私生子就可以知道,准生证就是个浮云,没有也照样可以生,只要你交得起罚款。   于是孩子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苏昕仪抓着这条辫子,四年来一直千方百计要第一让和自己结婚,扬言如果他拒绝,就把当年的照片和孩子一并带回家给家长看,有婚约在前,生米又煮成了干饭,如果第一让还是坚决不答应结婚,将面临着被指控强奸……   真是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惨剧,唐小棠望着面前憔悴的第一让,心中由衷地感到同情。   156、都怪当年中二(红票加更)   一个月不见,第一让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仅憔悴,而且憔悴。   唐小棠坐在他对面,充满同情地问:“没办法解决这个事儿么,我是说……苏小姐那边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要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黄绮回一条胳膊搭着第一让的肩膀,一副有难同当的架势,“那个苏小姐啊,难缠程度比你师姐苏妲己也好不了多少。幸好她们俩不是一伙的,否则要是她们俩联手,估计十个让哥都得玩完儿。”   唐小棠怒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啊,这边要黑椒烤肠!”   举着烤肉叉子的侍应生应声走过来,取了几根滋滋作响的烤肠放在他们盘子里,唐小棠又一指斜对面的一张桌:“那边也要。”   侍应生微微鞠躬,举着叉子朝独自一人坐在三米外的温婷走去,和她交谈两句,给她盘子里添了吃的。   “我说这话可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哦,”唐小棠用餐刀把蜜汁烤翅上的肉一点点剔下来吃,“还不都是男人,一个鼻子两个眼,我也没瞧出你有多稀罕,苏昕仪到底是看上了你哪一点,就非你不嫁了?”   黄绮回附和:“就是,你还没我帅呢,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第一让没好气地横着一脚踹在他腓骨上,黄绮回顿时嗷的一声弯下去。   第一让的餐刀在瓷盘上割得嘎叽嘎叽响,眉心都快拧出水来了:“那女人就是个疯子!欺负老子那时候还小,不懂事,骗我跟她那个……明明说好了不往出说,过了就过了,谁想得到她那么丧心病狂,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唐小棠暗自庆幸道:“幸好我当年中二的时候只是喜欢买三块八的杂志以及追四姑娘的小说,就这样还被老师鄙视到茅坑里去了呢。”   黄绮回双手交叉在脑后,懒懒靠在椅子里:“幸好我不中二。我中学时候喜欢看韩少写的东西,现在也很喜欢,当初之所以会认识舒霞学姐就是因为爱好一致,她也喜欢看时评。”   提到舒霞,桌上的气氛突然沉了下来,第一让问:“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医院宣布了脑死亡,她的父母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把她的角膜、心脏、肾脏和肝脏都捐给需要的人,”黄绮回毕竟和舒霞是一个学院的,这样的事校方一定认真做了宣传,他倒是很清楚,“接受捐赠的患者家属集资给她在薛岭山那边买了个公墓,希望她能在鹭岛上安息。”   唐小棠闷闷不乐地咬着吸管:“明明是我拖累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接受她父母的道歉,唉……”   黄绮回假装不经意地掏出手机看了下,说:“啊,今天正好是中元节,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她吧?”   中国人上坟一般都会选在三个日子,清明、中元和除夕前,中元作为鬼节,家中有亲人去世的到了这一天即使不去上坟,也会在路边放个小盆,烧一点纸钱什么的,说到底也只是寄托一种愿望,希望故人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不过公墓当然不会允许你蹲在跟前烧这烧那,现在很多人也开始逐渐接受了西方的作风,上坟的时候改为献花,尤以白菊花为最多。   “在我们那种家族里面,遗体捐赠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古时候的说法认为如果下葬的时候少了哪一部分,来生就会缺哪一部分。”   黄绮回将一束白菊花放在舒霞的墓碑前,感慨地说:“其实作为阴阳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凡人死了以后是不能转世的,但就那么执拗,不相信科技,不相信现代医学,难怪会被人说成是封建迷信。”   舒霞的黑白照片嵌在大理石的墓碑中央,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在她的墓碑前,已经放了七八束鲜花,都是今天早些时候来看望她的人留下的。   唐小棠双手合十,对她鞠了一躬,喃喃道:“有的人死了,但她还活着。”   第一让蹲在一旁不开心地说:“有的人活着,她就不让别人好好活着。”   唐小棠扑哧一声笑了,习惯性地转头去看身后,却发现温婷不见了踪影。   由于还没和好,今天虽说是出来聚餐,温婷还是不愿意挨近第一让,于是吃饭的时候独自坐一边,来公墓的路上也是独自拦出租车,不跟他们搭一趟公交,上山以后一直远远地跟着,买了花束拜托给唐小棠以后,就在不远处心不在焉地看风景。   唐小棠转头没找到她,心里有点奇怪,就问身旁的两个人:“婷婷呢?怎么不见人?”   “可能嫌太热先下去了吧。”黄绮回不以为意地眯着眼睛瞟了一圈。   “我去找找。”第一让不太放心,起身去找。   第一让一走,公墓前顿时只剩唐小棠和黄绮回两个人,舒霞生前是黄绮回的仰慕者,在她面前和黄绮回独处只让唐小棠觉得脊背发毛,说不出的愧疚,遂没话找话地说:“我们也走吧,刚才好像看到那边有专门供人烧纸钱的地方,过去看看。”   黄绮回点点头,跟在她后面下了台阶,一路都安静得有点反常。   公墓的烧纸炉都是共用的,几家人围着一个烧,唐小棠去买了点黄纸,想想又买了点元宝,想想又买了个纸糊的小丫鬟,黄绮回嘴角微抽,问:“你买小人干什么?”   “当然是烧啊,”唐小棠把冥钞分分好,一叠厚一叠薄,厚的一叠先烧,边烧边小声说,“舒霞学姐,对不起啊,我知道你的魂魄现在已经不在了,也没法怪我了,我就当你还在吧,希望你在地下过得好,缺钱随时托梦给我,有合适的机会就托生个好人家,阿弥陀佛。”   黄绮回哭笑不得:“还阿弥陀佛呢。”唐小棠不理他,烧完了厚的一叠又拿起薄的一叠,边扔边说:“老师,今天是鬼节,我来给你烧点……呃,手续费,我知道你那么威风,其实没钱也能办成事啦,不过还是拜托你给阎王说说,让舒霞学姐投个好人家吧。”   黄绮回不笑了,两手插在兜里默默地看着她。   唐小棠认真地烧完黄纸,又开始烧元宝:“崆峒印还差三块,我很快就可以来带你回家了,仙草不好烧,烧点钱给你在下面自己买了吃吧。哦对,还有个丫鬟,帮你打杂的,别欺负人家啊,也不许对人家太好啊。”   黄绮回:“……”   烧完了两人份的纸,唐小棠拍拍手上的灰,去找水龙头洗手,黄绮回跟在后面,突发奇想地说:“元宝比黄纸值钱,小糖糖你明显厚此薄彼。”   “形式上的东西不要太计较嘛。”唐小棠掸了掸手上的水,笑道。   黄绮回耸了耸肩,咳嗽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忙活了半天,最后没办法令朱槿还阳,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小棠听得出他意有所指,也不拆穿,只说:“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啰,反正师祖说崆峒印送我了,那我没事的时候可以常去地府陪他,或者老师非得去转世不可的话,我就去找他转世以后的那个人,把他养大——到时候就可以随便蹂躏他,搓圆捏扁,想怎样就怎样,哈哈!”   无情的拒绝固然会令他难过,但如果让他心存侥幸,反而是更大的残忍,黄绮回听到回答以后略显黯然的神情自然被唐小棠看在眼里,但她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时间久了,黄少爷自然会喜欢上别的人,何况自己也没多好,嗯,不值得留恋。   “小棠!”温婷从山上一路跑着下来,气喘吁吁。   “怎么了?”唐小棠忙迎过去。   温婷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山上某处:“我刚才在那边,见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十分钟后四人重新站在温婷先前到过的地方,墓碑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束新鲜的菊花能证明不久前确实有人来过。   墓碑的主人大家都不认得,不过令人觉得十分新奇的是,这个人的墓碑右下角居然有二维码,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说欲知先生生平详情,请登录微信。   在场的只有黄绮回一个人玩微信,于是他掏出手机上前扫二维码,第一让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面吐了个槽:“真是名符其实的‘扫’墓啊。”   唐小棠:“……”   温婷:“……”   黄绮回捧着手机哦哦直叫:“快看快看,这人是个书法家,获过加拿大那边的书法奖呢!还是中国书法协会的名誉那什么不要抢啊我的新手机!”   俩姑娘哪管他这么多,抢过来先看了再说。温婷十分费解:“加拿大为什么会设立中国书法奖,老外真的能懂毛笔书法的精髓吗?”   “那不重要啦,说不定是华裔设立的。”唐小棠划拉着屏幕查看此人生平,发现似乎还真是个书法大家,今年年初才去世的,因为前来瞻仰他的人很多,又不可能在墓碑边放一个介绍牌,于是就有人给出了扫描二维码了解生平详情的建议,真可谓紧跟时代步伐。   看完了书法家的传记,唐小棠问:“你说的奇怪的人,到底哪里奇怪?”   温婷后退了一步,右手捏了个剑诀在空中比比划划:“他就这样、这样这样站在这里跳舞,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了墨水一样的东西,像在空气里写字一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这附近到处都是字,上有黄庭下有……什么什么的。”   第一让两眼倏然睁大:“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是《黄庭经》?”   157、空中飞舞的字迹   《黄庭经》是中国古代的一部道家典籍,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但提到书法《黄庭经》,懂的人立刻会想到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王羲之。   和兰亭集序相比,黄庭经虽然也是王羲之手书,知名度却要低得多,要不是第一家世世代代对这些养生典籍都有所涉猎,还真不容易想到。   温婷回忆着那人的动作,在墓碑前手舞足蹈:“他就这样写……然后转了个圈,又在这边写了几个字,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就走近了点看,结果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他马上唰地一下闪进那边的树林里不见了。”   手指在空中写字,这门手艺唐小棠和黄绮回都不陌生,年初鹭岛花海事件当中,司徒长琴就是这样在直升机上画了一道符,重新镇住了海底的囚犯。   那么温婷看到的这个人,会不会也是司徒家的人呢?或者,就是司徒长琴?   “不是,绝对不是,那是个男人,”温婷听了唐小棠的描述后直摇头,“一米八吧,穿的也不是旗袍啊,而是那种……那种,嗯……电视剧里书院书生穿的那种长袍子,烟灰色的。”   第一让说:“道袍?”古时候的中国书生确实常穿道袍,这个道袍当然不是道观里道士那种印着八卦的衣服,但外形基本相似。   温婷瞥他一眼,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搭理他,第一让不太高兴地转过了身去。   黄绮回建议道:“去问问司徒家的人?司徒嫣不在,能见到司徒长琴吗?”   “这个难说,我给小嫣打个电话,看她能不能帮我们安排一下。”   唐小棠给司徒嫣挂了电话,然后等了一会儿,司徒长琴命令自己的助理打了过来。   助理在电话那头说:“长琴夫人说一定是温婷姑娘看错了,徒手画符的本事虽司徒家以外的人也有一些会的,但普通人是看不见这样的符咒的。”   四周很安静,助理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手机,温婷马上大声反驳:“不可能!我连字都看清楚了,怎么可能是看错?”   助理被她吓一跳,小声对唐小棠说了句什么,唐小棠嗯嗯点头,然后把电话挂了。温婷郁闷地问:“她最后跟你说什么?我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什么叫看错了,解释不出来说不知道不就完了,干嘛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不要生气嘛,你就当是老人家面子上挂不住,包容一下呗,”唐小棠赶紧搂过她的肩膀,“我们相信你没看错不就行了?”   花也献了,纸也烧了,四人又结伴乘车回码头,这回温婷没有坚持打的,而是和他们一起挤公交,算是小小妥协了一下,不过今天是中元,从公墓开出的车人满为患,即使开着空调也热得不行。   温婷和他们隔着一点距离,手抓着吊环烦躁地随着车子转弯而晃来晃去,夏天穿的少,胳膊一碰到身边的肥胖中年大叔就让她起鸡皮疙瘩,可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只能竭力缩小自己占的空间,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   汗珠顺着背往下流,痒得她很想抓一下,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一只热乎乎汗津津的手不怀好意地摸到了自己腰上!   温婷心一提,忙朝一旁躲开,可那只手却没打算放过她,而是继续色迷迷地摸向她的屁股,温婷一下子慌了,正要奋力挤开空隙逃走,身后狭窄的空间里突然又伸来一只手,只听一声“唉哟”的惨叫,咸猪手离开了她的后腰,一个半秃的小个子中年男人被拧着手腕提了起来。   “敢扒我包,活的不耐烦了吧!”第一让人高力大,几乎把人体的两脚离地,两眼冒火地回头冲司机喊:“下一站停车!”   那中年猥琐男吓得差点尿裤子,一叠声地叫冤枉,可第一让狡猾得很,抓他的同时就把自己的钱包塞他手里了,这会儿他右手高举着,手里捏着个钱包,说没扒窃,谁信他?   不论那人怎么哭冤枉,第一让就是不撒手,车子刚一停稳,周围人马上让出路来,第一让将人搡下了车,唐小棠三人自然也马上跟着挤下来。   “我没有扒您的包啊,我没有那个胆量啊!”中年猥琐男骨瘦如柴,知道自己绝对挨不了面前这小伙子一下,只得拼了命的求饶叫冤。   第一让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钱包塞回口袋里,冷哼道:“没胆量扒我的包,却有胆量摸我女朋友?”   中年猥琐男见事情败露,只好耷拉下了头,温婷气得冲过来对着他就是一脚,要不是唐小棠及时拉住,她还得用高跟鞋细跟再补上两下。   “对不起!对不起几位,是我有眼无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中年猥琐男捂着被踹疼的大腿外侧直跳脚,哭丧着脸哀求。   第一让将他拖着往站台广告板后面走去:“你们在这等,别过来。”   唐小棠大惊失色:“喂,你别乱来啊!”   黄绮回咩哈哈奸笑,竖起手指晃了晃:“放心,对待这种人就应该用传说中的分~筋错骨手,咔咔咔,把他五根手指都拆脱臼,哼哼!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广告版背后果然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不少路过的人都惊恐地看过来,只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抓着一个瘦弱中年的手腕,对着他手指拗了几下,中年男跟过了电一样浑身抽搐,扯着嗓子尖叫饶命。   “这只是点小教训,以后再敢在公车上猥亵女孩子,被我逮到,拆得你全身散架,记住没有!”第一让气势汹汹地问。   那中年猥琐男抓着自己手腕,痛得飙泪:“记住了记住了,再也不会了!”   “滚!”   恶惩了猥琐男后,第一让又回到站台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他们一起等公车。   “不要板着脸啦,嗯?去和他说句话呗,”唐小棠推了推温婷,小声在她耳边说,“好歹道声谢啊。”   温婷一脸别扭,不愿意去,唐小棠又说:“人家可英雄救美了,怎么着也该表扬一下不是吗?婷婷,你要再这样,我可转去支持苏昕仪了哦。”   温婷还在犹豫不决,唐小棠手机响了,于是顾不得再劝她,转过头去接通:“喂?”   “喂,是唐小姐吗?我是长琴夫人的助理,能请您立刻过来一趟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正是在公墓的时候代司徒长琴打电话过来的女助理,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助理显得慌慌张张的,手机里传来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出了什么事?”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啊,什么事能急着这个时候请她过去。   女助理哽咽了一下,说:“长琴夫人失踪了!”   若论神州大地上千百年来传承不息的几大家族各有什么专长,圈内的人都能如数家珍,例如巴蜀唐家惯于召唤式神供驱使,岭南司徒家则以符咒誉满神州,安阳苏家通晓天命,汉中第一家精于医术,徽州黄家维系阴阳两界的平衡,是唯一能够不借助伏羲琴之力便能与亡魂沟通的人……   在这些闻名全国的大家族之外,还有一个千多年前就没落了的、极不起眼的家族,复姓龙珏,龙珏家的子孙没有唐家司徒家能征善战,也不像另外三家有傲人的特长,他们唯一的资本,就是上古传下来的、力量仅次于十件神器的司南!   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亲朋好友,只要你想找,司南就能指引你去向,因而龙珏家也被称为追踪师。   只可惜龙珏家的司南十分吝啬,一个人一生只能向他求一件东西,而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所以龙珏家远不如其他几家那么吃香,在汉末就已经彻底衰落,唯一的继承人也隐居深山中,仅有那么极少的一些人知道她的下落,会去向她征询意见。   而在龙井山一晤后,龙珏家最后一位血裔燕如让出了祖传的司南,时隔近两千年,龙珏家的传人,变成了一个外姓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曾经是被唐家唾弃的无用之才。   “……我明白了,”坐在司徒家的会客室里,唐小棠耐心听女助理讲完了司徒长琴失踪的前后经过,在一大票或老或少的司徒家后裔们不信任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说,“长琴大人对我有恩在前,我一定会尽力的。”   司徒长琴活了千多岁,一直都是当家做主的女强人,这会儿突然失踪了,家里连个说话管事儿的人也排不出来,急得掉泪的也只有女助理一个,她紧紧握着唐小棠的手:“唐小姐,长琴夫人的安危可就全靠你了!”   唐小棠坚定地点点头:“放心吧,先带我去她的书房好吗?”   女助理擦着眼泪起身带路,围在会客室里的司徒家人互相窃窃私语,唐小棠听到只言片语,都是怀疑她能力、怀疑她企图的不好听话,等进了司徒长琴的书房——也就是她失踪的地方,女助理关上了门,唐小棠才问:“司徒家的人怎么看上去也不太着急的样子?”   “唉,他们那些人,一个个都盼着长琴夫人早点死,好自己当家呢,谁会真的着急啊?”女助理也年近四十,鬓角微微抽了几根白发,不无叹息地说,“这个家里除了大小姐,别人都把长琴夫人当怪物看呢。不过可不是吗,一般人谁能活那么久,就算是自家祖先,看在眼里也不过是个老怪物了。”   唐小棠点点头,普通人修仙,延年益寿的很多,可像司徒长琴和燕如那样修成金仙之体,长生不老的,实在是太少了。   司徒长琴的书房她以前来过,面积很大,除了书架和书桌外,还有一张很大的根雕桌,摆着全套茶具——司徒长琴就是这么一个崇尚中国古典文化的人。   书桌背对着一扇西班牙风格的大窗户,窗玻璃已经全碎了,落得满地都是,桌子上也有不少,有几根窗棂也断了,看折断的方向,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内撞击的结果。   “当时你在哪里?”唐小棠问。   女助理老实回答:“我在走廊上给你打电话,刚挂电话就听到书房里轰的一声响,吓得我……还以为长琴夫人撞到了什么东西,结果打开门冲进去一看,夫人已经不见了。”   现状看起来还是挺直白的,就是有人撞破窗户闯进来,把司徒长琴给劫走了。   不过要说是谁做的、谁能做得到,唐小棠不禁要在心里打个问号了,司徒长琴是有一千八百多岁的得道金仙,谁能这么光明正大地闯进来,把她掳走?   158、谁是叛徒   望着面前被打晕尚未醒来的女人,他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自己真的把她掳回来了?阔别这么多年,重逢的方式竟然不是笑着打个招呼,而是一记掌刀将对方敲晕,然后扛着就跑——这是他当年想都没想过的事。   把她带回来……做什么呢?心里竟然一点计划都没有。   看了看舷窗外,靛蓝色的海洋与墨蓝色的天空在远处融为了一体,导航的灯塔旋转着发出明亮的光束,汽笛伴随着浓重的油味,从甲板上渗透下来。   这是一艘旧船,从厚厚的灰尘上不难看出已经搁置了很久没有使用,他将人带回来以后,还特意脱下了一层外衫铺在椅子上,然后才把人放上去躺着。   面前的女人比起分别时几乎每什么变化,修成金仙之体的人类也可以长生不老,千余年的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然而,她毕竟不再是当年伶俐活泼的少女,茶色的眼影和暗红的唇彩,都是上了年纪的女性才喜爱的颜色,果然人还是跳脱不出有限寿命的束缚,即使肉体不会衰老,心也会衰老。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刻意地找过你,这一次算是机缘巧合吧,”他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眼中波澜不惊,注视着对面座椅上斜躺着的人,“既然醒了就别装睡,好歹起来向自己的师兄问声好吧?”   司徒长琴知道瞒不住了,便顺从地睁开了眼,从带着一股霉味的椅子上坐起来。   她望着黑暗的船舱中,坐在自己对面的灰衣男子,淡定地问:“‘师兄’把我抓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灰衣男子微笑:“不做什么,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司徒长琴毫不留情地揭穿:“你是想逼问我神农鼎的下落吧?”   灰衣男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司徒长琴冷漠地道:“神农鼎是伊耆死前托付给师父的,师父既然不传给你,你就不该想。”   灰衣男子嗤笑起来,说:“你别忘了师父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司徒长琴眉头一动,不予置评,男子又道,“师父活着的时候,神农鼎就放在琅琊台上,师父一死东西就没了,长琴,我只问你一次,东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你把神农鼎藏到哪里去了?”   司徒长琴冷冷一哼,抄起胳膊,不屑地回答:“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你这个师门叛徒。”   “谁是叛徒你我心里清楚,”灰衣男子同样毫不示弱,用更加不不懈的语气说道,“师父他吃过女娲草,早就位列三皇,除了饕餮,谁也伤不了他——就连这唯一的弱点,也只有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知道,你是怎么会知道的,又是谁让你把师父引到饕餮面前去的?”   司徒长琴摹地就笑了:“我把师父引过去的?‘师兄’啊,你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会遇见饕餮,难道不是因为你故意把师父打算送我的笔扔在了林子里?我不过想去把笔找回来,怎么就会遇见饕餮了呢?琅琊山是燧人氏的领地,饕餮是怎么进来的,师兄应该更清楚吧。”   二人针尖对麦芒,眼看就要上演同门相残的戏码,几公里外的司徒家宅邸里,唐小棠正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捧着司南。   书房的门虽然关着,但门外走廊上的争吵声仍不断传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会眼看着长琴大人被人伤害吗?我这也是为了司徒家好啊!”   “为了司徒家好?呵呵,姑妈你拦着不让报警,是想拖延时间,让长琴大人回不来吧?”   “不能报警,能将长琴大人绑架的绝不是普通人,如果报警,警察一查就会发现问题,到时候我们都会被当成邪教组织抓起来的。”   “你们全都闭嘴,这个家里除了长琴大人就是我最大,我说了算。”   “你算哪根葱,谁说了算得看本事,没本事的人还是趁早一边凉快去吧!”   “就是,长琴大人生死未卜,你就在这里装老大,存的什么心,该不会绑架长琴大人的就是你安排的人吧?”   唐小棠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向女助理求助:“能让他们安静点吗,我都没法集中注意力了。”   女助理抿着嘴点点头,打开书房门出去,对外面的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非但没令那争吵声歇下去,反而引发了他们一致对外的敌对情绪,纷纷指责女助理一个外人居然在这里指手画脚,情绪激动起来的女人们甚至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话,简直无法入耳。   “哼,要不是司徒嫣那个小丫头,跟在长琴大人身边的就应该是我,我才是这个家里天资最高的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平地说道。   唐小棠受不了了,端着司南过去打开门,一瞬间所有人表情整齐划一地切换为担心,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样,找到了吗?找到长琴大人了吗?”   唐小棠无语地看着他们:“你们这么吵我还怎么找,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一名妇女马上不乐意了,大声反驳:“这和我们吵不吵有什么关系,长琴夫人不见了,我们担心也有错吗?自己没本事怎么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怎么没关系,唐小棠生气地想,你们这么吵,我注意力集中不起来,连司南说的什么都听不清,精准定位一个人的所在和过去泛泛地找大体方位可不一样,还不能躲进封印里去,可不都是你们害的吗?   要不是和司徒嫣关系好,司徒长琴过去又帮过自己,她真想甩手走人算了,这些大家族的人怎么都这德行,出了状况不知道团结一致地去处理,就会闹内讧。   根据司南提供的线索,她已经推断出司徒长琴是被人绑架到了沿海某个港口的某艘船上,但绑匪的身份却十分可疑,司南表示那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之外,要照这么说,至少东周以前出生的人,非仙即妖,十分棘手。   与此同时,船舱内的二人已是剑拔弩张。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灰衣男子刷地抽出一杆铁笔,眼中寒光闪烁,“既然如此,休怪我不讲同门情面。”   司徒长琴后退半步,右手一翻,魔术般变出几张符纸:“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灰衣男子铁笔一扫,空气中顿时荡开一道黑色的波纹,司徒长琴甩手掷出符咒,金色的墨迹脱然而出,悍然撞上去。   “轰——!!”   海港宁静的夜晚被一声巨响撕破,停泊在避风港湾里的一艘旧船突然腾起金色蘑菇云,犹如爆炸一般的火焰迅速窜开,将整个船体引燃,油箱遇热再次爆炸,整个船体都四分五裂地炸开了,在陆地上巡逻的值班人员被那猛烈的冲击波掀得飞出老远,狠狠摔在海水里。   一瞬间警铃大作,整个港口都从沉睡中醒来,海上安保人员匆匆赶来,一面组织疏散船只,一面配合消防队灭火。   “队长!那边好像有东西!”一名消防员指着远处的海面大声说。   忙着指挥的消防队长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海面上一道金光上下翻飞,犹如一条金色的带子在空中挥舞,不时迸溅出火花。   “先不管那么多了,抓紧看看船上有没有被困人员!”   他的决定是明智的,因为这个时候如果冒冒失失地开船过去,将会看到两个人悬空在海面上激斗的场面,绝吓得两眼脱眶。   三皇之一的燧人氏虽然寿命短暂,却对华夏文明起到了不可磨灭的重要作用,他从闪电中领悟了钻木取火,带领部族驱散了长夜的黑暗,文明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在他死后,独子须女继承了族长之位,根据仓颉的造字术发明了符箓,将过去神仙才能使用的法术具化成了繁复深邃的文字,一直流传至今。   由于发明符咒主要是为了抵御自然灾害和猛兽袭击,先秦时代的符咒多是防御之用,到了秦汉时期才被后人发扬光大,出现了攻击乃至诅咒的符咒,一时间巫蛊盛行,而将之发扬光大的,正是须女门下首徒——负屃!   司徒长琴入门虽晚,亦深得师父须女真传,习得的符咒术多是为了化解厄运、驱邪避恶,与师兄大为不同。   二人在港湾附近交手,一个主攻,一个偏防,虽然看上去是负屃占了上风,但司徒长琴的防守毫无破绽,这样纠斗下去,输赢尚难以定论。   负屃屡次进攻都无法攻破司徒长琴的金玉之阵,不由心烦意乱,怒喝道:“有本事别做缩头乌龟!”   司徒长琴面不改色,从容招架:“师父传我的符咒术是为救人保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伤人。”   负屃怒火中烧,骂道:“到这时候你还有脸抬出师父来说话,要不是你,师父怎么会死。”   “多说无益,”司徒长琴指尖在空气中划过,又一道金色的符咒完成,化作数条细细的金蛇缠向他,“谁心里有鬼,自己心里明白。”   港口发生爆炸的消息很快就上了电视,女助理开车将唐小棠送到外围公路上时,火情已被控制住,海面上仍漂着一簇簇火苗,汽油味和烧焦的油漆味扑鼻而来,让人一阵阵反胃。   “我的天啊,难道绑匪撕票了?”女助理吓得花容失色,捂着嘴惊恐地问。   “先别往坏处想,”唐小棠安慰道,“你在这里等,我设法混进去看看。”   女助理不放心地拉住她:“太危险了!万一歹徒还在里面怎么办?还是去找警察问问吧。”   这时候人家警察都在忙呢,谁有功夫回答你,弄不好还要挨骂呢,唐小棠嘴上答应着,趁女助理跑去打听情况,一个人擦着阴影处溜到了消防车后不远处的墙根躲了起来。   发生爆炸的是往返Z市和X市常用的轮渡码头,唐小棠对里面的构造很熟悉,心念一动,就瞬移到了候船大厅的洗手间外,这种时候谁都没空上厕所,这边应该是非常安全的。   很可惜的是她会这么想,别人也会,唐小棠才刚迈了一只脚出去,背后瞬间伸来一只手,将她的嘴死死捂住:“别动!不然我杀了你!”   159、负屃与长琴   一刻钟前。   眼看着船舶的大火被逐渐扑灭,司徒长琴知道再拖延下去,一定会有人驾着船过来查看这边的情况,虽说自己是道门中人这一点,包括X市市长在内的高层都是清楚的,但她一点儿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毕竟修炼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嘈杂,于是她决定速战速决。   “师兄,此地不宜久留,你我之间的恩怨以后再算。”司徒长琴再一次格挡开他锋利的笔尖,向后略开数尺远。   负屃不依不饶:“休想逃!看招!”   二人都是站在符咒术顶端的人,谁也不比谁弱,自相矛盾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眼看着寒光闪闪的铁笔已经到了跟前,司徒长琴迅速改变了战术,释放出最后一道金玉之阵后,左手一翻,弹出一张白色的符纸。   白色的符纸破风而去,瞬间化作三尺长的一柄利刃,势不可挡地朝着负屃刺去。   负屃只顾着攻击,全然没有防备,左胸口被猛地刺了个对穿,身子在半空中一直,险些摔进海里。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摸向胸前的血窟窿,那白色符纸幻化的利刃见血消散,负屃抹了满手鲜血。   “师父临死前……”   司徒长琴的话还未出口,负屃发出一声怒吼,全然不顾自己身受重伤,右手倒提着铁笔,在海面上倏然划过——   嘭然巨响,丈许高的白浪如有生命一般扑向司徒长琴,司徒长琴未料到他受了重伤还能有般力气,大惊之下急速后退,然而负屃破釜沉舟的一击,气势凶猛,浪头直是如狼似虎,躲避不开,将她狠狠拍进了海里。   司徒长琴识水性,虽然被呛了一大口咸臭的海水,但马上挥动双手潜泳逃离。   等游出百米开外再回头,海面上早已恢复平静,除了血腥味随风飘来之外,再不见负屃的踪影。   负屃逃了。   他被一剑穿胸,又用力过猛,伤口爆裂,血流如注,千辛万苦地逃到港口的背光处,见闻讯赶来的人类都忙着救火,无暇他顾,便趁着人不注意,窜进了售票大厅,找到了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洗手间。   海边着火,海洋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水源,根本不会有人舍近求远跑来洗手间,于是负屃得以苟延残喘,看也不看地,就躲进了女洗手间。   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区域,负屃痛得冷汗直冒,镜子里的自己浑身血污,看起来跟鬼似的。必须尽快疗伤,等血止住以后就马上去找大哥,负屃一手按着胸前的伤口,艰难地挪到洗手池边准备擦洗一下伤口。   就在这时,唐小棠驾到!   负屃从镜中只见一道白光瞬间亮起,还以为是司徒长琴追了过来,正要逃走,却见来的不过是个人类小姑娘。   他马上反手将来人制住:“别动!不然我杀了你!”   这熟悉的力量……负屃稍微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崆峒印的力量,这么说他就是大哥口中名叫唐小棠的那个姑娘?   唐小棠:“呜呜……”   负屃喘着粗气说:“不要出声,我问你,你是不是姓唐?”   唐小棠马上猛摇头。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负屃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此刻还要牢牢捂着她的嘴,已经近乎虚脱,“我叫负屃,请你立刻带我去琅琊山,拜托了……”话一说完,整个人就瘫软下去,陷入了昏迷。   唐小棠差点被他拽一跟头,勉强把他满是血的手从自己嘴上扒开,抓起衣袖抹了抹,总算没被血味呛吐出来。   负屃倒在地上,唐小棠被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吓得不轻,忙将他拖进封印里,叫醒小悦。   小悦自从受伤以来一直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大半夜的见她拖进来半具尸体,又浑身都是血,还以为她在外面遇到什么大麻烦了,几乎跳起来:“出什么事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都是他的血,”唐小棠冲进帐篷里,把急救箱拎出来往小悦手里一塞,“里面有上回武先生给的伤药和绷带,快帮他止血!”   小悦还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不过依唐小棠的性格,就是路边的阿猫阿狗都要救,她也只能帮忙。上次去薄山挖祖坟时,第一武担心三人小队战斗力不足,所以特地准备了十几种药膏药粉给唐小棠装着,从止血接骨到防蚊虫叮咬,一应俱全,小悦很快找到止血生肌的一罐药粉,抠开盖子就往伤口上倒。   第一家祖传的止血药效果没的说,就是刺激性太大,让负屃在昏迷中也痛得哼出来。   唐小棠从苗圃里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几棵还没长成的仙草,三两下揉碎了就往负屃嘴里塞去,小悦看得是胆战心惊,忙制止她:“你这样会把他噎死的!别急,慢慢来,仙草给我。”   接过揉成草浆的仙草后,小悦捏着负屃的腮帮子,令他张开嘴,然后俯下去朝他嘴里吹气,负屃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了下去,小悦又如法炮制,把手里的那些也给他喂了进去。   “能救活吗?封印里的仙草也不太多了……”   朱槿不在了以后,封印的力量逐渐衰退,旧有的仙草长得不太好,后来虽然有了女娲石,但小悦在千千手下吃了亏,元气大伤,唐小棠几乎是把所有的仙草都逼着她吃了下去,之后也就没再补过新的植株,刚才跑了一大圈,也就摘得几颗龙望果,还都是没有熟透的。   小悦擦擦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唐小棠把自己在码头洗手间里遇到他的事说了,又问:“琅琊山是什么地方,狼牙山五壮士跳崖的地方?”   小悦啼笑皆非:“什么狼牙山五壮士,琅琊,不是狼牙,王字旁,过去是燧人后裔须女的地盘,后来须女死了,那里就成了三不管地带。怎么想起问这个?”   唐小棠指指躺尸的负屃:“他昏过去之前请我带他去琅琊山。不过我觉得是不是先送他去汉中比较好?”   小悦摇头:“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他不会在自己重伤的时候还要乱跑,照他说的做吧,人情不送白不送,何况你之后还有求于他。”   唐小棠心想也是,就说:“那你看着他一会儿,别让他死了,我是出来找长琴大人的,得回去给人家打声招呼才好走。”   小悦点点头,唐小棠正要起身,昏迷中的负屃发出口齿不清的低喃:“……琴。”   封印里很安静,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唐小棠附身侧耳去听:“你说什么?”   负屃呼吸粗浅,气若游丝地道:“……琴、长琴……长……”   “他和司徒长琴认识?”小悦不觉惊讶地问。   唐小棠皱眉一想:“不知道啊,没听小嫣说过。算了算了先不管,你看着他,我去去就回来。”   出了封印,码头的大火已经彻底熄灭,交警还在疏散拥堵的车辆,还有不少穿各种制服的人在做事故调查,唐小棠小心地避开了走动的人群,瞬移回到街对面。   女助理的车还在,人却不在,唐小棠伸长脖子到处找,终于在一辆闪着红光的救护车边找到了她,可令人惊讶的是,司徒长琴竟然也在那儿,而且身上还披着小毯子,像是刚被从什么地方救出来似的。   “没有发烧,不过回去还是要吃点药,洗个热水澡再休息。”医生给司徒长琴量过了体温,安慰道。   司徒长琴无力地点点头,女助理紧张地问:“长琴夫人,您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掉进海里了呢?”司徒长琴正想说话,就看到唐小棠走过来,于是眼色示意先别问,然后温和地朝唐小棠点头:“辛苦你了,小棠姑娘,这么晚了还为我东奔西跑,我一会儿叫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唐小棠谢过了她的好意,继而问,“是谁把您抓走的?”   司徒长琴抿着失色的唇摇摇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旁边的船着火了,于是紧急跳海,万幸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为我担心。”   她的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被吓到,唐小棠无从判断那是因为她活得太久已经处变不惊了,还是在说谎,只能又问:“琅琊山要怎么走?”   “琅琊山?”司徒长琴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要怎么说呢,从大泽往东北走五千里,看到一座形似人手、五指向上的山就是了,你要去琅琊山?”   唐小棠随口扯了个谎:“狴犴告诉我负屃常在那一带活动,我有点事,得去见他一面。”   这么说当然也有点试探的意思在里头,毕竟负屃重伤和司徒长琴获救的地点一致,负屃要不是和她相识前来搭救不成,那就是绑架她的真凶,究竟是哪一个,只要看司徒长琴听了这句话以后的反应就知道了。   司徒长琴果然面露讶色,但很快又掩饰过去:“我听嫣儿说起过,你在找他们兄弟索要崆峒印,现在想必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吧。”   “快了。”唐小棠心不在焉地回答。   告别了司徒长琴和女助理,唐小棠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给司徒嫣打了个电话,然后胸有成竹地钻进封印里。   却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一幅劲爆的画面。   小悦被仰面朝天摁倒在地,骑在她身上的正是刚才还昏迷不醒的负屃!   160、问太多对你没好处   唐小棠挂了电话刚进入封印,就看到一幅劲爆的画面——小悦被重伤的负屃摁翻在了地上。   “……你们在干嘛?”唐小棠愕然问。   负屃的伤已经初步止住了血,人虽醒了,但意识却还模糊不清,他两手死死卡住小悦的咽喉处,似乎是把她当成了坏人,可怜小悦好心没好报,照顾他一场还要被掐得翻白眼。   听到人声,负屃扭头去看,手上力道松了些,小悦马上用力把他推开,手脚并用地爬向一旁,捂着喉咙直呕。   经唐小棠解释,负屃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顾身上的伤口在刚才的扭打中又裂开流血,对着小悦就是一跪,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负屃不知好歹,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小悦脖子上被他掐出一圈指印,一脸晦气的表情说:“你都伤成那样了还责罚什么,算了,算我倒霉。”   “好啦,既然是误会,那就不要介意啦,等你伤好了再给小悦当牛做马赔礼道歉,现在先躺下休息吧。”唐小棠好笑地从中调和,见那两人表情都有点尴尬,便自觉起身。   “你去哪儿?”她一走开,小悦马上紧张起来。   唐小棠摆摆手笑道:“赶路啊,去琅琊山不是吗?你们在里面睡觉就好,崆峒印加上昆仑镜两大神器在手,天亮前一定能平安赶到琅琊山。”   司徒长琴说琅琊山在大泽东北面五千里远,寻常人只怕要走一年半载,就算是妖仙用飞的,也要一两天才能到,但唐小棠有崆峒印附身,俨然是超越外挂的存在,但凡去过的、看得见的地方,只需一秒钟就能瞬间到达,风驰电掣,舍我其谁!   她一路专门捡着视野开阔的地方飞,咻咻咻地,从这个山头纵到那个山头,遇到不要命的妖怪就亮出昆仑镜,对方马上吓得屁滚尿流而逃,就这样畅通无阻地一路朝着东北方飚飞,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传说中的五指山……不,琅琊山。   要说起来,幻世的山虽然大大小小几万座,但大都彼此毗连,连贯起来就是一条又一条的山脉,即使偶尔有断开,也绝不会像琅琊山这么嚣张。   琅琊山简直就像是被人用法术造出来的一般,四周全都是平坦开阔的平原,偶有小丘陵,唯独它五指向上,巍峨入云,犹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不与凡世相勾连。   唐小棠落在最矮的一座山峰上,山头都是青翠的松树,一只灰扑扑的小松鼠被她的出现吓得哧溜一下,顺着树枝跑得不见踪影,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动物。   “真安静啊,果然是修行的好地方。”   她感叹了句,进封印里去叫那两人起床。   小日光鸟体内有着严格的生物钟,这会儿已经醒了,正在高空中盘旋,帐篷前的两人各自歪倒着还在打盹。   唐小棠看看小悦脖子上的一圈掐痕,觉得真是作孽,就没叫醒她,转而去摇负屃的肩膀。   重伤的人本来需要深度睡眠来帮助疗伤,但负屃却睡得很浅,一碰就醒了,问:“什么时候了?”   “六点多,哦不对按你们的说法应该是……”   “我能听懂浊世的时制,”负屃昨天失血过多,现在一脸菜色,像个面瘫,“到了?”   唐小棠点点头,去翻吃的给他:“优之良品的肉脯你吃么?还有鱿鱼干墨鱼干带鱼干,走得太急没准备蔬菜水果,将就一下吧。”   负屃道谢接过,心不在焉地喂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就咽下去,沉默得给人有点阴森的感觉。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昨晚发生的事虽然在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形状,但还是需要当事人亲口承认,唐小棠坐在他对面,边吃饼干边问。   负屃木着一张脸:“你什么也不需要问,只要找我说的去做就行,事成后碎片给你,我们就当没见过。”   唐小棠咂咂嘴,鄙夷地说:“哟哟哟,还没过河就开始想着怎么拆桥了,我可告诉你,你的哥哥们我都见过了,连睚眦我都搞得定,还怕你?”   负屃垂下眼皮,嘴机械地嚼着,又像个聋子。   “你昨天受重伤昏迷不醒,小悦嘴对嘴地喂你吃仙草,然后又被你压在下面……”   “噗——!”   负屃瞬间破功了,一口白水喷出来,唐小棠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压在下面施暴,罪证还留在小悦脖子上呢,要不要我去把你大哥找来评评理?”   负屃咳得胸口痛,抹抹嘴冷冷说道:“让你别问是为你好,大哥说你这人特别鸡婆爱管闲事,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做死得快,知道吗?”   唐小棠一听这话表情顿时狰狞起来:“囚牛说我鸡婆爱管闲事?你确定?”   负屃:“……”   唐小棠愤怒了:“靠!我要去找少昊告状!让他一辈子别理这个新娘领进房媒人抛过墙的魂淡!”   负屃吓一跳,忙解释:“没有没有,大哥只是说你好打抱不平,让我别再拿不相干的事麻烦你,鸡婆爱管闲事什么的是我随便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唐小棠这才不满意地放过了他,负屃心有余悸地看着她,说:“我不是有意要对小悦姑娘动粗的,当时没醒彻底,把她看成是、是……”   “是司徒长琴?”唐小棠反问。   负屃犹豫了下,缓缓点头:“想也没想就动手了。”   这下局面基本是明朗了:“是你把她绑架走的?轮渡的大火也是你放的?”   负屃摇头道:“是我绑架她走的不假,但火不是我放的,是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引爆了油箱。”   “你和司徒长琴到底什么关系?”   昨晚唐小棠给司徒嫣打了个电话,问她知不知道司徒长琴过去认识的人是一些事,司徒嫣冥思苦想一阵,说具体的不太清楚,但司徒长琴当年是燧人氏之子须女身边司墨的小丫头,后来才被须女收为徒弟。   她还说须女这位祖师爷做人挑剔得很,一辈子就收了俩徒弟,活着的时候朋友也是寥寥无几,最后还是被饕餮给咬死的,下葬的时候尸身都不完整,更没有人去给他报仇。   琅琊山是须女的领地,司徒长琴是须女的徒弟之一,然后负屃和她不睦,受伤后又要求到琅琊山来,种种迹象很容易让人推出负屃就是须女的另外一个徒弟,而且负屃以喜爱书法闻名,须女是画符的,两者也有共通性。   那么负屃和司徒长琴就是师兄妹或者师姐弟关系,基于年龄来看,应该是师兄妹。   但负屃只是淡淡地说:“我和她早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说:“我们之间的恩怨瓜葛你不必过问,我伤好以后自会回去了结,现在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找到一件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神农伊耆临死之前托付给师父的上古神器——神农鼎。”   现世,C市城郊。   宽敞的房间内并排放着一张床和一副担架,各躺着一个女人,其中一个面容清秀,头上戴着病患帽,另一个则浑身都是溃烂的疮疤,半张脸和一边肩膀上都有明显的烫伤,另一边肩膀则因为长期搁置,已经溃烂流脓。   床边仍然是那个带着口罩的西装男子,他不时看一下腕上的手表,眼神中有些焦虑。   已经等了一整天了,如果再不醒就……   “嗯……”担架上那个面貌无损的女子轻微地哼了一声,继而扑扇着睫毛,慢慢睁开了眼睛。   戴口罩的男子马上蹲下去握起她的手:“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床上那人则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醒来的女子活动着全身关节,忽然觉得脑后有点痛,便伸手要摸,男子连忙拉住她的手:“别摸!伤口还没好全。”   “这身……体是谁的?”女子调动着嗓音,不熟练地问。   男子默了默,答道:“是我过去的女秘书,受伤以后就失去了记忆,一直没有恢复。对了,她叫戴晓玲,以后别人叫这个名字,你要记得是在叫你。”   换了灵魂的戴晓玲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忽然问:“为什么突然又决定找新的肉体给我了?不是说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就会万劫不复吗?”   这男人一个月前从霸下手中将自己救回,请了无数的医生来看病,都没法治好她身上的顽疾和重伤,她就像是一个从焚化炉里捞出来的破烂一样,里外都是伤,病入膏肓,根本无药可医。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末日,当日在大泽被小悦一记崆峒印拍得灵肉分离,匆忙之间附在了第一个遇到的村姑身上,谁知这村姑却身患恶疾,满身都是疮,本想先离开大泽再回朝歌山找朱槿给的玉肌凝,谁想半路被两个“好心人”救走,到了现世不但发现病治不好,还被困在了第一家的宅院里,连换一具躯壳都成了奢望。   只要换一个肉体,自己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   但这个男人执意不肯,最后她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冒险装死,才终于骗得男人给自己找来了新的肉体。   “怎么是个受了伤的,你就找不到好一点的了吗?”千千不满地问。   男人眉头深深地皱起,叹息道:“你别再为难我了,做这个决定已经让我痛苦了一天了。”   千千哼地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只痛苦了一天,却让我痛苦了近一个月,这样也好意思说爱我。”   男人被她这话激怒了,大声问:“你要的肉体我已经替你找来了,你还想怎样?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为你做这种不要命的事?苏妲己,你不要太过分了!”   “哎呀,终于露出尾巴来了,”千千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从前的名字,救我回来究竟为的什么?”   男人却并不回答她,而是说:“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为了他死去活来、遍体鳞伤,却从不肯正视那些爱你的人,在你看来,是不是只有你的爱才是爱,别人的爱都是粪草,都活该被你践踏?!”   似曾相识的话语瞬间叩响了记忆之门,千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你是……”   ——   虽然觉得故事发展到这里口罩男的身份和他前世的身份都已经不太需要猜了,不过还是抛个饵给大家~此人有前世今生两重身份,更有前前世的真身一枚,前面两个不难猜,后面的一个较有难度,但名字已经出现在前文当中,有人猜得到吗=v=   161、搜山捡宝(红票加更)   想找到一件东西,首先得知道它的形状和尺寸,但当唐小棠这么问起来时,负屃却一概摇头表示不清楚。   “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这既然是神农拜托给你师父的东西,你至少应该见过吧?”   “没见过。”   “……那你至少该听你师父描述过吧!”   “没听过。”   唐小棠气得要笑出来了:“那你让我怎么找,把山上所有长得像鼎的玩意儿都给你盘回来,一个一个鉴定?你能知道哪一个才是真货吗?”   负屃气定神闲地打着坐,调息疗伤:“事在人为,总会找到的。”   唐小棠彻底败给了他,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算我倒霉……”   台词和小悦昨天说过的如出一辙,负屃微微睁开一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实在太复杂,要解释起来三天三夜也未必够,何况谁对谁错,现在也还没法定论,他不愿将师门秘辛对外说,不仅如此,对司徒长琴这个人,他总还抱有一些……   “呐。”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碗,碗里盛着汤剂。   小悦戒备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手伸得老长:“这是疗伤的药,自己喝,不用我喂了吧?”   负屃微微一窘,忙道了谢,端过来一喝,险些喷了一地——怎么苦成这样!   小悦窃喜着跑开了,负屃扭头看到急救箱边扔着的一只黄连素药瓶,顿时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眼一闭,视死如归地喝了下去。   “小悦姑娘。”   小悦远远地蹲在苗圃边,头也不回地大声问:“干嘛?喝完了碗放着就好,我一会儿来洗。”   负屃一大声说话伤口就痛,一手捂着心口道:“昨日之事都是我不好,还望姑娘多包涵,我愿为姑娘做三件事表达歉意,请姑娘……千万不要让小棠姑娘去我大哥那里告状。”   小悦扑哧一声就笑了,回头道:“还三件事,你当自己是神灯么?哎,我是无所谓的,小棠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会真的去告状,放心吧。”   负屃却严肃地说:“我轻易不许诺,既然说了就不会收回,请姑娘不要取笑。”   小悦歪头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可以让他做的事,就摆了摆手:“以后再说吧,看小棠有什么想要你做的没有,说不定她想骑你一回。”   “骑、骑我?!”负屃大吃一惊,整张脸腾地涨成通红。   小悦背对着他没看见,十分自然地说:“对啊,她之前夸下海口要把你们九个都骑一圈,不过狻猊走得急没赶上,也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   负屃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意思,唔。”   小悦挺奇怪地转头问:“不然你以为什么意思?”   负屃连忙又摇头又摆手:“没、没没什么意思,就这意思、就这意思……”   他没敢把自己那一瞬间脑子搭错线想到的事说出来,否则不用等唐小棠去告状,小悦一锄头就能送自己上西天。   唐小棠出去了一转,带回来一堆破烂玩意儿,都是山里的小妖们不知打哪儿薅来的土碗、砂锅、茶杯,有的崩了边,有的缺了把手,还有的直接连底儿都没有,举起来能直接看到天上的小日光鸟。   负屃对着一堆破烂头大如斗,唐小棠却不管不顾,径自捧了一大堆吃的出去犒赏那群跑腿的。   “不对,这些肯定都不是,神农鼎是神器,怎么可能是破锅烂碗的样子?”负屃无力地说。   “那我可不管,”唐小棠一脚踢开挡路的无盖茶壶,提着桶去打水准备做饭吃,“你又没说长什么样,我可是请妖怪们把整个山头上所有能找到的器皿全都搜集来了。下午我再去下一个山头上问问,如果五个都问遍了还是没有,可就不怪我了啊。”   负屃心事重重地坐着发呆,小悦眼珠一转,说:“或许神农鼎早就不在这儿了呢?须女死了,说不定被谁浑水摸鱼拿走了。”   “不,一定还在这里。”负屃坚信不疑地说。   小悦朝唐小棠挤挤眼,故意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一定还在,你又没见过那玩意儿。说不定我们现在都是在白费功夫,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负屃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简单吃过午饭后,唐小棠又朝着下一个较高的山头出发,用的手段还是一样,以在琅琊山中极为罕见的海味为交换,驭使山中小妖到处去跑腿,自己则悠闲自在地在山里散步,遇到合适的仙草,就挖两棵回去交给小悦种,不知不觉间,小悦似乎成了封印里的专职园丁,要不是有她在,那为数不多的仙草只怕早就枯死光光了。   有大金主散海鲜求所有器皿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琅琊山,另外三座山头的妖怪也闻讯而来,带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坛子罐子,过来讨个口福,唐小棠脚边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古董,东海龙王上个月给的虾干几乎在一天内分发一空,换回来的,却没一个像是神器。   吃过晚饭要去找第三趟前,唐小棠再次提醒:“现在整座琅琊山的妖怪都知道我在重金收购破罐子,你可别耍我,要是翻遍了找不到东西,不光崆峒印得留下,你也得给我留下,干一个月苦力才准走。”   负屃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很无可奈何,唐小棠于是穿上外套出去了。   妖怪们源源不断送来各种瓶瓶罐罐,有些她看着都觉得不可能是的,就随手扔了,模样好看的则留着以后当花瓶,当把小山一样的古董都捡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四周静悄悄地,连蝉声都听不到,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无声地注视着山林。   “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唐小棠甩了甩胳膊,肩膀酸痛,两眼漫无目的地扫过四周,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草丛中有一团东西在动。   本来山林野地的草丛里有个野兔山鸡什么的也不奇怪,可她看到的那团东西似乎又不像是这一类小动物,而是某种外形更近似于猴子的生物,正躲在草丛中窥探着自己。   走多了夜路难免遇到鬼,但唐小棠在温婷这样一个女魔头的长期熏陶下,已经对黑暗和鬼怪有了一定的抗性,加上现在逃脱能力又上了一个等级,就有点肆无忌惮起来,手机的电筒朝那边一照——   “嘎!”草丛中的东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扭头就跑。   只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唐小棠看清了那东西的长相——哪里是什么猴子,分明是个骨瘦如柴的人类!个头只有两岁孩子那么高,难怪她第一反应认为是猴子。   那小孩浑身赤裸,几乎瘦得皮包骨头,刚才电筒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眼眶特别大,乍一眼看上去还吓一跳。   山里怎么会有小孩半夜乱跑?唐小棠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等等!”   那小孩儿似乎非常习惯山林间的行走,不但步履生风,而且总能准确地避开前方的树,上蹿下跳地十分灵敏,唐小棠在后面苦苦追赶,还要不时靠崆峒印辅助才不至于跟丢,一口气跑了一两公里的距离,就算是她一向体育成绩好这会儿也吃不消了。   唐小棠靠在树上直喘气:“唉呀妈呀……好久没这么累了。”   小孩见她不追了,也跟着停下来,仍然在远处看着她。   “崆峒印……”   唐小棠喘气的动作一顿,睁大了眼睛看向那小孩。   小孩细如火柴的手指在脸上划了划,嗓音沙哑如同被灼烂了一般,吐字却很清楚:“崆峒印终于也转世为人了,太好了,我总算盼到了头。”   “你……你会说话啊?”唐小棠吃惊地望着他,还以为是狼孩虎孩一样被叼上山来养大的孩子,没想到不但会说话,还知道崆峒印。   小孩勾了勾手:“跟我来。”   唐小棠忙伸出手:“等一下!”   小孩掉头就跑,唐小棠哀嚎一声,只得拖着酸软的两腿继续跟,不过这一次小孩跑得慢了许多,一路踩着野草沙沙作响,倒是不会跟丢了。   唐小棠跟在他身后,来到了一个山洞前,小孩背对着她的电筒光,背上一根根肋骨和脊柱关节清晰可见,皮肤也是紫黑色的,腰侧的肉有些扭曲,像是曾经受过伤留下的疤痕。   “进来。”小孩带路往里走,唐小棠心里虽然有点不踏实,但心想自己走在后面,总不至于被他暗算,而且这么小的孩子,大概也伤不了自己,就弯着腰跟在后面,钻进了只有一米来高的山洞里。   山洞很狭窄,没有台阶,唐小棠没有幽闭恐惧症,但也觉得瘆得慌,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小孩不声不响,在前面带路,他身形小巧,走起来到不费什么力,一路向下,走了有十分钟左右,才说:“到了。”   不用他说唐小棠也知道到目的地了,因为前方有了亮光,似乎有灯,她心里模糊地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没能捕捉到。   当她钻出那长长的山洞——或者说地道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犹如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直接晕了过去。   162、穿越了   晕了不知多久以后,唐小棠感到有人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呼吸一时不畅,憋醒过来。   睁眼便是正午明媚的阳光,两旁的狗尾巴草格桑花在眼前晃荡,唐小棠一动,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身边还半跪着一个人。   “又偷懒不练功跑来这里睡大觉?”那人笑着问。   唐小棠慢吞吞地撑着上身坐起来,脑袋里还有点昏,以至于表情也木木的,身旁那人忽然伸过手来试她的额头:“怎么没精打采的,可是病了?”   唐小棠有点茫然地转头看着他,不由吓一跳:“咦,负屃?”   面前的脸确实是负屃不假,但模样看起来却大是不同,不但身上穿的是一尘不染的蓝白双色道袍,就连脸色精神也十分正常,没有半点刚受过伤的样子。   负屃失笑道:“睡晕头了么,叫师兄。师父找你半天了,还不快收拾收拾过去候命。”   唐小棠越发疑惑了,什么状况呢这是?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也穿着和他一样的道袍,而且这身材……咳咳这身材明显不是自己啊,还有身高,这身高够一米六么?!   负屃走了两步,见她还坐着不动,干脆过来将她一把提起,唐小棠吓一跳,慌乱地挥舞四肢:“喂喂,放我下来啊!”   负屃充耳不闻,心情很好似的,将她拎小鸡一样拎着走,唐小棠两脚触不到地,挣也挣不脱,欲哭无泪。负屃拎着她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开满格桑花的山谷后,踏上一条石条铺成的蜿蜒小路,朝山上走去。   唐小棠看他一眼,伸手去摸他胸口,负屃脸上可疑地一红,拨开她的手,训斥道:“别胡闹。”   “你伤好了?”   “伤?什么伤?”   “你不是被司徒长琴打成重伤了吗?”   负屃一愣,接着哈哈哈大笑起来,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笑什么啊!”   “笑你说话的方式啊,”负屃长得帅气,笑起来更是充满魅力,他用手指戳了戳师妹的脑袋,“太阳把你晒傻了?你不就是司徒长琴么?把我打成重伤?什么时候,在梦里?一千年以后?”   唐小棠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脑海里两个大字重磅砸下来——穿越!   不是吧!自己为什么穿越了,而且还穿成了司徒长琴?嗷漏!这不科学!   “那什么,负屃,你听我说,我不是司徒长琴,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唐小棠可半点没有穿越者的欢喜心情,一想到这么离谱的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一反应就是不行要解释清楚然后赶紧回去,“我叫唐小棠,你过个千多年会认识我,你和司徒长琴交手,受了伤,请我把你带回来……”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负屃却当笑话听,把她往宫殿前一放:“好了够了,下次再编,师父在等着问你功课,赶快进去。”说毕将她推过门槛,然后高声道,“师父,弟子已将长琴带到。”   唐小棠转身要跑,被负屃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似男似女的妖娆应答:“知道了,你回去练功罢。长琴。”   唐小棠内牛成河地转过身去:“是……”   “进来。”   唐小棠本能地向认识的人投去求助的眼光,负屃却笑着摸摸她的头:“快去。”   虽然很想大叫“我不是司徒长琴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唐小棠只好沮丧地暂时接受了自己变成司徒长琴的事,拖着脚步不情愿地走进宫殿。   宫殿正中面对大门的香台上供着一尊男子雕像,络腮的胡须十分眼熟,唐小棠猜测八成是自家师祖盘古大人,于是双手合十对神像躬了躬,然后绕过神像朝后殿走去。   神像两侧都有小门,唐小棠从小门进去,看到一个长发曳地的背影跪在蒲团上,一手提笔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好吧既然是穿越了,那眼前这人应该是就符咒师们的祖师爷、三皇之一燧人氏的儿子须女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头发有没有关系,但这瀑布一样的秀发完全可以去做广告了啊。唐小棠胡思乱想了一阵,上前去,琢磨着行了个稽首礼:“师父。”   须女“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转过来。   唐小棠一下子看呆了。   须女长得很美,完全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面如月盘,眼若晴波,从额角到颌线,无处不像是精心雕刻打磨而成,明明是个男人,却粉黛天成,令人叹为观止。   又气定神闲,极有大家风范,只是那么随意地坐在蒲团上,便满堂生辉,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发什么呆呢,过来,为师考考你。”须女招招手,那嗓音听来也十分悦耳,既非女子的婉转,又非男子的浑厚,仿佛天籁。   唐小棠不由自主就上前去了。   原以为自家老师已经帅成个祸害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品种,负屃和司徒长琴真是太有眼福了!   不过他怎么就不是个女人呢,唐小棠遗憾地在心中想,这皮囊要是个女人该多好,投成男儿身真是浪费了。   须女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人,完全不像司徒嫣所说的什么脾气古怪挑三拣四,他拉过小徒弟的手,问了几个问题,唐小棠理所当然答不上来,只能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唉,算了,回去再多用功,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师兄,或者来问为师,只是不可再懒惰了。”须女对抽查的结果不太满意,但也没有苛责她,嘱咐了两句,就让她出去了。   唐小棠乖巧地点点头,又笨手笨脚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宫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大嗓门:“喂,娘娘腔,我来找你喝酒了!”   嗬,这来的谁啊,居然管须女叫娘娘腔,不过嗓音略耳熟的样子……   唐小棠才这么想着,一抹大红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长腿跨过门槛,老实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而当看清来人长相时,唐小棠脑袋里嗡地一声如撞锣,脱口就喊:“老师!”   来的正是朱槿。   只见他春风满面地进门来,熟悉的眉眼和灿烂得堪比艳阳的笑容直接把唐小棠就地秒杀。   唐小棠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面前的朱槿眉目英气,笑容开朗,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霾,整个人如火焰般热烈耀眼,摄魂夺魄。   “唔?”他注意到面前矮小的唐小棠,弯下腰来歪着头打量她。   唐小棠屏住了呼吸,害怕地向后缩了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司徒长琴,断然不可能扑上去抱着朱槿大哭一场,但也完全无法阻止自己目光中的狂喜。   朱槿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然后突然把一个更小的小姑娘递到她面前。   唐小棠:“……”   她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朱槿是抱着个小孩进来的!   “你是娘娘腔的徒弟?正好,这是我徒弟,你帮着照看一下。”朱槿不由分说地就把小孩塞了过去,唐小棠现在用着司徒长琴不知道几岁时候的身体,突然被塞过来一个二十多斤的孩子,差点被压得坐下去。   须女人没出来,声音传来:“你下次来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   朱槿大步朝后殿走去:“喝酒就是一时兴起的事,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别鬼画符了,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唐小棠吃力地抱着那小孩儿,艰难地挪到神像前的蒲团上坐下,仔细端详着她。   哦,挺漂亮的,脸上也没有疤什么的,五六岁的样子,这么说来应该是扶香?   一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扶香,唐小棠马上起了一股动手掐死她的冲动,手抖放到她脖子上了,却又使不上劲儿来。   不行,这要是掐死了她,后面发生的事不就全变了?老师不会被她坑害,也就不会被困在封印里,那自己不就遇不上老师了?   不不不,只要老师没被这臭女人糟蹋,遇得上遇不上都没关系了。   小扶香不明所以,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还是不行,杀了她一会儿怎么交代?说自己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人,是朱槿未来的徒弟,杀了扶香是为了防止她以后作恶?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   正徘徊不定着,朱槿拖着须女出来了,唐小棠马上放下手,装模作样地摸摸小扶香的脸蛋,粉饰出一片和睦相处的假象。   朱槿大大咧咧地道:“我徒弟就交给你了啊,我和你师父出去喝个酒,晚上再回来接她。”   唐小棠悲催万分地回答:“哦。”   两个勾肩搭背的酒肉好友走了,殿内只剩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小扶香不愧是聪明过人,知道自己天黑之前都要跟着她,马上乖乖地叫:“姐姐。”   唐小棠真是哭处也找不到一个,想动手掐死她,又没那勇气了,只好仰头看着盘古三米多高的巨型雕像,乞求道:“师祖,救命啊。”   雕像当然是不会来救命的,唐小棠还是只好给自己的师姐兼情敌兼仇人做保姆,这种事摊谁头上都只想掀桌好吗,偏偏小扶香乖得不得了,不吵不闹,让坐着不站着,让吃饭不喝水,倒让唐小棠觉得是自己心里太阴暗了。   朱槿和须女真喝到半夜才回来,两个人都浑身酒气,醉得眼睛有点迷蒙,但意识还算清醒,须女回自己房里去休息,朱槿把小扶香抱起来托了托,满不在乎地说:“谢了啊,走了。”就头也不回地驾着云飞了。   唐小棠怅然若失地站在大殿前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算了,该是自己的,早晚会是自己的,求眼下这一刻也没什么意思,她抓抓耳朵,没精打采地回房间睡觉。   白天已经都摸了个清楚,司徒长琴的卧房在师父须女的隔壁,大概因为原本是做丫鬟的缘故,唐小棠正要推门进房,忽然听到隔壁传来负屃的声音:“什么?!”   她马上竖起了耳朵,背贴着墙蹭过去,蹲在窗外偷听。   须女说:“为师意已决,你明日就去祝融处取笔。”   负屃愤然反问:“那我怎么办?”   “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163、师徒反目   负屃愤然反问:“把点苍笔给她的话我怎么办?”   须女漠不关心地说:“那就只有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有情况!师徒反目?唐小棠蹲在墙脚,打起十二分精神偷听。   只听屋内哗啦一声,似乎是桌上的杯盏被掀到了地上,负屃喘着粗气,怒不可遏地大吼起来:“天外陨铁、肥遗之羽、寒松露、俪水金……这些都是我找来的!都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找回来的!是你说自己要用,我才不顾一切地去找,现在你却说要把铸好的笔给长琴?!”   唐小棠心里一咯噔,有点明白过来——这什么点苍笔八成就是负屃和司徒长琴这对师兄妹反目成仇的祸根!自己会莫名其妙穿越过来,又撞见这一幕,一定不是偶然。   “为师一开始确实是想要自己用,你也是为了为师才冒死去寻找这些罕见的冶铸材料的不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   “还是说你其实只是自己想要点苍笔,却又不知道铸法,才假装是为了为师,等笔铸好之后,就杀了为师自己夺得点苍笔呢?”   负屃顿时大惊,连忙辩解:“弟子绝无此意啊!”   须女却冷笑起来:“绝无此意?那你刚才问为师你怎么办,是何意?”   负屃没有出声,大概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为师本来只打算试探一下你,没想到你果然私藏野心,要不是朱槿今日来找我,告诉我你在外头做的那些事,我真会以为你是一个尊老爱幼的好徒弟、好师兄!”须女也越说越气愤起来,锵的一声不知摔了个什么。   “什么叫我在外头做的那些事!我做什么了?”负屃失控地大叫起来,“那狐狸是来告状的?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让他来和我对质?自打两千年前拜入你门下,我做一件违背你意志的事吗?琅琊宫里里外外都是我在收拾,你的衣食起居是我在打点,而你却更偏爱长琴!这我都认了!到头来你还怀疑我私藏野心要杀你,你——!”   须女大喝一声:“放肆!”就连蹲在窗外的唐小棠也吓得一个哆嗦。   负屃闭嘴不再嚷骂,须女一掌拍在桌上:“我意已决,出去!”   唐小棠马上窜回司徒长琴的房间里躲起来,刚关上门,就听到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然后惊天动地地摔上,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   负屃七窍生烟地走了,没一会儿须女就到隔壁来,推了推门,没推开,于是敲门:“长琴。”   一连喊了几声,唐小棠才假装被吵醒了地回答:“哎,师父,什么事啊?”   “你已经睡下了?”   “是啊,师父有事找我?稍等我这就起来。”   须女马上说:“不用了,你睡吧,明天再说。”   门外端着油灯的影子飘了回去,唐小棠坐在炕上,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须女与负屃师徒刀剑相向?还是负屃一怒之下把自己这个小师妹给剐了?   唐小棠把棉被裹在身上,在炕上抖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气晴朗,唐小棠起床后出去找吃的,不见负屃,应该是去取点苍笔了,须女在屋外的空地上站着,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空气中描绘,指尖划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墨色的痕迹,连点成线,连线成笔画,最后变成一个个潦草的汉字,浮在空气中,有种异样的美。   “师父。”唐小棠乖乖上前打招呼。   “起床了?”须女半回过头冲她微笑,“昨晚睡得好吗?”   唐小棠心里又哆嗦了下,忙低下头回答:“睡得很好,多谢师父关心。”须女发现自己昨晚在听墙根的事了?还是每个早上起来,他都会这么问一句?负屃也说他偏爱司徒长琴,否则也不会把贴身丫鬟收为徒弟,呃、这一点上来说,他和朱槿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须女摆手挥散了空气中的字,含笑走向她,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地说:“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不必这么拘束了,你这个年纪不正是向长辈撒娇的时候吗?别害怕,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你完全没必要和我保持那么远的距离。”   被一个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的男人搂在怀里的感觉……还真是微妙啊,唐小棠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敢脱身逃开,怕露出破绽,以须女的能力,一旦发现自己的小徒弟换了个灵魂,还不马上把她剁了啊。   “师兄呢?怎么不见他练功?”情急之下,唐小棠忙问。   “你师兄去衡山火神处取一件东西,要过午才会回来。”须女不疑有他,答道。   负屃还是去了,那证明他冷静下来了?   上午的时间是教授时间,须女给唐小棠讲了一大堆符咒术的知识和技巧,听得她头昏脑胀,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认真听,那些深邃的词语在完全没有基础知识的情况下被灌进耳朵里,无疑是一种折磨。   好容易熬到了中午,负屃回来了——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须女漂亮的脸孔板了起来,“为师让你去取的东西呢?”   负屃一声不吭,身上伤痕累累,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斗,须女却对他的伤势视若无睹,也毫不关心,还是唐小棠觉得于心不忍,忙插到中间去:“师兄怎么受伤了,先坐下来,我去房里拿绷带和伤药过来。”   就她回房拿药的短短一会儿,大殿内的师徒二人又吵了起来,唐小棠还在台阶下面就听到他们对骂的声音,忙抱紧了怀里那包东西,加快速度登上台阶。   负屃一手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愤然冲自己师父吼道:“我说了是不小心弄掉了的!你爱信不信!”   须女冷笑一声,嘲道:“琅琊山尽归我管,从来也没听说过有钦原出没,分明是你把东西藏了起来,伪造了这一身的伤来蒙骗我,负屃,我果然还是太信任你了。”   唐小棠一进门,二人默契地闭嘴不再争吵。   负屃身上有七八道伤口,全都皮开肉绽十分狰狞,唐小棠连他被一剑穿胸的惨状都见过了,这种程度自然不会手抖,蹲在他椅子前,将药粉小心地抖在他伤口上,负屃疼得嘶地一声抽凉气,唐小棠又扯了绷带给他一层层包好。   在她忙活的这期间,须女一直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唐小棠偶尔会问绑得会不会太紧了,负屃都摇摇头。   “师兄伤成这样,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放着我来,吃过了吗?”唐小棠一边整理剩下的绷带一边问。   负屃还没来得及摇头或者点头,须女就冷笑道:“这种虚伪的小人你完全不用理会他的死活。”   “你……”负屃头上青筋暴跳,忍无可忍地要跳起来动手,唐小棠赶紧死死按住:“师兄别冲动!不管怎么样你身上的伤总不是假的吧,你坐着别动,我去厨房把饭菜热一下给你端过来。”   伺候受伤的负屃把饭吃了,唐小棠又端着碗筷去厨房洗,边洗还边想自己真是有够倒霉,为了一块崆峒印碎片,居然要伺候这家伙两回,回头非得让他变回原形驼自己飞两圈不可。   须女背着手走进厨房:“长琴。”   唐小棠吓得手一滑,碗摔回锅里溅了一身的水,须女忙上前来,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粗活的,放着让你师兄去做就行。”   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吧,唐小棠暗自嘀咕,嘴上却只能说:“师兄受伤了嘛,休息也是应该的,而且我们都是师父的徒弟,没理由所有活儿都让师兄一个人做。”   须女比她高了不少,蹲在她面前,认真给她擦着身上的污渍。   须女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吗?”   唐小棠佯作不知,摇摇头。   “为师拜托火神祝融用世间极为稀罕的材料为你铸了一支笔,但你师兄他对此十分嫉妒,想要将那支笔据为己有,所以今天我派他去衡山取笔,他才会故意搞得一身伤回来,”须女十指芊芊如葱管,在女徒弟的脸颊上轻轻拂过,眼神说不出的温柔,“钦原是昆仑山的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琅琊山,你师兄那个人啊,嫉妒心重,偏偏又不会撒谎,你根本不用同情他。”   真的是这样吗?唐小棠望着面前这便宜师父,总觉得他似乎没有一见面时候看起来那么漂亮了,仔细看的话五官依然精致无可挑剔,但却透出一股让人不喜欢的味道来。   她感觉负屃不是那样的人,要说理由和根据那也是完全没有的,只是一种直觉,直觉负屃并不像须女所说的那么坏。   “那笔呢?”她问。   须女叹了口气:“他说落在最南边的山头上了,说是这么说,一定是被他藏了起来。”   唐小棠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却转过无数个念头——世上无绝对,自己虽然不清楚他们师门当年的矛盾,但既然是朱槿来告了状才惹出来麻烦,那她总有义务查清楚不是?是非曲直,一定会有个说法,反正也回不去。   唐小棠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和当年司徒长琴一样的决定,就是去把笔找回来,冥冥之中,命数自有天定,哪怕是换了灵魂,有些事也还是无法改变的。   下午是自由时间,负屃不知去向,唐小棠偷偷溜出了琅琊宫,跑到山前的平台上,隔着云雾找到了最南边的山头,习惯性地要用崆峒印飞过去,结果没有效果,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用的是司徒长琴的身体,没办法,只好用脚走过去了。   琅琊山主峰距离目的地其实不算太远,加上下山有路,走起来还算方便,但唐小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爬上南边的山头时,迎接自己的非但不是那珍贵的点苍笔,反而是一头通体墨黑,面目狰狞的庞然巨兽。   是饕餮!   164、记忆中的真相   饕餮,上古凶兽,人面兽牙,牛身羊角,嗜血好战,因为贪吃,也被后人用来形容暴饮暴食的人,叫做饕餮之相。   恶补神龙九子知识的时候,因为睚眦提到过它,唐小棠顺带也去查了查,知道饕餮在山海经中的正确名字是狍鸮,生长于钩吾山,到了左传里才被叫做饕餮,这种凶兽数量不多,但是极为残暴,遇到活物就直接扑杀,然后啖其皮肉。   钩吾山距离琅琊山有多远?她不清楚,饕餮出现在这里正不正常?她也不清楚,唐小棠唯一的念头就是完蛋了快逃!   没有封印也没有神器,司徒长琴的身体又不像她那么能跑,唐小棠一路狂奔,身后饕餮紧追不舍,边追还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震得沿途叶落,地动山摇。   没跑多远唐小棠就累得喘不上气来了,逃命加上呼救,嗓子早就痛得要命,脚下也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要不是山上树林茂密饕餮体型太大,只怕早就成了人家的腹中餐。   按照狗血定律,当主角们为了绳命在狂奔的时候,必然会有树枝树干树根之类的破玩意儿出来绊脚,唐小棠也没能免俗,正当她跑得无力,快要瘫倒在地的时候,脚下勾到一个东西,整个人麻袋一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下巴一磕,两眼直冒金星。   饕餮趁机追了过来,仰头长啸,四周落叶纷纷在它的怒吼声中飞卷扬起,擦过脸颊都火辣辣的疼。   唐小棠摔得太狠,半天没爬起来,饕餮已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来。   “休伤我徒儿!”   按照狗血定律,当主角为了绳命在狂奔,然后摔倒了的时候,英雄就该登场了,咳咳。   须女身形如疾电,穿过树林飞来,两手结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掷出千张金色符纸,急风骤雨般朝饕餮袭去。饕餮进餐被打断,顿时勃然大怒,仰头又是一声怒吼,弃了唐小棠于不顾,扑向须女。   “师父!”虽然是冒牌的徒弟,但须女及时赶来救命,唐小棠还是激动了一下,见他被饕餮追得不住躲闪,符纸撒了无数,无奈却伤不了这上古凶兽,两者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情势十分危急。   须女一边引开饕餮,一边大喊:“长琴快走!”   唐小棠尖叫一声:“小心!”   只见饕餮硕大的脑袋一拱,头上的尖角瞬间将须女刺了个对穿,画着一道血红的抛物线飞出好远。   “师父——!”   “师妹小心!”   哦,又是狗血定律,当英雄一号救美不成,就会有英雄二号再接再厉,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负屃也匆匆赶到,手袖一甩,一道白色的符纸如离弦的箭飞出,凌空化作三尺长的利剑,狠狠插进了饕餮的屁股。   唐小棠:“……”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饕餮遭了偷袭,越发的暴躁起来,后腿一蹬朝负屃扑过来,负屃灵敏地就地一滚避开了它足以将人拦腰咬断的利齿,见唐小棠还愣坐在地上,忙吼道:“快走!”   唐小棠赶紧爬起来跑路——不是逃走,而是去看须女的情况。   神龙九子中战力最强的睚眦都自承不是饕餮的对手,负屃这个喜欢书法的文艺小清新就更打不过饕餮了,几次进攻得手,都没能让饕餮倒下,反而加倍激怒了对方,受伤的饕餮变得更加蛮横,遇到树就直接撞断,大口开合,涎液乱飞,发疯了似的紧追不舍。   这边负屃在与饕餮苦苦搏斗,好几次都险些命丧凶兽之口,那边唐小棠终于找到了浑身是血的须女,颤抖着跪下去,不知该不该将他抱起来。   饕餮的弯角将须女的左腹部戳了个透明的大窟窿,连肠子都流了出来,满地的鲜血几乎把他的衣服都给染红了,长发泡在血水里,狼狈又凄凉。   “太残忍了……”尽管知道眼前的事都是千百年前发生过了的,唐小棠还是忍不住声音发抖。   须女脸色苍白,朝她伸出满是血的手:“长琴……”   唐小棠畏惧地缩了缩,须女眼中满是不舍,吃力地说:“以后师父……不能再陪……着你了……”   这个时候如果是司徒长琴,会扑上去抱着须女嚎啕大哭吗?   须女口中溢出暗红色的血,断断续续地说:“负屃……心怀不、不轨……往后切不可……信他……琴……快……走……”身体一僵,滴血的手耷拉了下去。   须女死了。   唐小棠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在发抖,胸腔中涌动着的不知是害怕还是悲伤,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坐在地上,脑中一片茫然。   远处传来野兽濒死的呐喊,接着身下的大地剧烈一颤,万籁俱寂。   “师妹,师父怎么样了?”负屃满身是血地跑过来,气喘吁吁,昨天才受了伤今天又一场鏖战,已然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唐小棠木然扭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右手中倒提着的物件上。   一杆长近四尺的灰蓝色铁笔。   负屃发现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由将笔往身后藏了藏,嗫嚅道:“我刚才……在地上捡到的。”   捡到的?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是真的。】   脑海中突然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唐小棠只觉脑袋一阵晕眩,眼前的画面突然就扭曲了,不由两手抱住了头,用力闭上了眼。   “该醒了,崆峒印。”沙哑如搓砂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小棠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晕过去的山洞里。   那个将她带来的小孩就蹲坐在她正对面,羸瘦的身躯看上去就像一具干尸。   “你叫我什么?”唐小棠手指抵着太阳穴,晕痛的感觉还没完全退去。   小孩低声道:“你是崆峒印托生,我感觉得到,神器在你的身体里。”   “啊,那是因为……”唐小棠以为他误解了什么,就说,“一个意外,女娲说崆峒印和我的灵魂融合了。”   “呵呵呵!”   小孩的笑声听上去十分恐怖,他说:“你以为崆峒印随便和谁的灵魂都能融合吗?你就是崆峒印转世,神龙之子所携带的碎片受到吸引,迟早会回到你身边。”   唐小棠愣了,这种事女娲怎么完全没提到过?还有盘古,师祖大人来送钮的时候,也只字不提啊。“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可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笨蛋,面前这小孩把她带到这么恐怖诡异的地方,他说的话能信吗?   在她钻出地道踏进山洞,看清洞中陈设的一瞬间,之所以会昏过去,实在是因为这场面太恐怖了。   宽敞得足有两块篮球场大的房间明显是人工修凿而成,正前方的一道石门紧闭,中央放着一口棺材,四角点着长明灯,洞中的照明就是靠它们。   这是一座地宫。   唐小棠倒不怕地宫,神农的陵墓也去过了,棺材什么的又不是没见过,也不稀奇。   可怕的是围着棺材竟然有厚厚的一圈尸骨,最老的那些压在下面已经黑了,上面的则还比较新,没有完全腐烂,最顶上的几具甚至像是新近才死的,身体还完整,头盖骨却已经被揭开,脸上的皮肉也没了,眼睛只剩两个黑洞,幽幽地望着不知何处。   只要不是一个温婷那样的妹子,见到这种场面都会吓得晕过去吧?不不,也许就算是温婷,也无法承受这种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状。   小孩忽然又说:“你都看懂了吗?”   唐小棠回过神来,一琢磨,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让我穿越到从前去经历那场师门惨案的?当年的事,有内情?”   小孩沉沉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是崆峒印,来去时空轻松自如,只有你才能帮我。”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查出当年的真相?”   “这是一个方面,查清真相后,还要请你将负屃与长琴找来,宣布事实,令他们握手言和,最后……”   小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请你杀了我。”   唐小棠一惊:“杀了你?”   小孩点点头,转过身去:“在我身边,你可以藉由我的记忆回到过去,将所有细节都重温一遍,一遍不行就再一遍,直到你发现真相为止。”   你的记忆?唐小棠心意打了个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开口:“你是……”   “去吧!”   影视文学作品中,穿越者不在少数,穿来穿去者也不在少数,但反复穿到同一个时段,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四处侦查的,唐小棠大概是第一个。从在开满扶桑花的山谷里被负屃唤醒,到须女重伤不治,这短短一天内,信息量庞大冗杂,唐小棠不得不反复过滤,甄别其中有用的和无用的,推敲揣摩,整理归纳。   这回她不再是司徒长琴,而是一个他们都看不到听不到的影子,跟踪朱槿和须女下山喝酒,跟踪负屃去衡山取笔,完整听了师徒俩的每一次争执,甚至亲眼看着负屃和钦原在空中打斗,点苍笔坠落林间。   负屃并没有说谎,他真的遇到了钦原,但钦原会什么会出现在琅琊山?   唐小棠站在云端苦苦思索。   很快地林中的司徒长琴开始边逃命边大声呼救,须女和负屃先后赶到,须女死了,负屃则用点苍笔制服了饕餮。   咦,等等,刚才好像遗漏了什么地方。唐小棠蓦然回首,望着饕餮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   “对……就是这里。”她终于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新一次的轮回。   这次负屃归来后,她没有到南边的山头上去守着,而是站在须女身边,一分一秒地掐时间。   她记得司徒长琴遇袭的时候正好是未时,琅琊山主峰上传来了敲钟的声音。   而这一次,钟声刚响起,须女写字的手就一顿,接着弃了笔墨雷霆般冲出了宫殿。   果然是这样!在负屃的大声问询中,须女飞速赶往事发地点,将几乎命丧凶兽之口的女徒弟给救了下来。   “呼……”唐小棠筋疲力尽地从记忆中回来,她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了。   165、活死人(红票加更)   小孩仍旧背对着她蹲坐,叹息似的问:“明白了?”   唐小棠点点头:“明白了。”   “说来听听。”   唐小棠盘腿坐好,开始讲述自己的发现:“其实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有点不对,负屃投入须女门下有两千多年了吧?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了自己师父,难道就为了一支笔?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冷血无情的人,相较之下,我倒觉得须女这个师父做得相当不称职。”   小孩道:“哦?何以见得?”   “他太偏心了,虽然说五根手指还有长短,两个徒弟中,总是会有比较喜欢的一个,这是人之常情,但须女做得太过头了,简直把负屃贬得一无是处,人家父亲是远古神龙,出身高贵,自己本事也不弱,尊须女为师,偌大一个琅琊宫上上下下都靠他一个人打点,须女对他,竟然连半点师徒之情也没有?竟然对他说出看你自己的造化这种话?”   唐小棠严肃地说:“反过来,须女对司徒长琴却好得不得了,什么事儿也不要她做,功课不用心也不会批评她,甚至连原本自己要用的笔,也心甘情愿让给她,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过度的宠溺没把司徒长琴娇纵成一个废物,真得亏须女死得早。”   小孩又发出了那刺耳的呵呵笑声,频频点头:“说得真好,然后呢?”   然后……   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了。   “我觉得须女这些违背常理的做法,都是故意的。”   故意轻视负屃,故意宠爱司徒长琴,故意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故意在最后临死关头……还要说负屃心怀不轨,这种话。   如果是正常的师父临死时,难道不应该是把小徒弟托付给大徒弟照顾吗?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负屃虽然不受宠爱,又被师父百般猜忌,对小师妹却是真好的,而且师父一死,负屃想占有点苍笔简直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去害司徒长琴,须女的担心难道不是多余的吗?   厚此薄彼、挑拨离间……这些如果还只能说是猜测的话,那么须女能在司徒长琴遇到饕餮的第一时间察觉、并飞速赶过去这一点,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唐小棠亲自验证了一番,在主峰顶上人耳是不可能听到那么远的呼救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须女知道小徒弟去了南边的山头,并且使了某种神通,将她的遭遇尽收眼底。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饕餮的出现是他一手安排的。   进而推出,钦原的出现说不定也是他布置好的。   “另外我也仔细看过了,绊倒司徒长琴的就是那支笔,负屃不是偶然捡到的。”   小孩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须女使了神通,时刻注意着小徒弟身边的情况?”   唐小棠嘲弄地笑了:“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看得到她在山谷里睡觉、被负屃叫醒的场面呢?就算这一点也可以在事后问负屃,那他把小师妹提上山来的事,总不会对你说吧?”   小孩缄默不语,唐小棠长出一口气,道:“你就是须女吧?”   最开始作此猜测的时候,她不是不吃惊的,与须女第一见面时,那惊鸿一瞥让她都看呆了,那样美的一个人,死后怎么会变成这又瘦又小的怪物?   “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须女,”小孩喟然一叹,“崆峒印的转世,果然不同凡响。”   “给我戴高帽子也没用,告诉我你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做。”唐小棠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冷冷地看着他。   须女的背伛偻着,越发显得骨节分明,他说:“你还记得朱槿在山下酒肆里和我说的话吗?”   唐小棠一点头:“记得。”   朱槿那晚拖了须女下山喝酒,二人在酒肆里,朱槿说了这样一番话。   哎,我说娘娘腔,你是怎么教徒弟的,负屃现在在外面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你那套鬼画符的本事他可是学了个九成九,不光如此,还倒腾出了杀人的符咒,杀那些作恶多端的土匪流寇、不入流的小妖,真是刷刷刷如切瓜斩菜,光是生祠都有七八座了,你说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就那么不省心?有什么秘诀没有,来传授我两招?   千千是个教育失败的案例,朱槿重新收了扶香,想把她教好那是肯定的,说这些恭维话,多半是为了套出须女教徒授业的经验心得,没什么恶意。   也确实听不出什么恶意啊,负屃又没做坏事,唐小棠最初还以为朱槿真的背着人告了黑状,跟去偷听了才知道,压根没这回事!须女是在给自己的言行找借口。   “负屃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的本事他都学了去,不但如此,他还青出于蓝,对符咒术的掌握更在我之上,”须女说着,语气中透出沧沧凉凉的凄然之感,“我……嫉妒他,嫉妒他的才能,在我这个师父之上。”   唐小棠默然看着他。   须女又说:“我的父亲虽是三皇之一,但终归和伏羲女娲不同,他只是个凡人,我虽然吃了女娲草,子承父业,但说到底,还是个凡人,但负屃……却是个天才。”   唐小棠暗想可不是么,她在这短短一天内,看到负屃练功之余,洗衣擦地、挑水做饭、补袜子补墙角补锅底……真是样样精通,琅琊宫中三人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一肩挑,真亏他没被累垮。   “长琴原本是我带回来奉笔研墨的小丫鬟,来的时候只有六岁,是个孤儿,可我越看……越觉得喜欢,就把她也收做徒弟,盼她能好生修炼,也如我一般长命百岁。”   须女弯下头去,两只枯瘦的手抱着几乎光秃的头:“身为人师,我竟然……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徒弟。”   唐小棠嘴角一抽,仿佛看见阴曹地府里有人膝盖中枪。   “虽然她还小,但我却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爱,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也希望……她像我爱她那样……爱我,”须女绵哑的嗓音陡然一噎,竟透出深深的悲痛来,“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她喜欢的人不是我!她喜欢的是天才,是无所不能的师兄负屃!”   唐小棠接嘴道:“所以你就要拆散他们?”   须女颓然点点头,说:“我是多么糟糕的一个师父啊……因为自己的嫉妒心,这样地去陷害、践踏和侮辱自己的徒弟,我活该变成现在这副丑样子,不能见光,只能以人肉为食。”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唐小棠吓得一抖,脱口而出:“你吃人肉?”   “堕入魔道的神都会变成计都,必须以人肉为食。我因为吃了女娲草,连死都成了奢望,被埋在这里的头几百年中,我也曾安然沉睡,但自从第一批盗墓贼挖穿了地宫,将我从梦中惊醒以来,我就再也无法入睡,饥饿的时候除了人肉什么也吃不下去,如果饿着,全身就会像被挤压一样疼痛不止。”   “一千多年了,我每个日夜都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思及过去,总是悔不当初,”须女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张开了双臂,“我犯下的罪孽无法赎清,但求一死了结,姑娘既然来到此地,定是大神宽恕了我。请姑娘杀了我,再把真相告诉我那两个徒儿,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唐小棠望着黯然闭上了双眼的须女,心中的滋味是惋惜?是怜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心情化作一声叹息,上前用手握住了须女纤细的脖颈,轻轻一用力,那早已脆弱不堪的骨肉喀嚓一声断裂,头颅滚落出好远,身躯也散落成一地碎骨。   天亮了。   唐小棠从地洞中钻出来,望着天空怔忪不语。   她把须女的尸骨捧回了棺材内,合上了棺盖,将这名凡人之神永远关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上神之劫,须女的嫉妒又何尝不是一种劫,女娲痛失所爱,伏羲神殿垮塌,燧人绝了后,上古三皇在数千年的香火背后,隐藏着的悲剧,又岂是凡人所能够体谅的。   X市,司徒宅。   司徒长琴坐在沙发上,手里纤细的女士香烟袅袅燃起青烟,淡淡的薄荷味弥漫了整个起居室。   她听完整个前因后果,沉默了很久,负屃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掌根撑着额头,叹息不止。   “……事情就是这样的,须女请我转告你们,过去的那些都是他为了让你们心生嫌隙,永远走不到一起去所布的局,钦原和饕餮都是他弄来的,点苍笔会落在南山头也是他计划好的,所有一切都是圈套。”唐小棠说完,惴惴不安地看着两人。   他们本可以成为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却被自己深为尊敬信赖的师父给狠狠摆了一道,永远地错过了彼此。   司徒长琴呼出一口气,无名指揉了揉眼角,轻声说:“谢谢你,小棠,师父痛苦了那么多年,谢谢你让他安息了。”   “当年的误会之所以形成,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负屃也开口说,“如果当时我能认真想想师父态度转变的原因,不和他赌气,说不定后面的事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也有错,我只知道师父宠爱我,从没想过这是为什么,都是我把师父逼上这条路的。”司徒长琴叹了又叹,鼻尖发红,烟灰也落在了旗袍裙裾上。   唐小棠感到一阵欣慰,听到了当年被陷害的真相之后不但不暴跳如雷,还能反省自我,须女有这样的徒弟,也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过还有一点是她很关心的:“那你们接下来?”   须女希望他们言归于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俩还是彼此心中的唯一吗?   负屃笑了笑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情也都淡了,以后我们还是师父的徒弟,隔三差五地,去山上拜祭他老人家一回,让他知道我们都过得好也就是了。”   司徒长琴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轻轻点了个头。   不是中国式大团圆的结局啊,不开心,唐小棠鼓着腮帮子看他们。   “对了小棠姑娘,这个给你。”负屃从怀里取出一块白色的石头,是崆峒印的碎片。   一看到关键道具,唐小棠马上又把那一点点不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天喜地地接过来,看着碎片融入自己的手心,不禁握拳欢呼:“耶!只差最后两块了,等我推平了千千师姐,就可以去无量深渊了!”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欢快地响了起来,唐小棠掏出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太好了!我这就过来!”   见那两人一脸不明,唐小棠眉飞色舞地道:“囚牛大哥打电话来说嘲风醒了,我这就去安阳一趟。”   “三哥醒了?太好了,我也去。”负屃马上跟着站起来。   唐小棠抱着胳膊嗯哼哼哼地看着他奸笑,负屃满头大汗,举手投降:“知道了……”   166、病房中的集思广益   负屃趁着夜色掩护降落在医院天台上,唐小棠距离【成就!把神龙九子全部骑一遍】又近了一步。   “这边!”囚牛早早在楼梯间门口坐着等,见他们来了,赶紧招招手。   两人朝他走过去,负屃问:“三哥怎么样了?”   囚牛招呼他们走进楼梯间,一边说:“医生说没事了,醒了就好,养了这么久,伤早就好了,只是肠胃功能有点失调,饮食需要多注意。——你没给小棠姑娘添麻烦吧?”   负屃一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唐小棠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没有啦,电梯来了!赶快去看嘲风吧,现在住几楼?”   “四楼。”囚牛按了按钮,电梯载着三人缓缓降下。   四楼的普通病房内正在亲友大聚会,嘲风的病床前围坐着霸下、狴犴还有……还有熙妍,囚牛带头进门的时候熙妍正在削苹果,抬头一看马上起身:“小棠姑娘到了啊,这位是……”   病床上的嘲风还是苏至水的模样,大概是不想变化了引起医生护士的疑心,他说:“是老八。”   熙妍马上点头哈腰地问好:“原来是八叔。”   负屃上次来没见到她,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眼睛瞪得圆溜溜,囚牛笑呵呵地介绍:“那是你三嫂,还不快打个招呼。”负屃惊呼一声,也跟着点头哈腰起来:“三嫂好,三嫂好!这……来得太突然没准备点见面礼……”   霸下“嗨”地一摆手:“自家人带什么见面礼,坐坐坐,橘子吃不?”   嘲风也笑道:“就是,坐下吃东西,明天我就出院了,一大堆水果吃不完也是浪费,快来一起吃。小棠姑娘也来,要拍照?”   “拍一个留作纪念呗。”唐小棠举着手机退到了墙角,能聚齐五个不容易啊,必须拍照有木有。   于是兄弟五个围在病床前,唐小棠咔嚓一声拍了张空前绝后的照片。   众人围坐着一起吃苹果吃橘子各种吃,还有一大堆营养品估计只能搬着走,有的是苏至水托人送过来的,有的是熙妍在外头打零工挣钱买的,柜子里塞不下,墙角也堆了个满当当。   趁着狴犴在,唐小棠把遇到须女的事说了说,还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正好可以请教一下他。   霸下疑惑地反问:“他说你是崆峒印转世?可崆峒印在不周山倒塌的时候不是全碎了吗,怎么转世?”   “碎的只是崆峒印的躯体而已,”狴犴将橘子皮捏在手揉来揉去,“神器都是有灵魂的,小棠姐姐不是有个司南吗?连春秋时候的亚神器都修成了灵魂,崆峒印是上古神器,化了魂也不足为奇。哎呀!”   他突然失声惊叫,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忙着问怎么了,狴犴诚恳地看着唐小棠:“那要照这么说,小棠姐姐可比我们大多了,是不是该叫阿姨,或者姑妈或者阿婆什么的?”   唐小棠差点雷晕过去:“千万别!”   众人哈哈大笑,囚牛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净会胡说八道。”   “还有一点是我一直没想通的,须女为什么要自杀?”笑够了以后,唐小棠认真地问道。   负屃道:“我和长琴也觉得师父不会自杀,所以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上去,燧人氏已死,师父是名符其实的三皇,为何非要自杀不可,只是想拆散我们的话,大可以用别的方法,自己死了拆散我们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沉思,熙妍小心地问:“会不会是他老人家本来就命不久矣,所以才用这么激烈的方法?”   嘲风微微摇头:“吃了女娲草的人不会老死也不会病死。”   “那倒未必,”唐小棠马上纠正,“神农不就病死了。”   嘲风眼一虚,朝窗户努努嘴,狴犴马上领会,跳下凳子去把窗帘给拉上了。   嘲风弯着腰,压低了嗓门十分神秘地说:“这本是个秘密,但小棠姑娘既然是受盘古大神所托,就是知道也无妨,其他人你们都要保证守口如瓶,尤其不要告诉阿武。”   众人点头如捣蒜,都紧张地等着他公布。   “其实……神农并没有死。”嘲风说。   房中顿时全是抽气声,霸下伸手掏耳朵眼:“你说啥?神农没死?他的墓不是你修的么,没死还修什么墓?”   嘲风眉心微蹙:“就是因为没死,所以才要修个墓把他关起来,小棠姑娘,阿武带你去过薄山,墓里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唐小棠有点迟疑地点头:“记得……吧,太黑了,虽然有电筒但还是看不太清,怎么了?”   “你觉得地宫里像什么?”   像……唐小棠恍然大悟:“迷宫!还是应声墙的迷宫!”   嘲风“嗯”了声,狴犴说:“哦~就是那个会被吓跑的墙啊。”   “没错,当初我手女娲娘娘之托,为神农修建陵墓,娘娘特别要求要在地宫四周布下迷宫,为的就是防止神农逃出来。”嘲风神情严肃地说。   “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唐小棠一脸不可意思的表情,“他犯什么错了吗?”   囚牛插嘴道:“少昊说神农可能是失忆了,也许和这个有关?”   嘲风模棱两可地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陵墓修好后,人是女娲娘娘送进去的,当时我虽然在旁边看着,但并不见神农反抗,他只是像这样呆呆地被拖了进去,”说着做了个僵尸的动作,“要说失忆倒也不是不像,不过仅仅是失忆的话,对旁人不会造成伤害,也犯不着关进墓里去吧?”   霸下飞快地舔了舔厚嘴唇,说:“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这神农虽然没死,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女娲娘娘觉得与其让大家知道神农成了傻子,不如让大家以为他死了,这神嘛,总是爱面子的不是?”   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为了维护神农的尊严,女娲甚至把女娲石留在了薄山,为了面子可能都是轻的,更多的是为了稳住民心吧?   负屃思索着道:“那要照这么说,师父也有可能是预感到了未来自己会变得不堪入目,所以宁可选择一死。可不论是我还是长琴,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啊!”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发生在三皇五帝身上的事无一不笼罩着谜团,就连他们本人,恐怕也无法答上来。   唐小棠懊丧地抓头皮:“我当时问问就好了,唉,一定是脑袋昏了。”   负屃打趣的道:“是啊,神农鼎的下落你也没问,万事不过一句‘早知当初’。”   唐小棠抱着头啊啊啊啊抓狂,郁闷得缩到墙角里去了。   第二天嘲风出院,苏至水下山来送,大少爷脸上的青紫痕迹还没褪干净,但已经大体恢复了本来面貌,和嘲风面对面站着有点照镜子的感觉。   苏至水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嘲风笑着耙耙头发,一副浪子相,说:“没什么打算,到处走走吧。”   苏至水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过去:“这个……也没多少,总比没有好,身无分文的也没法过日子不是?”   嘲风却把卡推了回去:“不了,心意我领了,但钱我不能要,我白占了你这么多年的少爷位置,走前不能还收你钱。”   苏至水执意要给,嘲风板起了脸:“你坚持要我收,就是不打算再和我做朋友了,那我收下也无妨。”苏至水这才把卡收了回去,忧虑地问:“可在现世衣食住行都要花钱,你们现在连租房的钱都拿不出来吧?”   熙妍吞吞吐吐地说:“我帮人……织毛衣,绣十字绣,还是……攒了一点点。”   嘲风爽朗地拍拍苏至水的肩:“别担心我们,你当年空手出去,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我还会不如你吗?放心吧。”   与苏至水话别后,唐小棠也要回去参加开学典礼了,顺便就邀请:“反正你们现在也没什么计划,要不要去X市玩玩?包吃包住哦。”   “那、那多不好意思!”熙妍忙摆手,“还是等我们安顿下来了,有空再去那边看你吧。”   唐小棠摇头晃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啦,嘲风会受伤说到底也是因为我师姐想要杀我,就当给我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呗。”狴犴在一旁闷着头笑。   嘲风也拒绝道:“可是两个人的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光是车票就……让你这么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狴犴开始起哄:“小棠姐姐有时空穿梭机哦,咻咻咻!来无影去无踪!还有私人农场,有那~么那么大!”   嘲风一脑袋问号,负屃也道:“农场里还养着这世上最后一只日光鸟,还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园丁姑娘。”   “哟~这话我可要转告给小悦,”唐小棠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神农鼎没找到,你还欠我一个月的苦力没做呢,一起去?正好凑一桌麻将。”   负屃脸上冒出两团诡异的小红晕,不接受也不拒绝,唐小棠就默认他们都接受邀请了,全部打包塞进封印里去。   封印里。   嘲风眼发直,口微张,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平坦沃土和寥寥无几的几根仙草。   他哭笑不得地问:“这就是所谓的农场?”   “还在开发中,老师死了之后我就没怎么打整过,”唐小棠把小板凳端出来给他们坐,又指指点点介绍起来,“这里是客厅兼餐厅,这个帐篷是我的,那边还有两个没撑起来的是以前给囚牛大哥和黄绮回买的,你们可以用,被套床单都是洗干净的,泉眼那边是厨房兼洗手间,那个用帘子围起来的是厕所,里面有马桶,洗澡的话得用壶烧水。大体上就这些,其他不知道的可以问小悦。”   嘲风夫妻俩都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她,熙妍扯扯嘲风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不是最喜欢……”嘲风边听边点头,然后又转过去给负屃说,负屃也点头。   唐小棠两手一叉腰:“说什么悄悄话呢?”   三人异口同声地道:“没有没有,夸这里漂亮呢。”   唐小棠怀疑地看着他们,嘲风推了推负屃,负屃起身去苗圃那边找小悦,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小悦捂着嘴笑,连连点头。   可疑,真可疑。   167、咱也是有房一族了   回到X市的当天下午就是新学期开学典礼,唐小棠没空作陪,就让嘲风夫妻俩自己去鼓浪屿玩,两人晚上回到Z校区时候,手里提了几大包东西。   “买这么多特产?”唐小棠险些倒地不起,“封印里没有冰箱啊,会坏掉的。”   嘲风神秘地笑笑,说:“没关系,坏不了。哦对,这天气太热了,明天我们就不出去闲逛了,在里面帮着小悦姑娘和老八修整苗圃,建筑园林是我的专长,交给我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唐小棠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你随便弄吧,反正我也不懂,老师那个吃货就更不懂了,仙草可千万别弄死了啊,没剩几根了。”   夫妻俩满口答应,唐小棠将他们送回封印里,然后专心复习去了。   刚开学的课程不算太紧,但考虑到之后还会有事离开,可能还会请假,唐小棠打算自己提前学习,免得期中考挂掉了,下半学期都不能开溜。   这么昏天暗地地埋头苦学了半个月,国庆长假到了,唐小棠准备动身去大泽,请少昊帮自己开阴眼。   嘲风夫妻和负屃都还留在封印里,除了偶尔出去走走之外,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封印里不知鼓捣什么,唐小棠每次进去,都看到他们用塑料布把一大块地盘围起来,像在搞什么大型施工一样,叮叮当当敲个没完。   就这么悬疑了半个月,九月的最后一天,唐小棠背着一包衣服钻进封印,当场便给吓傻了。   塑料布已经撤了,眼前呈现出来的是怎样一副场景啊!   一座土石结构的后现代风单层小别墅矗立在封印正中央,占地足有两百多平米,前院平坦开阔,一圈花坛环栅栏内侧修建,开满了鲜艳的扶桑花;院子一角,泉眼被开凿成了源头,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河环绕着房屋,流进屋后的一个人工湖里;湖边甚至还架设了灌溉用的翻车,汨汨清流淌过重新规划过的苗圃,水田里种着稻子,旱田里则是小麦、大豆、辣椒、白菜……等等十几种蔬菜瓜果,隔着一条宽敞的田间小路,对面就是仙草田,为数不多的龙望果、七星藤、雪花草等整整齐齐地移栽了进去,绕指柔的架子被重新搭过,更加整齐了,下面支了一张竹篾编成的桌子和四把椅子。   连同小悦在内的四人正在打麻将。   唐小棠轰隆一声就裂了。   我勒个去哟,半个月时间居然把封印建成了农家乐!你们这是开挂了吗?   嘲风码好长城,抬头就看到唐小棠呆立在院门外,立刻笑着招手:“喜欢吗?”   唐小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四人围过来,将她簇拥着进了小别墅,总设计师嘲风豪迈地指点江山:“这边是厨房,餐厅,餐桌要等树长成了才能做,然后这边是客厅,藤椅是小悦姑娘和熙妍一起做的,主卧在那边,客卧有五个,应该足够了,不够的话我可以在远一点的地方给你建个别馆。”   “够了够了!真够了!”唐小棠慌忙摇头,又惊又喜地看着这凭空冒出来的房子,那感觉就像是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口味!“天啊,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啊,你们都不吃不睡吗?”   负屃一拳捶在嘲风胸口上:“有三哥在,盖个房子那是小事情,袖子一挥,砖头哒哒哒码得整整齐齐,我们只是打杂而已。”   唐小棠做梦一样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自言自语起来:“别人辛辛苦苦三十年只够买一个卫生间,我这还没毕业呢,就……就有别墅了?”   小悦笑着附和:“是呀,不仅有别墅,还有农场,有鱼塘,嘲风公子连上下水管道都铺好了,沼气池还能发电,以后再也不怕电蝇拍能量不够了。”   恩人呐!!!唐小棠只差没痛哭流涕地给嘲风磕头了,转进这个房间看看,又转进那个房间看看。   房子的设施还不算完善,家具全都没有,但通水通电,灶台上有专门放煤油炉的地方,马桶和水槽也装好了,墙上甚至钉好了架子,热水器放上去就能用,各个墙角都有预留的电线和插座,简直太贴心了。   “我还有点小疑问,呃、”唐小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后,回来问,“这房子牢固么?虽然封印里一般不会有地震台风什么的,但我也不想睡到半夜房顶垮了……”   嘲风哈哈大笑起来:“不会的!砖瓦都是用日光鸟的太阳神火烤出来的,保证结实,这封印里的土质也很合适,挖到两米以下就是黏土,烤好以后硬得像铁一样。对了,为了挖足够的泥,我还在下面建了个地窖,干鲜海货都帮你放进去了。”   唐小棠放心了,开始满心欢喜地构思买家具的问题,这里放个XX那个放个YY,电视信号估计是收不到的,那么客厅里放一个大书柜吧!不过墙上那些看不懂的草书肯定是负屃的手笔,遮了怪可惜的,算了再说吧,先看看卧室!   四人跟在乐傻了的女主人背后走进主卧。   主卧相当宽敞,刨掉衣柜神马的会占用的空间,还可以放一张很大很大的床!唐小棠从小睡一米五的床,来到学校以后非常不习惯一米的宿舍床,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也要买个超大的床,就可以滚来滚去不用再担心碰到头了!   唐小棠无意识地:“嘿嘿嘿~”   四人:“……”   高兴过后,唐小棠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把行程说了之后,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嘲风搂着熙妍的肩膀说:“既然大嫂的领地富裕,不如我们去投奔他们,山脚下盖个房开块地,自给自足还是可以的,熙妍你说呢?”   熙妍自然是听他的,唐小棠又看向负屃:“你呢小八哥?”   “你不要也叫我小八哥!我又不是鸟!”负屃的脸倏然涨得通红,“我、我再说吧,不是还欠你半个月吗。”   唐小棠笑眯眯:“哎呀小悦能叫我怎么不能叫,难不成……哼哼哼~”   嘲风也跟着:“嗯哼哼哼~”   负屃满头黑线,小悦在一旁笑得扶墙。   小悦说:“哎小棠别逗他了,再逗他就要羞愤而死了。”   唐小棠嗯嗯点头,饶了负屃一条小命,开着时空飞梭去大泽串门去了。   对于金天神树来说,唐小棠不仅是熟客,而且是贵客,鸟官们都知道她身负神器崆峒印,和树中两位尊贵的大人颇有私交,一见她出现在路口,马上一窝蜂地上来行礼问好,将她领去喝茶休息。   身为五帝之首,整个大泽的管理者,少昊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加上身体不便,更是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于是直到午饭后,他才有空接见唐小棠一行人。   唐小棠一路走一路叮嘱:“你们三个第一次来,千万别太随便了,颛顼大人略拘小节,万一说错话得罪了他,囚牛大哥会很难做的。”   嘲风和负屃连连点头,唐小棠又说:“尤其的尤其是,见了少昊大人千万别叫大嫂,记住啊!”   说着来到殿内,少昊刚换了便服,囚牛在替他整理衣领,虽说一直都知道大哥喜欢少昊,可连这种下人做的事都给包办了,还是让两个弟弟略感毁灭。   “咳咳!”唐小棠咳了声提醒他们不要发呆,然后带头走上前去打招呼,“少昊大人,颛顼大人。”   颛顼坐在少昊的宝座前一张绣凳上,闻言点了个头:“小棠姑娘别来无恙?来人,看茶。”   嘲风和负屃同时心想:大嫂怎么不说话?哦不对小棠姑娘说了不能叫大嫂,一定是我们不够有礼貌的缘故,还是先打个招呼吧。   “拜见哥夫大人!”   当是时只听噗的一声,颛顼刚入口的热茶霎时喷了一地都是,殿前的唐小棠死的心都有了。   颛顼愤怒地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哥夫也不对吗?那要叫什么?兄弟俩迷茫了。   唐小棠捂着脸哀嚎:“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吗?”   幸好少昊什么也听不到,十分平静地说:“几位远到是客,请坐吧。”囚牛则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住地给颛顼道歉:“对不住,两个弟弟不懂事。”   颛顼的脸色乌青乌青的,半天才转过来,冷冷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以后说话要有分寸,在客人面前尤其要注意,该说不该说的自己心里掂量清楚了再说。”   嘲风负屃赶紧点头,颛顼虽然脸色难看,语气也不太好,但话中的意思还是将他们当成了自家人,这就够了。   囚牛给少昊叔侄二人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弟弟和弟媳熙妍,少昊病态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笑容,说:“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高阳,吩咐鸟官们招呼好客人。”   嘲风起身谢过,又说:“我和熙妍无处栖身,听说少昊大人治理有道,福泽广被,想在大泽中寻一处僻静之所落脚,男耕女织,往后说不得还要二位大人多关照。”   少昊颔首道:“大泽子民好客,你们定会喜欢这里,有空也可常来金天神树。”   等他们这一大家子唠完家常,唐小棠才把来意说了,少昊欣然应允,一面吩咐颛顼去取琴,一面提醒:“伏羲琴琴音虽可开阴眼,但只能持续三个月,你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168、秀恩爱死得快   少昊问:“伏羲琴琴音虽可开阴眼,但只能持续三个月,你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唔,还差最后两块,其中一块被千千师姐抢走了,现在连她也下落不明。”唐小棠诚实以告。   囚牛十分奇怪地道:“你不是有司南吗?怎么会寻不到?”   唐小棠无奈一笑,说:“就是找不到,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司南先生说可能是被藏在了特殊的地方,或者是换了肉体,如果是后者,想找到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嘲风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半年内足够发生任何事了,坐等无益,敢问此处可有扶乩占卜之物?请借我一用。”   半个小时后。   颛顼命人准备了一间安静的空房间,摆上了方木几,地上铺两席,让唐小棠和嘲风独处。   金天神树里自然是不会有塔罗牌这种逆天玩意儿的,嘲风手里拿着个竹筒,摇了摇,倒出两块小小的金属片,唐小棠凑上去看,发现是两块啤酒瓶盖大小的八卦。   嘲风凝视着八卦沉吟不语,唐小棠问:“这八卦怎么和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这是伏羲先天八卦,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了,你见到的应该是文王后天八卦,商末的时候周文王被关在牢中,无聊打发时间时候新编的,凡人大多沿用他的那一套。”嘲风解释道。   观察了一阵后,嘲风肃然道:“果然是这样。”   唐小棠马上问:“是怎样?”   嘲风两眼盯着八卦,说:“苏妲己有贵人相助,险中求生,此人与她关系匪浅,且命格很硬,极难对付。”   “能找到她在哪儿吗?”什么贵人也好,死里逃生也好,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唐小棠现在只想找到人,然后有仇报仇。   嘲风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和巴蜀唐家有什么关系?”   唐小棠一愣,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我爷爷是上代家主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了?”   嘲风二指一点:“根据卦象上所说寻人须往西走,我推断苏妲己现在人在蜀中,托庇于一位高人,巴蜀一带是唐家的地盘,那位高人极有可能是唐家的家主或者长老。”   他说完,本以为唐小棠会大吃一惊,却见她只是有点呆,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原来真的是他,可是为什么呢?”唐小棠陷入自言自语当中,完全听不到嘲风的话了,“没理由啊,他们根本不认识。”   从朱槿中毒以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唐小棠总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是唐秋哲在搞鬼,这回嘲风的占卜结果更是坐实了这一点,唐秋哲九成九就是那日在朝歌山将千千就走的西装男。尽管知道他六年前就能驭使女魃,修为确实是很高深的,但正如司南之前所说的,要想任意往返现世与幻世,神格必须要很高,就算是女魃都未必能做到,更别说那天女魃不在。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解释了——唐秋哲上辈子是上神。   但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是哪一位上神呢?中国神话里的神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一个个去求证谁活着谁死了,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   嘲风看出她有事要想,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了,唐小棠坐在席子上发呆。   唐秋哲不仅是神,不惧怕昆仑镜而且能自由往返于现世与幻世,还要和千千关系匪浅,这么多苛刻的条件堆在一块儿,符合条件的几乎就没有了。   唐小棠觉得还是自己知道的神太少了,备选范畴就小,就像调查狻猊的事情时候一样,大家算来算去,就唯独漏算了狻猊自己,还是管家提了个醒,最后才真相大白。   看来最好还是能要到一份幻世所有上神的名单,挨个儿排查会比较好。   “咕……”肚子开始唱空城计,唐小棠决定暂时不想了,先吃饭。   夕阳已经大半个沉到了平原尽头,天地间一片橘红柔光,唐小棠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   “……听见他们说要打电话问长琴,我才知道原来她就在这个城市,连名字都没改过。”   “然后你就找过去了?”   “嗯,我随便找人一问,马上就知道她的住处在哪儿,然后……”   唐小棠循声望去,看到负屃和小悦并肩坐在高处的一根树枝上看夕阳,霞光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真好啊,可以一起看夕阳什么的……唐小棠羡慕地想着,本没打算打扰他们,肩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高处那两人马上回过头来,看到她,都有点尴尬。   谁这么讨嫌啊!唐小棠无端做了个一回电灯泡,抓狂地回头去看是哪个讨嫌鬼,却发现来的是颛顼。   “嘲风说你在想事情,想完了?”颛顼问着唐小棠话,眼神却看着从树枝上跳下来的负屃和小悦,表情似乎有点不高兴。   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唐小棠也不敢骂颛顼讨嫌,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想不通,先不想了,开饭了么?”   颛顼仍然是那张矜持傲慢的脸,点点头:“叔父在等着了。”   小悦偷偷问唐小棠:“颛顼大人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是不是人来的太多了的缘故?”   唐小棠摇头:“我觉得应该不至于,颛顼看起来不像是吝啬那点饭菜的人,别胡思乱想了。”   等到了用餐的地方,唐小棠一看那座位安排,顿时傻眼了——不至于?至于的!颛顼这是故意的吧?!   殿中上席自然是少昊的,左边是颛顼,右边是囚牛,这无可厚非,可剩下的五个座位,竟然是岔开的,顺时针下来颛顼右手边的是负屃,然后是熙妍、唐小棠、小悦、嘲风。   有这么安排座位的吗?存心把人一对一对的拆开是什么意思?   每个入座的人表情都很诡异,但碍于自己是客人,对方又是颛顼和少昊,遂都低头认倒霉,默默坐下吃饭。   小悦悄声说:“哎,颛顼大人真是杠杠的优秀团员啊。”   “团员?”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团员?”   “情侣死死团啊。”   “……”   小悦说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如果可能,颛顼其实想把囚牛也安排到离自家叔叔远一点的地方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平日里总看少昊和囚牛手拉手说悄悄话已经很不爽了,好容易嘲风出事,囚牛离开了几天,他还没清净够,囚牛就回来了,回来不要紧,居然还带了两对弟弟弟媳回来,这不分明是来硌他的眼的么?而且他们见了少昊竟然叫哥夫,这是什么逆天称谓啊!简直无法容忍。   要不是当时少昊就在旁边,他真想发飙把这一群秀恩爱的全都踢出金天神树去。   颛顼不高兴,后果很严重,于是除了孤家寡人的唐小棠备受礼遇之外,三对情侣都不同程度地遭到了冷眼、白眼,吃饭不能坐在一起也就算了,客房竟然也是一人一间!还男女分开!嘲风终于不淡定了,愤怒地问自家大哥:“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囚牛心情也不好:“你小声点!吼什么。”   “不欢迎我们就直说,谁赖在这儿不走了?熙妍,我们走。”嘲风有火没处撒,叫上老婆就要走,熙妍劝也不是跟也不是,为难地看着囚牛:“大哥,这……”   囚牛自己也没有立场质疑颛顼的安排,虽说自己与少昊情投意合,甘愿在心上人跟前伺候,做牛做马都可以,金天神树中的鸟官看不起他,他也从不在乎。但弟弟们没理由也跟着看颛顼的脸色,而且这件事说到底,就是颛顼做得不对,就是安了心要让大家不痛快。   “怎么都站在这里,这么晚了,诸位还不累吗?”颛顼突然从殿内走了出来,帕子擦着手,不冷不热地问。   嘲风正在气头上,当即说道:“我和熙妍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今夜就不留宿了,告辞!”   颛顼也不挽留,冷冷地一抬下颌:“不送。”   嘲风气呼呼地领着妻子走了,剩下四个不知所措的人大眼对小眼,颛顼又问:“你们呢?”   四人都不敢掀他的逆鳞,只好唯唯诺诺地回房睡觉,骑在大雕背上的时候,小悦恨恨地骂道:“自己没人爱,就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变态。”   “小悦,别这么说,”唐小棠劝道,“颛顼一直在照顾少昊,八成也没时间去谈情说爱,而且三皇五帝一个个地遭厄运,他心里压力也很大,一个没有未来没有幸福的人嫉妒有未来、有幸福的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悦仍旧不爽:“那他有必要做得那么难看吗?还是五帝之一呢,心胸这么狭隘,难怪当年共工被他气得去撞不周山,说不定他打赢了以后,还讽刺了人家几句呢。”   “小悦!”唐小棠提高了嗓门。   “……知道了,不说了就是。”小悦悻悻地住了口。   大雕将她们放在客房前的平台上,这里距准备给嘲风、负屃的客房足有一公里远,而且大多数鸟儿夜盲,天黑以后除了守卫的夜枭等鸟类之外,一律是不活动的,想偷偷凑到一起去也不可能,不得不说颛顼这一手,实在是做得太狠了。   169、蝴蝶风暴(猜猜加更)   “幻世所有上神的名单?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少昊听了唐小棠的请求后忍不住笑了。   唐小棠失望极了:“没有吗?伏羲大帝册封了那么多神,就没个名册什么的?”   颛顼道:“有,但是在嫏嬛秘境,只有伏羲大帝和九天玄女才能进去查阅。你要找哪一位神,名字说来听听?我和叔父说不定认识,不用看什么名册了。”   唐小棠闷闷不乐地剪着手指甲:“我要是知道名字就不用问你们了,我只知道他肯定是死了,然后转世之后和我是本家,性别男,今年二十六岁,没了。”   少昊缓缓道:“伏羲神殿垮塌之后,有不少上神相继失踪,孰生孰死实难断言,光凭现今的年岁无法推测出此人是谁。”   唐小棠歪头想了想,又问:“那和女魃关系好的呢?范围有没有小一点?”   “女魃是旱神,所到之处沃野变焦土,十年寸草不生,能与她相处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水神共工,一个是雨神应龙。”   少昊合上双眼,微微叹息地道:“应龙我前些日子还见到过,至于共工,更是不可能,早在三千年前他就被伏羲大帝镇压在了海底,后稷亲手布下的封印,非三皇之力不可解,现在定还在……”   “等等!你说什么!”唐小棠本来听得好好的,突然像被火烤了的栗子一样一蹦三尺高。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相:“你说……共工被伏羲大帝镇压在了海底,还是后稷布下的封印?”   少昊未答,颛顼不解地看着她一脸愕然,反问:“是,怎么了?”   原来鹭岛下面的搅海霸王是共工!难怪连东南二海的龙王都要提着礼物去安抚,伏羲大帝亲封的水神,又替他杀了情敌,说是囚禁,其实是保护啊!   唐小棠激动得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啊啊我好笨为什么早点没想到问!我现在想明白了!”   女魃是小神,轻易不会让一介凡人来驾驭自己,而她之所以会臣服于唐秋哲,一定是知道他前世的身份!如果唐秋哲不是她的朋友,那一定是与她有共同利益的人,这个共同利益很有可能就是共工!   “那那那那那共工的好朋友又又又有谁?”一激动,说话也不利索起来了。   少昊似笑非笑说:“共工的朋友……倒是也不少,再加上已经死了这一条的话,倒是只有一个人了。”   唐小棠两眼闪光:“谁?”   “刑天。”   刑天。   这个名字也算是如雷贯耳了,就在不久前去三思国找狻猊的时候,狴犴还曾经给她说过刑天的故事,唐小棠记得自己还嘲笑他脑袋缺根筋,惹了伏羲又去惹女娲,典型的不怕死。   颛顼漫不经心地说:“当初共工撞不周山而死,伏羲大帝要将他的魂投入轮回,需要与女娲一同开启昊天塔,但女娲不肯,刑天就去女娲神殿门口跪着,见她一次求一次,娘娘最后终于不胜其烦,答应了放共工去轮回转世,但有一个条件,刑天必须用自己的命做抵偿。”   一命换一命!女娲竟然提出了这么残忍的要求?   唐小棠一直觉得在如何看待女娲的问题上自己十分矛盾,一方面女娲看起来天真可爱,又总是帮着自己,怎么看都不是个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人,但另一方面,女娲的年龄又是自己的几百倍,断然不会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单纯无邪。   “刑天答应了?”   “答应了,”少昊不无叹息地道,“他们二人亲如手足,刑天又是个重义气的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原来刑天触怒女娲致身死的真相是这样的……唐小棠内心一阵唏嘘。   几千几万年前伏羲在女娲床边放下第一束花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在之后的几千年中,会因为自己的傲娇矜持,而蝴蝶风暴一般引发一连串无法收拾的祸事。   虽然还不明白刑天和千千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但既然他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那也只有先找到他们,然后再问个明白了。   大泽外围的一处山坡上,嘲风正在砍树盖房子,熙妍挥不动斧头,仍旧坐在一旁,削竹篾编桌椅板凳。   “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们,有空吗?”唐小棠站在山坡下,双手做喇叭状高声问。   熙妍抬起头,满脸的汗水晶莹,笑着大声回答:“上来吧!”   唐小棠本想直接冲到C市去找唐秋哲要人,但又觉得不能莽撞行事,还是旁敲侧击地再了解一下他们最近的动向比较好,而唯一能递出消息来的人,只有苏至水的妹妹苏昕仪,唐小棠和她不熟,和苏至水也不熟,只好来找嘲风和熙妍,想请他们帮忙从苏昕仪那儿套点话出来。   嘲风见她来了,也就不砍树了,坐下来锯木头,一边说:“你和阿让的女朋友关系好,就是小昕的敌人,她不会帮着你去探听自己老板的秘密的。”   唐小棠怏怏不快地坐在树桩上,伸手扯地上的草:“我看她上次来还是挺友好的嘛,还给了我个新的护身符,哎,对,护身符到底是你给的还是苏至水给的?”   嘲风眯起眼:“不是我,也不是至水,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当初被朱槿大人要走的护身符是苏老夫人用自己指尖的血注了灵的,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苏家和你没亲没顾的,不可能还送你第二个。”   “那倒也是……”   看来苏昕仪是指望不上了,唐小棠又问:“她生过孩子,这事你知道吗?”   嘲风和熙妍手里的动作同时一停,嘲风肃然问:“谁,小昕?”唐小棠刚点了下头,嘲风马上说:“不可能。”   他们否认得如此迅速倒是出乎唐小棠的意料之外,唐小棠眨眨眼,有点奇怪地问:“怎么就不可能?好几年前的事了吧,她高中……或者大一?哎,就是跟着武先生他们一起去海南玩的那之后吧。”   “不可能的,小棠姑娘,”熙妍摘了手套擦擦汗,也说,“苏家家风很严,没结婚的姑娘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小昕虽然是在Z市念的中学,放假总是要回家的,怀孕又不是三天两个月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嘲风将锯好的木板一脚踢开:“谁都可能生孩子,唯独小昕不可能,你是听谁说的?”   唐小棠如实回答:“婷婷告诉我的,说是苏小姐自己对他们这么说的,第一让和黄绮回也都知道,第一让说苏昕仪以前就拿孩子威胁过他好几次。”   嘲风看了一眼熙妍,熙妍会意,放下手里的活,招招手让唐小棠跟着自己到一旁去,唐小棠有点莫名奇妙,跟着她走得远了点,熙妍才小声说:“小昕生不出孩子。”   唐小棠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什——什么叫生不出孩子?”她记得苏昕仪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个实打实的美女啊,前凸后翘,没有发育不良什么的,怎么会生不出孩子来呢?   “这事是苏家的秘密,本来不好对外人说的,”熙妍拉着她弯下腰,声音更小了,“古时候有种女人被叫做石女你知道吗?”   唐小棠傻乎乎地摇摇头:“石女?是什么?夏启他娘涂山氏?”传说中大禹婚后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怀着孕变成了石头,夏启就是她从石头里生出来的。   熙妍笑了,解释道:“就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医学上叫做阴【我爱科学】道闭锁,小昕十六岁都没来初潮,我带着她去医院检查的,医生说要做手术,而且越早越好,可老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苏家也不靠她传宗接代,就没让做,也不让告诉小昕,这事儿就老夫人、我、小昕她妈妈和嘲风我们四个人知道。”   唐小棠更是傻眼了:“还有这种病!我……那她……那孩子……”   熙妍摇摇头,小声说:“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再跟别人说了。”   “那不可能啊!”唐小棠马上反对,“她拿孩子威胁第一让和她结婚,我要是不把真相告诉第一让,他就得一辈子被苏昕仪捏着脖子过了,他喜欢的是婷婷,婷婷也喜欢他,难道就让一个不存在的孩子硬把一对两情相悦的人给拆散吗?”   熙妍着急地拉住她的手:“反正孩子都不存在,你就告诉他们没有孩子,不用怕不就完了?小昕再怎么不对,她也是个大姑娘啊,这种事被外人知道——还是被她喜欢的男人知道,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办啊!”   熙妍这话倒是也有道理,唐小棠无法反驳,可心里又膈应,对苏昕仪说不上是讨厌更多还是同情更多,要不是苏老夫人爱面子,她早点做了手术,也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儿育女——不过要真是那样,第一让也早被她逼疯了吧。   这个世道还真是因果循环。   “那……好吧,我尽量不说,反正她和我也没仇,只要她别再欺负婷婷,我就帮她瞒着。”唐小棠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不说出去。   ——   发现最近的收藏几乎没变过?求收藏啊,收藏了看不是很方便吗0_0顺便问,下一本大家想看修真呢……还是童话呢(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还是我一贯的“女主包养男主一起走向康庄大道”呢(泥垢了)   大纲太多没法儿选,请大家做主吧OTZ   170、你不准也没用   既然事前侦查指望不上了,唐小棠只好直接行动。这时候如果换做一个心理阴暗一点的人,说不定会用这个秘密去要挟苏昕仪,但唐小棠天生缺这么一根筋,这对她来说是个悲剧,但对苏昕仪来说,更是个悲剧。   因为这就意味着她会在更公开、更多围观、更多喜闻乐见的情况下丢这个迟早都要丢的脸。   唐小棠要去C市找千千报仇,战力不足,小悦表示可以把小八哥借给她,反正“他还欠你半个月苦力没做”、“他答应过要为我做三件事呢”,负屃被两个姑娘当奴隶推来推去,满腹辛酸泪没处撒,蹲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走到哪儿CP拆到哪儿,唐小棠觉得自己比颛顼更像死死团的成员,虽然觉得怪对不起他们俩的,但还是拍拍负屃的肩膀,把他借走了。   C市唐本家里里外外的构造,唐小棠可谓烂熟于心,特意选择了上回发生命案的房子作为第一个落脚点,在一个深更半夜的好时机,带着负屃潜入了唐家老宅。   “这里怎么连路灯都没有?”负屃从封印里出来以后,适应不了那么暗的光线,揉了揉眼睛。   “就是没有路灯所以才安全啊,嘘,跟我来。”唐小棠猫着腰走在前面,勾勾手,负屃学着她驼着背一路小跑。   这一排客房是L形,拐个弯过去就是当时第一武住的地方,拐角处就是台阶,烂泥地还是没有修起来,不过这两天C市晴朗干燥,人走上去倒也不会留下脚印。   唐小棠走了几步,回头看负屃贴在拐角的墙根处不知在看什么,就学了声猫叫,催他快点。   负屃竖起手掌让她别出声,指了指拐角尽头,唐小棠莫名其妙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伸头去看,惊讶地发现第一武住过的房间门缝下面竟然透出光来。   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住?唐小棠嗅到一丝不对劲,疾步返回,扯了扯负屃,要他先回封印里,自己去侦察一下。   负屃做了个口型:“我听得到。”唐小棠于是屏息凝神,蹲在旁边紧张地等着。   过了两分钟,那客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唐小棠马上把负屃扔进封印里,自己则躲进客房,背靠着门板,大气不敢喘一口。   “放心,有我在,她逃不了的。”   这个声音,是苏昕仪!唐小棠紧张得浑身僵直,“她”是谁?   另一个说话的人也是女的,声音同样熟悉:“找到她以后再通知我。”   苏昕仪笑语嫣然:“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对方冷漠地说:“神农鼎对我而言同样重要,帮你不过是顺手,不会忘了的。”   唐小棠还在冥思苦想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苏昕仪又说:“哦,对了,我明天要回安阳去一趟,唐总放了我一礼拜的婚假,到时候他也会去参加,你和他一块儿来吧。”   婚假!!!!   唐小棠如挨了一发极品天雷,呆立在原地,另外那女人答应了没有她压根就听不见了。   苏昕仪要结婚了?和谁结婚?第一让?不是吧!自己才离开X市一天而已她就成功上垒了?婷婷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跑马似的在脑袋里狂奔而过,唐小棠直愣了好半天,等回过神来,门外已经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   回到封印中,负屃正坐在地上,用小黑板当桌子,默写刚才听到的东西,小悦则歪着头在一旁念:“她手里有……神器,不可轻举妄……妄动。”   负屃放下笔,将活页本递过去:“这是刚才她们在房间里谈话的部分内容,你自己看看吧。”   唐小棠接过来。   会不会是她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附骨之咒我用过上百回了从没失手过一定是有别的你我预料之外的变故   有狼妖的前车之鉴她应该不会再让护身符离身才对难道这回又给什么人识破了   附骨之咒是女娲亲自传授与我的法术你觉得谁能看破   说不定就是女娲娘娘你不是也说过女娲娘娘特别护着她吗   哼哼她到现在还以为得到上神的荣宠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很快我就会让她得意不起来   哎说起来你以前不也是为女娲娘娘办事吗后来怎么她就不管你了呢   你今晚的问题太多了我要休息了   好吧那我回去了她手里有神器不可轻举妄动   这还用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负屃的手书十分漂亮,奈何没有标点符号,又是竖着写的,看得十分费劲。唐小棠通读了一遍后,确认了:“和苏昕仪交谈的那个就是千千师姐,现在可以肯定她又换了一副身体,而且这身体我以前还见过,嗓音很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冲出去把她杀了,把碎片抢回来?”小悦问。   唐小棠看了一眼负屃,觉得他的优势不如霸下明显,万一着了千千的道反倒不妙,就说:“不能蛮干,得智取,而且要快,拿下她以后我还得去搞清楚苏昕仪要跟谁结婚。”   负屃摸着下巴说:“又要智取又要快,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毒了。”   唐小棠脑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对,有办法了,来来我们商量一下具体行动。”   几分钟后,小悦怀揣着上回剩的一点点海洋之萃,鬼鬼祟祟地上路了。   她出了封印就变成一片黑影,小心地从窗缝隙里爬进房中,沿路埋伏在房中各种物品的阴影中,慢慢爬到多宝格背后。   唐小棠和负屃则一个守门一个守窗,随时提防被千千识破诡计对小悦不利。   唐小棠闭着一只眼,凑到没拉严的窗帘上去看,正好能看到多宝格那边。小悦已经成功潜入,找到一只当摆设的香炉,抖了点海洋之萃进去。   她正要用打火机点燃香料,多宝格下面突然发出咣啷一声,正在床边脱衣服准备睡觉的女人立刻警觉地回过头来,小悦瞬间把手缩了回来,躲在斑驳的黑影里一动不动。   女人狐疑地将多宝格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披上衣服,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慢慢走了过去。   门外,负屃右手紧握点苍笔,身体绷得像一张满弦的弓,只要一有不对,马上就冲进去救人。   女人一步一步靠近多宝格,小悦藏在阴影中半分也不敢动。   “吱,吱吱~”一只老鼠从多宝格后面窜了出来,一见有人,马上嗖地蹿逃。   女人扬手掷出水果刀,将老鼠扎了个对穿,老鼠痛得尖叫,带着刀没命地逃,女人哼哼一笑:“送上门的宵夜还能让你逃了不成?”说着就要去追。   多宝格后的小悦松了一口气,窗外的唐小棠却如临大敌,在女人转身扔刀子的时候她就看清了,虽然半边脸上被坑坑洼洼的烧伤所覆盖,但那张脸确实属于一个她认识的人——女秘书晓玲!   千千附在了她身上?是唐秋哲安排的?   不等她细想,老鼠已经朝窗子这边窜了过来,唐小棠条件反射地一躲,千千马上注意到窗外有影子一闪而过,大喊一声:“谁在外面?”猛地拉开了窗。   窗外只有院子后墙。   唐小棠早已躲进封印,负屃捏着鼻子:“喵……”   小悦:“……”   千千伸头出去左右看了看,都没发现人影,又听到猫叫,便以为是猫从窗台上蹿走,不再疑心,关上窗以后老鼠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就又折回床边睡觉。   小悦趁机点燃了海洋之萃,致幻的迷香顿时飘满了整个房间。   过了几分钟,床上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小悦故意碰翻了一个瓷瓶,寂静中锵的一声巨响,千千没有醒来,她便放心地过去开了门。   负屃用床单三两下将千千裹成一具木乃伊,扛起来就走。   不想才走到台阶前,就见院中空地上站着一个光头的女人,两手拢在广袖中,面无表情,似乎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女魃?”负屃有点惊讶。   女魃神情淡淡:“把人放下,我可以不追究。”   负屃右脚退了小半步:“你知道她是谁吗?”   女魃仍那么不紧不慢地拢手而立:“我知道,主人命我保护她,我就得保护她,和她是谁并无关系。”   唐小棠从屋后跑了出来,见到女魃也被吓一跳:“你……秋哲大哥让你来的?”   女魃右手放在心口,对她鞠了一躬:“小棠姑娘别来无恙。”   “我挺好的,你是来阻拦我们的?”唐小棠走到她们中间,“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很为难,但我今天一定要带走她,所以请你让开吧。”   女魃漠然问:“如果我说我不准呢?”   唐小棠一笑,亮出昆仑镜:“你不准也没有用,冤有头债有主,她和扶香师姐联手害死老师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谁敢阻拦我,我就杀了谁。”   站在她身后的负屃和藏在她影子里的小悦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心头一凛。   人前总是和颜悦色、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有困难也愿意不遗余力地去帮助、遇事总先替别人考虑的唐小棠竟然会那么轻松地说出杀人的话,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如果说负屃还只是从自家大哥那里听到关于她的种种,那么一路陪着唐小棠走来的小悦,就是真的听出她话里当仁不让的坚决了。   你准或者不准,仇就在那里,非报不可,拦我者,唯死一途。   女魃不言不语地望着她,忽地就想起在数千年前女娲神殿中的那一幕。   当时伏羲亲自陪着她和刑天去求女娲,求她原谅共工,开启昊天塔准许他轮回转世,当时女娲就坐在九凤朝云宝座上,稚女般的小脸上微笑如同用笔沾着冰水画成的一样,看得人心头凉飕飕,她说——   “我这个人一向好说话,乐于与人方便,但惟独害死了我所爱之人的罪孽,我永不宽恕,你准也好,不准也罢,共工的魂魄我留定了,无论我对他施以怎样的惩罚,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女魃低声喃喃:“不怪她会选中了你,你和她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啊……”   她再次深深一鞠躬:“我明白了,你带她走吧。”   171、叫声师娘来听听?   女魃深深一鞠躬,让出道路:“我明白了,你带她走吧。”   她的突然转变让已经准备恶战一场的唐小棠反而愣了,脱口就问:“那你怎么办?”   女魃微微一笑,这种时候也还忘不了要与人方便吗?于是说:“还请负屃公子将我封印在原地,天亮之后主人来了,也好有个交代。”   负屃将肩上的木乃伊放下,上前布下了结界将其困住,其间女魃一动不动,没有半点以退为进巧计夺人的意思,唐小棠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打消了,道:“我还有个问题,你愿意就回答我一下,不愿意就当我没问过吧。”   女魃问:“你想问什么?”   “秋哲大哥……就是刑天吧?”   结界成,负屃退后,女魃单膝跪地,向唐小棠行了个大礼:“姑娘是盘古大神钦点的救世主,能拯救幻世诸上神于水深火热之中,恳请姑娘在女娲娘娘面前为那人求个情,女魃愿粉身碎骨以为报。”   她的话等于是间接承认了唐小棠的猜测。   唐小棠轻轻点了个头:“我会的。”   女魃深深埋下头,过了许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唐秋哲从客房的回廊下转出来。   “就这么投敌叛变、卖主求荣了?”唐秋哲悠然走上前,摘了鼻梁上的眼镜,掏出手帕来细细地擦拭。   “我与你合作本来就是为了他,不过是钦佩你的义气,才白叫你一声主人,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我的主人了吧?”女魃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唐秋哲欣然一笑,挥手替她撤了结界:“合作还没结束呢,我让你守着苏妲己,你却放任唐小棠把她带走,这对救出共工有什么好处吗?不是投敌叛变是什么。”   “你袒护苏妲己对救共工脱身又有什么好处吗?”女魃反驳道,“不过是个行其所愿罢了。你包庇了她的仇家,她尚且念着旧情,唤你一声秋哲大哥,而你……”   唐秋哲的脸色一沉:“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女魃从容起身:“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摘。”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离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另一头唐小棠三人押解着深度昏迷的千千返回金天神树,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接近两米高的双耳青铜壶,表面十分粗糙,雕刻也极为简陋,火柴人似的刻着一圈姿势僵硬的小人,然后又OTZ状刻了一圈不知道什么动物,如果不是体积太过惊人,扔路边估计都没人要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唐小棠上前摸了摸,青铜壶嗡的一声。   少昊端坐在宝座上,笑道:“炼妖壶感应到你体内的崆峒印,在向你问好。”   殿前三人同时大惊:“这就是炼妖壶?!”   少昊点头说道:“是高阳专程去朝歌山寻回来的,苏妲己狡猾多疑,高阳料想她不敢将炼妖壶藏在别处,必然在自己洞府内,一去,果不其然。”   方才人还没进门,瓶子就先“形”夺人,唐小棠这才注意到颛顼的位置是空的:“颛顼大人不在?少昊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囚牛得意地拇指一比划:“我现在也会用神识与人交谈了,以后不必再事事麻烦颛顼大人了。”   唐小棠恍然大悟,继而对颛顼又多了几分同情——弹琴弹得不如囚牛,在少昊心中的地位不如囚牛,现在连唯一胜过他的技能优势也丧失了,唉,看来颛顼这回是彻底失宠了。   耳边仿佛听到司徒嫣邪魅狷狂的御姐三段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在怎么做,把她扔进去?”负屃踢了一下脚边的木乃伊,问。   少昊温声道:“就看小棠姑娘的意思了,苏妲己十恶不赦,就是炼成水也不为过。”   唐小棠眼珠转了转,来了主意,招招手:“来来先把她捆起来!”   五分钟后,千千被捆成了一坨粽子,用的是缚妖索,就算她是千年狐妖也挣脱不出来。小悦递来一桶冷水,唐小棠照着当头浇下,千千一个激灵,醒了。   “师姐晚上好啊。”唐小棠笑得能挤出蜜来,手拄着膝盖,好整以暇地打招呼。   千千冷冷道:“谁是你师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接着目光飞快扫过身周,认出这是在金天神树内,再看身上捆的是缚妖索,也就不浪费力气挣扎了,冷笑一声:“要杀便杀,何必装模作样。”   唐小棠头一偏,笑眯眯地问:“杀了你,然后让你再换一具身体?你觉得我有这么笨?”   千千头一昂眼一翻,不理会她。   “乖,叫一声师娘来听听。”   噼里啪啦,殿中一排椅子四脚朝天,除了耳不能闻的少昊以外,所有人都摔了个四仰八叉。   少昊:“?”手里怎么突然空了。   千千狠狠道:“我呸!就你也配?你算个什么东西,师父把你当丫鬟奴婢使唤,你还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让我低头!”   唐小棠兀自好言相劝:“矮油,丫鬟奴婢怎么了,司徒长琴当初不也是须女的笔墨丫鬟?知道什么叫女屌丝的逆袭么?算了看你也不懂,最后问一句,叫还是不叫?”   千千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做梦去吧!”   唐小棠一脸沉痛地点点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作者注:出自十万个冷笑话BY寒舞),那么,走你——!”   说着手里握着缚妖索的末端,猛地一抽,千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打着旋儿地飞了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后脑门子狠狠着地,摔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对准焦,头顶上咣的一声,眼前只剩一抹黑。   唐小棠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来:“炼妖壶里的感觉如何?”   千千猛然惊觉,挥拳用力捶打壶身:“放我出去!!”   唐小棠听见她方寸大乱的声音隔着青铜壶壁传出来,那叫一个心头大畅,也贴上去拍了拍,大声说:“叫声师娘来听听!”   千千气得脸都变形了,怒吼一声:“休想!”   唐小棠也不强迫:“哦,那你就在里面住着吧,我走了。”   少昊抬掌虚虚一转,炼妖壶缩成普通水壶大小,里面传来千千惊慌失措的大叫声,然而在场的人全都和她有仇,喝茶的喝茶,吃瓜子的吃瓜子,全然把她的惨叫当成了背景音乐。   “炼妖壶里有些啥?”唐小棠听那叫声一阵赛一阵的凄惨,不由十分好奇。   少昊答道:“化妖水,能将你一身妖力尽数化去,腐蚀你的皮肉筋脉,还会从你眼耳鼻喉中渗进去,烧穿你的内脏,直到你肉身消亡,再反复煎熬你的魂魄,最后形神俱灭,彻底化为尸水。”   唐小棠“嘶~~”地一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囚牛笑着问:“小棠姑娘想进去试试?”“不想!”   千千被关在炼妖壶中,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了,何况大泽有少昊颛顼二帝坐镇,完全不用担心,于是唐小棠决定先去把苏昕仪结婚的事儿给搞搞清楚。   刚一回到宿舍,还没搞明白楼下怎么吵得像赶集一样,手机又疯狂地震动起来,无数条未接来电提示,有黄绮回的,还有秦萌萌、秦萌萌的男友小志甚至司徒嫣的,震得唐小棠手都麻了,好容易平息下来,她顾不上搭理其他人,马上拨打温婷的手机。   温婷接了,那声音一听就是哭得鼻子都不通气儿了:“歪……”   “婷婷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唐小棠急忙问。   温婷泣不成声:“你别管我了,我……我没事……我、我就是……感冒了。”   唐小棠瞬间就发飙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骗我,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宿舍楼顶……”   等唐小棠乘电梯上到楼顶,一推开门,险些坐在水管上。   温婷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晃晃,隔着两三米的地方围满了人,秦萌萌尖声哭喊传出来:“婷婷你不能这样!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啊,死有什么好!”   完了完了大条了这回,唐小棠一扶额,早知道不调戏千千了,白耽误了时间。   她赶忙挤进人群,冲到最前面:“婷婷你先听我说!”   温婷摇摇晃晃,满脸都是泪,抽抽搭搭地看着她:“小棠……”   “婷婷你先冷静,听我说,”唐小棠挥手让同学老师都不要吵,“孩子是假的!苏昕仪把我们全都骗了!你快点下来!”   温婷泣不成声:“你别哄我了,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他们都去结婚领证了,我算什么……”   唐小棠简直要焦头烂额了:“是真的!她嫂子亲口告诉我的,你快下来,我带你去安阳,说不定还来得及!”   温婷鼻子一抽一抽,站在天台边摇摇欲坠:“真的吗?”   “我发誓是真的!”   温婷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信了,颤颤巍巍地就要下来,所有人大松了一口气,唐小棠和秦萌萌赶忙要上前去扶。   谁知温婷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一直没摔下去,全凭心中了无生念无所畏,突然一下不想死了,腿马上就软了,唐小棠刚要拉住她的手,她就整个人向后一歪,一个倒栽葱摔了出去。   “呀啊——!”楼上楼下的女生全都被吓得抱着头尖叫。   唐小棠忙中抓住她一条腿,被那力量一带,也跟着摔了出去。   秦萌萌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班主任辅导员等人扑到天台边向外看,下方的消防员拉着救生网,也朝上看。   坠楼的俩姑娘凭空消失了。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都以为自己见鬼了。   172、走,抢亲去   “呼……呼……”   唐小棠扛着温婷回到封印,马上一屁股瘫坐下去,一整猛喘,惹来小悦诧异的眼神:“小棠你又怎么了?”   唐小棠一摆手示意别提了,歇了足有半小时才缓过劲儿来,欲哭无泪地说:“我……我再也不想从高处摔下去了!”   温婷倒是没吓晕,但也吓得呆了,小悦点了一些海洋之露,又用热水给她洗脸擦手,还倒了一小杯葡萄酒给她喂下去,慢慢地温婷才从坠楼的惊吓中回过神,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   “我这是在哪儿?我……”温婷一脸茫然,环顾四周,如置身梦境,“我死了吗?这里是天国?”   唐小棠磨着后槽牙说:“天国?你要这么想也行,听着骚吕,你在人间还有未尽的事业,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你一定要发挥天不怕地不怕的优良作风,狠狠给情敌以致命的打击,我在人间的代理人会协助你的。”   温婷疑惑地点点头,看着她,说:“你是谁?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唐小棠手还在发软,随便一挥:“她就是我在人间的代理人,我照着自己的样子捏的。”   温婷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夕瑶!”   唐小棠:“……”   温婷两手一拍,作大喜过望状:“哎呀没想到我竟然能见到你的真身,真是三生有幸!但是你在人间的影子不应该叫雪见吗?那飞蓬将军又是谁?”   小悦听得满头问号,戳了戳石化了的唐小棠的肩膀:“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吓傻了而已。”   温婷还在喋喋不休,唐小棠耳朵一关,拎起人直奔目的地。   安阳市民政局。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民政局门前排队等着领证的新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苏昕仪笑得幸福,两手蛇一般牢牢缠住第一让的胳膊,生怕他又中途改变主意落跑。   第一让被她挽得格外不自在,推了几次都没能推开,脸色越发的难看,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干饭即将被煮成锅巴,心里又焦躁又踌躇,压低了嗓门问:“你到底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既然要结婚,为什么不带来我看看?”   “带来你看看,然后你没了顾忌不就又可以把我甩了?”苏昕仪笑容不改,口吻却恶毒非常,“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身边的,只要你听话,乖乖对我好,我保证不会伤害孩子,如果你再三心二意,我就会像之前告诉你的那样,把孩子和那个女人一起杀了。”   第一让强忍着满腔怒火,严厉警告:“不许再去找婷婷的麻烦,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你。”   苏昕仪撒娇地朝他依偎过去:“放心,只要你不去找她,我自然也不会再去找她,就她那点姿色,我还不放在眼里。”   来领证的都是欢欢喜喜的小情侣,唯独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僵硬诡异。   民政局工作人员礼貌地伸出手:“请二位出示相关证件。”   苏昕仪爽快地递过了户口本,第一让却面如死灰,手插在挎包里死活掏不出来,工作人员不禁多了个心,就问:“怎么了,快点啊,后面还排着长队呢看不见啊?你们不是自愿结婚的吗?”   “是自愿的,当然是自愿的!”苏昕仪马上抢白,“快点儿,后面别人还等着呢。”   第一让还是不肯就范,苏昕仪恼了,干脆自己去他包里拿户口本,两人各揪一个角,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扯来扯去,抵死不松手。   后面排队的新人原本等得不太耐烦,一见此景顿时忘了等待的疲惫,全都开启了八卦雷达,掏出手机各种拍照发微博。   苏昕仪恼羞成怒了:“第一让,你什么意思!”   第一让咬着牙不说话,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然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还是不甘心,不死心,明明没有别的出路了,不就范温婷和孩子都会被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杀害,他只能选择服从,和她结婚,才能避免悲剧发生,可……   就是不甘心啊!   “住手!”两个手拉手的姑娘风一样呼啦地冲进民政局大厅,唐小棠拖着温婷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到了。   第一让陡然一惊,手上一松,户口本被苏昕仪抢了过去,苏昕仪立刻将本子递给工作人员,气势汹汹地命令:“快写!”工作人员如果再瞧不出这里头有问题那真是白混了,接过户口本就往旁边一扔:“婚姻法规定结婚双方必须自主自愿,这位先生既然不愿意,你们就不能结婚。”   “没错!这位先生根本不是自愿的!他是被强迫的!”唐小棠大步冲上前来,用力将苏昕仪推开,“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苏昕仪,你欺人太甚了!”   苏昕仪冷不防被她推得一踉跄,扶着台子站稳,气势不落地反冷笑起来:“关你什么事?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宽,他们两个都没反对,轮得到你来中间跳小丑戏?你算个什么东西。”   唐小棠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今天这里可有十几对新人看着呢,苏昕仪,你要再咄咄逼人,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昕仪美妆容,靓服饰,此刻姿势优雅地一抄手,轻蔑地看着她:“哦?你准备怎么个不客气法儿?昆仑镜对我没有用,你还有别的厉害招式,那就全使出来瞧瞧啊。”   第一让抱着温婷,身后一大串两眼冒绿光的八卦男女等着看好戏、听重大新闻。   “你总拿孩子的事威胁第一让,逼他和你结婚,”唐小棠俨然化身自由与正义的女神,在无数镁光灯一样的眼神中字字铿锵地说,“别搞笑了!你根本生不出孩子!”   众人哗然雷动,连工作人员也好奇地推了推眼镜,看着这百年不遇的都市情感戏在自个儿跟前上演。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苏昕仪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仍然不松口,“谁说我生不出孩子,信不信我这就叫人把孩子送过来让你亲眼看看?”   唐小棠充满怜悯地一笑:“叫人送来?叫谁,人贩子么?苏昕仪,你三嫂告诉我你是石女的时候求我替你保密,我还想着我们也没什么仇恨,就答应了,可是你啊你,你怎么就偏偏和我那不肖师姐勾搭到了一起去,嗯?你给我的那个护身符,其实是师姐做的吧,我说呢怎么我前脚才回宿舍,后脚她就追来了。”   她每说一句话,苏昕仪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到这时已经比坏了的猪肝还要难看了。   “你们这两个恶毒女人,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了点,就觉得男人们都必须无条件地爱你们,不爱你们就是不可理喻不可饶恕的!你们简直已经到了公主病晚期!”唐小棠越说越激昂,把对苏昕仪、对千千、对扶香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全都照着她倾倒过去,“你三嫂还可怜你一个大姑娘的名节,你有过名节这种东西吗?勾引一个中学生上床还拍艳照,你真是比陈老师还要下流!”   苏昕仪气得浑身乱颤,吼出来的声音都破了:“你胡说!你胡说!”   唐小棠冷眼以对:“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家里人都没告诉你为什么你不会来月经,你的生物老师也该告诉过你没有月经的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吧?幸亏老天有眼,一开始就绝了你当母亲的功能,否则孩子真生下来,那才是如假包换的坑爹了。”   不可告人的隐疾被当着情敌、心上人、无数围观群众的面抖落出来,更是在人都到了民政局的时候功败垂成,苏昕仪彻底癫狂了,将手提包狠狠朝唐小棠拍过去:“你胡说!你这贱人,胡说八道!”   第一让忙上前一步挡开手提包,将两个姑娘推到身后,苏昕仪发出无意义的嘶声喊叫,抓起一切可抓的东西朝他们扔过去,前来领证的新人们哗然退后,生怕遭了池鱼之殃。第一让两守护着头,大吼一声:“够了!苏昕仪!”   苏昕仪头发蓬乱,衣冠不整,手里还抓着人家民政局的一盆小仙人掌准备扔,早已仪态全无,听到第一让叫自己的名字才触电似的停了下来,痛哭流涕:“阿让,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不少新娘都笑了,有同情的,也有鄙夷的。   第一让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你做事从不考虑别人,完全自我为中心,听不得半个不字,你的占有欲和嫉妒心都让我害怕,你的疯狂更是让我唯避之不及,为达目的,你不择手段,我承认小时候我也喜欢过你,但现在除了害怕,我对你没有别的感觉了。”   苏昕仪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您的户口本,先生请拿好。”工作人员递过两个户口本,第一让将自己的收起,苏昕仪的则放在她面前:“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再这样了。”苏昕仪哭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出了民政局的门,第一让百感交集地说:“这真是绝处逢生啊,唐小棠,多谢你了。”   唐小棠嗯哼一声,大方地收下了他的谢意。   温婷和他历经磨难终于复合,之前的所有罅隙全都一扫而空,双手紧紧相牵,谁也舍不得松开。“一个人竟然能疯狂到这程度,”温婷难得地小鸟依人,语气中透出后怕,“她长那么漂亮,还怕男人不喜欢吗?怎么会这么不择手段?”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缺了一半,自卑心作祟吧,”唐小棠耸耸肩,“其实她也怪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不是她逼人太甚,又帮着师姐整我,我本来不打算把话说全的,也是她自找的。”   她眼珠溜溜一转,突然奸笑起来:“要不你们俩顺道领个证吧,以后就再没有人乱打主意了。”   温婷的脸一下子红了,嗫嚅半天,唐小棠以为她要说什么撒娇的话,谁知温婷声音比苍蝇叫还小,哼哼唧唧地说:“我没带户口本……”   173、不如离去   日暮时分,金色的余晖铺满了大泽的每个角落,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沐浴着霞光返家去,沿路牛铃叮咚,少女清脆的笑声和汉子们嘹亮的山歌杂糅成大泽特有的黄昏风情。   颛顼独自站在金天神树顶上远眺,百里之外的黄沙逐日逼近,上神的末日也渐渐临近。   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会是怎样的惩罚呢?是肉体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折磨?是像轩辕氏那样长梦不醒,还是像叔父这样……   “原来你在这儿啊,害得我好找一通,”唐小棠顺着台阶上来,躲在树叶后面探头探脑,“我方便过来吗?”   “过来吧。”   颛顼努力摒弃了心头的一点迷惘和恐惧,招呼她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唐小棠趴在他身边的一根树枝上朝下看:“没什么事啊,就是觉得你可能心情不太好,来陪你说说话。”   颛顼淡淡地一笑,双目中倒映着如火的晚霞:“你既已心有所属,又何必对我太好,难道没有人对你说过,对人太好是会令人上瘾的吗?”   唐小棠歪过头笑着说:“难道心有所属的人就不能有异性朋友了吗?我对囚牛大哥他们一家子也挺好的啊,他们怎么就不会想到你这一层上面去。”   颛顼漠然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你是单身光棍一条么,唐小棠心里好笑,不过看他惆怅的样子,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于是说:“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接触过的人,有的曾经孤独但找到了真爱,也有的曾经深爱但最后感情无疾而终,人生就像一条横波,有波峰也有波谷,快乐拥有,坦然放弃,这样才好。”   “你说的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颛顼不以为然地说。   唐小棠无奈了:“那我介绍女朋友给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颛顼缓缓摇头,大手在树枝上拍了拍,握住,手背上青筋毕现,树枝发出喀嚓的撕裂声。   “别迁怒给树嘛,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认识的人虽然也不多,但朋友又有朋友,总能帮你找到个合适的。”   颛顼苦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自嘲。   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因为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人,这种感情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好像问一个瞎子,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嘛,你就没对什么人心动过?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唐小棠孜孜不倦地问。   颛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善良和热心令我向往,小悦姑娘的俏皮我也很欣赏,我所遇到过的只要不是太坏的姑娘,总有我觉得优秀的地方,但那又能说明什么?我喜欢的不过是她们身上的某一个特质,而并非她们本人。”   唐小棠哦了声,问:“女的不喜欢,那男的呢?”   颛顼恼怒地提高了音量:“开什么玩笑!”   唐小棠赶紧摆摆手:“知道是开玩笑干嘛还发脾气,好啦好啦,这样吧,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了,给你安排个相亲,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颛顼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知道是装淡定还是真不放在心上,问:“苏妲己把东西交出来了吗?”   “交了,”一想到这事唐小棠心情就好,“炼妖壶真是个好东西,她不光把东西交出来了,还乖乖地叫我师娘了呢。”   “那你把她放了?”   “才不呢,等老师回来再慢慢商量怎么处理她。”   想到刚才千千一副受骗上当的口吻大骂她不讲信用,唐小棠就觉得格外解恨:“我只让她叫师娘,又没说叫了就放她出来,她害死了那么多人,活该下半辈子都在里面过。”   颛顼对她的做法不予置评,只说:“随你高兴吧。崆峒印只差最后一块,你何时去无量深渊?”   “明天就去,不过去之前我还是想多了解一下无量深渊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唐小棠挂在树枝上,伸手去逗树梢鸟巢里的雏鸟。   无量深渊是幻世最南端的一处大断崖,茫茫无边际,伏羲神殿就建在深渊上空,以伏羲大帝神力为支撑,浮在云端,上接碧蓝苍穹,下瞰玄黑深渊,是三皇之首的伏羲日常起居务公的场所,也是幻世诸神定期朝拜的地方,已有数千年的历史。   然而就在周朝建立后不久,伏羲神殿突然一夜之间垮塌,消失得无影无踪,前来朝拜的诸神全都在深渊前愕然不知所措。   有人自告奋勇进入无量深渊去打探,却一去不复返,之后再有人不断尝试找寻伏羲大帝的下落,不是一去无归,就是身受重伤,险些一命呜呼,旁人询问深渊中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些去过的人又都答不上来,记忆就像被板擦擦过一样,只有粉笔屑能证明曾经有东西存在过。   九天玄女曾说过无量深渊中有伏羲大帝亲手布下的结界,一般人是不可能穿过的,但若有峒印在手,说不定能进去一探究竟。可崆峒印早在商初就散碎无影踪,找回崆峒印进入深渊的可行性,也因此无奈地停留在了理论阶段。   “我和你一起去吧。”   “咦?”乍一听这话唐小棠瞪大了眼睛,不认识似的将他上下重新打量一番,“你去干嘛?”   颛顼面无表情:“自然是去保护你了,你死了谁给我说媒?何况……”眼神又是一黯,“叔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留在金天神树,只会让大家心里都不愉快,倒不如眼不见为净,我走就是了。”   唐小棠发毛地盯着他:“我是要去找螭吻,不是要去自杀,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种听到《天地孤影任我行》音效的错觉了。”   颛顼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而且他们个个都成双成对,拖家带口,你好意思拆散他们?”   喂喂,你这个让人夫妻分房睡的家伙有立场说我吗?   心里抗议归抗议,唐小棠还是承认他考虑得很周全,颛顼陪自己去,安全系数高,惭愧指数低,而且宾主尽欢,确实挺好的。   “那……就辛苦你陪我走一趟咯。”   唐小棠无事一身轻,倒可以说走就走,颛顼在大泽代行王权已有三千年之久,乍逢出行,需要交代的事多如牛毛,从树顶下来以后颛顼立刻去寻鸟官开会,唐小棠无事可做,就在金天神树内到处闲逛。   囚牛在服侍少昊沐浴更衣,负屃带着小悦去帮嘲风他们盖房子去了,每个人都很忙,只有她闲着,穿行在忙碌的鸟官们中间,唐小棠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不知不觉,朱槿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了,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个月里,他曾冲出地府来保护自己,自己也曾误入他的梦中,在琅琊山受须女之托调查当年的真相时,更曾近距离接触到数千年前的他,闲时想来,倒像是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胡思乱想着重逢以后第一句话应该说点什么之类不着边际的事,她晃荡到安置炼妖壶的偏殿外,千千大概已经对脱身无望了,不再喊叫,炼妖壶静静立在方桌上,十几名精英侍卫严密守卫在殿内殿外,严防有人来抢夺。   “我不进去了,只是过来看一眼。”见侍卫做请的姿势,唐小棠摇摇头。   千千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又在壶里大声喊叫起来:“唐小棠!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账东西!你不得好死!”   唐小棠嘴一撇,站在门外回答:“我好死不死,反正你是看不到了,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你叫了我师娘我就放你出来,是你自己痴心妄想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千千愤怒地道:“贱人!”   唐小棠丝毫不受激:“苏家的姑娘除了贱人还会骂点别的么?要不要改天我请小嫣过来教你骂?我敢说她可以骂你半小时不歇气更不带重样的。”   千千沉默了下去,唐小棠刚要迈步离开,又听到她幽幽地叹道:“师娘,你放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敢了,师父不就喜欢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吗?你杀了我,等于脏了自己的手,何必呢?”   “关不关你在我,放不放你在他,”唐小棠淡定地回答,“等我把老师救活,再让他来决定是否放你出来,有这点嘴皮子耍花腔,不如省点力气祈祷我早一点把人从地府里带回来。”   千千万念俱灰地道:“他不会原谅我的,从我摔进炭盆的那天起,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只是嫌我、怜悯我,从来不肯拿正眼瞧我。”   爱美是女人的本能,而男人挑选配偶的第一本能也正是欣赏外表,这一点唐小棠无法否认。   “当初你和女娲娘娘合作,她答应事成后把苏妲己的肉体给你,为什么最后又放任你被姜子牙杀了?”   “你想知道?哈哈哈哈!”千千突然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在壶内撞得咣啷咣啷响,“你想知道,怎么不去问她本人!上神俱是一般的自私自利,根本没把我们这些蝼蚁放在眼里!你以为女娲宠你你就上天去了?她若真宠你怎不给你吃仙草让你成仙,啊?哈哈哈哈哈!”   唐小棠在她的笑声中站了许久,方才语带怜悯地说:“她给我了,只是我没吃而已。”   壶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可以为了老师放弃成仙,出生入死,你呢?”   唐小棠转过身:“你根本不配和我比。”   174、往昔若梦   紫气祥云,仙音神钟。   太皞宫一如往日宁静祥和,仙姬怀抱香草鲜花,曳地长裙地走过云雾翻飞的高桥低廊,英武的天将一身龙鳞甲胄,守卫在东华门外,三五只黑颈鹤引吭清啼,从他们头顶上飞过,落在开满嫩黄色莲花的水池中。   雕香水榭中放了一具紫檀木坐塌,一架琴,飞鹤爵中升腾起淡淡的龙髓香。   两名男子分坐茶几两旁。左边的紫发赭衣,丰神俊朗,眉宇间更有一股尊贵的帝王之气,即使是懒懒地倚在孔雀翎纹的靠枕上,气势也丝毫未见减弱;右边的乌发白袍,眉清目秀,气质如芝兰玉树一般矜雅,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宝琴横卧在白袍男子膝上,他十指干净修长,抚过琴弦,发出清越之音,不同凡响。   一曲终了,赭衣男子闭着眼缓缓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玄嚣,几日不见,你的琴技又进步了不少。”   白袍男子莞尔一笑:“都是伶伦老师教得好,不过这些年老师身子不大好了,我也不敢常去打扰。”   赭衣男子又点了点头,问:“你呢,近来如何?”   白袍男子拱了拱手:“劳陛下记挂,一切都好。”   “当真?”   “……玄嚣不懂陛下是何意。”   赭衣男子右手抬了抬就算是略过了这个话题,说:“罢了。前些日子为冰夷之死伤透了脑筋,难得你今日有空,再为我拂一曲以作消遣罢。”   白袍男子自然领命,又复奏起伶伦谱写的大雅之乐,琴声琮琮如金玉相击,悦耳动听。   “陛下有心事,”白袍男子一边拂琴一边道,“冰夷虽为河神,但没有吃过女娲草,仍然会死,只须等昊天塔将其投入轮回重生,再修一世便又可重归神界,陛下还有何烦心之事?”   赭衣男子“唔”了一声,睁开眼,盯着水榭的画梁目不转睛:“我烦恼的并不是冰夷之事,而是女娲。”   白袍男子笑了,打趣地问:“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还是放不下她?”   赭衣男子颇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自嘲地笑笑:“放的下也好放不下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前些日子我陪着刑天和女魃去求她开昊天塔的事,你知道罢?”   白袍男子点点头,这事在神界人人都知道,刑天女魃是为共工求情而去,共工撞死在不周山前,要转世重生必须由伏羲与女娲合力开启昊天塔中的轮回盘,但女娲的心上人在天洪浩劫中陨殁,女娲为此恨透了共工,扣着他的灵魂不让转世,就连伏羲亲自求情她也置之不理。   伏羲也好,女娲也好,说来都是他的长辈,长辈之间的事,听听也就罢了,插嘴那是万万不能的。   “刑天与共工亲如手足,为了他甘愿一死,重入轮回历练,”赭衣男子摸着微微冒出些胡茬的下巴,感慨地说,“这等情谊,连我都敬佩不已,她却能这般铁石心肠,不但不感动,反而……唉!”   白袍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他欲言又止的部分,问道:“共工已经死了一次,女娲娘娘莫不是还要找他转世之人寻仇?”   赭衣男子苦笑起来:“正是如此。我和她都是洪荒时代走过来的人,我对她太熟悉了,她的眼神、表情稍微那么一变,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可惜……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惜啊。”   “听说女娲娘娘将他们二人同时送入轮回,不知会转生在怎样的人家?”   “这个嘛……”   赭衣男子笑了笑,道:“他二人都是神界之人,自然不会生在山野村头,吃苦受累还耽误修行,我说念在他们兄弟情深,就让他们一同投生到帝王之家,再做一世兄弟,女娲倒也没反对,只是我看她那表情,事情恐怕不能顺遂。”   白袍男子了然,不再言语,专心拂琴。   这时水榭外忽然传来龙吟之声,一道朱红色的线影在池上的云雾中穿梭飞舞,和水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忐忑地观望着。   “哎呀,差点忘了这小东西,”赭衣男子循声望去,脸上的神情温柔了许多,他勾勾手指,“来,过来这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细细的一条红影飞入亭中,白袍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一看,却是一条无角小龙,朱红色的鳞片,金黄色的鬃毛,只有细细的一对前爪,不过一人前臂那么长,比擀面杖还细一些,缠在赭衣男子的手腕上,娇滴滴的模样十分讨喜。   小龙怯怯地缩着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白袍男子。   赭衣男子笑着说:“这是我前些日子在路边捡到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红,小红,这是我重孙,玄嚣,打个招呼?”   小龙张了张口:“嘎~”   白袍男子不由得笑了:“还不能化人形么?看起来也是个神物儿,怎取个这种名字。”   赭衣男子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名字不过是个称谓,有什么要紧的了,你别看他小,却能吞火吐火,厉害着呢,等它长大一点,有个一丈多长了以后,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可以骑着它出去逛逛,免得每次出门都要劳人准备金龙辇,浩浩荡荡的还怎么微服私访?”   白袍男子很想说陛下你骑着一头无角的罕见红龙出门也照样不像微服私访,不过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小龙的脑袋,小龙亲昵地在他指肚上蹭了蹭,小爪子扒拉着要爬过去,被赭衣男子捏住了尾巴。   “看他长得年轻,见异思迁了不是?”赭衣男子将它倒提起来,甩了甩。   白袍男子啼笑皆非,看那小龙惊慌失措地两爪乱挥,嘎嘎直叫,忍俊不禁道:“陛下也还不老,何必说这种话。”   赭衣男子将小龙放到他胳膊上,自己怃然一叹:“老了,老了,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   白袍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褪下来,眉心一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嘎……”小龙安静地伏在他的胳膊上,清澈的眼中倒映着对面的身影。   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帝王,万物的统帅,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无所不能——但这样一个人,竟也有忧心忡忡的时刻,竟也会担心凡人才担心的死亡。   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将自己介绍给了少昊,才有意安排自己去大泽?   如果当时顺了他的意思,跟着少昊离开,那他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呢?   或许……就会死吧,像凡人那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啵——”   一声异样的动静从高空传来,他倏然睁眼,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有人闯了进来!   他马上起身,抄起枕边的弯刀就冲了出去。   提防了这么多年,该来的还是会来,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他们!   “天啊,都摔成豆腐渣了!”   少女的声音,他飞快地躲在了一堵坍塌大半的墙后面,屏息聆听。   又有一个冷淡的男子声音:“伏羲神殿曾经何等恢弘,如今却……罢了罢了,我们分头找,这处封闭了两千多年,应该不会有危险。”   少女嗯嗯道:“有危险也不怕,我逃得快。”   一个脚步声逐渐走远,他悄悄从藏身之处探出半个头,看见了那站在废墟当中的少女。   不高的个头,短短的头发比肩,穿着甚是奇怪,裙子那么短,腿竟然露在外面,和殿前献舞的歌女有点像,又不太像,脚下穿的那是鞋子?怎么没有跟?   一通胡思乱想没理清,面前光线一暗,那少女竟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好,我叫唐小棠,你看起来很面善啊,该不会……”   好熟悉的感觉,这种力量和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相互辉映,仿佛是失散已久的两个部分在彼此吸引,而且少女身上的这股力量比自己要强上数倍,这难道是……   少女:“你就是螭吻?”   他:“娘?”   ……   “诶???????????”   颛顼正在一片废墟中艰难地搜寻生还者,突然听到唐小棠的尖叫,赶忙顺着原路返回,在一堵墙前找到了她,呃、和八爪章鱼一样扑挂在她身上的一个少年。   少年抱着她喜极而泣:“娘!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和我做梦梦到的一模一样!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唐小棠一米六刚出头的个子差点被他近一米八的身躯压垮在地,少年手脚并用缠着她,鼻涕眼泪飚了她满身都是,真个儿是从里到外都凌乱了,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放开我!我不是你娘!鼻涕不要揩我身上呜哇啊啊啊……”   颛顼差点被这一幕搞得走火入魔,忙上前将他们分开,急切地询问:“怎么回事?他是谁?怎么管你叫娘?”   “我怎么会知道啊!”唐小棠前所未有地炸毛了,“我先去洗个澡!真是够了!”   唐小棠嗖地窜进了封印里,废墟中只剩颛顼和陌生的少年面面相觑。   少年抽了抽鼻子,不爽地问:“大叔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和我娘在一起,你不是我爹啊,我爹早就死了,难道你是我娘改嫁的男人?那不就是我二爹?你是我二爹吗?二爹你怎么不说话,二爹?二爹你怎么昏过去了!”   175、小红(货真价实的红票加更啊)   唐小棠洗完澡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时,颛顼已经被气晕过去两次、又被掐人中掐醒过来,面有菜色地坐在一片灰烬当中。   “你嘴唇怎么了?”唐小棠一眼就看到他人中被掐破了长的血痂,完全没明白这短短十几分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   颛顼没好气地指着盘腿坐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再吭的小子:“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   唐小棠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那少年。   少年瘦瘦高高,穿着一件带兜帽的白色上衣,性感的深v领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扎一条红腰带,下身是黑色的练武裤和金边皂靴,挺有西域风情的打扮,一头深红色的头发剔成了莫西干的造型,像一团热烈的火焰。   “你对他做了什么?”唐小棠问。   少年嘴一瘪,知错认错:“对不起,是我不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是君子,我不该动手,更不该动口,我……”   唐小棠恍惚如遭雷击:“你……你们不会是KISS了吧?!”一见面就吻到把人嘴都咬破?   幸好颛顼听不懂KISS是什么,否则保准要气得再昏死一次。   少年用小鹿斑比一般纯洁又可怜的眼神看着唐小棠:“娘,我是不是真的很烦?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说我很吵很烦,我真的很吵吗?我有说很多话吗?”   唐小棠可算读懂了颛顼那便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忙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说:“首先,我不是你娘,其次,你真的有点啰嗦,说了半天都不在点上,先告诉我你是谁。”   少年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我娘?你怎么会不是我娘呢?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你肯定是我娘啊!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我娘?是不是我太罗嗦了,所以你不想要我了?”   “停!”   唐小棠两手一叉腰:“从现在开始你每次开口说话不准超过三句!”   少年委委屈屈地抱着自己脚踝:“哦。”   颛顼扶额,一副求死的表情:“你还是认了这个儿子吧,不然我们都得被烦死。”   唐小棠两眼拉成一字线看他,阴恻恻地问:“他要是我儿子,那你得叫我姑奶奶,你确定?”颛顼顿时张口结舌。   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唐小棠才把自己和颛顼的来历给这少年解释清楚,最后说:“综上所述,我不是你娘,明白了?”   “明白了。”少年乖乖点头,但是很明显的,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颛顼起身道:“既然他不是螭吻,那就还得再找,小……小红,你既然在伏羲神殿待了这么久,应该对这片废墟十分熟悉了,能否为我们带个路?”   名叫小红的少年虽然罗嗦了点,但脾气很好,知道他们是来找人而不是来偷东西,就欣然答应为他们领路。   正如唐小棠所见,伏羲神殿从万丈高空直坠入无量深渊底部,摔得那叫一个烂,几乎没有一块砖一片瓦是完整的,放眼一望残垣断壁绵延无尽头,依稀可辨知当年的繁盛容貌。   夜明珠摔不碎,散落在灰烬瓦砾中,发出冷冷的月白色光辉,三人走在残破的路面上,犹如置身深海。   废墟中一片静谧,唯有鞋底与沙土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不绝,走了快有一小时,一路上不要说活人,连尸体都看不到一具。   “这里的人都上哪儿去了?”唐小棠费解地问。   小红走在前头,闻言答道:“有的逃了出去,没逃掉的,除了我,全都死了。”   颛顼眉头一皱:“螭吻也死了?”   小红摇头表示不知:“我没见过你们说的这个人,也许他很早就不在这里了。”   “不可能,霸下蒲牢他们都说螭吻还在无量深渊里,”唐小棠一脚踩在砖块上,砖块无声湮灭成灰,“别人也就不说了,如果螭吻活着离开了这里,狴犴一定见过。”   小红顺理成章地说:“那他就是死了呗,正常的,这里垮了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当场就死了,我也差点就……呃,超过三句了。”   “没事,说下去。”   这孩子真是傻的可爱,让他别超过三句是废话别太多的意思,他还真数着说话了。   小红于是继续说:“我也差点就死了,是陛下救了我,后来我伤好以后,就在附近走了走,发现大家都死了,连陛下也……”   二人同时心一提,异口同声地问:“陛下怎么了?”   小红难过地低下了头:“陛下……不知为何,一点一点地……变成、变成了石头。”   “变成石头?!”   “嗯,我醒过来的时候,陛下把我抱在怀里,膝盖以下已经和废墟长在一起了,走不了了,”小红说着,停下了脚步,眼神空洞而茫然,“后来慢慢的他全身都开始石化,到三百多年前的时候,就彻底没了气息,也不再和我说话了。”   唐小棠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颛顼冷静地问:“陛下有没有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有没有让你离开这里,去找谁求救?”   小红黯然摇头:“陛下让我走,说他不能再保护我了,让我去大泽找少昊大人,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可我不愿意,我不想离开陛下,我想救他,可他说没有人能救他,这是命,是神的劫数。”   提到劫数,就连颛顼也沉默了,连高高在上的伏羲都躲不过的劫,自己又怎能幸免。   只是不知自己的劫来是没来,会怎样来。   “能带我们去看看陛下吗?”唐小棠轻声问。   不多时,小红领着二人来到一处空旷地方,依然是满地残骸,颛顼到底是五帝之一,来过伏羲神殿许多次,仔细辨认后说道:“这处是太皞宫东华门前,过去除了宫里伺候的仙姬和天将,便只有女娲娘娘、叔父二人获准自由进出,连炎黄二帝求见,陛下都只在炎曦宫接待。想不到我有幸踏入此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话语中道不尽的感慨,小红却十分煞风景地说:“啊?这么严格吗?我也可以随意进出啊,是不是陛下比较怕吵怕打扰,所以才不让太多人进出?”   伏羲连你都不怕还会怕吵?这是唐小棠和颛顼的共同想法。   唐小棠眼瞅着颛顼的脸色不太好看,忙在中间和稀泥:“小红你不一样嘛,你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宠你,难道还把你关着不成?”   小红不再多说,从垮塌的门梁上跨了过去,颛顼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提着衣裳下摆从一旁绕过去。   太皞宫中有一半是池塘,只是千百年过去,水早已干涸,剩一个光秃秃的池塘,枯死的莲花黑乎乎地附在那些倒塌进来的柱子、墙体上,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体。   池子一角原本盖了一栋房屋,现在已经全塌了,只剩个地基还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墙体大多倒进了池塘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红顺着一根柱子滑到池底,走向那座废墟山:“就在这边。”   他走到近一人高的废墟山脚下,单膝跪了下去。   在他面前,那纵横交错的砖瓦橼梁之下,卧着一个石人,五官栩栩如生,衣袍皱褶清晰,散乱的长发也丝丝可辨。石人侧卧在地,左臂呈圈抱状,刚好能容下一个骨架不大的人躺在里面。   小红用手轻轻拭了拭石人面上的灰,又摸了摸石人的手臂,小声说:“陛下,有人来了。”   石人毫无反应,小红却将它当做活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宫里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果他还在,大概也死了吧,死了的人都已经变成灰了,找不到了。”   “两千多年啦,大家大概都把我们给忘了吧,陛下这么好,为什么也会被忘记呢?”   “今天也不和我说话吗?”   身后几步开外,唐小棠实在看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   颛顼怅然道:“叔父曾告诉过我,伏羲大帝与女娲娘娘是开天辟地之初诞生的上神,后来女娲娘娘以黏土抟人,伏羲大帝赋予生命之息,世间才有了人,有了飞禽走兽,花草虫鸟……陛下的神识都依托在幻世浊世的每一个生灵身上,因他们的信仰存在而无所不能。”   “就像西方人说的,神是人的信仰创造出来的,”唐小棠眼眶发红,“没有了信徒的神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当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小红和石人聊够了,听到他们在说话,便走过来:“陛下说,凡世之人因为能够使用神的力量,便不再将神放在眼里,殊不知神的力量正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渴求才存在的,失去了凡人的信仰,三皇五帝的都将日渐衰弱,更加无法眷顾子民们,如此恶性循环,最后不过死一途。”   原来这就是上神的劫数,唐小棠模糊地明白了为何师祖盘古会告诉自己,自己能够拯救幻世诸神于劫难之中,除了自己与崆峒印的关系之外,恐怕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够重新点燃世人心中的信仰之火。   古人不了解这个世界,为风雨雷电、白昼黑夜而惊叹不已,说到底,令人们相信并崇拜神的,都是奇迹,是人的力量所无法创造的奇迹。   自己给予身边人的帮助、改变他们所不能改变的境况的微薄之力,未尝不能说是神对世人的爱的延续,毕竟神之威能存在的初衷,正是为了让世间的众生万物获得幸福。   “我愿用我的一生来让更多的人幸福、快乐,”唐小棠双手交握在胸前,默念,“以神器之名起誓。”   176、未知的力量   无量深渊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只要是人总会饿会困,唐小棠本想邀请小红一起到封印里吃晚饭,但被他拒绝了。   “我不饿。”他这么说。   唐小棠先是有点惊讶:“不饿?”继而意识到一个问题,无量深渊里什么都没有,他这千百年来靠什么过活?“你平时吃什么喝什么?”   小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不吃什么啊,又不会饿,而且这里也没有东西可以吃啊。”   他的回答让颛顼都吓了一跳,问:“从神殿垮了以后你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也不是,刚开始还是可以找到点吃的,厨房里有米面肉菜,池塘里还有藕,死掉的黑颈鹤啦、鲤鱼啦都可以吃。”   他还没说完,唐小棠就要倒地了——吃黑颈鹤!尼玛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木有!滇西黑颈鹤保护区的农民可是拿着国家补贴在种水稻给这群仙鸟糟蹋有木有!你居然把人给吃了!   “……后来没东西可吃了,就不吃了,也不会饿,慢慢就习惯不吃了。”   颛顼眉头深锁,似乎在想什么,小红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你们自己吃吧,我怕我吃了东西以后又不习惯没东西可吃的日子,还是不吃比较好。”   小红这么说,唐小棠当然也不好勉强,就带着颛顼回封印里吃饭去了。   唐小棠洗菜切菜,颛顼坐着发呆,唐小棠炒菜端菜,颛顼仍然坐着发呆,唐小棠把碗重重放在他面前,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啊?”   “啊什么啊,吃饭了,你不会也不知道饿吧?”做饭也是需要体力的,唐小棠可是早就饿坏了,要不是想着以颛顼的身份大概也不会做饭,早就把他拎去做苦力了。   颛顼表情深邃地端起碗,一口一口扒着白饭,唐小棠无奈了:“专心吃饭啊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颛顼吃了几口发觉没味道,这才开始夹菜,也不再神游八方,边吃边说:“我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唐小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夹起的叉烧肉:“肉变质了?我怎么没吃出来,我炒的不好?”   “不是、我是说那个小红,他有问题,”颛顼有点狼狈地,忙大吃几口,“味道很好!你手艺真不错!”   “哪里有问题?”   颛顼指着桌上四五个菜:“民以食为天,就算是像我这样吃了女娲草长生不老的人,也是要一日三餐过的,凡人和妖怪修炼到一定境界,饿几顿确实不成问题,但不吃不喝两千年——这根本不可能!”   唐小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老师被关在这里头的一千多年,不也什么都不吃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些道行高的家伙吃饭都是因为嘴馋呢。”   颛顼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解释说:“那不一样,朱槿是被封印起来的,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自然是不用吃喝,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是无法动弹的吧?”   那倒确实,唐小棠回忆起小时候朱槿还在晶簇里的样子——暴躁的老爷爷的一枚,速冻肉一样直挺挺地一动不能动,忍不住嘴角上翘。   “可那个小红并不是被封印在这里的,他是自己不愿意离开,那么让他感觉不到饥饿的力量又是从哪儿来的呢?”颛顼扫完一碗饭,又盛第二碗,以实际行动证明着神也是要吃饭的。   唐小棠歪着头想了想,反问:“也许他已经死了呢?说不定我们看到的他只是个鬼魂而已,或者是幻象,你看,这周围都灰蒙蒙的,说不定有某种力量在作怪呢。”   颛顼停下筷子:“据我所知,伏羲神殿中所有一切都是靠伏羲大帝的力量在维持运作,如果他死了,力量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再加上没有崆峒印谁也无法进入无量深渊,那么你所谓的某种力量,是谁的力量呢?”   唐小棠这下可答不上来了,咬着筷子摇摇头:“这种问题交给你去想吧,我现在饿着肚子,什么都没法思考。”   她不说颛顼也会去思考,可一直思考到睡觉时间,也没思考出个什么结果来,无论是支撑小红不会感到饥饿的力量,还是唐小棠所谓的营造幻象的力量,都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伏羲神殿中已经没有活物,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颛顼想得一夜没睡。   隔壁主卧睡袋里的唐小棠却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场面,生活中的,想象中的,七零八落胡乱拼凑在一起,属于那种一觉醒来绝对忘光光的类型。   但在这些零星的片段中,唐小棠总觉得耳边模模糊糊能听到什么声音,那声音很陌生,说的内容也不太能听清,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声音和当下梦到的场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就好像你在做仗剑江湖的梦,耳边却听到有人在跟你说“开门查水表了”一样无稽。   人在梦中是不能思考的,一旦思考就会改变眼前所见,唐小棠几次差点醒过来,却又无力地摔回另一个梦里,眼前的画面一直在变,只有那个声音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于是早上起床的时候,两个人都顶着两个熊猫眼,比没睡还要累。   “呵啊~~~~”   唐小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今天的日程还是跟着小红到处找螭吻,就算找不到螭吻或者它的尸体,崆峒印碎片总是不会腐败的,这才是此行的关键。   小红走在最前头,闻声不解地回头来问:“娘,你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我说梦话吵到你了?以前陛下也说我会说梦话,半夜睡不着就听我东扯西拉,有时候还会插两句嘴,哎对有一回陛下告诉我他问我烤羊肩好不好吃,我居然在梦里流口水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他呱唧呱唧说了一大堆,身后的两个人连打断他的力气都没有。   “啵——”   一声古怪的音波从头顶上传来,唐小棠马上捂住了耳朵:“这是什么声音啊?”她会晕车,对低频音波一向承受不能,一听到马上就觉得难受起来。   小红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弯刀:“有人闯进来了!你们在这不要动,我去看看!”   有人闯进来?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唐小棠连难受都忘了,唯一的想法就是——竟然有人能进得来?崆峒印在自己身上,谁还能进得来?   眼见小红箭一样蹿向高空,身形轻盈得如同云中飞燕,不会飞的唐小棠只能干着急:“什么人闯进来了呀?小红!怎么没声音了,小红不会出事儿吧?颛顼大人你能飞吗?上去看看?”   颛顼木着脸摇头:“我昨天就试过了,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无量深渊是混沌之地,只怕修为低于三皇的人在这里都等于是普通人,那小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一飞冲天?”话语中飘着浓浓的酸味。   从昨天起颛顼就对这个来历不明名字古怪的少年充满了敌意,无论是他可以自由出入太皞宫,还是危难当头伏羲舍命相救,都体现出一个不争的事实——伏羲非常的宠爱。而现在连颛顼自己都不能使出任何神通,小红却可以腾空而去,这让他几千年来的优越感全都变成了挫败感——堂堂五帝之一,竟然还不如一个男宠?   其实颛顼想得太多了,小红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伏羲的男宠,是颛顼被身边一堆又一对的情侣闪瞎了眼,自家叔父更是和一个男人两情相悦,加上之前小悦的刻意误导,直接导致他现在看到感情好的人都觉得人家是那种关系。   一声绵长的龙吟撕破了笼罩无量深渊千年的寂静,灰雾散去,一条伸长近百米的红龙显现出来,熊熊烈焰自它口中喷出,紧追着一个小点在空中纠斗。   颛顼震惊了:“红龙?”   幻世有无数龙王,但绝大多数都是青龙,少数是黑龙、白龙和金龙,红龙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条,就是伏羲大帝的坐骑螭吻!   小红就是螭吻?   “小红快停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和它交手的是谁,但唐小棠光是看它在空中舞过的轨迹就意识到不好了。   红龙哪里还听得见她说什么。他冲上高空时只见来人是个比唐小棠还要小的小姑娘,便没放在心上,弯刀一挥呵斥对方离开,没想到那小姑娘呵呵一笑,胖乎乎的小手扣指一弹,他的虎口顿时爆裂,弯刀也握不住飞了出去。意识到来者不善,又失了兵器,他果断变回原形,喷着愤怒的烈焰紧追不舍,誓要将这小不点烤成焦炭。   而小不点也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缴了他的械以后就不再进攻,只是嘻嘻哈哈笑着挑衅来呀来呀,带着它满天乱飞,绕来绕去,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它的怒焰,有时还吐舌头做鬼脸,一副不把人羞辱够了决不罢休的架势。   唐小棠的喊声模糊地传进它耳朵里,红龙没有多想,见小姑娘停在了前方,就想一鼓作气扑上去咬死她,谁知才刚往前一冲,气息瞬间一滞,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在小姑娘嚣张的大笑声中坠了下去。   “嘭——!”   庞大的龙身摔在一摊废墟上,灰尘飞了满天,唐小棠和颛顼连忙捂着口鼻逃开。   “哎呀哈哈哈哈哈!我说你什么好,啊?哈哈哈哈~”闯入者带着一串引领般的笑声降落下来,伸脚丫子踢了踢挣扎不休的红龙。   红龙愤怒地吼了一声。   它的身体打了个死结!都是那小姑娘刚才带着它乱飞的结果,它光顾着发怒,没发现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后再一扯,好家伙,身体彻底团成个毛线球了,肚皮压着脑袋,前爪硌着尾巴,怎么挣扎也脱不开。   小姑娘得了便宜还不罢休,又伸手去扯它的龙须:“嗯?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那头避过了尘土的唐小棠和颛顼咳嗽着转过头来一看,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怎么是女娲来了!   177、他还没有死   女娲手脚并用,爬到红龙球状的身体上,小丑踩球一样咕噜噜往前滚两下,滴溜溜往后滚两下,玩得不亦乐乎,可怜的红龙好几次差点断气,尾巴上的毛都炸开来了。   “女娲娘娘请手下留情!”颛顼赶忙跪下求情。   女娲才不理他,而是冲唐小棠招手:“上来一起玩不?”   唐小棠啼笑皆非:“不玩了,会踩死的,你下来行不?”女娲嘿地一纵,跳下地,红龙可算能喘一口气了,脑袋一耷,像只可怜的蜗牛一样蜷在地上。   女娲又蹦又跳地来到唐小棠跟前,笑眯眯地说:“你速度真快呀,这已经是最后一块了,我帮你割开它肚皮拿出来?”   正在帮着红龙解疙瘩的颛顼听到这话手就是一抖。   “不用了不用了!好好跟他说,他会给我的,”唐小棠没想到女娲会提出这么暴力的建议,赶忙摆手谢绝,“你怎么会来这里?”   女娲眨巴着大眼睛:“我经常来这里呀,来找轩辕剑,你知道这东西么?”   唐小棠点头:“知道,世上最锋利的兵器,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女娲一笑:“对呀,可厉害了,和你一样厉害,而且我告诉你哦,轩辕剑的力量是由使用者意志力的强弱决定的,如果你的意志够坚定,连神都可以杀得死哦!”   红龙身上的疙瘩刚解开,就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人样,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女娲叫骂道:“果然是你这小贼!我就说怎么隔三差五就有地方像是被人翻找过,我跟你没完!”就要扑上去拼命,颛顼连忙将人拽住,以免女娲一怒之下直接揉死他。   不过女娲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见小红过不来,还为老不尊地一手扒拉着眼皮,朝他猛吐舌头:“咧~~~~打不着打不着。”   小红似乎是真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颛顼好心拉着他不让他去送死,他还不乐意了,一边挣扎一边喊叫:“放开我,你拉着我干什么,我要去收拾她!”颛顼一个头大作四个,心说谁收拾谁还不知道呢!就算你是远古神龙的儿子,也不够女娲塞牙缝的。   “不跟你玩啦,我去找东西了。”女娲戏弄够了他,拍拍屁股就走。   “赌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哼!”小红动不了手,只能嘴上凶,伸长了脖子叫嚣。   女娲马上回过头来,笑得瘆人:“是吗?看样子轩辕剑被你藏起来了呀,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如果我找到了,你跪在地上转三圈学狗叫。”   小红马上昂起了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那你要是找不到呢?”   女娲笑容不改,脑袋一歪,手指在脸颊上戳了戳:“你觉得我会找不到吗?”   唐小棠忙不迭地找机会插话,以免他们俩又吵起来:“你找轩辕剑要做什么用,我帮你一起找?”女娲摆了摆手:“不啦,轩辕剑可挑剔了呢,谁第一个碰到它它就认谁做主人,一直到这个人死掉为止。我可是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伏羲死掉,你可千万别来帮倒忙哦!”   “陛下才没有死!”小红用力甩开了颛顼的手,气势汹汹地冲到她们俩面前,“陛下只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女娲眼神一冷,道:“是吗?如果他醒了,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   一瞬间,她娇小的身躯里辐射出逼人的神威,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又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就连颛顼都不由得感觉到了吃力,更不必说小红,之前的气势在这股霸道的神力面前荡然无存,显然是终于意识到来人不简单了。   说完,她挥挥手,状似无所谓地转身蹦跳着走了:“所以你还是祈祷他永远也醒不过来吧。”   女娲走远了,小红默默地盘腿坐在了地上。   “小红?”唐小棠在他面前抱着膝盖蹲下,“你就是螭吻,你自己不知道吗?谁给你起的小红这个名字,陛下?”   小红闷闷不乐地嘟着嘴,也不搭理她,唐小棠看他老大一个人却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来,不由好笑,伸手摸摸他的红毛,逗小孩儿一样哄道:“乖啦,女娲娘娘那么厉害的人,再给你活两辈子也打不过她的,别生气了。你想不想见你的哥哥们,我带你离开这里?看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大概也没见过他们吧?”   小红嘴一瘪:“娘……”   唐小棠无可奈何地应了:“嗳。”   小红委屈兮兮地说:“陛下没有死,你们都不相信吗?谁都会死,只有他不会死,他对我发过誓的,说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离开我,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问题不在于我们信不信,而是事实摆在眼前,”颛顼说,“身体变成石头不要紧,如果陛下还有意识,知道我来了,一定不会无动于衷,至少应该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神殿一垮外面人心全都散了,女娲娘娘又不管事……”   想到女娲还在附近,颛顼心虚地小了点声:“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幻世乱成这样,上神又死的死、残的残,他断不会就这么撂担子不管,除非……他真的死了,想管也无能为力了。”   小红仍然很固执地坚持:“陛下没有死!”   “证据呢?”颛顼看着他。   小红又蔫了,颛顼咄咄逼人地说:“不是伶牙俐齿话很多吗,怎么问到关键问题又变成闷葫芦了?你说陛下还活着,总得拿出证据来吧。”   唐小棠一个劲儿地朝颛顼使眼色——别刺激他了,他被伏羲宠坏了,一直没长大呢。   但颛顼却像是铁了心地公报私仇,完全无视唐小棠,话语像连珠炮一样滚滚而出:“你一句陛下没有死,他就真的不会死了吗?三皇五帝接连遭难,连盘古大神都回天乏术,你一味地逃避现实有什么用?陛下如果自己知道把你宠得不辨是非真假,就是死也不会安心的!”   “别再说了!”唐小棠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他愿意相信陛下没死,就让他相信去,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如果是你重要的人不在了,你会愿意听别人总在你耳边叨咕他已经死了的话吗?”   颛顼阴沉着脸,厉声道:“放任他沉溺在幻想中不过是害了他,陛下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唐小棠无话可说了,颛顼今天就像只好斗的公鸡,再和他争下去不知道会怎样呢。   对方两人都缄默不语,一个巴掌拍不响,颛顼也只能跟着停战,一脸老大的不高兴,抛下一句“我去那边走走”,也走开了。   小红弓腰驼背地盘坐在地上,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唐小棠安慰道:“颛顼大人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冷静习惯了,不像你这么重感情,说话有点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陛下真的没有死,”小红低声喃喃道,“虽然他不会动,也不和我说话了,但我感觉得到他还在我身边,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都在后面看着我,是真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唐小棠也莫名地感觉到附近好像有什么人在窥探着他们,顿时鸡皮疙瘩就爬起来了:“这种话你还是别说了,我胆子小,晚上不敢睡觉了。”   就这么一直到晚上大家都相安无事,女娲没有回来,颛顼也没有回来,不过以他们俩的本事,是不需要唐小棠来担心的,所以她给菜地苗圃依次浇过水以后就自己睡觉去了。   依然是整晚地做梦,头一晚那模糊的声音又出现了,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但仍然听不真切,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唐小棠一着急,醒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却像是有萤火虫一类东西在忽闪忽闪地发光,唐小棠犹豫了下,爬起身来跑到窗边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院子外头竟然有个会发光的人在走动!   那人身体呈半透明状,紫烟缭绕,发出的光也是淡淡的紫色,有过之前被扶香侵入的经验,倒是不难看出他是个鬼魂,不过让唐小棠最吃惊的还不是他怎么进来的,而是他的穿着打扮——玄衣朱裳,绣满日月星辰,前有蔽膝后有大绶,腰悬白玉,足踏赤舄,虽然样式和过去在书中电视中见到的不大一样,但那百分之一万是帝王的朝服。   只唯一一点美中不足,此人没有带冠,蓬散着一头刚过肩的头发,十分随意的样子。   唐小棠嘴张成个O字,脑袋里只剩三个字:不会吧。   那鬼魂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怎么进不去?   唐小棠赶紧穿戴整齐跑出去,鬼魂见她出来就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可算叫醒你了,崆峒印。”   他的嗓音浑厚低沉,给人以靠得住的感觉,目光也平静温和,毫不倨傲,如一杯温开水般,令人身心舒畅。   唐小棠再迟钝也不会认不出他是谁,忙要下跪,男子伸手欲扶,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住,发出咚的一声,唐小棠想起之前规划别墅的时候负屃也有一份,一定是他设了防御机制,以免再发生外来入侵者搞破坏的事。   “我去开门吧。”拦住篱笆,总不能把门也拦住吧。   男子摆了下手:“不必了,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唐小棠于是在他面前站定,男子道:“请你带小红离开此处,我虽然没有死,却也不能算活着了,我不希望将来某一日我再护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他饿死。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相信我还活着的人,若非如此,我也无法苟延残喘至今日,他的诚心、忠心,我永世难忘,但我不愿他长困于此,请送他离开,这样哪怕他将来灰了心死了心,我死,也死得了无牵挂。”   178、伏羲的遗言   伏羲说道:“请送他离开此地,这样哪怕将来他灰了心死了心,我也能走得了无牵挂。”   “他不会饿不会渴是因为您的缘故?”唐小棠讶然问。   伏羲一颔首:“神因凡人的渴望而存在,他坚信我还活着,我就活着,他的愿望是留在此处陪伴我,我便能让他感觉不到饥饿口渴。一旦他等得失去耐心,开始怀疑,也就离死不远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来带他走,可惜……”   可惜来的总是女娲,还压根不管你家小红红的死活,唐小棠不禁感到十分同情。   “如果他不愿离开,你就对他说,我还要沉睡上五百年,让他五百年后再来无量深渊接我,肉体不过是一件容器,不必太过拘泥,我将一直活在他心里。”伏羲又道。   唐小棠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我尽量说服他,说服不了,就打晕扛走。”   伏羲不禁微笑:“下手别太重。”   而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还有,请转告高阳,嫉妒乃万恶之源,与其嫉妒旁人,不若放下架子主动付出,切莫等到无可挽回之日才追悔莫及,上神之劫,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咦?可以避开的?”唐小棠结结实实吃了一惊,“那你们怎么还一个接一个地……”   伏羲怃然叹道:“想和做之间的鸿沟绝非意志力可以填补的,有时纵然知道会万劫不复,却依然无法自持,就像我当初……罢了,不提了,不过是些蠢事。”   唐小棠心想伏羲指的八成是他给女娲送花又不留名的那一档子事儿,也就没问,只说:“放心吧,我会转告他的。”   伏羲笼着手,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离开这里之后,你可去朝云……”话没说完,倏地风一卷,人就不见了。   唐小棠意识到什么,马上钻出封印,脚跟还没落稳,就和小红撞了个满怀。   太皞宫的池塘里乱成了一团,女娲和颛顼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一个手举长剑千方百计要去刺伏羲的石身,一个挥着双臂大马猴一样跳着阻拦,小红似乎是被他们中的谁推了一把,踉跄着险些把唐小棠压倒在地。   “你让开,高阳,”女娲人小但气势不短,见颛顼几次三番拦在中间,不由怒火中烧,说话也不客气了,“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了!”   颛顼苦苦恳求:“女娲娘娘请三思!伤了陛下对您能有什么好处?轩辕剑已经到手,您要报仇,陛下也再无阻拦之力,您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女娲手中的长剑差不多有她人那么高,银光闪闪的剑身几乎能照出人的模样,随便一挥,剑气就能将远处的废物院墙削去半截,唐小棠注意到伏羲弯曲着的那只手臂已经被斩断,一定是他刚才匆匆消失的原因。   “有话好好说!”唐小棠也连忙加入到保护伏羲的阵营当中去。   女娲手中的剑一收,警告道:“小棠,你让开,凭你是拦不住轩辕剑的,要是你受伤了,崆峒印又会崩碎,到时候要再找回来就难了,你不想救那只狐狸了吗?”   唐小棠拦在她和颛顼之间,焦急地说:“伏羲陛下已经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你恨的是共工,那你去杀他就好了啊!”   女娲笑了,声音仍是那么娇嫩嫩,语气却冰冷无情:“伏羲不死,我就不能收服轩辕剑,不收服它,怎么能杀得死共工?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们两个都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颛顼垂下眼帘想了想,朝一旁挪了一步,女娲露出欣赏的眼神:“识时务者为俊杰。小棠,你呢?”   唐小棠坚定地拦在她面前不让:“我不能让你杀了他,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女娲嘴角弯弯上翘,缓缓道:“我不会后悔的。”   说罢手中的剑凛然一挥,唐小棠转身护住伏羲的石身,呼啸的剑气瞬间在她背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的血沙啦一下洒了满地。   颛顼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对唐小棠都下如此狠手,那一剑若是照着自己劈过来,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再看唐小棠,虽然有神器护体,伤口会自动愈合,但仍然痛得脸色蜡黄,满头大汗,即使如此她也绝不从石像面前挪开。   “娘!”小红一见唐小棠受伤,顿时炸毛了,“女娲,你欺人太甚了!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女娲眉尾一挑:“哦?你打算拿我怎样呢,小泥鳅?”   小红双手“啪”的一声合十,口中飞快地念了几句口诀,字句含混不清,却让对面的女娲神色骤然大变:“你……”   他眼中窜起两股金红色的火苗,红色的毛发也唰地燃了起来,火焰的鬃毛一路划过后背,变回了螭吻原本的模样,前足踏着两团金色的火焰,通体火红,和白天与女娲在空中纠缠的时候相比,此刻怒焰满身的无角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那可怕的温度令颛顼大惊失色,忙道:“螭吻!不可以!”   螭吻哪会听他的,当即怒吼一声,口中喷出炙热的烈焰,铺天盖地地烧向女娲。   “啊!”女娲恐惧得急速向后掠出,退开了十几米远,小脸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快住手,螭吻!你会烧死她的!”颛顼被那热浪灼得眉毛都发出焦味,痛苦地退后了几步,“灭世神火不可以随便乱用!”   螭吻昂首长吟一声,怒不可遏道:“她先不仁,我便不义,她要杀陛下,我就先杀了她!”   灭世神火何等厉害?只要被它烧过的东西,不管是山也好海也好,凡人也好上神也好,一概会化为灰烬,与盘古创世相反,远古神龙的灭世神火能够消除这世上一切不应存在的事物,哪怕是伏羲女娲这样的至高神明,在灭世神火面前也无法做任何抵抗。   盘古完成了创世后,远古神龙便化作擎天一柱不周山,撑起天地,灭世神火也成为了传说,就连颛顼也无缘得见。   然而谁又能想得到,不周山塌,神龙陨殁,灭世神火竟然由他最小的儿子螭吻继承了,这个话痨又有点脱线的少年,手中竟然掌握着连女娲也要敬畏三分的力量!   “小红,快住手!”唐小棠的声音近乎虚脱,有崆峒印附体,背上的伤口倒是好得很快,但也让她疼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气无力。   螭吻余怒未消:“可是……”   唐小棠抹了一把流到腮边的汗珠,声音严厉:“你叫我一声娘,却不听我的话?”   这话终于令螭吻低了头,慑人的高温收了起来,庞大的龙身也恢复成人样,在唐小棠跟前单膝跪下:“娘,你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唐小棠扭头看自己的背,伤口虽然好了,但却留下了一道线那么细的伤痕,颜色微红。轩辕剑到底是神器,没把她劈成两块已经不错了,留下一点伤痕在所难免,何况女娲提醒在前,她不让,也是她自找的,唐小棠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不满。   颛顼走上前来,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唐小棠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女娲远远地站在池塘岸边望着他们,手中的轩辕剑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竟然早有准备……”   女娲喃喃自语,那声音说不出的凄凉:“他早有准备,知道我必会来寻轩辕剑,所以才将你养在身边……为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我……”   小红道:“不是的。”   女娲置若罔闻:“我等了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努力,到头来也不过是在他的罗网中挣扎,灭世神火……呵呵,他早就捏住了我的命门,早就能置我于死地,却又……他是在可怜我吗?”   小红提高了嗓音:“不是那样的,陛下不是为了杀你才把我捡回来的。”   女娲孩童的脸上浮现出万念俱灰的绝望之色:“我早该知道,盘古大神离去以后,只有他是这世间万物的主宰,我算什么。”   “三千年前,陛下在渭水边捡到我的时候,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小红索性直接走到她面前,仰头看她:“陛下说:‘你拥有这世间最可怕的力量,却又心明如镜,不染尘埃,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日后伤了她,我该如何是好?’”   女娲满脸讶异,紧盯着他的脸。   “陛下怕有人会利用我去伤害一个人,所以才将我带在身边,”小红拾起她脚边的轩辕剑,“那个她……就是你!陛下还活着,否则轩辕剑不会让你找到它,陛下知道你终会来取剑,你忘不了那个人,不手刃共工决不罢休,特意叮嘱过我不必阻拦,他会在适当的时机将剑交给你,而现在……”   小红掌心向上,将轩辕剑平托在两手中,举过头顶。   唐小棠在颛顼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二人一起望向那边。   女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剑身上倒映着自己的双眼,那里头盛满的悔恨,是连女娲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她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罢了……他让了九十九步,我也该让一步,就让共工继续待在海底吧。”   179、尚未发生的事   女娲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罢了……他让了九十九步,我也该让一步,就让共工继续待在海底吧,轩辕剑我不要了,你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信徒,从今日起,轩辕剑便由你代为保管,若伏羲有朝一日能够醒来,你再还给他就是了。”   小红闻言,大喜过望:“是!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挨了一剑,然后皆大欢喜,”唐小棠拨了拨湿透的刘海,笑道,“还算不亏嘛。”   女娲远远地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扬声呼唤:“小棠~”   唐小棠披着长长的袍子走过去:“怎么了?”   女娲抿着嘴一笑,伸手从花冠上掐了一朵紫色的小花递过去:“这个给你,刚才多谢你拦着我,要不真是追悔莫及了。”   颛顼悚然动容——早就听说女娲给过唐小棠一次女娲草,可惜被她喂给了身中剧毒的朱槿,到底没能成仙,如今竟然又给了她第二次!   一股淡淡的妒意在心头氤氲,他握紧了拳头。   不料唐小棠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过我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一人得两份,而且老师能不能活过来还不好说,如果他死了,我一个人活千千万万年也什么意思。”   女娲二指拈着那小花,令它在指间旋转,故意说:“真的不要吗?将来后悔了我可不会再给第三次了哦,你要想清楚,有的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真的不要,谢谢你。”唐小棠双眼清澈,里面没有半分矫揉造作。   女娲嘴一瘪,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直接扑到她身上挂着:“呜哇~~小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实在是太笨了,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呜呜呜……”   唐小棠正哭笑不得,一旁的小红又炸毛了:“她是我娘!不许你抱着她!”也哇啦哇啦地叫着扑上来,和女娲你骂我我骂你,撕脸掐手扯头发,打得天翻地覆,唐小棠夹在中间成了无辜的炮灰,苦不堪言。   好容易将两个活宝劝服,唐小棠也准备返回金天神树了,十一长假这么折腾下来只剩不到四天,看样子得请个假才能去地府,只是……自己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和期中想必,落差太过骇人听闻,班主任和辅导员大概都不会批假。   实在不行就玩失踪吧,唐小棠心如猫抓,错过了这个长假,寒假又要回家过年,足足要等到来年五月份,她是绝对没这个耐心的!   女娲临走前还又踹了螭吻一脚,占了便宜才满意,螭吻被唐小棠拦着不能追过去,只好在她背后猛做鬼脸。   “好啦好啦别闹了,收拾一下准备走吧。”唐小棠撵小鸡一样挥着手臂。   唐小棠把伏羲的话转告给了螭吻,本以为他还会赖着不走,再搬出一大套大套的理论和她争辩,谁知小话痨二话不说,点头就答应了。   螭吻回到废墟前,将伏羲断了的手臂捡起来抱在怀里,另一手提着轩辕剑,说:“这样就可以了,走吧。”   唐小棠对他的反应深感意外,但也只是点点头:“行吧,你们都到封印里去,你大哥、三哥还有八哥都在大泽,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螭吻立刻来了兴趣:“八哥不是鸟的名字吗?”   唐小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呀,你八嫂就叫他小八哥,叫得跟只鸟似的。”   螭吻眼中满是好奇:“我有八个哥哥?亲哥哥?娘,你好厉害啊,今年得有八千岁了吧?”   唐小棠:“……”   “哈哈哈哈哈!”颛顼在一旁不给面子地笑出了眼泪,唐小棠抓狂地叫起来:“不要胡说八道!他们才不是我儿子!他们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没有!!”   “哦……”螭吻了然点头,“那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爹他有很多老婆?我听陛下说男人都最疼小老婆,娘你……”“你再说一句话我死给你看哦!”   三人返回金天神树,只有少昊一个人在午睡,鸟官告诉他们嘲风新居落成,请囚牛三人去吃饭了。   “然后囚牛就一个人去,把叔父扔在这儿不管了?”颛顼怒问。   鸟官忙躬腰解释:“不是不是,嘲风公子也请了陛下一同去,但陛下说累了不想去,囚牛公子才自己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颛顼这才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不怎么好看。   唐小棠想起伏羲让自己带话给他,正要开口,颛顼就抢先说:“他们三个都在那边,你也带着螭吻过去吧,新居落成是该好好庆祝一番,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同叔父说,叫囚牛不必急着回来,和弟弟们好好聚一聚。”   “好吧,那我们晚点再回来。”按常理,这种时候也应该叫颛顼一起去的,但唐小棠觉得颛顼恐怕不想去看别人出双入对,即使去了,也只会让别人心里不痛快,大家都不开心,还是算了吧。   于是唐小棠带着螭吻去蹭饭,颛顼独自走进少昊的寝殿。   少昊虽然失去了嗅觉,但为了掩人耳目,每天午睡时殿中仍然点清凉香,助凝神静气,颛顼嗅着那淡淡的薄荷味,非但没有感觉到神清气爽,心头哪一点烦躁之火反而愈发旺盛了。   从嘲风负屃出现开始,自己的心情就一直好不起来,想到他们还要在大泽常住,隔三差五就可能会从囚牛口中听到这对落难鸳鸯的种种,颛顼就觉得心烦意乱。   为何人人都能找到挚爱一生的伴侣,唯独自己从未碰到过合适的人呢?   爱难道不是人的一种本能吗?却离自己如此遥远。   三千年来,每天都能听到囚牛在大泽外围吹笛子,开始只有七八个人和唱,到后来渐渐演变为整个大泽每天入夜前的必备戏码,夕阳半落时,外面总会传来歌声。   他知道那是囚牛在向叔父求爱,却不能理解,一个人要如何才会爱上素未谋面的另一人,自己每天都会见到数不清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丑的,怎么就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呢?所谓的情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正如他当日对小悦所说的那样,颛顼对叔父少昊和囚牛之间的感情,怀着一种深深的羡慕、甚至是嫉妒之情,那美妙的乐曲、陌生的恋情,为什么不是属于自己的呢?多希望也有人像那样爱恋自己,或者有人值得自己那样去爱恋。   为何……为何就是没有呢?   颛顼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掌心里。   人人都有的东西,只有自己没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属于自己的感情,究竟还要等多少年?   “高阳?”少昊醒来,感觉到熟悉的力量在附近,发出疑问。   颛顼如梦初醒,忙绕进内殿握住了他的手:【叔父。】   少昊点点头,问:“何时回来的,找到螭吻了吗?”   颛顼答非所问:【叔父,我有一个疑惑,已经困扰了几千年。】   少昊莞尔一笑,揭了被子下床,颛顼取过屏风上的常服为他穿上。少昊将一头白发从领口捋出,问:“何事能让你烦恼如此之久,怎么不早同我说?”   【是关于我的劫难。】   少昊手一顿,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还没发生的事,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否则你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颛顼取过篦子为他梳头,眉眼低敛:【真的是还没发生的事吗?叔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瞒着你什么?”少昊失笑道,“我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怎么可能知道比你更多的事,你多心了。”   颛顼径自说道:【女娲娘娘曾说,小棠姑娘饲养的日光鸟已是这世间最后一只,叔父应该也知道,羲和的神格甚至在女娲娘娘之上,她刺破自己的手指创造了日光鸟,日光鸟等于是她的分身,寿命无穷无尽,唯有生下后代才会死,怎么会只剩下最后一只了呢?】   少昊沉默不语,颛顼又道:【上身的劫难,并非依次降临的罢?细算下来,神农还未死时,叔父应该就已经嗅不出气味了,如今连羲和的力量也减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想我的时间只怕也不多了。】   “高阳……”少昊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这次去无量深渊,可有见到伏羲陛下?”   颛顼摇了摇头:【并未。但小棠姑娘似乎见过陛下,陛下还着她转告螭吻了几句话。】   少昊将无光的双眼轻轻阖上:“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到伏羲神殿觐见陛下时,就已经听他含糊地提到过上神们的劫数,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同时他最担心的也正是你。无论是我,还是轩辕伊耆,甚至陛下自己,痛苦的不过是肉体,等肉体消亡了,痛苦也就结束了。但是高阳,你不一样,你和大家……都不一样。”   颛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勇气追问一句。   “你的痛苦会一直纠缠着你,你无法解脱,盘古大神虽然将重任交付给小棠姑娘,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她或许能救我,救陛下,救羲和望舒,惟独无法救你。”   少昊摸索着将发冠戴好,对着镜中的颛顼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失去希望,变得更加痛苦。”   180、前往阴曹地府   曲终,琴音收,囚牛侧掌收住琴声。   “好了。”囚牛小心地卷起古旧的竹简,上面刻着国乐之祖伶伦传给少昊的琴谱,闻此声者可开阴眼,看到死后的世界。   唐小棠折膝正座在软垫上,这时睁开了双眼。   少昊含笑问:“感觉如何?”   唐小棠表情十分复杂:“曲子很好听,就是……”就是眼睛有点忙不过来。   他们在金天神树东南角的一块宽阔的平台上,是每年一次祭天的祭台,四周无阻拦,视野极好,唐小棠一睁眼就看到无数亡魂满天飘,冥界鬼差则挥着网兜在后面辛苦地追,到处都是七上八下窜来窜去的色彩,她不由感到头晕目眩。   这就是阴阳师看到的世界?这么混乱,不会让他们分不清生和死的界限吗?看到这些因不舍得与生前的亲人分离而逃避鬼差的灵魂,要怎样才能狠下心来,将他们超度?   少昊又道:“大泽是鸟儿的国度,凡鸟寿命短暂,雏鸟更是难以成活,每天死去的生命都有无数,但同时诞生的生命也数不胜数,这就是轮回。”   “嗯。”他这么说过了以后,唐小棠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如果自己做阴阳师,看得生离死别多了,一定会因为不忍而陷入抑郁的吧!但黄绮回好像一点儿也不受影响,看起来欢脱得很,这大概也是司徒嫣所说的“天赋”之一。   万事俱备,东风起扬,可以上路了。   “我陪你一块儿去吧。”颛顼蓦然出声。   “啊?你也要去?”唐小棠有点惊讶。   颛顼眉毛动了动,问:“还有谁也要去,小悦姑娘?”   唐小棠摇了摇头:“现世的一个好朋友,阴阳师,几个月前就说过要和我一起去,去还债。”   囚牛笑着插话道:“是黄家的少爷吧?上回和我们一起去找老二的那个小伙子。”唐小棠点点头:“嗯,黄绮回,他总觉得是自己把老师给害死了,说一定要帮点忙,如果不让他去,他会内疚一辈子,只好让他跟去啰。”   “光是你们俩太危险了,”颛顼从少昊身边的椅子里站起来,面色肃然,“地府虽然有十殿阎王管理,但长困于地府中的都是些阴险狡诈、不知悔改之辈,你们两个活人进到地府,生气能传百里之远,难保不会有鬼魂动邪念,对你们不利。”   唐小棠眨巴着眼看他:“女娲娘娘也说一起去……”   颛顼:“……”   唐小棠捶着坐麻了的腿晃悠悠地起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危险什么的应该倒是不会有,如果你想跟着一起去参观一下的话,那就一起呗,反正车票不要钱。”   颛顼低头缄默不语,和他手牵手的少昊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扯了扯他:“高阳,你跟我来。”颛顼没精打采地点了下头,扶他站起来。   二人离开了祭台,囚牛仍在收拾伏羲琴,见他们走远了,朝唐小棠小声说:“颛顼大人今天看起来不对劲啊。”一大清早脸就埋在阴影里,像是心事重重地,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唐小棠上前帮忙:“可能是我昨晚上跟他说的话刺激到他了。”   囚牛露出好奇的表情:“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伏羲让转述的那几句、提醒颛顼不要嫉妒别人的话,但是唐小棠说完以后,面前的颛顼表情实在太诡异了,才让她觉得是不是昨晚的后遗症。   颛顼当时的表情,杂糅了愤怒、悲伤、失落、不甘……等等无数种情绪,瞬息万变,甚至有一瞬间唐小棠觉得看到了些近似仇恨的东西,但只是极短的一两秒,就消失无踪了。伏羲的话明显是话中有话,唐小棠不知内情,但也能看得出,颛顼一定是被看穿了,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也没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几千岁的神了,应该知道怎么调节。”唐小棠觉得还是不该对别人说,就含糊其辞地盖了过去,好在囚牛也不八卦,见她不说,也就不追问了。   回了一趟现世,黄绮回本来在出外景,接到她电话马上甩下一身行头和七八个工作人员,光速飚回学校收拾东西。   女娲从头晚上起就在封印里等着了,小日光鸟简直要被她玩坏了,干脆飞上天去死都不下来,生怕被拔了毛烤成叫花鸡。   “可以上路啦!”唐小棠拖着黄绮回进了封印,朝正在苗圃里玩泥巴的女娲挥手。   黄绮回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有过之前看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乾坤的经历,唐小棠很是怀疑他这次到底带了多少装备,上次去不周山,他从自家六叔手里借了一堆装备,这回不会把人家所有家当都搬来了吧?   女娲欢欢喜喜蹦过来:“哇,好大一个包,里面装的是什么,好吃的吗?”说着就跳上去扒,黄绮回被扯了个趔趄,赶忙卸下背包,打开给她看。   包里意料之中的有单反、笔记本电脑、便携电源等一堆电子产品,意料之外地还有好几匝各种颜色的符纸、防狼器、双节棍、急救包、两套清朝太监的蓝色布袍含两顶带长辫子的帽子,以及一个装着大蒜、十字架等等古今中外辟邪道具的铁皮盒子。   女娲从旮旯角里翻出一包甜言物语的橡皮糖,欢呼一声抱着跑了。   唐小棠狂晕:“你这都带的些什么!”   黄绮回认真地把被女娲翻乱的东西依次装回去:“这都是大家的心意,符纸是司徒嫣让司徒长琴给准备的,防狼器和双节棍还有刚才那包糖是你们宿舍那个秦萌萌让温婷带来的,温婷把她二十年来的收藏全都贡献出来了,哦还有急救包,急救包是让哥和他大哥大嫂准备的,在我宿舍柜子里躺了一个多月了,害我零食都没地方放。”   “那这两套衣服是怎么回事?”唐小棠拎起那长得拖地的太监衣服,“你不会真以为地府里就跟电影里拍的一样,满地都是太监在跳吧?”   黄绮回掂起一顶帽子扣在头上,笑嘻嘻地说:“这是伪装啊,穿上这个,再把这个符贴在脑门上,鬼就分辨不出你是生是死了,我好不容易借来的,用完还要还的!”   唐小棠一脸嫌弃的表情:“要穿你自己穿,我死都不穿。”   按照常理,人只有死了才会被鬼差带到地府,但其实活人也是可以进去的,而且唯一的入口就在幻世西南隅的怀阴山。怀阴山有条河从山腹中流出来,河水常年血红腥臭,偶尔还会有骷髅顺水飘出来,当地人都说那条河是从阴曹地府流出来的,是忘川的下游,如果溯游进山腹中,就能进入地府。   这传言真假掺半,怀阴山确实是活人进地府的唯一通路,但是并非任何人都能进得去,更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得来的。   女娲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全是软糖,一边努力嚼一边说:“普通人要想进地府可麻烦啦,必须把上三代下三代的直系亲人都杀光,才可以哦!而且这样的人进去以后就别想再出来了。”   三人站在怀阴河边,血红的河水滚滚而出,远处的洞穴就像一张吃人的大口,阴森森地笑着,等他们自投罗网。黄绮回去找村民借来了渔船,唐小棠跟摆渡人学掌舵划船,还得准备上一会儿。   “有了崆峒印就一定能回得来吗?”黄绮回双手揣在卫衣的兜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河面。   女娲从包装袋里抖出最后一颗糖,摇头晃脑地说:“你害怕了?如果害怕的话,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哦。”   黄绮回摇摇头,抓了抓脸颊:“我只是怕她白忙活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把命留在下头了。”   女娲嚼着最后一颗糖“唔”了一声,含糊地说:“何(可)以围(回)来了啦。”   “我从小接受的观点就是生死有命,身边的人都告诉我,死是一件很平凡的事,不必难过,也不必去阻止、去挽回,”黄绮回远远地看向在船上摇摇晃晃的唐小棠,惯于卖萌耍痴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与往日性格严重不符的忧虑,“逝者已矣,又何必一定要把死去的人再救活呢?”   女娲笑了:“你喜欢小棠对吧?如果她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又得知有办法可以救活她,你救不救呢?”   黄绮回默默摇了摇头,然后说:“如果是那样,我只会把她放在心里,一辈子。”   女娲舔着手指道:“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啦,你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死人可以复活,其实在几千年前,别说死人可以复活,就是神死了也能复活呢,现在之所以不行了,就是因为你们凡人都觉得‘不行’、‘不可能’、‘不应该’。”   黄绮回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神从来没有说过这个不准那个不许,所有的限制都是你们自己给自己设下的,不是不想去做,只是不相信自己做得到,所以做得到的事也就变得做不到了。”   女娲指着唐小棠说:“想做,去做,坚信自己做得到,像小棠那样,那么不管遇到的任何困难都能迎刃而解。自由的心就是改变一切的力量,当你相信自己做得到的时候,我们就在你的心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黄绮回似懂非懂,女娲又摆摆手,笑嘻嘻地说:“算啦算啦,在一个信奉死亡的家里长大的孩子是不可能一下子接受这种事的,就当我没说过吧,糖还有没有?”   黄绮回从口袋里翻出一颗酒心巧克力递给她,女娲心满意足地吃了,然后说:“你比那只臭狐狸看着顺眼多啦,记住啰,小棠一生有三次魂飞魄散之劫,现在还有一次……到时候可就全看你的啦。”   说这话的时候,她稚嫩的脸上表情讳莫如深,一直到很久之后,黄绮回才弄明白这句话里真正的含义。   TM:砂上之梦   Track04、砂上之梦   TV动画[THE`THIRD~苍瞳的少女~]OP   作词:岩里佑穗   作曲:大桥惠   编曲:大桥惠   演唱:佐佐木ゆう子   これほどそばにいるのに伝えられず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告诉你】   強く思うほど言葉が見つからない   【越是强烈的心情,越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悲しいのは運命じゃなくて   【悲伤的并非命运】   出会いのすべてに終わりがあること   【而是每一次相遇都必然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未完なるもの、目覚めよ夜を越えたら   【醒来吧,尚未成事的人啊,越过无边的黑夜】   砂漠の果てに、真実がまってるよキット   【在那沙漠的尽头一定有苦苦追寻的真相】   東の空にその日が舞い降りても   【东天的太阳总会渐渐西沉】   秘めた誓いを汚すこともできない   【但却无法玷污隐秘的誓言】   守る人が胸にいるとき   【心中有想要守护的人时】   初めて誰もか強くなれるなら   【任何人都会变得强大起来吧】   君を求めて、愛のために戦うよ   【为了追逐你,我为爱而战】   君を愛して、束なせない自由なんてない   【为了爱你,我情愿画地为牢】   うぶごえあげた小さ願いよ   【这刚刚诞生的小小心愿啊】   きじょうの夢に終わらせたりしない   【绝不会像海市蜃楼那样消失】   未完なるもの、目覚めよ夜を越えたら   【醒来吧,尚未成事的人啊,越过无边的黑夜】   砂漠の果てに、真実が待ってる   【在那沙漠的尽头就有苦苦追寻的真相】   君を求めて、愛のために戦うよ   【为了追逐你,我为爱而战】   君を愛して、束なせない自由なんてない   【为了爱你,我情愿画地为牢】   第五卷:恋之所向,步步生花   181、漫漫阴司路   怀阴河水腥臭扑鼻。   唐小棠鼻孔里塞着两团湿纸巾做过滤器,可还是被臭得头晕。   她站在船尾掌舵,随着小船逐渐深入洞窟,河水的颜色也由鲜红变成深红、褐红,最后阳光彻底消失,看上去就是一沟黑色的臭水。   “你别晃手电筒了,我本来就晕船,这里又那么臭……”   女娲手里的狼眼手电是现在唯一的光源,照明度相当可观,女娲像个坐不住的小孩子,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手电的光也跟着她转来转去,晃得唐小棠越发难受了。   作为唯一的男劳动力,黄绮回卖力地挥着短桨,逆水前行。越朝洞窟里深入,水流似乎越湍急,船行的阻力也越大,就听他呼吸声响亮,在不到两米高的弧形洞窟里回荡不止。   唐小棠忍不住问:“要多久能到?”   女娲无辜地耸耸肩:“阴阳桥的话应该快了,过了阴阳桥还要多久我就不知道了,只能你自己去摸索啦。”   “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唐小棠有点担心黄绮回的体力,虽然他看起来也不瘦弱,但划船毕竟是个力气活,一般人还是扛不住这么划一两个小时的。   黄绮回抹了把汗,说:“停下就被冲出去了,两边也没有可以拴绳子的地方。”   他说的也对,唐小棠又说:“那要不我们换换,你来掌舵。”   黄绮回没说话,继续奋力划,女娲玩着自己发梢说:“过了阴阳桥还不知道有多远呢,你还是省点体力后面划吧。”   唐小棠只得收回这个建议,继续站在船尾掌舵。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渐渐容不下人站着,也不能自由地挥桨了,唐小棠于是到船舷另一边,学着黄绮回的样子用另一个桨戳洞壁,艰难前行。   不怪人们都把学习比喻为逆水行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唐小棠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大汗,看一旁的黄绮回,短发都湿成一缕一缕的,汗水还一股一股顺着鬓角往下流,不禁感到胸口发闷。   对于黄绮回坚持要跟着闯鬼门关的事,司徒嫣的解释是——与其说他对朱槿大人的死抱有愧疚之心,不如说他想找个理由为你做点什么,让你高兴,而送死这种事,处于他这种立场的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做的,当他没有理由阻止你的时候,只能陪你一起去了。   他对自己的心是从什么时候由朋友朝着喜欢的人开始转变的,唐小棠已经无法去探究,也不敢去问黄绮回本人,因为在她心里,仍然只当他是好朋友,光凭这一点,就没有资格去揭对方刻意藏起来的伤疤。   喜欢上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是怎样的感受,唐小棠自己也很清楚,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宁可朱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样就可以欺骗自己,我已经放弃了,已经不再奢望了。   当初勉强自己有多痛苦,黄绮回现在一定也是同样的感受。   “啊,到了!”女娲冷不丁的一声,将她从意识深处拽了回来。   洞窟走到了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茫茫开阔的黑色水域,一眼望不到边,只有一道圆弧形的拱桥横跨在水中,手电的光照过去,桥和影子合成了一个圆。   女娲指着桥说:“这就是阴阳桥,过了桥洞就是阴司的地界,我们只能到这里,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唐小棠嗯了一声,先将船停靠在桥下,然后将他们俩送进封印里。   “你真的要去吗?”黄绮回挣扎地问,“万一回不来,你就等于是死了,你爸爸妈妈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你……”   唐小棠莞尔一笑,反问:“怎么会回不来呢?我不光自己要回来,还要把老师带回来呢。”   黄绮回语塞,女娲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放心啦,小棠觉得自己能回来,所以一定能回来的。”她们俩都这么说,黄绮回只得胡乱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到了就马上叫我们。”   唐小棠答应着,从封印里消失。   黄绮回挠挠脖颈子,索然无味地走到花架下,趴在藤桌上发呆去了,女娲磨了一阵没能把他拖起来陪自己玩,只好一个人到池塘边去喂鱼打发时间。   唐小棠回到船上,解开拴在桥栏上的绳子,划着桨慢慢穿过桥洞。   似乎比想象中要容易啊,她慢吞吞挥动船桨,水声哗哗,小船逐渐远离了阴阳桥。前方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绑在船头的手电投出一道明亮的白光,极限距离内除了银波涌动的水面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里的水流不再像洞窟里那么急,唐小棠划累了就停下来吃点东西,没人掌舵,她只好用司南确认方向,倒是很方便。   渐渐地连身后的阴阳桥也看不见了,前后都是一片黑暗,唐小棠划划停停,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形状,似乎是一扇圆形拱门。   她立刻来了精神,原本酸软的胳膊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桨挥得飞快,船一点点接近那道门。   然而当她逐渐接近那道“门”后,唐小棠愕然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门,而是来时见到的阴阳桥!   无边的黑暗中孤零零浮在水上的一座桥,对面是来时的洞窟,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   唐小棠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绕回来了?还是说这是另一座桥,钻过那个洞窟就可以到阴曹地府?   她将船划到桥下,在桥栏上发现了之前拴绳子留下的痕迹,证明这就是来时的那座桥,自己真的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我没有掉头啊……”唐小棠迷惑了,只得再次调转船头,再走一次。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唐小棠累得筋疲力尽,可出现在前方的仍然是那座熟悉的桥。她一路上不断确认方向,司南也没有坏掉,偶尔她桨打过头了,还会提示她更正航线,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今天是到不了了,唐小棠将船拴好,回封印里做饭吃。   黄绮回本来像三伏天的狗一样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发呆,眼角瞟到她出现,马上蹦出苗圃迎上去:“到了吗?”   “没有,情况不太对,”唐小棠揉着酸痛的胳膊,伸长脖子找女娲,“女娲娘娘!”   “哎!”女娲满身泥水,光着脚丫子跑了过来,“这么快就到啦?”   唐小棠无可奈何地说:“没有没有,哪有这么快,先吃晚饭吧,去摘两个番茄来炒土豆片,中午的菜汤热一下,荤菜么,蒸德州扒鸡好了,实在没力气做了。”   女娲也不多问,奔去摘番茄,唐小棠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去厨房做饭,黄绮回跟进来:“你刚才说情况不太对,怎么了?”   唐小棠弯腰从橱柜里扯出装土豆的箩筐,捡了两个大的,扔进盆里,黄绮回主动接过来:“我洗吧,你先休息会儿。”   “番茄来啦~”女娲吧嗒吧嗒跑进来,身后一大串泥脚印。   唐小棠把速食鸡放进蒸锅蒸上,然后呼地长出一口气,靠着墙根坐下去,女娲蹲在她身边,捧着腮帮子看她:“怎么啦,嘴角往下撇,遇到麻烦了?”   唐小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怎么了呢?”   黄绮回削土豆皮的动作笨手笨脚,唐小棠乐得休息一会儿,也不催他,只说:“过了阴阳桥也到不了地府。”   女娲睁大了眼睛:“哎?到不了吗?应该能到啊,以前有人走过呢。”   “谁走过?”唐小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一茬,不觉惊讶。   “刑天呀,”女娲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很自然地说道,“两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共工的魂不是在我手上嘛,刑天求我放他去轮回,连伏羲也跟着来求情,最后我说只要你能把你所有血亲都杀了,从怀阴山下进入地府,陪他轮回一遭,我就答应,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把自己三个儿子都杀了,最小那个才三岁呢!我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一起入昊天塔,去轮回转世。”   刑天为了救共工把自己的儿子都给杀了?!这听起来可有点惊悚,唐小棠原以为他们俩就是生死至交,为了对方可以不要命,没想到刑天连自己儿子都能狠心杀了,呃、莫非他和共工是那种关系?   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跑偏了,唐小棠赶紧挥了挥手:“他就是从这里入地府的?”   女娲点点头:“对呀,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了,他的脑袋是给轩辕剑砍掉的,被伏羲救活以后就刀枪不入了,想死也死不成。我本来是想开个谁也不会答应的条件堵住他的嘴,谁知道他……”   黄绮回削好土豆皮又开始洗蕃茄,唐小棠扶着墙站起来,洗洗手开始炒菜。   “怎么会进不去呢?他真的是从这里进去的呀,整个幻世人人都知道的!”女娲迷惑了,小嘴撅着,不相信似的问,“你怎么知道进不去的?”   唐小棠说:“我过了桥洞以后一直往前划,划了两个小时后居然绕回来了,又回到桥边了,再划一次还是一样,证明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会不会是你划着划着就偏离方向了?有地转偏向力,你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但其实早就歪了。”黄绮回问。   唐小棠摇头:“不可能,我能歪司南也不能歪啊,我一直按他指的方向在划呢。”   谁都会错,司南是肯定不会错的,这下黄绮回和女娲都无话可说了。   182、争执   吃过晚饭以后唐小棠又出去试了一次,结果仍然是一样,船一直朝前走,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会不会是……要特定的时间来,通往地府的门才会开?”唐小棠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下巴搁在抱枕上有气无力地问。   女娲小手一摆:“不可能啦,这条路从太古时代就有,又不像现在,可以用光敏热敏元件控制电路。”   唐小棠顿时肃然起敬:“你还知道热敏元件……”女娲笑嘻嘻地往嘴里塞薯片:“那当然啦,与时俱进嘛。”唐小棠啼笑皆非。   一旁的黄绮回正在用笔记本翻阅温婷给的各种资料,想从里面找到点相关信息。   “也不一定要用热敏元件,”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镜,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斯文,“我记得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利用季雨、潮汐、地热等东西来做机关了,连人类都能想到的东西,神不可能想不到吧?”   “嗯……可是刑天也没说啊。”女娲托着腮帮子,一副苦恼的表情。   唐小棠喝了一口咖啡,冷掉了,不过提神的功效更好了。咖啡倒映着她的脸,随着她无意义的摇晃,逐渐转成一个漩涡。   “啊!”她一下子坐直了,两眼放光,“你们说会不会有磁场在干扰司南先生?”要不怎么解释自己鬼打墙一样无限往回走的状况。   女娲和黄绮回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可能,就被司南自己给否了:“我要是靠地磁场来找东西,金字招牌也得砸了。”   唐小棠吐吐舌头,又趴了回去:“那到底怎么回事……”   司南悠然道:“此乃天机,我不可泄露太多给你,但可以提醒你一句,无论何时,我都是指向你心中所想的东西。”   什么嘛,这种话提醒了跟没提醒有什么区别,早八百年就知道你是这个功能了,唐小棠撇了撇嘴,话藏在心里没敢说出来。   三人思考了一夜,没得出什么结果,第二天一早唐小棠只得又腰酸背痛地上路。   只不过这回她没有走与阴阳桥垂直的路线,而是选择挨着山壁——也就是与桥平行的方向走。这回的路线终于有了点不同的结果,一个半小时后,她从山壁的另一次又回到了原点。   总算不是原路返回……但这和原路返回有什么区别?唐小棠快要郁卒了。   原本以为找齐了崆峒印就能进地府,谁知临门欠一脚,竟然怎么也进不去!   “不要灰心嘛,至少你证明了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是圆形的,你不是鬼打墙,只是被水流推回来了而已。”女娲很乐观地总结了一句。   唐小棠抱着头哀嚎:“这种问题证明了有意义吗?没有,有吗?没有!”   女娲噗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一阵见唐小棠郁闷得快死了,又大模大样地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定可以进去的啦。”   黄绮回已经把从温婷那里拷来的资料看完了,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这会儿摘了眼镜揉着充血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缘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勉强的。”   唐小棠心情本来就不太好,一听这话心里就冒火了,但她一向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即使有点生气,表现得也不太明显:“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绮回说:“我觉得……你和刑天还是不一样的,他是寻死,而你不但要活着出来,还要把已经死了的人也带回来,可能……我觉得可能这是老天在劝你,阻拦你,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应该妄执……”   他话没完,唐小棠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还很平静,声音里却已经透出怒意:“黄绮回,这种话我不想在听到第二次,就算你是为我好,也请你考虑一下自己说出来的话别人想不想听到。”   “忠言逆耳,”黄绮回今天异常的固执,明明看得出她生气了,却还坚持说,“不是每个人都只会捡着你爱听的说,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从你一开始有这个打算以来,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只是谁都不敢跟你说而已。”   唐小棠明显地呆了呆,黄绮回合上笔记本,以一种格外严肃的表情对着她,说:“司徒嫣、温婷、秦萌萌,还有让哥和他大哥大嫂,大家都不赞成你的决定,只是他们都觉得你需要一个情感的发泄过程,给你几个月,你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幻世虽然也危险,但好歹还在控制范围,有人陪着你,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你们……”唐小棠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情,像是在四面楚歌的时候还被人背叛了一样,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也许你会觉得我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我们都是凡人,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不相信这种事可以做得到。那小悦他们呢?在不周山的时候,你和睚眦说话那会儿,小悦和囚牛谈起你的事,都说去地府救人只是理论上做得到,古往今来,谁这么做过?谁成功过?就算你有崆峒印,崆峒印商朝的时候就碎了,有人用它从地府回来过吗?”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堆,黄绮回深深呼吸,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无意识地摩挲,低声道:“你在意的只有一个人,在意你的人却有很多……”   唐小棠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成了拳,似乎压抑着无尽的愤怒,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个异想天开的笨蛋……一个个假装支持我帮助我,其实是希望我早点忘了老师……你!你坚持要陪我来,根本不是真心想陪我,只是打算在最后关头劝我放弃而已吧!”   黄绮回也不反驳,沉默地坐在椅子里。   女娲歪着头戳了戳腮帮子,说:“我想不是啦,小黄子,你不是这么想的吧?怎么不说话?”   “你一个人跑到幻世去,说什么要借伏羲琴去大泽,也是骗人的?”唐小棠身体微微发抖。   黄绮回咂了下嘴,说:“小糖糖……”   “如果不是我也恰好去了大泽,你是不是打算回来告诉我,你亲自去实践过了,这条路行不通?”   “小糖糖,你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眼看着往日温顺和气的唐小棠怒目圆睁,脸色青白,声音听上去已经濒临歇斯底里,黄绮回沉沉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的确,我和他们一样,都不希望看着你去送死,但我知道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不可能说服你,只要说服不了你,你就一定会去。”   唐小棠倔强地站在桌边,鼻子一抽一抽,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如果不去试试,你是绝不会死心的,如果说服不了你,我的想法是……那就替你去好了。”   唐小棠摹地一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黄绮回靠在藤椅里,仰视着她,嘴瘪了瘪,说:“人是我害死的,一命换一命,帮你去地府走一趟,能救尽量救,救不了……大不了就是死。你知道救不活了,也就不会再坚持,你才十九岁,失去了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时间长了,慢慢地就……想开了。”   “虽然后来你说你和崆峒印融为了一体,我还是不想你去送死,所以……才会跟着来,听不听在你,劝不劝却在我。”   “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坚持要去,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如果回不去,就让司徒长琴转告爷爷,说我学艺不精,死在了厉鬼手里,也就结了。”   说完,他从椅子里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出了花架,到院子外面嘲风走前栽的小树林里散步去了。   唐小棠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先前的怒火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心里剩下一片茫然,掺杂着愧疚、懊悔、自责……三个月来,自己满脑子只有救活老师这一个想法,压根没去考虑周围的人是怎样看自己的,他们是不是会担心,想要劝自己,却又不知道怎样劝。   是的,如果不尝试一下,自己是不会死心的,可万一真的一去无回了怎么办?自己的信心,究竟是什么地方来的呢?   手背上忽然一热,唐小棠低头一看,是女娲用她肥嘟嘟的小手拉住了自己。   “别露出那种表情来嘛,他们不相信人死能复生,你自己也动摇了吗?”女娲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我就不说啦,如果真的有危险,盘古大神怎么会让你去呢?你要是也困在地府回不来,那狐狸转世以后不得念死他呀!”   “可是……”唐小棠咬着嘴唇,黄绮回刚才的一番话实实在在地命中了她的要害,他说的那些,自己真的没有想过——又或者是每当要想到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避开,不去想,不敢想,好像生怕一旦想了,就没有勇气坚持下去了。   女娲爬到椅子上站着,比唐小棠还高了半个头,两手扒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你的信念,明白吗?”   女娲的话语像有某种神奇的力量一般,安抚了唐小棠心中翻涌的悔恨之情,赐予她平静,赋予她力量。唐小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又重新有了光彩。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动摇的,为了老师,也为了所有担心我、在意我的人,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这样就对了,”女娲甜甜地一笑,抱住她的脖子,“再去试试吧,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嗯!”   唐小棠这一去,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黄绮回从树林里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别墅门口发呆,午饭晚饭都没吃,女娲玩了一天累了,才跑到他旁边来,用力扯他胳膊:“小黄子,起~来,我肚子饿了,快去厨房做饭,嘿~哟!”   黄绮回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会做饭。”   女娲不依不饶:“那煮面条给我吃。”   “面条我也不会煮。”   “蒸馒头总会吧?”   “不会。”   黄绮回一直爱理不理,女娲小嘴一瘪,后退两步,开始酝酿。   就在她刚挤出一滴眼泪来的时候,院子前方空地上白光一闪,唐小棠回来了!   而且是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我找到路了!”   183、好事多磨(红票加更)   就在女娲酝酿着要用大哭把黄绮回逼进厨房的时候,消失了一天的唐小棠回来了。   “我找到路了!”和之前几次无功而返时候的垂头丧气不同,这一次她几乎是欢呼雀跃着回来的,冲上来就将女娲抱起来转了一圈,然后又给了黄绮回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找到路了找到路了!”   黄绮回被她抱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点反应,唐小棠已经蝴蝶般飘进了厨房:“今晚一定要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想吃什么尽管说!”   女娲哗地一下欢呼起来,双手高举,尾随而去:“我要吃糖醋肉圆子!”   “小意思!等着啊~”   黄绮回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有点晕眩。   找到路了?真的……找到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吗。这时候就应该像女娲那样,欢呼,陪她一起高兴,说恭喜的话,趁机宰一顿大餐什么的,这样……才是好朋友该做的吧?   可是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啊。   嘴角机械地动了动,想笑,笑不出来,手机屏幕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   不行啊,要笑才好,必须笑起来才行!   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唐小棠一边扎围裙腰带一边问:“叫你半天怎么不吭声啊,晚饭想吃什么?”   忽然一瞬间就毫不费力地笑起来了:“当然是要吃大餐啦!把你所有的拿手菜全都摆出来招待我们才过得去吧?”   唐小棠比了个OK的手势:“我尽力吧!材料有限,饿的话先去客厅的箱子里找点饼干吃吧,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开饭呢。”   随着她转身回厨房,笑容如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黄绮回揉了揉脸,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声,自言自语道:“黄绮回啊黄绮回,你这下真的可以去拍电影了。”   一个小时后,唐小棠准时开饭了,四方的饭桌上摆了七八个菜,几乎把厨房里所有食材都用上了,菜色前所未有的丰盛,女娲“哇~~”地一声,手也不洗就想扑上去抓鸡腿,被唐小棠一把揪住:“去洗手!就算你是三皇吃饭前也要洗手!”   女娲吐吐舌头,乖乖去隔壁洗手间洗了手,回来时手还在裙子上揩水:“你真的找到路了呀?怎么找到的?”   唐小棠笑容满面,给她盛了一碗饭,又用手指抹掉她嘴角的饼干渣:“还是多亏了司南先生的提示,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搞错了。”   她这一趟出去,心里一直在想司南那句“我都是指向你心中所想的东西”到底暗示了什么,为了求证这一点,唐小棠又一次划着船朝前两次的方向去,一边划,一边不断问自己:“我现在想的到底是什么?”   司南的指针呜呜呜转动,几经周折后,唐小棠总算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刚过阴阳桥的时候,我觉得通往地府的路就在前面,于是心里想的是我要一直往前走,所以司南先生就为我指了正前方,”唐小棠也饿坏了,一边大口吃,一边给他们解释前因后果,“等到我划远了,看不见阴阳桥,没有参照物了,心里的想法就变成了:我要到地府去,于是这个时候司南先生指的方向就发生了变化。”   女娲疑惑地眨巴着眼:“难道不是正前方吗?”   唐小棠笑着摇头:“你们猜真正的入口到底在哪里?”   女娲摇摇头,黄绮回想了下,说:“如果照你这么说,司南中途改变了指的方向,又把你带了回来,那就是说入口其实就在阴阳桥附近。”   唐小棠一打响指:“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无论出去多少次,都一定会走回头路,我以为在向前划,但其实周围没有参照物,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掉头往回走了,而往回走的时候,我才真正是向着入口走了。”   “哎呀,那你往回划,不就可以找到入口了吗?怎么还是没找到呢?”女娲刨着碗里的饭说。   “道理是一样的啊,因为有了参照物,我的想法就又发生了改变,变成了我要朝着前面那个东西前进,于是司南先生指的东西,就变成阴阳桥,而不是入口了。”   唐小棠乐津津地看着他们俩完全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女娲扭着身子撒起娇来:“哎,怎么这么复杂,你就直接说你怎么找到入口的不就完了。”   “其实方法很简单,当年刑天没有司南也能找到,我反而是被误导了,”唐小棠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圆,说,“等我发现自己心里所想的变了又变以后,我就干脆从一开始就坚定了唯一的信念——我要去地府的入口,然后司南先生果然就给我指了出来!”   两个多小时前,唐小棠第N次回到阴阳桥下,身体已经累到不行,但这一趟的发现,足以令她再次打起精神来。   她捧着司南,虔诚而专注地想——我要进入地府,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铜盘上的司南竟然疯狂地转了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唐小棠回忆起以前中学课本上说到的这种情况,恍然大悟——原来入口就在阴阳桥下。   于是她抱着司南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又黑又臭的水里,瞬间就被强大的吸力扯了下去。   “就这样?”   “就这样啊。”   黄绮回瞪大了眼:“这也行……”   唐小棠沉痛地点点头:“事实证明,这真特么行。”   随后又说:“我一直往下沉,水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奇怪的是也不需要呼吸,等我落到地面的时候,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地府地府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地下之府啊。我在附近走了走,看到拿着鱼叉的小鬼在巡逻,就知道没错了。”   “那……”黄绮回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然后挤出个无懈可击的笑脸,“第一步算是走对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明天一早就去找阎王要人?”   唐小棠正在用纸巾给女娲擦嘴,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不啊,一会儿吃了饭就去,接了老师再回来休息也不迟嘛。”   黄绮回无声地点了点头,低头吃饭。   三人吃晚饭,唐小棠火速把锅碗瓢盆全洗刷干净,然后一手拖一个,欢天喜地出了封印。   一般说到冥界、鬼界、死后的世界,人们想到的无外乎都是阴森森、冷冰冰的地方,终年不见光,四周弥漫着黑色的雾气,头大身子小的大鬼小鬼一手拿着钢叉,一手扯着铁链,铁链那头还拴着个走路踉踉跄跄的鬼魂,穿过一座窄窄的桥,下面全是各种厉鬼,伸出无数的手,想把人扯下去——   但其实不是,女娲是神,黄绮回是阴阳师,但两个都是第一次来到阴间,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们都吃了一惊。   这和阳间没什么分别嘛!   街道还是那个街道,行人还是那个行人,除了天上的月亮是绿色的之外,简直看不出这是阴间。   女娲嘴张成O字形:“哇……这就是阴曹地府啊,怎么看起来比上面还要好。”   确实如此,阴间的街道上没有车辆,天空中繁星璀璨,地面上干净清爽,墙角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屋顶上爬满碧绿如玉的草,行人悠闲自在,见到彼此都会笑着打个招呼,谈论几句何时去投胎,言谈中充满了对阳间的向往和好奇。   哪有半点传说中爷娘妻子走相送,哭声直上干云霄的凄惨,传说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黄绮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街道,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人死了以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不呢,人死了就没啦,这些都是还没出生的人,”女娲虽然没来过,但对生死轮回的了解,还是比他要略多一些,“人死三魂灭,但七魄却会留存在阳间,鬼差负责把七魄带回来,重新分配,然后送去投胎。”   唐小棠忍不住说:“那魂魄不是越来越少了吗?”   女娲点点头:“从数量上来说是啦,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伏羲那家伙死掉了,之后几千年里出生的人,灵魂都不怎么完整,所以总是会被拥有自己缺了的那部分东西的人吸引,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傻事,可不少人还以为那是真爱呢。”   唐小棠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我的魂魄也是不完整的吗?”黄绮回突然问。   女娲狡猾地一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黄绮回自嘲地笑笑,不再追问。   街上有不少穿着白衣服黑裤子的鬼差在巡逻,外表看起来和过往的行人没什么区别,只有肩头的三叉戟能让他们显得稍微有点与众不同。   唐小棠上前去叫住一位鬼差,友好地打招呼:“你好,请问去阎王殿的路怎么走?”   那鬼差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抽了抽鼻子,狐疑地道:“你们身上的味道怎么不对,刚死的?”   三人一起点头:“对啊对啊。”女娲说:“新鲜着呢,尸体都还没冷。”   鬼差啧地一声,问:“那怎么没人给你们引路?负责接你们的是谁,怎么把你们扔在这儿就不管了?”   “接我们的人……他……他说有点急事走开一会儿让我们在这里等!可我们……等了几个小时了,他还没回来。”唐小棠急中生智,答道。   鬼差大声道:“他这样属于旷工行为!把他名字告诉我,我带你们去投诉他!”   唐小棠是取名无能星人,况且也不知道鬼差的名字遵循个啥规律,被这一问顿时噎住了,幸好女娲及时开口:“他说他叫阿德。”   鬼差两眼一下就瞪了起来:“我就叫阿德!怎么回事、唔呜呜呜呜……”   说时迟那时快,唐小棠和黄绮回同时伸出手用力捂住他的嘴,拖走!   184、恶人有恶报   “唔呜呜呜——!”   名叫阿德的鬼差被唐小棠和黄绮回两只手捂住嘴,拧着胳膊拖进背街的巷子里,一路不住地挣扎,手不能动,只剩两腿乱踢,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阿德:“呜呜呜!(放开我!)”   女娲捡了他掉下的三叉戟,雄纠纠气昂昂地扛着过来,浒地一声,戟尖对准了他的鼻子:“小乖乖,不要叫哦~不然就算你是鬼,也会再死一次哦~”   唐小棠一头黑线,一边用力压制这鬼差,一边说:“这种时候就不要学康康了好吗?有没有办法让他安静一点啊!”   女娲于是干咳两声,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阿德猛点头:“呜呜呜!(我听话!)”   于是嘴上捂着的两只手都松了,阿德大喘了一口气,鼻子都气歪了:“阎王眼皮下,你们这三个新死的鬼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你们违反了治安管理处呜呜呜……”   “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嘛,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两百元以下罚款或警告,我们懂的,”唐小棠一边捂他的嘴一边替他把话说完,“正好我们要去见阎王,办点正事,等正事办完了,你要拘留拘留,要罚款罚款,至于警告……刚才应该已经算警告过了,就省了吧。”   阿德“呜……”的一声,眼里全是悲催,可以想象,阴间那么和谐,发生这种事的概率简直可以排到小数点后一万位去了,像他们这样大模大样闯进来还挟持公务员的,一看就是阳间的人。   黄绮回有点同情他,就说:“我们不是鬼,只是有事要见阎王,你面前的那个是女娲娘娘,我想你应该知道得罪了她是什么下场。”   阿德顿时抓狂起来:“呜呜呜呜!”唐小棠一个抓不住,被他挣脱出去,黄绮回独力难支,差点被扯得摔出去。   “女、女娲娘娘!”阿德几乎连胆也吓破了,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娘娘大人有大量,请饶小的一命吧!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女娲戳着自己脸颊:“你又让我饶你一命,又说自己该死,那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啊?”   阿德一愣,唐小棠就笑起来:“你就别欺负他了,一会儿吓死了就没人给我们带路了,总不能再去绑一个。”   女娲点点头:“你起来,带我们去见阎王,见到了阎王,我就饶你不死。”   阿德连忙爬起来,中途脚软差点又跪下去,缩着肩膀,胆战心惊地瞟着左右的这一男一女,心想面前的这是女娲,那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才一走神,三叉戟就戳到了眼前:“走不走!”   “走、走……”   有土著带路,去地府倒是很简单,阿德被他们三角状困在中间,哆哆嗦嗦地用手指着前方一座吊桥:“过、过了这吊桥就就就……就到阎王殿了,我、小的身份卑微,不、不不能靠近,几位大人请请……请!”   三人远远眺望过去,一条容不下两人并肩行走的吊桥如一线天梯般,从这段的峭壁末梢,直连到两三百米外的山峰上,山顶上金碧辉煌的一座宫殿,确实像是地府的高级办公大楼。   唐小棠爽快地放开他:“行了,这没你什么事了。”然后带头走上了吊桥。   黄绮回紧随其后,女娲又用三叉戟威胁了阿德一番,才最后一个上吊桥。   吊桥两侧都是万丈深渊,云环雾绕,走在上面犹如立在九霄云端,唐小棠打趣地说:“以前玩仙四,特别喜欢看天河踩着剑,带着菱纱在天上飞的那个视频,觉得好羡慕啊,现在走在这里,感觉和御剑飞行好像哦!”   回头一看,黄绮回脸色苍白,两手紧紧抱着吊桥的绳索,好像生怕会掉下去一样。   唐小棠只单手扶着绳索,奇怪地问:“你怎么怕成这样?恐高吗?”   黄绮回吞了吞唾沫,说:“不恐高,但是这个桥……走一步晃三晃,感觉随时会翻过去,不怕也难啊!”   唐小棠再看走在他后面的女娲,也是小心翼翼地抓着绳索,不由奇怪:“那我怎么就不觉得害怕?”   黄绮回眼皮一跳:“你……应该是摔太多了,摔出免疫来了。”   唐小棠恍然大悟,深沉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已经摔成专业户……”话音未落,一阵大风猛然刮来,冷不防真的将吊桥掀得翻了过去,“哇啊啊——!”手心火辣辣地一痛,人已经飞了出去。   “哈哈哈哈!”来时的方向传来阿德嚣张的大笑声,“我让你们装模作样吓唬我!全都到地狱里去受刑吧!”   黄绮回和女娲走得小心,两手不离绳子,桥被大风吹得翻过来,抓得及时,只不过是惊险地吊在了半空中,尚且吓得大叫,而唐小棠则是完全被抛了出去,一道弧线飞向离吊桥十万八千里远的云雾里去了。   “小棠!”   “小糖糖!”   阿德简直得意到了极点:“阎王眼皮底下,目无法纪,作恶犯乱……”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清灵悠长的鸟鸣,只见一道金色的弧线划过深蓝色的天空,霎时间方圆百里明如白昼,星辰黯淡,苍穹澄澈,无边云雾也被瞬间驱散,橙色的火海显露出来,大如车轮的气泡显示着那翻滚的岩浆,温度足以将人烧得连灰也不剩。   黄绮回只往下看了一眼,就差点手软得抓不住绳索,更不要说女娲,早就抱着绳索哇哇大哭起来。   阿德站在峭壁边双手抱头,惊恐地大叫:“什、什么!!!”   那道金色的弧线靠近了,更靠近了,自唐小棠身下倏然一掠,将她稳稳接住,然后振翅高飞,冲上云端。   “阎王眼皮底下,公报私仇,扰乱功过桥秩序,你该当何罪!”   双翅展开足有数丈宽,浑身的羽毛都是金光耀目,悦耳动听的女声带着高高在上的严厉。   唐小棠一下认出了这嗓音的主人:“媚离?”   正是当初在鼓浪屿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日光鸟媚离,时隔一年,竟然地府又见到了她,唐小棠的心情瞬间如被她的光芒照亮了一般晴朗:“你怎么会在这里?”   媚离又将挂在桥上的那两人接了,这才说:“羲和女神吩咐我们在地府等候,我与哥哥们便在此看管功过桥下的炼狱火海。”   黄绮回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额滴个神啊小糖糖,你在地府里都有熟人,真是不服不行啊。”   媚离呵呵一笑,带着他们飞过了深渊,落在了山巅的宫殿前。   她问:“它怎么样了?”   唐小棠笑着说:“不好不坏吧,就是总有人手痒爱欺负它,要我抱出来给你看看吗?你们日光鸟一族恐怕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和孩子吧。”   媚离仍是鸟的模样,比他们三个人叠在一起还要高,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慈爱:“不必了,你是盘古大神选中的人,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它。”   唐小棠感激地仰头望着她:“谢谢你。”   媚离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张开翅膀,又化作金光飞去,大雾再次聚拢,掩去了吊桥下骇人的火海。   目送她离开后,唐小棠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头看身后的宫殿。   阎王,全称十殿阎罗,顾名思义,在阴曹地府掌管生死轮回的,其实一共有十个人,分别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杵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和转轮王,分别司管不同罪恶的考量、惩罚、赦免,真正有轮回决定权的,只有最后一个转轮王,只是许多神话都将他们十个合并为一个,简称阎罗王,大概是为了方便记忆吧。   十殿阎罗的宫殿同在阎浮提洲南二铁城山,也就是唐小棠等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放眼望去,二铁城山山势陡峭,直拔云霄,十座宫殿旁山而建,逐层递增,盘桓向上,看上去庄严肃穆,雄伟壮丽。   “真壮观……”唐小棠看得眼都直了,“依山势而建的宫殿,让我想起了崇圣寺,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走了两个钟头都没爬到顶。”   黄绮回嘴角抽搐了几下,吐出一句话:“为什么我想到的是黄道十二宫……”   唐小棠:“……”   “一定是我想的方式不对。”   “必须是!”   一排整齐的石阶蜿蜒而上,通往转轮王殿的路……实在不能用漫漫两个字简单地来形容。唐小棠张着嘴仰头看:“我的妈呀,用脚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明天天黑都未必到得了。”   黄绮回两手插兜里,迈步上台阶:“那也得走啊,有什么办法。”   唐小棠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请媚离送佛送到西,带我们上去了。”   “你不是自己有一只日光鸟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唐小棠真诚地看着他:“亲,你想被烤成人排吗?媚离是因为死了所以没有温度,要是用封印里那只,它分分钟出炉,我们秒秒钟新鲜了信不信?”   黄绮回无语凝噎,女娲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一手拖一个:“走啦走啦,千里之行,溃于蚁穴,总会走到头的!”   “我谢谢你了!那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呸,不对,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唐小棠不留神说错了,瞬间炸毛,“靠!你们两个的思维方式怎么都那么鬼畜,把我也带得不正常了!”   黄绮回笑得滚到台阶上去,唐小棠两手叉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正在这时,高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又惊又疑的声音:“丫头……?”   ——   分分钟出炉,秒秒钟新鲜。这是嘉华饼屋的广告语,话说我也是出省以后才知道原来嘉华只是本土连锁店,大家如果有机会去云南旅游,强力推荐嘉华的鲜花饼和蛋挞!好吃又便宜有木有!   185、地府重逢   就在唐小棠被黄绮回和女娲接连的脱线思维搞得炸毛的时候,高处山崖上突然传来一个又惊又疑的声音:“丫头?”   唐小棠瞬时如被电击了一样挺直了脊背,刷然扭头往高处看去。   距他们最近的秦广王殿前,怪石嶙峋的山壁上红发飘扬,探出大半个身子来往下看的人,是朱槿!   唐小棠刹那间失去了语言功能,朝思暮想的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眼前,之前设想过的所有重逢话语全都飞到了银河系外,除了眼里能看到那团火红外,已经什么也听不到、想不到、说出不了。   “丫头,你……”她一抬头,朱槿更加确认了是她,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要从上面直接扑下去了。   幸好后面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身着群青色袍子的秦广王一手将他扯回来,好笑地道:“看什么呢?留神摔下去,鼻子先着地,那你英俊潇洒的脸可就从此毁了。”   朱槿啪地拍开他的手,单手在岩石上一撑,一个漂亮的旋身,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唐小棠兀自处于大脑当机状态,朱槿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猛烈地摇晃起来:“真的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会等你了吗,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那我当初的所作所为不都全白费了吗!”   一旁的女娲和黄绮回蹭的一背脊冷汗——这么摇脖子会断的吧!   但幸得他这么暴躁,唐小棠从失魂状态中恢复了正常,本该先澄清一下误会,却还是无法控制情绪,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老师!”   她一哭,朱槿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摇,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歉疚得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一见面就吼你,是我不好,别哭了丫头,别哭,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吼你了,再也不吼你了,乖,不哭了好吗?”   唐小棠死死抱着他,痛哭流涕:“老……师,我来救你了……”   朱槿用力闭上眼,将脸埋在她颈侧的短发中,强忍着胸腔里激荡的喜悦与眼眶中的泪意,拥抱的力气之大,几乎令唐小棠浑身的骨头都痛了。   在他们旁若无人的忘情拥抱背后,黄绮回耸了耸肩,低下头去看脚下的石阶。   “女娲娘娘与崆峒印双双驾临,实令地府蓬荜生辉啊!”秦广王笑眯眯地背着手探出头来,朝下面招呼道,“不如上来坐坐,吃了早饭再走?”   一听有吃的,原本在为两人的重逢陪眼泪的女娲立刻忘了什么叫感动,一蹦三尺高:“好啊好啊!走了一路,我肚子又饿了呢!”   被他们这么打了个岔,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朱槿和唐小棠也稍微恢复了理智,松手放开了彼此,一个连忙抹掉了眼泪,一个抓了抓后脑勺,都有点不好意思。   “老师……”唐小棠吸了吸鼻子,正想解释自己的真正来意,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朱槿顿时莞尔:“什么都别说了,先上去吃点东西吧,转轮王做的合桃酥可是地府首屈一指的美食,只有在秦广王这儿才吃得到。”   于是女娲蹦在前,朱槿搂着唐小棠跟在后,十几步远的再后方,才是面无表情的黄绮回。   唐小棠是太过激动了,而朱槿,则是故意无视他的。   这也正常,以过去黄绮回的表现和朱槿现在对唐小棠的感情,很难不把他当成碍眼的情敌,至于为了救他黄绮回做了些什么,朱槿在地府里也确实是不可能知道的。   于是他虽然看见了这个和女娲一起陪着唐小棠出现的小子,但先入为主地认定他是来横插一杠子的,所以睬也不睬人家,只和女娲拌了几句嘴。   到了秦广王的殿中,一股甜酥酥的香味顿时冲进鼻腔,连唐小棠这个不怎么馋的人,闻了这味道都差点流出口水来。   “怎么突然来这么多人?”殿内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个食盒,里面想必就是合桃酥了,而在桌边,坐着一个仪容端庄的漂亮女子,见他们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两道漂亮的柳眉立刻皱了起来。   秦广王一脸热情好客的笑容:“嗳~都是朱槿兄弟的旧识,自然要请进来坐坐,何况你也不看来的是谁?”   那女子虚眼细细一看,瞬间动容:“女娲娘娘?”   女娲笑嘻嘻地扑到绣凳上来:“好~多好多年不见啦,小幽慈越来越漂亮了嘛,哇,好胸!”说着就要把手伸向那女子丰满的胸部。   被叫幽慈的女子连忙抬臂护住胸前:“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女娲没摸着,倒是将那盒合桃酥抱了个满怀:“全都归我啰!”   当着三个男人的面被袭胸——虽然行凶者是个小女孩,而且还未遂,幽慈还是羞恼得面颊绯红,碍于女娲身份尊贵,又不能斥责,表情实在是尴尬。   秦广王见状,忙岔开话题:“你再看这是谁?”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看依偎在朱槿身边的唐小棠。   幽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吐出一声惊叹:“崆峒印……”   秦广王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过,崆峒印是个呆不住的性子,必然是要跑的,但是跑归跑,终有一日还是会再回来的。”   幽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两手一拱,朝唐小棠鞠了一躬,唐小棠连忙也照葫芦画瓢,还礼回去,唯独朱槿摸头不着脑:“崆峒印?你们在说什么?打暗号?”   “呃……这个我回头再给你解释,女娲娘娘!做人……做神要厚道!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好歹留两块给我啊!”关于崆峒印的故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眼下还是从女娲嘴里抢吃的最重要啊!   美食当前,唐小棠也顾不得要尊敬三皇,硬是从女娲的魔爪下抢了几块合桃酥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呜~~~~~~~~”糕点一入口,顿时眼睛都冒桃心了,唐小棠拼命咀嚼,还偏要说话,“套好吃了!我前半辈子、吃的、加起来都没、这好吃!”才一个大意,手里的半块又被女娲抢了回去。   幽慈露出无奈的笑,摇了摇头,忽然就注意到从进门以后就不发一语的黄绮回。   不得不说,走到哪儿都被粉丝狂追滥堵的黄少爷,这大概也是生平第一次“泯然众人”,被彻底无视了这么久。   “这位又是谁?”她指着黄绮回问。   秦广王答不上来了,唐小棠这才想起黄绮回还在旁边,顾不得再和女娲抢吃的,三两下抹抹嘴,为他们做起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黄绮回,我能来到这里多亏了他的帮忙。”   女娲怒目相视:“咳咳!”   唐小棠赶紧补充:“女娲娘娘也功不可没,嗯,事实上要感谢的人太多了,不过你们应该都不感兴趣,就不说了。”   秦广王没半点架子,当即就对黄绮回施了一礼:“原来是黄公子,适才怠慢了,请见谅。”   黄绮回默默地摇了摇头,像棵蔫了的香菜。   “在下秦广王无正,这是转轮王幽慈。”   “诶——?!”   唐小棠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连忙一把捂住嘴,两眼瞪得老大:“阎王有女的?”   幽慈失笑道:“阎王怎就不能有女的?”   唐小棠一想,好像也确实没人说过阎王都得是男的,也就释然了:“对不起,是我土鳖了,”接着又两眼闪闪发光,双手握在胸前,“能教我做这个合桃酥吗?实在太好吃了!”   “这……”“好了丫头,要学手艺以后有的是时间,”幽慈刚露出为难的神色,朱槿就及时出来解围了,“现在先跟我来。”   唐小棠被糕点噎得直捶胸口:“去、去哪儿?”   朱槿眼角一挑:“秋后算账。”说着不给唐小棠逃跑的机会,一把抓住胳膊就拖走了。   秦广王笑道:“朱槿兄弟急不可耐了,咱不管他们,黄公子也坐下吃点东……呃,”一看那已经被女娲掏空的食盒,顿时就囧了,“要不幽慈你再做点?”   “我是你的厨子吗,来这里就为了给你的客人做吃的?”听了他这话,不知怎的,幽慈竟然变了脸色,冷冷地反戗了一句。   秦广王一噎,继而又笑着耸耸肩:“是我的错,我去叫厨房做点吃的来,这合桃酥打开你也一块没尝到,不如也坐下等一会儿吧。”   “不必了,”幽慈冷然一拂袖子,“我没兴趣陪你的客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秦广王只得又是苦笑两声,招呼黄绮回:“黄公子请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早饭,女娲娘娘……”   女娲明明已经吃得肚儿圆了,还是坚决地举起手:“我还能吃!”   秦广王只得满头黑线地去了。   待主人走出了殿门,黄绮回终于毫无声调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我没必要回去了。”   “诶?”女娲讶异地眨巴着眼看他。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再回去,”黄绮回无趣地向后坐在了一张椅子里,两手搁在扶手上,“也不过是给别人心里添堵而已。”   ——   阿弥陀佛,炸毛狐仙大人在离开大家整整一卷之后终于回归了,我不会告诉大家我偷偷地嫉妒他们俩重逢了呢,哼(ˉ(∞)ˉ)唧   186、相见欢   “老师!喂你……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   朱槿人高腿长走得快,拖得唐小棠几乎要飞起来,千辛万苦跟上他的步调,来到宫殿一隅的花园中,一座六角亭子里。   修建花枝的鬼差见状,行了礼就退了下去,花园里只留他们两个。   唐小棠揉了揉手腕,左看右看:“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几个月不见,我看你也没有很想我嘛,”朱槿跳上亭中的美人靠,坐在细细的木栏上,脚踝架在膝头,一脸极度不爽的表情,“看到吃的就把我抛到脑后不说,居然把黄家那小子也带着来,是什么意思?”   唐小棠见亭中有石桌凳,就顺势坐了下去:“是他坚持要跟着来的,我也没办法啊,他说不能眼看着我去送死,本来想劝我,劝不了,就自己也跟着来了。”   朱槿哼地一声,醋意十足:“小小年纪,就学会殉情了。”   “啊?”唐小棠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理解错了,连忙摆手又摇头,“不是啦,他不是自杀,我也没有死,他是陪着我来带你回阳间的。”   “他会这么好心?”朱槿哪里肯信,情敌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看两厌的。   “是真的。”   唐小棠掰着手指开始说:“从你死后到现在,他真的帮了我不少的忙,他说是因为自己当时考虑不周,才会害死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做点弥补。他自己花钱买传送符想去大泽求少昊帮忙,后来又陪我去了一趟不周山找睚眦,我和小悦用来防身的电蝇拍也是他赞助的,从怀阴河过来的水路相当难走,都是他在划船!”   朱槿仍是臭着一块脸:“就算这些都是他做的,我看也不是为我做的,只是想讨好你而已,当初在医院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油滑得很,讨好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弥补什么的是假,想要趁虚而入才是真吧!”   唐小棠失笑:“什么叫趁虚而入啊,你自己不也让我等老死了再下来找你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给他。”   朱槿一听这话就发飙了,直接从美人靠上跳了起来:“那你就和他在一起啊!还来这里干什么?”   “老师!”唐小棠不高兴地板起了脸,“你有完没完了,他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难道我能控制吗?你迁怒给我是什么意思啊,我课都不好好上,到处跑到处找人想办法,不就是为了来救你吗?我已经拒绝过他了,还因为你和他大吵了一架,你还想怎样啊,难道我连个朋友都不能有吗?”   朱槿无话可说,站在亭子里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是……是我错了,我不该……你既然没有死,就该好好活着,该有人照顾你,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我劝过自己很多次了,只要你开开心心活着就行,和谁在一起都……可是……”   喜欢她,想她每天都幸福快乐地活着,有人陪,有人疼,有人照顾,那样自己在下面也能安心。   可……又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一面违心地说着只要你高兴就好,一面却又恨不得把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撕成碎片。   朱槿颓然坐在了美人靠上,两手抠进头发里,青筋暴露,骨节发白。   “老师……”唐小棠看着他这样子,又气不起来了,过去挨着他坐下,抱着他的胳膊说,“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我不是只来看你一眼,我是来带你回去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槿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唐小棠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我说,我来带你回去啊~回阳间去,我把碎掉的崆峒印全部找回来了,现在飞天遁地出生入死都没问题,司徒长琴说如果一个人阳寿未尽,那么只要禀明了阎王,就可以放其还阳,我就是来求阎王放人的。”   朱槿顿时愕然了,眼睛睁得老大,呆了似的看着她。   唐小棠从没见过他这表情,玩心大起,两手齐上,扯着他两边腮帮子向外一扯,朱槿“啊”地大叫一声,怒道:“反了你了!敢对爷动手动脚,皮痒了是不是!”说着就要将她按着打屁股。   “哎呀!放我起来,老师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教不严师之惰,我打你是应该的!——咦?这是什么?”   唐小棠正扎间,T恤下摆卷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之前被轩辕剑砍伤留下的细细伤疤。朱槿疑惑地用手指摸了摸,唐小棠忙道:“别碰我的腰,会痒!”挥手去阻拦。   拦得住才怪,朱槿随手一抄就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撩起她T恤下摆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从肩胛骨一直到腰侧,斜贯了整片后背的一道伤疤,虽然颜色已经非常接近正常肤色,肉眼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来。朱槿炸毛了:“谁干的!爷要诛他九族!”   “别吼别吼,事出有因,”唐小棠忙把衣服拉好,光天化日的多不和谐啊,“再说你有那本事么,女娲用轩辕剑砍的,你是要诛女娲九族,还是诛伏羲九族?”   朱槿脸皮一抽,悻悻地放开了她,嘴上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她会跟着你来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祸害了爷一个徒弟还不够,还想再祸害一个。”   唐小棠好笑地拍拍他的头:“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啦,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你不在的这三个月里,为了找崆峒印,我可是认识了一大群新朋友啊,到时候带你一个一个去拜访。”   朱槿又炸毛了:“拍什么拍!当我是小孩子吗,还讲故事!我看我不在你开心得很,哼!”   两人在亭子里嬉笑怒骂,有打有闹,粉红色的泡泡都要溢出来了,远处屋檐下,黄绮回靠在阴影里,心情复杂地看着。   “其实我觉得你比那只臭狐狸好啦,至少脾气比他好,不会动不动就揪我头发。”女娲蹲在他面前的空地上玩一只青蛙,戳得青蛙到处跳。   “嗯,其实我也觉得我比他好,”黄绮回木着脸说了句自恋的话,“但是重点在于小糖糖觉得他更好,而且事实上……朱槿确实比我强。”   女娲玩得不亦乐乎,随口说:“这种事和拳头大小没关系的啦,伏羲那么厉害,我还不照样不鸟他,他又能把我怎样?”   黄绮回垂下眼皮想了想,问:“我听小糖糖说起过你的事,你喜欢的人,是死了吗?”   女娲手指一顿,半天不吭声。   “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算是活着……还是死了,”女娲手指一松,青蛙火速逃命,“你来这里是为了陪小棠,我来这里,却是有自己的目的。我想弄清楚他到底是生是死,为什么几千年过去了,我都找不到他的转世。”   黄绮回不由生出了一点好奇心,这么几天观察下来,女娲似乎也不那么难相处,要发火早发火了,既然肯说,那证明还可以问,于是说:“他是神还是妖怪?或者像龙子他们那样是神兽?”   女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脑袋歪朝一边:“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什么,除了他的名字,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他从哪里来,原本要去哪里,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经历过些什么,有没有别的朋友……”   黄绮回更疑惑了:“那他……”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对身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刻意地想要去了解,直到他没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找不到他,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不是“死了”也不是“消失了”“走了”“离开了”,女娲用的是“没了”,黄绮回感到有些纳闷,“没了”是个怎样的意思,是和老人们避讳谈及死字时候的用法一样,还是有别的更微妙的含义呢?   “总之待会儿去转轮王殿的时候,我会向幽慈借生死簿来看,”女娲用指甲抠着地面上的花纹,说,“他是死是活,我要一个准话。”   “如果他还活着,我要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也要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能转生,不论谁在中间搞鬼,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本来按唐小棠的意思,是想立刻冲到转轮王殿去请幽慈放人,但一来转轮王殿位于二铁城山顶,爬起来十分要命,二来她划了几天船,又熬了个通宵,实在是该休息了。于是等她滔滔不绝地讲完了到昨天为止这三个月来【==】经历的各种事后,朱槿坚决地把她押送到床上去,勒令她必须睡一觉再起来。   唐小棠起初不同意,但身体太过疲倦也是不争的事实,没挣扎两下就抱着枕头睡着了,喊都喊不醒。   朱槿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床边看她睡,一会儿忍不住去捋她的头发,一会儿忍不住去捏她的脸,唐小棠在梦里发出愤怒的呜呼声,他忙收回自己的的爪子,笼在袖子里,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状。   坚持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朱槿抓耳挠腮一阵,干脆把她往床内侧推了推,自己也合衣躺下,将唐小棠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一条胳膊,搂着自己的腰,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被子一盖,跟着睡起回笼觉。   187、那人从不存在(红票加更)   睡一觉起来,唐小棠又变得神采奕奕,在热情好客的秦广王家吃了早饭——没错,她一觉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迫不及待地要去山顶找转轮王幽慈。   “二铁城山的台阶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一级,常人的脚力大概要走上一天,”好心的秦广王递过来一封介绍信,“你们中途累了可以在卞城王紫效处歇歇脚,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你们拿着这封信……”   他才说着,唐小棠就摆摆手:“多谢啦,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崆峒印,你忘啦?”   秦广王一怔,继而拍着额头笑起来:“我还真忘了,那四位一路走好,以后有空常来玩。”   四人出了殿门,朱槿一头雾水地问:“为何拒绝他的好意,你有崆峒印,我们可得用脚走,崆峒印还能带人?”   “老师,你是不是死过一次所以变笨了?”唐小棠一副很担心的表情,踮着脚尖去摸他的额头,“崆峒印不能带人,可是封印可以啊,你们都到封印里去,等我到了转轮王殿再出来不就行了?”   ……还真是忘了。朱槿恼羞成怒地拍开她的手:“没大没小的,爷就算死一万次脑袋也比你好用!”说着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   唐小棠早被他戳习惯了,反倒是黄绮回在一旁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朱槿自己的封印进出无需人带,唐小棠却是习惯了一手拖一个,正要将女娲和黄绮回送进去,朱槿手一拦:“慢!”“又怎么了?”“封印是我的地盘,我来带路。”   朱槿醋味十足地朝黄绮回勾了勾手:“师徒长幼有序,懂?我不在的时候另当别论,我在的时候自然是我领客人进去。”   唐小棠啼笑皆非:“什么乱七八糟前后不通的,”心说你不就是不想看我拉黄绮回的手么,“行行行你带就你带,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进去可别被吓傻了。”   朱槿傲慢地一挥手:“你当爷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人,走就是!”一手拖一个,咻地消失。   不把别人好心的提醒当一回事的下场就是,朱槿这个自诩男主人的家伙在看清封印里变化的第一时间,整个人石化了,一直到唐小棠进来宣布列车已到站请大家带齐行李物品下车,都还是保持着一个目瞪口呆的蠢样子站在原地。   “就跟你说要有心理准备嘛,”唐小棠心里暗爽,拍拍他的肩,“别发呆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现在先去见转轮王。”   朱槿被她扯得元神归体,“啊”地一声,一把抓住她手腕,同时严肃地对那两个人说:“转轮王幽慈不管见了谁都是冷嘴冷脸的,昨天有秦广王在旁边暖场,气氛还不算太糟……”   黄绮回和女娲同时心想,就昨天那还叫不太糟么。   “……今天见了她千万记得不要提秦广王,否则别说我回不去,你们也一个都别想回去。”   “为什么啊?”唐小棠一脸的纳闷,这两个王看起来关系挺好的啊,为啥不让提?   女娲格格格笑起来,说:“小棠你真笨,这都看不出来,小幽慈明显是喜欢无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片真心喂了狗,当然不开心别人揭她伤疤。”   她不说唐小棠还真没看出这一层,朱槿瞪着眼戳她:“三个月不见还是这么迟钝!”   迟钝这种事是天生的好吗!别说三个月了就是三年三十年也不会进化!唐小棠气闷地想,但心里抱怨归抱怨,还是把朱槿的叮嘱牢牢记在了心里。   转轮王殿是地府最后一殿,转轮王幽慈掌管着三千世界所有生灵的生死簿,一枯一荣俱在她掌握之中,与前面九位司职评判惩罚的同僚不同,她既是唯一一位女阎王,也是唯一一个有权重新分配命魂的阎王,所有被鬼差带回来的完整或残缺的魂魄,在经过了善恶考评之后,都会送到二铁城山最高处,交由她发落。   都说妇人之仁,女人不适合玩铁面无私,但幽慈就做得很好,千万年来从没有人不服过她的判决,除了——   “不可能!”女娲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怒气,震慑了整个转轮王殿上所有的活人死鬼。   她一拳握紧在胸前,眼睛瞪着,大声道:“什么叫从未有这么个人存在过!壬渺明明就存在过的!我有人证!他——”手指向后一挥,指着朱槿的鼻子,“狐狸可以作证壬渺是存在的!他见过的!”   幽慈端坐在大殿上,冕旒在她冷漠的脸上投下了几道摇曳的影子,那神情高高在上,丝毫不因为女娲的身份而谄媚。她说:“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举凡这世上有生命之物,生死簿都有记载,就连盘古大神也不例外,区区一只鳌,又怎可能超脱造化之外?”   鳌?唐小棠有点发愣,扯了扯朱槿的袖子,小声问:“鳌是什么东西?”   朱槿弯下腰正要回答,站在另一侧的黄绮回就插嘴道:“一种像龟的动物,比龟大很多,壬渺是一只青背龟。”   “嘁!神气什么,以为知道一点过去的事就了不起了吗?”朱槿对他的插嘴抱以十二分的敌意,轻蔑地嗤之以鼻,然后对唐小棠说:“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坑了伏羲的小子,后来共工撞塌不周山,女娲用昆仑五彩石补天,但是没有东西把天撑起来。”   唐小棠一下张大了嘴:“啊~难道他就是——”   朱槿点点头:“就是那只咬断了自己四足支起天地的巨鳌。”   原来如此!长长的谜题链又解开了一环,女娲之所以恨共工恨得牙痒痒,就是因为这个!如果共工当初不一怒之下撞向不周山,也就不会有天塌地陷洪水泛滥,巨鳌壬渺也就不用咬断四足撑起天地,也就不用死了!   不仅是这个疑问,之前霸下让她见到伏羲的时候问一声,自己到底为何被迁怒,唐小棠丢三落四,见到伏羲的时候时间仓促,竟然给忘了,还愁以后怎么跟他交代,现在心头也是豁然开朗——霸下整个就一秃毛龟,不怪伏羲看到他就想起情敌,一时感情用事,害他几千年来总是被各路神仙妖怪嘲笑。   在唐小棠迅速梳理手头情报的这会儿工夫,女娲就差没冲上去抢生死簿,转轮王殿的鬼差不敢拦她,幸好还有个朱槿在,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才避免了局面恶化。   “死狐狸!臭狐狸!你给我放手!不要揪我头发!”女娲抓狂大叫,奈何弱点被别人攥着,再凶也凶不到哪里去。   朱槿大概是三界内唯一一个敢揪女娲头发的生物,就连伏羲这顶天立地的三皇之首,在女娲面前,也不过是个失意的追求者,别说揪头发,连女娲的裙摆都不敢摸一下。   他攥着女娲的几根毛,几乎把人扯得离地,跟她对着吼:“爷有名字!再叫爷狐狸爷把你毛拔光!”   女娲尖叫着抬腿踢他,朱槿敏捷地闪避过去,手上不自觉一扯,女娲再次尖叫,捂着发根继续踢,朱槿继续躲,整个转轮王殿就成了他们俩杂耍的舞台。   “你放手!再不放手我要生气了!要不就是大神也保不了你!”   “咦呵爷还怕你不成,还没爷腰高,装什么大尾巴狼。”   幽慈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他们互殴,听着他们对骂,脑袋上的井字和黑线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力一拍惊堂木:“够了!”   想那惊堂木从做出来到现在,用过的次数还不超过十次,上一次用更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殿上的大鬼小鬼不禁感到一阵唏嘘:能让幽慈大人发这么大脾气,不愧是女娲娘娘和来了四个月不到就被称为“鬼见愁”的狐妖啊。   女阎王一脸杀气,惊堂木拍下去差点连案桌一起拍裂了:“没有就是没有,休要在此胡闹!”   “不可能没有!”女娲一脚蹬着朱槿大腿,努力抢自己的头发,一边还要据理力争,“当年所有人都见过他!你一句没有这个人就想把我糊弄过去?生死簿给我!我自己翻!死狐狸你快给我撒手!”   朱槿被她踩了一身脚印,也是火大无比:“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爷就不给你作证,怎么地吧!”   眼看幽慈手指哆嗦,似乎准备再拍一次惊堂木,唐小棠赶忙挥手:“先别忙拍!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老师你快放开她,欺负那么小一个孩子你也不会脸红。”   朱槿这才松开了女娲的头发,一把将人推得摔到地上去:“今天就先放你一马。”   女娲摔了个屁墩儿,嘴一瘪,“呜哇”地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幽慈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又一次拍响了惊堂木:“都不许出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让你拍两次惊堂木?”   场面混乱至极的当口,秦广王赶到了。早在幽慈拍第一次惊堂木的时候,他就在山下听到了动静,既是好奇谁能将她惹怒到这程度,也是担心她遇到了应付不了的状况,这才不辞辛劳地赶过来,没想到前脚还没进门,第二声惊堂木就来了。   他走进殿门的那一刹那,幽慈的脸色变得史无前例地难看。   女娲像个受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大哭,秦广王笑眯眯地过去将她抱起来:“娘娘怎么坐在地上哭?谁欺负你了?”女娲不理他,继续嚎哭,秦广王哄了几句没奏效,便无计可施了,只得看向王座上的幽慈:“这……暂时退堂吧?”   “……退堂!”幽慈再次狠狠一摔惊堂木,拂袖离去。   殿上诸鬼差纷纷伏地恭送。   能见证“转轮王三拍惊堂木”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这辈子,值了!   188、失恋者联盟   幽慈坐在池边的石栏上生闷气。   今天真是运气背到家了,女娲和狐妖在殿上大吵大闹也就罢了,自己发火的样子竟然还被无正看到了,一直辛辛苦苦经营的良好形象付诸东流水,想想就让人火大。   偏偏那一群都是惹不起的,她再生气,也不过能拍一拍惊堂木,还能把他们扣在地府不成?就不说崆峒印那根本扣不住的玩意儿了,狐妖才来的头一个月就差没把二铁城山整个轰得陷到地下去,要是再加个女娲,整个阴曹地府都要在蘑菇云中化为灰烬了。   偏偏无正那家伙还笑得那么……那么……   心里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幽慈更加郁闷烦躁了,手指在石栏上用力掰下一块,看也不看就朝对面扔过去。   “哎!”   砸到人了!幽慈惊得连忙抬头看对面,却见池塘对面的小路上,捂着被打中的额头的人,是那个跟在女娲崆峒印她们身边、好像不太爱说话的青年。   虽说这里是自己的园子,但是打伤了别人还是不对的,幽慈只得干巴巴地说:“喂。”   黄绮回揉着被她打出来的肿块,一只眼都睁不开:“啊?”   “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歉得心不甘情不愿,好在黄绮回一向是很有风度的,对女孩子尤其包容,就答了声:“没事,不太疼。”   秦广王在哄女娲,唐小棠在给朱槿顺毛,都在忙,只有他们两个悲剧人儿不合时宜,跑来院子里散心。   幽慈闷着头生气,黄绮回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见她背影落寞地一直没动过,便有点同病相怜,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之前女娲吃剩下的糖纸,折了个小船,走过去放在被她抠烂了的石栏柱子上。   “喂。”   “嗯?”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幽慈又恹恹地出声道:“你可不可以坐在这里陪我一下。”   黄绮回没说话,和她隔着一段距离,也在石栏上坐了下去,两人一个面朝池塘,一个面朝假山,静静地坐着想自己的心事。   不知坐了多久,幽慈似乎觉得心情好点了,拿起那锡箔折的小船,拈在指尖看了又看,主动打破沉默:“崆峒印来接狐妖,女娲娘娘来借生死簿,你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不做什么,只是陪他们来走一趟而已。”黄绮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幽慈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突然问:“你是阴阳师?”   黄绮回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你的命魂是完整的,应该生来就能看到鬼魂,”幽慈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散漫地不知投向何处,“自从伏羲大帝失踪以来,完整的魂魄已经不多了,不做阴阳师实在太浪费了。”   ——灵魂都不怎么完整,所以总是会被拥有自己缺了的那部分东西的人吸引。   灵魂的缺口相互吸引,是凡人情爱的常态,那命魂完整的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呢?神与神之间的相互吸引,又是缺了什么导致的呢?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幽慈自嘲地笑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那个人,对谁都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你对他再好,他也不过是笑着说声谢谢,你对他不好,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照样捋捋袖子就来,有什么区别呢?”   黄绮回默默看了她一眼,幽慈笑着摊开手:“别说我没跟他说过,我好几百年前就对他说,无正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只对我一个人好,你猜他怎么回答我?他说大家都是同僚,往后还要一起做事,怎能厚此薄彼。这种人……哼哼……”   黄绮回道:“他可能没明白你的意思,你就没有再说清楚一点?”   “还要我说得多清楚?我看他的脑袋里就没有这根筋,”幽慈想着,气又上来了,“不管我对他多好,为他做什么,他都只把我当成和别人一样的,给我的,从来也不比给别人的多,若是他心里有别人,不喜欢我,我也就认了,可偏偏……真是气死我了。”   “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傻得可笑,他对我的好和对别人的好完全是一样的,根本不值一文,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犯贱!哪怕是和别人一样的,也想要,他给出去的好数不胜数,可对于我来说,那却是唯一的。”   幽慈身子一歪,靠在石柱上,疲惫地叹了口气:“抱歉,说了一大堆无聊的事。”   黄绮回宽容地摇摇头,温和地说:“没关系,能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一点,总比一直憋着要好。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幽慈又看了他一眼:“你也被心上人拒绝了?”   黄绮回微微露出笑意,指了指房屋的方向:“算是吧。就像秦广王是唯一对你好的人一样,她也是我见过那么多女孩子里面,唯一一个不会追在我后面花痴的,别人都唯恐我不高兴,只有她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人来看,和你的情况应该……是差不多的。”   幽慈似乎明白了点,安慰道:“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合适的人,不像我,一辈子就在地府里打转,来来去去见到的都是鬼,一个个的赶着去投胎,多一眼都不想看我。”   黄绮回被那句“赶着去投胎”给逗笑了,也开了句玩笑:“阳间有句话说,赶着投胎的人,会错过路上美丽的风景,没仔细看看你是他们的损失。”   幽慈乍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烧起来,心里就像端了个兔子窝一样七上八下乱糟糟的,手都不知该放哪儿了。为掩饰自己的无措,她赶忙扭开了头,手指紧张地攥着袖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打从诞生以来,她就是地府的转轮王,九位同僚天天面对的都是鬼魂,什么千奇百怪的人都见过了,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美丑。她再美,也无人捧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使尽浑身解数去“容”,也还是找不到“悦己者”。   幽慈盯着波澜不兴水面,水中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她一边观察一边想:他说的是真心话?传说阳间美丽的女子遍地都是,我这模样不知能不能排中游?无正从来没有赞美过我,是不是因为见多了漂亮的女鬼,觉得我没什么可稀罕的?那些修行千百年的妖怪都能化成绝色女子,我虽没亲眼见过,但想必不及她们吧!   “都说阳间女子美貌者无数,我这样的,只怕也不过是些微末等的罢。”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感伤起来。   “怎么可能!”黄绮回马上反驳,“连你这样的都要自暴自弃,世上就没有美女了。”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脸红了,幽慈是害羞,黄绮回则是尴尬——话说太过了,自己和她又不熟,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居心不良啊。   他的话虽然有点夸张的成分在里头,倒也不算言过其实,幽慈的容貌确实出色,到不了倾国倾城的程度,但也绝对是美人了,明眸皓齿,端正秀丽;身材也好,目测34C是有的,气质又成熟,配上那暗红色的低胸长袍,浑身都散发着熟女的气息,秒杀御姐控毫无压力。   黄绮回作为兼职模特,见过的美女也算不少了,但装成熟和真成熟完全是两个境界,比起那些二十刚出头就浓妆艳抹装贵妇的嫩模,幽慈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气质每一分都是真的,虽然生气的时候抓起东西乱扔这个习惯暴露了她内心孩子气的一面……   “咳咳、我是说……你完全没必要自卑,你很漂亮,”黄绮回小心措辞挽回,“秦广王是有点不开窍,不过你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有空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说不定会发现比他更好、愿意只对你一个人好的人。”   幽慈莞尔一笑,将一缕鬓发轻轻别到耳后:“谢谢,我会记住你的话。”   但这话说得轻巧,要和她在一起,就得一辈子生活在地府,除了十殿阎王,谁还愿意呢?   两个同为失恋者的人随意地闲聊着,直到鬼差过来请,说是女娲娘娘想私下见她,幽慈才不得已地起身离开。   女娲的眼眶还在通红通红,抽着鼻子坐在软榻上,秦广王笑容可掬地在旁边陪着,见幽慈来了,就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可别再吵架了,啊?”   “我自有分寸,你出去吧。”   她冷淡的口气让秦广王稍微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仍旧笑笑:“好,你们谈吧,我就先回去了。”   鬼差将人送出去,幽慈在女娲身边坐下来,果盘里取个桔子剥了皮递给她:“娘娘消气了?吃个桔子吧。”   女娲接过桔子不吃,在手里又捏又挤,汁水流了一身。   “娘娘对我发火也是没用,生死簿上没有壬渺这么一号人,我就是有心帮您,也爱莫能助。”幽慈见她不吃,只得朝一旁的侍女点个头,侍女躬身退下去,不一会儿取来一个盒子。   闻到香味,女娲的表情松动了点,幽慈将一盒合桃酥放在她面前:“原本是打算留着自己吃的,娘娘既然喜欢,就拿去吃了吧。”   女娲瘪了瘪嘴:“小幽慈……”   幽慈微笑:“娘娘有何吩咐?”   女娲用力吸了吸鼻子,拿起一块合桃酥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不相信他是假的,是不存在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你瞒着我?”   幽慈叹了口气,说:“哪能有什么内情,没有就是没有,娘娘不妨仔细回忆回忆,或许他并非活物?我听闻阳间有偃师,可做出以假乱真的傀儡,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娘娘要找的这人,也许只是个机关傀儡,或者式神,若是如此,生死簿上自然不会有记录,一旦死去,也是无法召回的。”   “不……他是真的,”女娲小声说,“他咬断了自己的四足,血水一直流了三天三夜,痛得嘴唇都是白的,还强装笑颜,陪我说话,哄我开心……怎么可能是假的?”   189、还阳的条件(红票加更)   女娲小声啜泣:“他咬断了自己的四足,血水一直流了三天三夜,痛得嘴唇都是白的,还强装笑颜,陪我说话,哄我开心……怎么可能是假的?”   幽慈沉默地用手帕给她擦脸,良久,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女娲立刻睁大了眼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盯着她。   “一切虚假的东西背后都必然有真实的一面,如果那人是上神之一某个人的分身,那么即使死了消失了,也不会在生死簿上留下记号,”幽慈说道,“娘娘是三皇之一,伏羲大帝不在了,幻世尽在您的掌握之中,您可以挨个儿去问他们,究竟是谁分出了力量,幻化了那么一个人陪在您身边。”   女娲手捧着合桃酥,表情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幽慈问:“有什么不对吗?”   女娲马上摇头:“没有!我……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承认的……如果现在愿意承认,当初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后来也不找我……”说着,脑袋蔫蔫地耷拉了下去。   幽慈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女娲便又默默地吃起了糕点,直到把一整盒合桃酥全给消灭了,才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那我去问问好了,小幽慈,你这里要是发现了什么,也要找人来告诉我哦。”   幽慈自然满口答应,将她送出门去。   门外走廊上,朱槿搔着一头红毛正在等,女娲吸着鼻子走了,他站直了身子,道:“时间都让她浪费了,长话短说吧,我能不能走?”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逃走呢。”幽慈笼着手淡淡地说。   “嘁!我一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越狱这种事我才不做呢。”朱槿轻蔑地一哼。   幽慈眼一闭:“上回也不知道是谁越狱,搞得地府死伤近百,哀鸿遍野。”   朱槿脑门上跳起一个井字,磨着后槽牙道:“我那是为了去救人!你们后来不是也派人把我抓回来了吗,还罚了一个月的滚铁床,我抗议过一句没有?少婆婆妈妈扯旧账,一句话,放不放?”   十殿阎王尚文,捆在一块儿也就刚刚能和朱槿打平手,因此除了秦广王外,其他九个人都对这鬼见愁的狐妖敬而远之,幽慈因为常常跑下去送吃的,才和朱槿有那么一点交情,敢开他玩笑,换做是楚江王、阎罗王之辈拿他两个月前冲出去救唐小棠的事来说,早被他一巴掌呼到天边去了。   “不是我不放,你阳寿未尽,按理确实可以还阳,”幽慈认真地看着他,“但是你的肉体早在几百年前就毁了,就算放你还阳,你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又有什么意思?还是说你也要效仿你的徒弟苏妲己,去偷别人的身体来用?”   朱槿眉毛扬得老高:“开什么玩笑,爷才不做这么没品的事呢!那些凡人的肉体根本配不上我!”   幽慈笑笑,说:“那你们商量过要怎么办了吗?”   朱槿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跟之前一样,先随便找个东西附上去,等灵力恢复了,自然就可以重塑肉体。”   幽慈微微点了点头,又提出了一个关键:“那你要怎么处理身上的阴气?到阴曹地府走了一趟的魂魄,可就不像在阳间时候那么干净了,就是借尸还魂的,阴气也还要持续个一年半载,你就这么回去……崆峒印是神器,倒不惧阴邪,只怕她身边的人会遭殃。”   这一点倒是朱槿没有思考过的,此刻一听,不由陷入了深思。   上次在隧道中发生的事,据唐小棠描述,同宿舍的两个姑娘也都知道了真相,没有因此而排挤她,这一点令朱槿很欣慰,就算之后不用住在女生宿舍,影响不到她们,但撇得掉所有人,也是不可能撇掉唐小棠的父母,且不论他们对于自己女儿和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在一起的事会怎么想,只要知道他现在是个带着阴气的鬼魂,就绝对不会同意吧!   唐小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所以不解决身上的阴气,是不能还阳的。   “没有办法去掉阴气吗?”朱槿皱着眉问。   “有,孟婆汤。”幽慈的回答跟没回答一个样,换来朱槿一个大白眼。   要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那活着死了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试一试了。”又想了一阵,幽慈突然说。   只要有办法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啊!朱槿马上问:“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幽慈道:“孟婆汤之所以能洗去魂魄身上的阴气,是因为里面有一种特殊的草药名叫返忧,相传是尊师最后一缕气息所化,集天地灵气于一身,可以祛除所有污秽,孟婆以返忧的花蕊入汤,饮过孟婆汤的魂魄便得以抛却过往,干干净净地去转世。”   有这种好东西,幽慈一开始却不说,必然是有原因的,朱槿眉心微蹙,问道:“这返忧花是不是长在什么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不错,返忧长在阎浮提洲西北的忘川之源,是所有不得往生的魂魄最终流放之所,到处都是厉鬼,个个生前性情残暴、嗜血如命,除了孟婆,谁也不能踏入那儿半步,就是我们阎王也不行。”   朱槿不禁奇道:“你们几个都进不去,为何偏偏孟婆能进去?孟婆我见过,七老八十的一个妇人,难不成还打得过那些厉鬼?”   幽慈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也在好奇,孟婆是两千三百年前才来到地府的,而且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主动提出永远留在地府的凡人,关于她的秘密,谁也说不清。你如果能请得动她,为你摘来返忧,那么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朱槿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正巧这时唐小棠领着女娲过来了,朱槿只得匆匆叮嘱:“别告诉她们。”幽慈答应下来。   唐小棠也是来问朱槿能否还阳的事,幽慈依着朱槿的意思,告诉她暂时还不行,可能需要花上几天时间,让她稍安勿躁。   “我也想不急,可是明天就要收假了……”十一长假转眼间就没了,虽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玩失踪,但让老师和家长担心毕竟还是不好的,唐小棠仍然希望能按时回去。   幽慈面带微笑,说的煞有介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枉死的魂魄要想还阳,还有不少程序要走,若只是我一个人的工作,那你们现在走也无妨。”   唐小棠有点失望地说:“原来这么麻烦的啊,那好吧,只能再等等了。”   孰料朱槿眉头一降,不爽地挑起刺来:“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花了三个月到处找崆峒印碎片了吗,还在乎这一两天?书什么的念不念有什么关系,早晚一点有什么关系,要是等不及,自己回去不就好了!”   在场三人均是一愣,女娲最先做出反应,抬脚就朝他踹过去:“死狐狸!我让你欺负小棠,让你欺负她,我踢死你!”   朱槿被她一脚踢在腓骨上,痛得抱着腿跳起来,大发雷霆:“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眼看两人又要开打,唐小棠忙一把将女娲拉回来:“别打架别打架,我……我们先回去吧。”说完连拖带拽地,抱着仍两腿乱踢的女娲,埋着头走了。   “简直莫名其妙。”朱槿拍着身上的灰土,骂骂咧咧。   幽慈一脸“看穿了你的阴谋”的笑意:“遂了你的意不是吗?”把唐小棠惹生气了,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找他,也就有时间去讨返忧花了。   朱槿“唔”了声,掸掸裤脚,问:“孟婆住在何处?”   “就在奈何桥边的小木屋里。”   朱槿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   今天是地府的法定休息日,奈何桥不通行,桥头本该没有人才是,然而朱槿到了那儿才发现,有人抢在自己前面,正在和孟婆说话。   “……太谢谢了!”   “黄绮回!”   朱槿从天而降,一脚将他踹得横飞出去,摔进了孟婆养鸡的栅栏里,大鸡小鸡全都吓得扑着翅膀咯咯咯直叫,满地乱跑。   “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朱槿怒不可遏,大步冲进鸡圈将他提起来又揍了一拳,“你以为我没察觉到你躲在墙后面偷听?嗯?爷是想给你留点面子!不想当着女人的面揍你!你可倒好,敢在爷背后玩阴的,啊?偷偷摸摸赶在我前面来找孟婆,想断我生路,以为这样丫头就会和你在一起了是吗!”   黄绮回被他一脚踹得吐血,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朱槿的拳头和第一让可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如果说后者是杀伤力是鞭炮级别,那么前者就是C4炸弹的级别,虽然因为没有肉体的缘故,朱槿的实力大打折扣,但还是足够令黄绮回像个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哎呀不是啊,这位大仙我想您是搞错了,这位小兄弟是想来给老身打下手的,没有要暗算您啊!”孟婆刚被他霹雳雷霆般的举动吓傻了,这会儿惊醒过来,见朱槿还要提拳继续揍,慌忙上前来劝阻。   朱槿拳头一顿,满脸的怒意霎时被讶异所取代:“你说什么?”   孟婆身材矮小,背又驮着,很辛苦地抓着他的袖子,说:“小兄弟想替朋友求一朵返忧花,愿意从今往后都留在地府帮老身做事,只是这样而已啊!”   紧握的拳头失了力道,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黄绮回,已经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朱槿终于意识到自己闯大祸了。   “喂!黄家小子,你可别死啊!喂!”   190、情敌间的合作   小勺在药碗里碰出当啷当啷清脆的响动。   “……唉,所以我说你们两个,都是不坦诚的人,活该的。”幽慈一边搅着还冒着热气的伤药,一边叹气。   黄绮回半躺在孟婆小屋的木板床上动弹不能,半个时辰前他刚被朱槿狠揍了一顿,差一丁丁点儿就挂了,幸亏朱槿意识到自己错怪了他之后马上施救,分出自己原本也所剩无几的妖力替他修复受损的脏器,又赶紧叫来幽慈帮忙,才把他给救活。   虽说来的时候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怎么也不要以这种方式去死吧。   孟婆生前精于岐黄之道,地府又多的是罕见的草药,这一碗疗伤圣药喝下去,休息一两天也就没事了。   幽慈吹凉了药,举勺子去喂,黄绮回慌慌张张伸手来接:“我自己喝就可以了。”幽慈也就没有勉强,看着他咕嘟咕嘟喝完了药,才说:“我去叫他进来,你们把话摊开了说,别相互猜忌,崆峒印夹在中间难做,你自己也兜一身伤。”   黄绮回点点头,幽慈接过空碗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朱槿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极度不自然。   “抱、抱歉,之前误会你了,”朱槿别扭得要死了,一手抓着头皮,把一头红发揉得乱七八糟,“我太冲动了,没问清楚就动手,对不起了。”   黄绮回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道歉,冷不丁说:“那天在中山医院天台上,你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要我照顾好小糖糖。”   朱槿眉毛动了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好在刚错把人打趴下以后就又发火,只好哼哼唧唧:“是有说过……”   “这句话的前提是你不在了,”黄绮回摸了摸肿起来的半边腮帮子,说话有点漏风,“既然你没事,也就轮不到我来照顾她什么的。打起架来我不是你的对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更何况在小糖糖心里,我只是个好朋友,永远也只是个好朋友而已。”   朱槿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语气终于诚恳了起来:“我说真的,对不起。”   黄绮回说:“我白挨了你一顿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吧。”   “对她好一点,不要再对她发脾气了。”   朱槿深吸一口气,心头五味杂陈,用力点点头:“行,我一定做到,不论发生什么事,再不开心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黄绮回像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舒心地笑了,然后说:“孟婆告诉我今天就是她去忘川之源采返忧花的日子,天黑以后就上路,我们跟着她,她会带我们去长返忧花的地方,至于能不能摘到,摘到以后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造化了。”   “我们?”朱槿怀疑地看着他,“你也要去?”   黄绮回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当然,我是阴阳师,对付厉鬼是我的专长,多少还是能帮点忙吧!”   朱槿的表情纠结了:“可你……”自己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人竟然被自己亲手揍得爬不起来。   黄绮回倒是十分大度,没有趁机挖苦讽刺,只是拉上被子躺了下去:“休息到晚上应该能下地,明天就收假了,我也不想拖着不能回去上课啊。”   朱槿在屋里又站了一会儿,才说:“今日你于我有恩,日后有机会,我定当回报。”也不管床上的人听到没有,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晚,天刚擦黑,黄绮回就下床穿鞋,准备上路。孟婆熬制的伤药效果很明显,他已经不怎么痛了,只是还有点乏力,好在阴阳师也不是个肉搏的职业,以朱槿那能令天翻地覆的本事,他不过是去陪衬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孟婆取来一个小背篓,见他们俩站在屋前,就说:“不行不行的,你们这样子去,一定会被他们吃了的,这衣裳裤子也就算了,小伙子身上一大股生人气儿,去了只会变成那些厉鬼的腹中餐呐!不行不行。”   朱槿本身已经是鬼,问题倒是不大,黄绮回却是大活人一个,来之前颛顼就提醒过唐小棠,活人的生气会吸引厉鬼,所以才会有司徒长琴给的那一堆符……   “就是这个?”朱槿回了一趟封印,把他那个如异次元空间一样的背包提了出来。   黄绮回翻出来时没用上的太监服装,三两下套上,再从符纸堆里拣出一张红的,口水舔舔,拍在脑门上。   朱槿:“……”   黄绮回又捡了一顶红缨帽子戴上,扶正,说:“这下没问题了。”   孟婆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这么一来倒是像个鬼了,大仙要不也换一换?”   朱槿脸上的嫌弃之情丝毫不比当初唐小棠的要少,不过碍于任务需要,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另一件给换上了,不太合身,肩膀太窄袖子太短,根本活动不开。“这么小。”朱槿啧地抱怨了一声,看看对面黄绮回的衣裾也吊在小腿上,心理平衡了——大家都不合身,凑合凑合吧。   孟婆于是带着两个冒牌的小鬼上路了。   从奈何桥头顺着忘川之岸逆流而上,很快就到了一处犹如一线天的狭窄山谷入口,孟婆解释道:“这就是忘川的源头了,所有被判永不超生的魂魄都被囚禁在这里,永无休止地互相厮打,直到彻底魂飞魄散为止。”   黄绮回望着那被黑雾笼罩的山谷,终于觉得有点“阴曹地府”的感觉了,便问:“那他们如果悔过了,还能不能出来?”   孟婆呵呵一笑,说:“悔过?他们若是会悔过,也就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了,他们都是些泯灭了人性、丧尽了天良的人,生前烧杀抢掳无恶不作,连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也能痛下杀手,活该……活该永世不得安宁呐。”   说这话时,孟婆浑浊的眼中似乎蕴含了一些别样的情愫,对山谷中那些魂魄,不全然是唾弃、憎恨和轻蔑,更像是抱有惋惜、怜悯之心。   “你们两个跟好我,有人问话不要回答。”孟婆交代了最后一句,背着背篓涉水走进了山谷。   山谷中四周都是黑雾,时浓时淡,虽看不到半个魂魄,却能听到许多人的声音,或怒吼,或痛呼,或撕心裂肺,或歇斯底里,其中还混杂着噗嗤噗嗤的杂声,让人眼前情不自禁地就浮现出血肉模糊的画面。   走着走着,终于有厉鬼出现在了前方,身上全是血,右手里还抓握着一条人的手臂,嘴里嘎吱嘎吱不知嚼着什么,光听声音就头皮发麻的了。鬼问:“老太婆,你又来了?后面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孟婆不理他,朝前走,那鬼往旁边一让,放她过去,朱槿正要跟上,却被他伸手拦住了:“慢着,你看起来像个人物啊,来跟我比划比划怎么样?赢的人可以吃掉对方,怎么样?”   朱槿用眼角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吐出四个字回敬他:“你太弱了。”   那鬼“嘿”地一声斗志就上来了,噗地吐掉嘴里没嚼烂的骨头,露出狰狞的笑:“你才死几天就敢这么嚣张,在这里除了项麻,我还从没遇过对手呢,看不起我是吧、唔——”   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低头时只见一只手从心口处插了进去,齐腕没入。   “听不懂人话吗?”朱槿手一抽,连着他的心脏一起扯了出来,用力一攥,鲜红的血立时如飞溅的颜料,染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无名鬼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倒地气绝。   黄绮回吹着脸上的符纸说:“看起来你一个人也完全搞得定。”   朱槿难得谦虚一回:“一个两个没问题,如果来一群,还是得靠你们家祖传的镇魂曲。”   三人继续往前走,有了那一身新鲜的血,接下来遇到的几个厉鬼都没有再冒冒失失地扑上来,对于长期生活在这里的鬼来说,一个陌生的面孔带着新鲜的血液出现,无疑是一种危险的象征,他们虽然嗜血好斗,但并不愚蠢,试探水深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做比较好。   孟婆手无寸铁,又是个弱质女流,一路虽有不少鬼轻蔑地叫她老太婆,老妈子,却没有一个敢拦她碰她,朱槿在后面看着越发的好奇了,这女人到底强在什么地方,来忘川之源能像逛自家花园一样轻松?   很快地,答案来到他的面前。   当黑雾逐渐退散,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地下喷涌出来的泉水,犹如煮沸一般,不断向四周溢出,以泉眼为中心方圆一丈都是浅滩,水波荡漾着,汇入河道,成为忘川。   浅滩的水清澈无比,可以看见泥沙及长在泥沙之间的纤细花朵,白如雪的花瓣彼此相连,在水中摇摆,犹如一只只金鱼。   孟婆卸下背篓:“这就是返忧花,大仙可摘取一朵,待出了忘川之源再吃。”   黄绮回好奇地指着那些返忧花问:“花长在这里,难道不会被那些厉鬼摘去吃了吗?”   孟婆轻轻摇头:“他们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一旦碰了这返忧花,就会彻底灰飞烟灭,与世无存。”   “也就是说将他们流放到此,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不堪忍受,甘愿灰飞烟灭吧?”朱槿弯腰掐了一朵,心不在焉地揉了揉,丢进嘴里吃了。   孟婆大惊失色:“大仙!不能在这儿吃啊!”   朱槿冷不防被呛到,咳嗽着问:“在哪儿吃不是吃,为何不能在这儿?”   孟婆拍着膝盖跳脚道:“哎哟大仙啊,你这一吃,浑身阴气散了,整个忘川之源的厉鬼就都知道你来了,他们还饶得了你吗!”   朱槿脸色一变,伸手指掏喉咙,已经咽下去吐不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忘川之源都安静了下来,所有厉鬼都嗅到了雾气中那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继而纷纷露出仇恨、嫉妒的神情,循着气味的来源奔驰而去。   191、鏖战(红票加更)   朱槿吃了返忧花,自己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森森的磨牙声和猢猢的喘气声已经从四面八方逐渐逼近,黑雾中似乎有成千上万的厉鬼在伺机而动。   孟婆拍着大腿叫苦不迭:“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   黄绮回刷地抽出笛子,右脚退了半步,朱槿会意,也退了半步,和他形成背对背之势,严阵待敌。   “喂,婆婆,”朱槿掏出司徒长琴准备的一堆符纸,刨了刨,拣出几张合适的攥在手里,同时对孟婆说,“他们既然不会动手伤你,你可就自己小心了啊,或者你先跑也可以。”   孟婆摇头:“哎呀大仙啊,我走了谁带你们出去啊,好人哪有做一半的,这真是……”   朱槿沉默了下,道:“那就多谢了。”   黄绮回喝了一声:“来了,小心!”   就在他们交谈的这短短一会儿,黄绮回正对着的那个方向,黑雾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像个人,又不太像,足有三米高,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涌动的黑影,像一群小弟簇拥着老大一般。   高大的那个很快走了出来。   黄绮回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像一头猩猩。   身材高大,肩宽背阔,浑身的肌肉比之拳击选手也有过之无不及,而且因为体型的缘故,还要大几个尺码,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座肌肉山。他身体大,手臂比两腿长,拳面擦着地,倒八字的眉和朝天鼻都格外像进化未完全的原始人,毛发又黑又粗,相当吓人。   “这个应该就是这里的头领,刚才那个鬼说的叫项麻的人。”黄绮回低声说。   “你到我后面去,”朱槿踢了踢他脚后跟,“要是肉搏他一拳头就能把你揍得陷到地下去。”   黄绮回气结,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只好和他互换了一下位置。   大猩猩彻底走出了黑雾,身后跟着的也是无数目光充满好奇、杀意的厉鬼,个个满身是血,都是刚刚闻到生人味赶过来看个究竟的。   反正都要打,还不如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戏,朱槿仰起头招呼道:“大个子。”   大猩猩也正好看到他,猩红的眼精光一闪,毫无征兆地怒吼一声:“吼——!”瞬间一阵夹杂着恶臭的飓风迎面袭来,朱槿抬臂挡住,勉强没被掀翻过去。   “就是你吃了返忧花没有死,”大猩猩一拳砸向地面,果不其然,地面陷下去一个大坑,“你可知道这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朱槿感觉头顶上湿漉漉热乎乎一滩,一摸,是这大猩猩的口水,当即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一把抹了甩开,又蹲下去在水里洗了洗手,才说:“我又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只是进来摘朵花而已。”   大猩猩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将脑袋套在一个大纸箱里发出来的一样,嗡隆嗡隆,震得人头疼:“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进到这里的鬼魂,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朱槿拇指朝旁边一比划:“那这位婆婆怎么可以进来又出去,而且还不止一两回了吧?”   大猩猩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看见了伛偻的孟婆,似乎愣了一下,声音小了点:“你怎么还在这里,是你带他们进来的?”   孟婆双手合十,哆哆嗦嗦道:“日行一善,积阴德……”   大猩猩又是怒吼一声,然后喝道:“快滚!”   “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婆婆一把年纪了,你吼什么?”朱槿也火了。   大猩猩又把目光转向他:“在这里没有人能违背我的意志,包括你!”说着一爪挥来,朱槿连忙揪着黄绮回的后衣领一跃三尺高,堪堪避开那能把人拍得五脏六腑移位的一掌。   见老大动手了,围在周围的那些厉鬼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包围圈逐渐缩小,将三人逼往泉眼中央。   然而一到水边,厉鬼们就不敢再朝前了,正如孟婆所说,他们畏惧返忧花的力量,不愿意魂飞魄散。   朱槿觑到机会,不客气地挑衅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胆小鬼,都不敢过来是吧,怕爷把你们的心脏挖出来,全身的骨头都拆散架吗?怕了吗?”   那些厉鬼个个摩拳擦掌,口涎长流,但就是不敢靠近半步。   “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大猩猩分开鬼群走到水边,近两米长的胳膊一捞,朱槿就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朱槿!”   “大仙!”   大猩猩放肆狂笑,拳头收紧,满意地看到手里那个人露出痛苦得龇牙咧嘴的表情:“想挑衅我,你还早了一万年!”   “哦?是吗,”朱槿的表情一下变为狡猾,继而嗖地一下从他拳心里消失,下一秒已经狠狠一脚踹向他面门,“谢谢你帮我省了跳起来的力气,喝!”   狠狠一脚踹中大猩猩的右眼,大猩猩痛得大呼一声,挥爪来抓他,朱槿敏捷地一翻身,跳到了他背上,大猩猩马上又转身去扑他,朱槿再后掠,将他从泉眼边引开了。   “好机会。”黄绮回洒出一把符纸。   那些由现今最强的符咒师亲手绘制的符纸感应到强烈的阴气,顿时发出金光,在黄绮回身周形成了一圈无形的屏障,那些千方百计要将爪子伸过来的厉鬼一碰上去,马上痛得嗷嗷乱叫。   见此状,黄绮回果断横笛唇前,开始吹奏镇魂曲。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忘川之源如同热油里泼了水般沸腾起来,所有厉鬼都痛苦得抱住了脑袋,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嘶吼,弱一些的滚倒在地,被其他的鬼踩得吐血,强一些的则越发的狂躁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那圈由符咒构成的结界,试图将其打破,冲进去把那个令他们痛不欲生的阴阳师撕得粉碎。   而另一边,朱槿已经成功将大猩猩引开,退到清明与黑雾的交界地带厮斗,鬼虽然能够通过生气捕捉猎物,但能迷惑住他的眼睛也是好的,而朱槿自己则完全不怕黑暗,刚才走在黑雾中的时候,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直径一公里内的景象。   大猩猩被他出其不意地伤了一只眼睛,目力本来就受损,朱槿又专挑他右边下手,几次拳打脚踢,都未伤自己一根毫毛,大猩猩则接连挂彩,越发愤怒起来。   黄绮回靠着符咒的保护,吹奏镇魂曲驱散了相当一部分不堪忍受的厉鬼,泉眼周围的包围圈出现了空洞。   就在这时,身后发出“嗡”的一声极轻的声响,他一转头,就见符纸的力量减弱,也出现了空洞,有厉鬼已经发现了,将手伸了进来。   黄绮回连忙一退,险些踩进泉眼里去,手中笛子一抖,一个音滑了。   远处的朱槿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个跑调的音,才一犹豫,大猩猩已经明白了突破口在何处,撇下他一掉头,转而也去攻击黄绮回了。   “该死的,哪里走!”朱槿马上就地一弹跳,腾空追去。   却不想这大猩猩看着鲁莽,也有几分头脑,短短几秒钟的功夫竟然还设了圈套,知道朱槿必然会回援,等他追得近了,猛地就是一转身,小山一样的巴掌迎面呼来,朱槿躲避不及,被拍得横飞出去,摔进了黑雾当中。   厉鬼们嘶声喊叫,越来越多的符纸失去了效用,落在水里成了废纸。   黄绮回头上开始冒汗,这些在忘川之源流放了成千上百年的厉鬼早已身经百战,远不像阳间那些那么好对付,而且这里就是地府的尽头,厉鬼最后的流放之所,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他只得在水中闪转腾挪,想尽办法避开那些爪子,还要小心不能撞到孟婆、不能踩进泉眼里去,啪啪啪的水声中,浑身都湿透了,一股水流擦着眼皮流下来,他眉一皱,下意识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大猩猩的怒吼声已经近在咫尺,喷涌而来的气息带着一股腐尸特有的腥臭,几乎将他呛晕过去。   “猢——!”黑雾中窜出一道红影,变回原形的朱槿如箭离弦一般扑过来,然而终究是差了一分,大猩猩的爪子已经挥向了黄绮回。   那一瞬间,朱槿似乎看到过后唐小棠朝着自己竭力嘶吼的模样。   如果黄绮回死在这里,那就是真死了,灵魂一脱离肉体,马上就会被大猩猩吞噬。   丫头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然而那挥出的巴掌却停顿在了半空中,朱槿如愿一口咬在大猩猩后颈上,大猩猩长吼一声仰起头,朱槿撕去他后颈上一块皮肉,退后几尺远。   大猩猩两臂高举,发出愤怒而悲伤的吼声,脑后鲜血喷溅,继而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随着他的倒下,朱槿看到水中有一个人高举着手臂,颤抖着的手中,攥着一朵洁白的返忧花。   是孟婆。   黄绮回浑身湿透地站在泉水中,周围的厉鬼已经被这一幕吓得尽数逃窜,所有失去效用的符纸都飘落在水面,被不断涌出的泉水推得涌向岸边。   一张符纸漂到大猩猩脚边,不动了   “我的儿啊!”孟婆手一松,跪在泉水中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刻,朱槿忘了吐掉嘴里那块臭肉,黄绮回也忘了躲开劈头盖脸的泉水。   万籁俱寂。   唯余那悲恸的哭声直上天际,久久不绝。   192、情有可原   早在黄绮回吹响镇魂曲的那一刻,整座阎浮提洲就已经苏醒,十殿阎王及手下的鬼差,还有无数暂时关押在殿后牢狱中的魂魄,全都惊醒了。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地府里第一次传出镇魂曲,不要说那些关在牢狱里的,就连鬼差们,也不同程度地感觉到头晕目眩,烦躁不安。   “出了什么事?”唐小棠从梦中惊醒,镇魂曲她是听过的,年初帮黄绮回到处找鬼魂的时候,她听得耳朵都要烂了,可这是地府,怎么会有镇魂曲?   女娲睡在她旁边,被她起身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问:“怎么啦?”   唐小棠习惯性地把她当小孩,给她拉好被子,自己翻身下床:“没事,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   女娲“哦”了声,闭着眼睛嘟囔了几句,小手伸出被子,轻轻一弹,一道淡蓝色的光落在唐小棠背上。   唐小棠无知无觉,换好衣服就奔出门去。   幽慈自然也醒了,她并不知道黄绮回也跟去了,只当他受了重伤,还在孟婆处休息,这会儿听见镇魂曲,瞬间明白过来,随便披了一件衣衫就冲出院子里来。   唐小棠跑到隔壁敲门:“老师!”又再到隔壁:“黄绮回!”   他们俩自然都没有回音,唐小棠来回拍了几次,幽慈见瞒不下去了,只得上前来说:“别敲了,他们俩都不在。”   “不在?大半夜的不在房间里睡觉,能去哪儿?”唐小棠讶然反问。   幽慈踟蹰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了她:“他们应该是一起去忘川之源摘返忧花了。”   唐小棠越发糊涂了:“返忧花?那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大半夜的去?”   幽慈叹了口气,说:“返忧花能去掉魂魄身上的阴气,狐妖要想跟你返回人间,就必须吃下它,否则他身上的阴气会令你身边所有的人沉疴不起,生命垂危。”   唐小棠嘴唇一动,幽慈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便直接回答:“白天我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你和女娲娘娘恰好过来,说起要回学校上课的事,狐妖大概是不想害你也涉险,又急着要跟你回去,就和黄公子一起去了忘川之源。”   “你刚才说……涉险?”幽慈说了一大堆,唐小棠只听到这两个字,“他们去摘花遇到了危险?有鬼袭击他们?所以黄绮回才会吹镇魂曲?”   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幽慈噎了一噎,最后还是点点头,但又说:“有孟婆跟着,忘川之源里的厉鬼都不敢攻击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话还没说完,唐小棠已经冲了出去。   老师那个笨蛋,为了不让自己身陷险境,竟然撇下她偷偷跑去摘那什么花,黄绮回知道这件事,竟然也不告诉自己,两个笨蛋凑在一堆,跑去惹什么厉鬼,是嫌活腻歪了吗?   唐小棠像一头受惊的鹿一样横冲直闯,撞翻了沿路的鬼差冲出殿门去,幽慈在后面喊着追来,衣袂飞扬,贴地而飞:“我送你过去吧!你不认识路。”   唐小棠心中有气,但也清楚幽慈并非有意瞒着自己,朱槿不让说,她也只能照办,怎么也不能冲她发火,只好咬着嘴唇点点头,幽慈便将她抱起来,朝着忘川之源飞去。   两边路程相抵,幽慈带着唐小棠赶到忘川之源的山谷入口时,唐小棠落地刚要冲进去,幽慈忙一把拉住:“出来了!”唐小棠仔细一看,黑雾翻腾的谷口果然隐约有几团黑影在动,不一会儿走了出来,正是那三人。   黄绮回走在左边,笛声未歇,像是还在提防那些厉鬼追出来,孟婆走在右边,一手用袖子掩着脸,呜咽不止。   走在中间的是背上驮了个庞然大物的朱槿,还是狐狸的样子,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走得甚为辛苦。   “老师!”唐小棠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又背着我乱来了!”   朱槿本来就驮得要断气,被她这么一拍,直接大字型扑在了地上,抓狂大叫:“胆子肥了你!”   幽慈连忙上前劝阻:“莫吵架,发生了何事,你们遇到危险了?这人是……”   待看清他驮着出来的是什么,顿时又大吃一惊:“这是……项麻?你们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孟婆还在呜呜哭泣,黄绮回停下演奏,解释道:“项麻是……孟婆的儿子,碰了返忧花也没有魂飞魄散,我们觉得他大概还存有善念,不是罪无可恕的,就想把他带出来,看他能不能去投胎转世。”   幽慈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说:“他碰了返忧花竟然没事?——不对,他脖子上的伤……?”   黄绮回又道:“那是朱槿咬的。”   幽慈难以置信地点点头,看了看大猩猩一样的项麻,又看了看拉着他那熊掌一样的手哭泣不止的孟婆,明白了。   孟婆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才一直留在地府,每隔一段时间去忘川之源采返忧花,能见上他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而她之所以不被厉鬼所伤,多半也是因为项麻的缘故。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召集其他九人一同商议此事。”幽慈说着,转身就要走。   朱槿本已被压得眼睛里转蚊香,这回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奋力吼道:“找人来抬这头大猩猩!难道要我再驮着他上山吗?”   折腾到凌晨四点的时候,十殿阎王齐聚一堂,经过一番讨论,最终达成了共识——项麻生前虽然杀人无数,但孝心未泯,尚有投胎转世的资格,加上邪气已被返忧花除去,今后不会再为恶,准其与孟母二人重入轮回。   项麻从昏迷中醒来,见深处的环境变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紧接着老母亲扑到他身上来,痛哭流涕地转述了十殿阎王的判决,他大吃一惊,几乎无法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在盘旋:这是真的吗?   “不用怀疑,这都是真的,”幽慈笼着手微笑道,“孟婆已经全都告诉我们了,两千三百年来出入忘川之源毫发无伤,都是因为你,你不想让老母受到其他厉鬼的伤害,于是一直沿路护送,直到整个忘川之源的厉鬼都知道她是惹不起的,一旦伤了她,你就会令他们魂飞魄散。你的孝心感动了我们所有人,决定让你们一同去轮回转世。”   项麻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中,几乎发狂了,大叫一声,紧紧拥抱住了老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在场的唐小棠等人都给这场面感动,鼻子里发酸,几乎也要跟着流下泪来。   等这对母子平静下来,孟婆才对他们说起了生前的事。   原来孟婆生在虎年,本就被认为不吉利,八字又呈大凶之象,于是一生未嫁,本来是要终老一生的,但也许是上天可怜她,一日她上山拾菌子,竟在树下见到一个弃婴,婴孩只有几个月大,浑身长满黑毛,体型又巨大,想必是被父母当成了怪物,才扔在山上,等着喂野兽。孟婆见那孩子哭得可怜,于心不忍,就将他捡了回去,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我本想着不管这孩子是美是丑,是人是妖,只要将来教他向善,不祸害周围百姓,也就好了,谁知道……”孟婆提起那些往事,仍是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项麻坐在地上都比唐小棠要高一点,肥厚的大手在孟婆背上轻轻抚动,接过话来:“我长大以后,知道自己和周围的小朋友都不一样,娘让我不要在意他们的眼光,一定要做个好人,我一直都听娘的话,可是村里的人还是把我当成可怕的怪物,用恐惧厌恶的眼神看我,小孩子用石头木棍扔我,骂我是妖怪,为了娘,我一直都忍了。”   他的遭遇其实并不罕见,人类自古以来都有一种本能,就是排挤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异类,不管对方是动物,还是有残疾的人,总是会施加不公正的待遇,轻的是用异样的眼神去看他们,重的,则是当面辱骂,殴打,以欺凌他们为乐,自己还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高处,是在惩恶除妖,殊不知做出这种事来的自己,才是真的可恶的。   唐小棠充满同情地揉揉眼睛:“然后呢?”   “然后……”项麻吸了吸鼻子,说,“我十五岁那年,已经有两米高了,一天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墙打穿了,邻居一定要说我是故意的,村里的人合起伙儿来,要撵我们走,娘跪下来求他们,反而被他们踹倒在地,脑袋上磕了这么大个窟窿,”说着用一手比划了下,“我气不过,就把他们推开,谁知道他们变本加厉,抡起锄头铁锹就往我们身上打。”   “后来我大概就发了疯,把他们全都给杀了,娘大哭的声音把我惊醒的时候,村子里除了我们,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我满身都是血,手里还捏着刚才用脚踢娘的那个男人的头。”   孟婆擦了擦眼泪,又说:“后来我带他去官府自首,希望能获得从轻发落,可没想到,当时的诸侯认为我们是一派胡言,见了我儿就认定他是妖孽,是故意杀死村里那些人,又编造了谎言,想要蒙混过关,要将他拖出去砍头!我儿他……一气之下,又把整个侯府的人……都给杀了……”   至此,项麻的遭遇已经令人扼腕叹息了,然而这都还不算完,他杀了侯府的人,整个城的人于是越发觉得他是怪物,请了道士来杀他,项麻又把道士给杀了,就这样越杀越多,到后来终于有一天他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项麻死了,来到阴间。   193、实乃功德一件   “我本以为,人间多不平事,我儿死后,那些人纷纷为除去一大祸患而欢呼雀跃,我生无可恋,便投江自尽,来到阴间。”   孟婆难过了这许久,毕竟是累了,也不哭了,只说:“可我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我儿他来到地府后,听了阎王几句追问,便当他们也是一样的不辨善恶,彻底灰心绝望,便自暴自弃,承认自己是杀人魔,又几乎当殿殴打鬼差,于是被贬入忘川之源,永不得转世。”   尚未离去的秦广王听到这里,已是叹息连连,惭愧地道:“都是我之过,当时应该更和气一点问话,若不激怒他,也就不会有这两千三百年的冤狱了,我实在……愧对苍天。”   项麻忙摆手:“不不不,当年是我不好,大人问话的口气已经相当温和,是我在人间受尽了欺凌歧视,脾气暴躁,又动手打人,一切都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造成的,只是……可怜了我娘,一大把年纪,就因为我,活着受尽白眼,死了,又劳碌不休,我想逼她别再管我,这些年来还对她恶言相向,实在是罪孽深重。”   幽慈温言宽慰道:“你们放心吧,来生我会安排你们投生到富贵人家,不会再有这多苦难,但你二人需时刻谨记要与人为善,切不可再动杀念。”   项麻自然是慌不迭地答应,孟婆却犹豫了:“我来时曾发誓,要日行一善,多积阴德,保我儿在忘川之源平安,如今我儿得以脱身苦海,奈何桥边又无人接替,实在是不忍离去。”   “我娘不走,我也不走,”项麻一听娘这么说,也赶紧改口,“人间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我这样子就算是转世了也只会继续痛苦,还要连累更多的人犯下罪孽,不如留在地府,孝敬我娘,二位阎王如不嫌弃,随便给我安排个什么差事,我力气大,能干活,什么苦都不怕,尽管差遣我!”   秦广王和幽慈对视一眼,秦广王一点头:“也好,你既有此心,就在地府好好做事,待日后我们找到法子为你脱胎换骨,再送你们母子入轮回,如何?”   项麻和孟婆一听,马上跪在地上连连道谢,项麻尤甚,几乎要把额头磕破了,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有伤没好。   “虽然吃了点苦,但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吧!哎、”朱槿正沾沾自喜自己也“积了阴德”,耳根子忽然一痛,“你又皮痒了!”   唐小棠死拧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让你乱跑!我辛辛苦苦来救你,你却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这次运气好才圆满解决,要不然你们两个都得交代在里面!”   朱槿习惯性地要去拎她的脖子,黄绮回在旁边干咳一声,于是又没敢拎,只是试图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结果没想到,手才一碰到,顿时就像被电打了一样,整个人一哆嗦,唐小棠还以为把他拧出问题来了,赶忙放开:“老师你没事吧?”   朱槿惊魂未定,耳朵也顾不上揉,手试探地伸向唐小棠,只见哧地一道蓝光闪过,手再次被电得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朱槿暴走了。   而这时候,女娲才起床,打着呵欠出来,见朱槿不屈不挠地伸手去碰唐小棠,每次都被电得跳脚甩手,幽慈或者黄绮回伸手去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气得七窍生烟。   女娲得意洋洋地上前来:“别白费力气啦,我给小棠上了保护的咒语呢,任何鬼魂都别想主动碰她一下。”   朱槿顿时凌乱了:“你说什么!”扑上去就扯她头发,“你给我马上解开!马上!”   女娲被她扯得差点飞起来,哇地一声又哭了,唐小棠看着他们俩八字不合似的,一见面就打架,感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   “这下可以放心回去了。”黄绮回淡淡地说了句。   唐小棠扭头看他:“你和老师一起去忘川之源,他没有欺负你吧?”   黄绮回微微一笑:“没有,我们相处得很愉快,还签订了君子协议,以后也不会再闹矛盾了。”   君子协议?唐小棠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黄绮回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朝那边扭打得尘土飞扬的两个人喊道,“喂——!私人恩怨留到回去再解决吧,再不赶紧回去,就要上课了!”   女娲和朱槿同时停住——对,那边还有两个等着去上课的人。   于是同时松开对方,恨恨地威胁:“你等着瞧!”   朱槿磨着后槽牙:“等下次有机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女娲毫不示弱地抄起胳膊:“那我就一辈子不解开小棠身上的咒!”   朱槿更加不屑地也抄起胳膊:“等爷重塑了肉体,还怕你这破咒?”接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重塑肉体需要的灵力,如果用“种”的,至少要花三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朱槿露出了一个天塌地陷一般绝望的表情。   “哼~”唯一看透了他心中想什么的,只有始作俑者女娲,只见她得意地扭着屁股,“想我解开咒语,就来求我呀,跪在地上求我呀,来舔我的脚,叫我女王大人,我就帮你解开呀~”   这回连项麻母子俩都感到了唐小棠那森森的忧伤。   抵达Z校区人文楼一楼停车坪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晨读的学生零星分布在山坡草坪上,英法日德各国语言交织成校园独有的清晨交响乐。   “还真是好主意啊,把降落点选在这种地方。”唐小棠猫着腰躲在一根柱子背后,左右确定了没有人,这才回去把里面的三个叫出来。   人文楼属于J学院所有,虽说和X大有着微妙的亲子关系,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X大的教学楼与J学院公用,J学院的教学楼却不对X大学生开放,这大概就像孩子对父母总抱着一种“这是我的隐私你不要问”的心态吧。   因此这栋被日语系学生戏称为“放大了的和风馆”的人文楼,唐小棠是一次也没进去过,楼下的停车坪也只是上湖心岛那几次路过,多看了几眼,能准确着陆实在是不容易。   女娲声称还有事要做,蹭了一顿早饭后就离开了,唐小棠和黄绮回则各自打电话给室友,托他们帮忙把课本文具带过来。   “和一年前一模一样啊。”百无聊赖的朱槿吃过早饭以后就被孤零零一个人抛下了,唐小棠有早课,就算再依依不舍也要顾忌班主任的脸色,只能委屈他自己去找乐子打发时间。   狐仙大人刚刚还阳就被撂在一边坐冷板凳,心情别提有多不爽了。   他坐在水渠边的石椅上,用棒球帽遮着眼睛想打个盹,可耳边却总是听到女学生们兴奋地尖叫声。   “呜哇~~你们快看那边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帅的样子!”   “少来了你连脸都没看到,怎么就帅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小茜你不觉得他的姿势很像上次杂志上那个欧洲男模吗?”   “啊!那期我也有买!确实很像!”   “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讪?反正后两节才有课,说不定可以和他一起去喝杯咖啡?”   “不要啦这种事……那人穿的和假发的颜色,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动漫社的,说不定帽子摘掉会露出一张我爱罗的脸来呢!”   “哎呀讨厌,就去打个招呼而已,要是个丑男就说认错人不就完了?”   唉唉,真是吵死了,朱槿藏在帽子下面的眉毛不耐烦地皱了起来,正考虑要不要起来呵斥这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一顿,忽然身上的阳光被挡住,紧接着一道纤细柔美的女声传入耳中:“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妖气!朱槿一把抓掉脸上的帽子,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   枚红色的长发及腰,弯弯的鬓发烘托得粉嫩的脸越发小巧,五官带着病美人的柔弱美,身材更是纤细得好像风一吹就会跌入身旁的……呃?   朱槿目光一斜,看到椅子后面大片初绽蓓蕾的杜鹃花,鲜艳的颜色和面前这人的长发以及瞳眸几乎一致。原来如此,花妖吗?那就应该是温和无害的品种了。   “什么事?”朱槿把帽子扣在头上,遮住那对尖尖的耳朵,抄起胳膊懒洋洋地问。   不远处四五个女生还围在一起窸窸窣窣不知说着什么,玫红色头发的花妖微微一躬身,邀请道:“可以请你跟我来吗?”   朱槿挑了挑眉,反正一整个上午都没事做,在这里也吵得不能睡觉,索性点头:“走吧。”谅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在女学生们眼目嫉妒恨的目光中,朱槿从椅子上爬起来,跟着别人走了。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我就说一定超级帅的,都是小茜你硬要拉着我,才被别人抢先了!”   “拜托,他们俩一看就是同社团的,哪会有人喜欢那种土了吧唧的的桃红色头发啊。”   “最近其实蛮多这样发色的动画化女主……”   叽喳声渐远,耳根子终于得清净了,朱槿伸小指挖了挖耳朵眼,跟在花妖身后三步远,横穿大路,朝对面被落叶榕包围起来的地方走去。   ……那里?丫头好像说过是荒地,很少有学生会进去,就像司徒嫣之前认识华穹的那里一样,是未开发的备用地。   花妖转过头来,确认了他跟在后面,就微微一笑,玻璃丝一样纤细易碎的笑容,让朱槿像是浑身都起荨麻疹了一样难受。   花妖带着他从一个明显是入口的地方走了进去,朱槿跟上时,听到后面路过的学生都发出了窃窃私语,似乎很惊讶竟然有人还愿意进去。   入口正前方是一堵石墙,不太高,上面满是涂鸦,花妖从右边绕过,朱槿跟着踏上了粗糙硌脚的草地,绕过正面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矮墙,而是一座石砌的舞台!   194、花妖的忧虑   确确实实是舞台!一米来高的台面十分宽敞,后面还有供合唱用的台阶,两旁也有楼梯可以上去,甚至有装背景墙用的金属管口。朱槿讶然望着这座构造齐全的舞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学校原来有舞台的吗?”那为什么举办大型活动的时候总是外包给附近的公司来搭临时舞台呢?按理说这个舞台的大小,还有这块空地的面积,都足够办各种晚会了才对吧!   花妖两手握在身前,一副贵族小姐教养良好的模样,轻声细语地说:“嗯,原本这里确实是建起来做活动广场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才被搁置了。”   换做唐小棠,说不定就会好气地问一句“什么事”,但他是朱槿,早就过了那种好奇心过剩的年纪,只无所谓地耸耸肩,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花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你在椅子那边被吵得睡不着,这里很安静,也不会有人类来打扰,不是很好吗?”   朱槿也没那耐心去刨根究底,说了句“那多谢了”,单手一撑,跳上舞台,席地躺下,枕着自己胳膊就开始补眠。   花妖面露忧郁地站在舞台下,两手紧紧绞着,似乎犹豫不决要不要开口。   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说:“那个……”   “什么?”本该是睡着了的朱槿声音听起来却很清醒。   “其实……我有一件困扰的事,想请你帮忙。”   ……果然是这样吗?真是,那丫头成天到处管闲事,害得我也跟着成了“助人为乐”标兵。   知道懒觉没得睡了,朱槿伸个懒腰坐起来,一脸睡眠不足地看着舞台下的花妖:“太麻烦的不帮啊。”   花妖感激地欠了欠身,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仰起来,轻声说:“其实八月份的时候,我就想找你们了,雾风大人告诉我,学校里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和一位强大而温柔的狐仙……”   “等等!雾风那混球说什么?温柔?爷到底哪点温柔了!”朱槿炸毛地跳起来。   花妖被吓一跳,急忙摆手:“对、对不起!”   “……算了,”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指的生气的事,朱槿又坐了下去,“你继续说。”   “是……雾风大人说如果真的很烦恼,可以去找你们,于是我就……”花妖说着,又鞠了一躬,“请帮帮我,我不想死!”   听到“死”字,朱槿有了点严肃感,自己也是刚死而复生的人,不说同情人,至少能有点感同身受的心情,脸上也认真起来:“究竟是什么事,你说清楚一点。”   花妖轻轻点头,说:“其实在春天的时候,我就听到学校里有传闻,说外文学院的一批校友为母校捐赠了一批樱花树……”   说到樱花树,不得不提W大,为什么呢?因为这所地处神州大地中央地带的大学之所以能在全国高校美景排行榜上占据一席之地,就是因为其校园内绚烂缤纷的樱花美名在外,吸引了无数追求浪漫的青年男女前仆后继地递上志愿书……   当然了,如果论全国最美的大学,自然还是X大当之无愧,但是W大的学子偶尔也会不服气地说“我们有樱花,你们没有”,于是外院留日的校友们集资,决定为母校添一批樱花树!   “啊~这件事我知道哦,大家都在说,走W大的路,让W大无路可走。”   吃午饭的时候,唐小棠听了朱槿的转述,扑哧一声笑了,说:“不过那都是学生们说着玩的,还是因为Z校区风景太单调了吧,本部那边凤凰花紫荆花还有别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到处都是,所以也就不稀罕几棵樱花树,种到这边来也是好事啊。”   朱槿仍旧钟情于中区食堂的麻辣烫,此时正一边大嚼特咽油炸人工菌一边说:“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装饰校园的话,没必要把杜鹃花全都铲掉吧?我看开的挺好的啊。”   “嗯……我想大概是因为Z校区树木太少的缘故吧,到了夏天学生每天都顶着炎炎烈日背书,也很辛苦不是吗?杜鹃花再好看,也不能遮阴啊。”同一桌的温婷琢磨着道。   自从甩掉了苏昕仪这个巨大的包袱以后,她和第一让总算是冰释前嫌,彻底和好了,为表感谢,也为表庆祝,家境富裕的温婷决定包唐小棠和朱槿二人三个月的伙食费。唐小棠汗颜地表示过不用了,但温婷以“难道你觉得我的恋爱还不值你三个月的饭钱吗”为由,最终还是单方面地拍板了。   于是就有了四个人一起吃午饭的和谐场面。   “可是你难道不觉得种了樱花树以后,树下肯定全是搂搂抱抱的情侣,没有背书的人什么事儿了吗?”唐小棠夹起一筷子红薯粉,不无忧虑地说。   温婷窃笑着拐了她一肘子:“矮油,不要说得好像嫉妒别人一样,你们也可以去樱花树下搂搂抱抱啊,我还可以提供你们X大情侣约会必备宝典哦,包括约会场所、美食推荐、KTV预定指南等等,一应俱全呢。”   唐小棠好笑地用筷子一指对面:“我看是没戏了,老师被女娲娘娘摆了一道,现在走路都得离我三尺远。”   “砰!”朱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大怒道:“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疯女人,下次让我见到她,我一定会把她头上的毛一根不剩地全拔光!”   只有第一让一个人冷静地吃完了中饭,掏出纸巾一一分发到位,然后说:“话题扯太远了,我们还是讨论一下花妖的事吧,你们确定樱花树是要种在教学楼前的花坛里吗?Z校区的空地多得是,没必要把开得好好的花铲了吧?”   温婷不以为然:“那可不好说,你才来不知道,X大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地上挖个坑,过几个月再填上,把灯柱子漆成橘黄色,然后又漆回来,既然钱多烧得慌,干嘛还要涨馒头的价?”   唐小棠哈哈大笑:“婷婷你不要太犀利了,给母校留点面子。”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吧,”第一让无语地看着自己女朋友,“说不定只是花妖杞人忧天了,我看我们分头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定吧,最坏的情况……阻止不了,至少想办法让那些杜鹃花换一个地方栽,这么死了确实太可怜了。”   吃过午饭后,两个姑娘去教室午睡,等下午上课,第一让下午没课,就跟在朱槿后面,去荒地的舞台那边勘察。   正如他所言,Z校区的空闲地多得很,要种樱花树,并不是一定要种在教学楼前面,而且用朱时茂的话来说,樱花树要是种在这里,“那大家上课的时候就只看樱花不看我了”,听起来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好好开发利用起来,这里也可以变成一片樱花树林,比W大也差不大哪里去吧。”   朱槿坐在舞台边缘,还是一脸的不高兴,一个几千岁的人,小孩子一样赌气的样子实在令人忍俊不禁。第一让转了一圈回来,发现他还是一副想找人打架的表情,就受不了地说:“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小棠姑娘毕竟还是学生,朱槿大人也稍微忍耐一下嘛。”   朱槿光火地咆哮:“谁会为这种事生气啊!爷只是、只是……”   回想起准备离开地府的那时候,自己本以为要以魂魄的状态在封印里待上一段时间,等回到阳间,有空了再去挑选附身的物品,谁知进去以后,唐小棠竟然已经准备好了供他使用的“肉体”……或者说“布体”。   一个五公斤重的巨型阿狸布偶!   黄绮回和女娲笑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朱槿觉得自己下半辈子的脸都一次性丢干净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又是狐狸,也是红颜色的,而且再也不怕摔碎了。”唐小棠不知道是真无辜还是装无辜,还一副推销的架势,要不是答应过不会再对她发脾气,朱槿真想愤怒地嚎一嗓子——到底哪里好了!   于是可笑的兔子耳朵没有了,却多了一对犬类动物的尖耳朵,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脑袋上顶着一对兽耳,这是卖萌,卖萌啊有木有!   第一让:“……??”眼前的人莫名其妙地就自己抓狂起来了。   朱槿脑袋一垂,气不动了:“你怎么看?”   “看什么?”   “这个舞台啊,当然是。”   朱槿摘了帽子搔搔头顶:“花妖说这里原本是打算建成晚会广场,但是舞台修好以后却突然废弃了,一定有某种原因吧。”   第一让不解地反问:“和花妖的委托有关吗?”   “……不知道,也许没有。”   “也就是‘也许没有也许有’的意思吧,”第一让环身四顾,“我虽然修为一般,但也感觉得出这里的妖气,并没有浓到不经意也能发现的程度,大概还不能够化为人形,也就不存在吓到人类的可能了。”   朱槿抱着一边膝盖,懒洋洋地眯着金色的眼:“谁知道呢,如果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大概也没必要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又专程告诉我这件事吧。”   第一让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那你大可以问她一声啊。”   朱槿:“……”   “怎么?”第一让费解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不会是不好意思追问吧?”   噔地一声,狐仙大人额头上暴起一根蠢蠢欲动的青筋:“你?说?什?么!”   第一让一看大事不好,马上掉头逃命,朱槿单腿一蹬,咻地蹿出去,准备将他按着暴打一顿以示惩戒。   “朱槿大人饶命!呃?”第一让一脚迈出,忽然觉得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低头一看,鞋掌下面竟然是一只土豆那么大的绿色小妖怪,正叽叽叽地惨叫着。   195、被害妄想症   “我叫丁丁,是这里的紫花地丁花妖。”   绿色的小妖怪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背上还留着半个硕大的鞋印,鼻青脸肿,嘴角拖着一小道血丝。   朱槿箕坐在草地上,嫌弃地嘀咕了一句:“名字敢再俗一点吗。”   第一让也是灰头土脸,满身草屑,一边捡身上的干草一边说:“踩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像你这么大一点儿的妖怪,白天还是不要出来乱跑的好。”   丁丁搓着两只火柴头一样小的手,豆大的眼珠骨碌碌直转,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他们:“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的,重鸢姐姐说只要不出这个圈子就不会有事,我们都很听话,一次也没有出去过。”   重鸢是那杜鹃花妖的名字,这一点朱槿上午就知道了,而照这只紫花地丁花妖的说法,这片荒地里似乎还有不少其他的妖怪,是因为体积太小了的缘故吗?一个也看不到。   “你们还有些什么同伴?”第一让问。   丁丁掰着细细的手指数了起来:“小金、小雪、小碧……有好多呢,都是这片土地上的花妖草精。”   朱槿颇为意外地道:“这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司徒长琴竟然没把这儿铲平了,不太像她的作风啊。”   一听他这么说,丁丁立刻警惕起来:“你们是来杀我们的?”   朱槿伸出三指,将他拈起来,在眼前甩了甩,说:“爷受累保护你们,懂?你们重鸢姐姐预感自己命将不久矣,拜托爷以后关照着你们这一群小金小银的,不要被挖掘机突突了。”   丁丁被他揪着头皮晃得头晕,眼角上扯,眼睛拉成一条线,哇啦哇啦叫起来:“你胡说八道!重鸢姐姐怎么会命将不久矣,她开得好好的,你是坏人,你胡说八道!”   “看样子花妖没有把自己要被铲除的事告诉他们,”第一让爱莫能助,只好同情地看着丁丁被当成沙包抛起又落下,“如果消息确切,她不会不和这群小妖怪打个招呼,我看八成就是她想多了。”   朱槿一个没接住,丁丁“吧唧”一声摔在他膝盖上,脑袋上一圈蜜蜂嗡嗡飞。   朱槿道:“我看不见得,换做是你,你父母要再生一个弟弟妹妹,你会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不想要你了吗?”   第一让沉默了下,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重鸢的担忧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们还是要把重鸢姐姐铲掉吗?”丁丁摇摇晃晃站起来,摸着脑袋上被掐肿起来的一个大包说,“不是说了不追究,不会再有事了吗?为什么还是要伤害重鸢姐姐?”   两人一听——有内情!重鸢之前就有过差点被铲掉的经历?   在他们的询问下,丁丁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这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这片地方刚刚建起学校,重鸢姐姐也是被从其他地方移栽过来的,听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说这里要被抹平成广场,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搬家的心理准备,于是在那边的舞台建成后,举办了一个告别故乡的晚会,重鸢姐姐也来参加了。”   ……果然花妖提到舞台不是无的放矢,啧啧。   朱槿沾沾自喜地想爷的脑袋就是聪明,一猜一个准,又听丁丁接着说:“当时是凌晨三点,我们以为人类都去睡觉了,就聚集到舞台上唱歌跳舞,重鸢姐姐披着一头玫红色的长发,穿着白色的裙子,跳起舞来可好看了,我们都给她鼓掌呢。可谁知道……都那么晚了,竟然还会有人过来。”   “那个人类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边来,手里拿着个发光的东西一照,就看见了我们,他大叫一声,我们都吓得跳下舞台、钻进草丛里躲了起来,重鸢姐姐没地方躲,只好跑了出去,那人追着她,一直追到那边的花坛面前,重鸢姐姐跳进花丛里不见了,那人就大喊着有妖怪,跑掉了,第二天他们请来了臭道士,到处做法,我们这些小妖差点就没命了。”   朱槿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原来当初司徒长琴会被请过来是因为你们,喂,小豆丁,你们可真是命大啊,要不是隔壁树上住了个空桑山神,力量把你们都给盖了,我看你们早就没命了!”   丁丁鼓起绿豆小眼瞪着他:“我叫丁丁不叫豆丁!”   “管你什么丁,给爷塞牙缝都不够,”朱槿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你们重鸢姐姐看起来也是修炼了近百年的,司徒长琴应该察觉到了,所以当时校方有考虑过把这片杜鹃花铲掉,是吧?”   “……听重鸢姐姐说,差不多是这样,”丁丁说,“重鸢姐姐还说,那道士告诉其他人类,花妖不会害人,没有必要铲掉,所以重鸢姐姐才幸免一难。”   这么一来就说得过去了,当年校区施工的时候这一带闹妖患,所以之后舞台就被废弃了,而重鸢因为目标明显,虽然托司徒长琴的福没有死成,但想必在学校高层的心里,依然是个疙瘩——道士说花妖不会伤人,可万一会呢?几千师生员工的人身财产安全没保障,这可是办学的大忌啊。   于是当移栽樱花树的消息传来以后,一定有不少人在讨论樱花树移过来栽在哪儿,如果是要和W大比美的话,自然是得栽在最醒目的地方——也就是教学楼对面。再有四年前侥幸逃过一劫的前事,重鸢很难不认为自己要被樱花树所取代了。   “诶……还有这种事啊,第一次听说呢。”   唐小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旁的温婷鄙夷地说:“这种事是入校常识好不好?所有人都知道的,X大神秘事件之废弃的舞台,贴吧里有多种版本,你从来都不看的吗?”   唐小棠生生打了个哆嗦,一副退避三舍的表情:“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喜欢灵异事件,我还是过点普通人的生活比较好。”   朱槿拇指一比划:“从爷走进你的人生开始你就注定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废话少说,你们问过了没有,樱花树是不是要种在花坛里?”   “噢!我们找老师问过了,老师说确实有一批樱花树要移栽过来,但是究竟种在哪里就不清楚了,还是要看上面怎么规划吧。”经他提醒,唐小棠才把下午课后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情报量有了增加,但关键的部分依然缺失,已经是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事了,唐小棠把每个科任老师都问了一遍,最后也只勉强打听到,大概这周末树株就会被运过来了,最近天气不是很好,估计会用网兜包着根部搁上两天,等气温合适了才种下去。   了解了所有的情况后,重鸢笼着手静静地低头想了一阵,说:“或许这就是命吧,人妖殊途,即使我们花妖不会害人,在人类的眼里,依然是异类,是要被消灭的,这一点,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也不要急着悲观嘛,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未必就要种在这里啊,”唐小棠安慰道,“或者你先搬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没事,再搬回来,怎么样?”   重鸢淡淡地苦笑起来,玫红色的长发衬得她的脸越发楚楚可怜了,她叹道:“我和丁丁他们不一样,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多谢你们了,小棠姑娘,朱槿大人,如果我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希望你们能代我照顾丁丁他们,雾风大人对我说了,这一带迟早要被完全开发,丁丁他们,也必然会有离开的一天,只能祈祷在那之前他们都能平安无事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等死,唐小棠实在是于心不忍,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樱花树种在哪儿自己说了不算,想帮也无从帮起。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朱槿看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似乎有心事,就问。   重鸢对他们轻轻鞠了一躬:“等樱花树运过来了,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她玫红色的眼眸中透出一种死亡一样安详的光晕。   “如果它也有灵气,或许,我会更安心一些吧!”   一连几天都是艳阳高照,气温超过三十,属于不适宜移栽的天气,樱花树被运来以后,只能一直搁在后山高尔夫球场外,搭起遮阴的棚,以免它们夭折在秋老虎的口中。   抽了个空,唐小棠掐了一支杜鹃花插在矿泉水瓶子里,鬼鬼祟祟地朝着高尔夫球场的方向进发。重鸢白天不能离开树身太远,掐一枝花带着走,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加上气温又高,哪怕撑着伞,唐小棠也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于是更加快了脚步。   X大是为数不多的自带高尔夫球场的奇葩学校,唐小棠没有选修高尔夫的体育课,这还是第一次来,幸好有小志友情提供的路线图,还是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地方,穿过铁门,登上山坡,大片黑色的遮阴棚立刻呈现在了眼前。   “……什么啊,这就是樱花树吗?”避开看管人员的巡逻,来到树株跟前一看,唐小棠顿时失望透顶,“光秃秃的,说好的粉红色呢?”   朱槿差点伸手去拧她:“白痴丫头,樱花只开到5月份,现在10月份了!还要移栽,当然要修枝,这都不懂!”   大排光秃秃的树干靠在一堆,毫无美感,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照片上那种繁樱胜雪、花开万里的美景。   重鸢轻声道:“这些樱花树……有灵力,我能感觉到,就是有些虚弱。”   “那是因为离开土地太多天,天气又热的缘故。”朱槿说。   重鸢微微一点头,循着那灵力找去,唐小棠也跟在身后,想见识见识樱花妖长什么样。该不会也光秃秃的吧?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然而当重鸢停下脚步,怔怔望着前方时,唐小棠追过去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瞬间眼就直了。   ——   这个故事和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校友赠樱花是真的,但是种在本部了哟~具体种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195、花样男子   倚在一棵樱花树下小憩的是一名看起来不过人类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五官看上去十分秀雅,颇有日本平安时代美男子的气质,短短的头发是粉白色的,和那些上课时老师给看的樱花颜色一模一样,温柔得就像婴儿的嘴唇。   少年似乎很疲惫,双眼阖着,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苏醒。脸色也不太好,身上穿着褐色条纹的浴衣(注:日本人在祭奠时候常穿的一种衣服,结构比和服简单),一只脚穿着木屐,另一只脚却光着,脚底板上似乎还有几道伤痕。   唐小棠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句谚语“花より団子”,意思是比起樱花还是更爱团子,后来有一位漫画家改编这句谚语为“花より男子”,译成中文,也就是……花样男子,咳咳、和X市真是非常相衬呢。   重鸢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少年,眼眸中流转着似悲似喜的复杂之色,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真是辛苦他了。”唐小棠低声道,漂洋过海来到X市,这么高的温度,确实够受的。   “你干什么?”朱槿不解地问。   重鸢已经上前几步,在少年身边轻轻蹲下,单手拈了个兰花指,默念了几句咒语,淡红色的光晕笼罩在少年受伤的脚丫上,很快那些伤口就一点点愈合了。   朱槿对唐小棠解释道:“杜鹃花入药有镇痛抗炎的功效,啧啧,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情去救对手,爷终于见到一个比你还圣母的人了。”   唐小棠怒目相向:“你才圣母!你全家都圣母!”   这边拌嘴的功夫,重鸢已经替少年治好了身上的伤,又将手放在他额头上。   10月的Z市秋老虎正盛,少年似乎有些中暑,额头滚烫,汗津津的,重鸢的手冰凉沁骨,抚上他的额头,似乎令他好受了一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又不堪眼皮重压,再度阖上。   重鸢低声恳请道:“希望你能善待这里的每一个花妖草精。”   步入十月下旬,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姗姗来迟,为移栽樱花树提供了合适的天气因素,由海外学子捐资提供的樱花树植株在雨后清凉湿润的早晨,被种在了……呃、就种在高尔夫球场边。   “所以就说她是被害妄想症了。”第一让端着最后两个小炒过来。   依然是四个人一起吃晚餐,朱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扔在餐桌上:“呐,两个丫头自己分吧。”   唐小棠好奇地捡起来拆:“什么东西啊?”淡绿色的包装纸用细细的金线捆得很精致,拆开来一看,是十几枚干花书签,有杜鹃、紫花地丁、连翘……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而且还很用心地过了塑,烫了金字,圆孔里穿着和花色相近的细丝带。   “好漂亮!是花妖他们送的?”温婷拈着一枚凤凰花的书签,爱不释手。   “嗯,说是谢谢我们帮忙。”本来是重鸢送给他和唐小棠的,但朱槿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就丢给姑娘们自己去分着玩了。   唐小棠看着这个也喜欢看着那个也喜欢,既高兴又有点忐忑:“说是谢谢我们帮忙,但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帮上吧!樱花树本来就没打算种在教学楼前面,无功受禄什么的……而且还是过塑了的,应该不便宜呢。”   朱槿露出有点狡猾的笑来,说:“我看不见得。那群花妖草精的,今晚还准备在荒地那边再开舞会,庆祝重鸢躲过一劫,真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特意邀请我们也一起去,是怕又被保安发现了解释不过去吧。”   一听有夜晚的舞会,温婷顿时两眼放光:“妖怪的舞会?我也可以去?”   “可以,但是你去了也看不见。”朱槿无情地戳破了她的愿景,的确,除了重鸢以外,其他小妖怪都还不具备让普通人也看得到自己的高强法力,温婷就是去了,也是干瞪眼。   温婷一想也对,又垂头丧气起来:“唉……为什么我就看不到那些妖怪啊,鬼魂啊什么的,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看出身的么?”   第一让边给她夹菜,边笑着安慰:“和出身完全没关系,自古以来中华大地上成千上万的召唤师、阴阳师、符咒师,只有极少数是世家出身,就算生在大家族,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阴阳眼的。”   唐小棠也附和道:“没错,就好比我,虽然生在召唤师家族,却什么都召唤不出来,而黄绮回那家伙吊儿郎当的,却是黄家少有的天生阴阳眼——啊,晚上的舞会,不如叫上他一起去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黄二缺他们学院前段时间在筹备活动,忙得连我都见不到他,”第一让说,“不过今晚应该会有空,我打电话约他出来?”   从地府回来以后,黄绮回就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虽说也才两周,但连第一让这个铁哥们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也是透明得有点夸张了。   “打吧,呃、要不……算了就你打吧。”唐小棠犹豫了一下,有打算自己打过去邀请他,可又怕朱槿炸毛,于是还是决定算了。   没想到朱槿反而很豁达:“是你要约人,就该自己打,这是礼貌。”   唐小棠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盯着他瞅了半天,将信将疑地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黄绮回表示今晚有空,一定来参加,又说正在陪导师吃饭不方便,没说几句就挂了。唐小棠全程战战兢兢,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想三遍,生怕朱槿又吃醋,但奇怪的是朱槿一直埋着头吃,压根没有听她说了什么,更不要说吃醋炸毛什么的。   真是奇怪了,唐小棠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相当可疑。   舞会的时间大约在晚上十二点,全校熄灯的时候开始,温婷虽然看不见妖怪,但这么千载难逢的舞会她怎能错过,于是仍然一脸兴奋地跟着去了。   一名橘黄色头发的小姑娘笑容甜美地站在入口处迎宾,等到走进舞会现场,大家才惊讶地发现,白天毫不起眼的杂草荒地到了夜晚竟然这么美丽,无数萤火虫大小的光球从地面草丛中冉冉升起,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汇成一片光的海洋,犹如童话中的仙境一般,笼罩在梦幻的缤纷色彩当中。   “真漂亮……”唐小棠仰头看那些光点,忍不住伸手去抓,光点却总能轻巧地避开她的手,随着晚风摇摇摆摆,升上天空。   一只绿油油圆滚滚的小妖扑扇着脑袋上一对紫色的翅膀飞了过来:“你们来啦!快跟我来,马上要开始表演了。”   朱槿“哟”地乐了,食指戳戳他:“几天不见,长出翅膀来了嘿。”   丁丁啊呜一口,咬住他指尖上的一点点皮肉,朱槿登时痛得哇哇大叫,用力甩手。   “妖不可貌相,”唐小棠啼笑皆非地道,“别看人家个头小就以为欺负,吃苦了吧?”   朱槿气得七窍生烟,想教训丁丁,又怕落得个以大欺小的坏名声,结果反倒让这小东西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荒地上没有桌椅,会飞的小妖们用紫荆花的叶片捧着到处采摘来的野果供客人们食用,温婷看不到天上飞的妖怪,却看得到一包包的野果在眼前划来划去,这画面也足够她亢奋一整晚了。   舞台上的表演也开始了,没有灯光,没有布景,甚至没有音乐,十几位花妖陆续登台献艺,凤凰花妖手持双剑舞得人眼花缭乱,紫荆花妖的扇子舞也叫人叹为观止,最出彩的自然还是杜鹃花妖重鸢,她一身雪白的衣裙,旋转起来犹如浪花翻涌,重重叠叠、如影似幻,枚红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如同一缕缕花蕊,花似人形,人比花娇。   “看了这样的舞蹈,谁都不会再忍心把杜鹃花铲掉了吧!”唐小棠感慨地说。   重鸢舞毕,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鞠躬下台。   她是温婷唯一能看得到的花妖,刚一下台,温婷就鸡冻地捧着笔纸过去求签名了,重鸢也不推辞,接过笔在纸上写字,两个一般纤细的姑娘站在一起,真是别有趣味。   “あの……”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等在一旁的第一让扭头一看,一名粉白色短发的少年正朝这边走来,有点诧异——刚才好像没见过这么个人,而且这里的花妖,好像都是女孩子吧?   少年走到他面前,局促不安地说:“すみませんが、サツキのお姉さんはいらっしゃいますか(译:不好意思,请问杜鹃花姐姐在吗)?”   第一让:“???”说的什么玩意儿?   少年看出他听不懂,越发紧张了,脸颊微微泛红:“あの、ぼくは……”   第一让脑袋上叮地一亮,别的他听不懂,“ぼく”这动漫里常见的第一人称还是明白的,于是恍然大悟,这小子是日本人!日本来的,又是花妖,难道是高尔夫球场的那排樱花?   他马上转头想把温婷叫过来,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温婷和重鸢竟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个荒地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点,找起人来格外辛苦。   少年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第一让冥思苦想一阵,想起一个短语:“脚岛麻袋(译:请稍等)!”   196、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红票加更)   第一让冥思苦想一阵,蹦出一个短语:“脚岛麻袋(译:请稍等)!”   少年:“?”明显地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第一让赶忙掏出手机给温婷打电话,不一会儿温婷就和重鸢一起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讲日语的小子,在哪儿啊?”温婷说着,就注意到了第一让身旁的粉白色头发的少年,“诶~~~?他吗?”   重鸢也看到了那少年,一下子就愣住了。   少年精致的脸庞上绽开微笑:“またお目にかかりましたね(译:又见面了呢)。”   重鸢同样听不懂日语,不知所措地看着旁边那两人,温婷虽然是学日语的,但……竟然也听不懂,和那少年凑在一起比比划划半天,好容易才弄懂了他的来意。   “他叫こおり,也就是冰,冰天雪地的冰,”温婷解说起来,“是不久前移栽到这边的樱花的花妖,才来中国不久,还不会说中文。”   第一让深表怀疑地问:“你不是学日语的吗,怎么刚才说听不懂他说什么?”   温婷一跺脚,怒道:“他说的是自谦语,不是日常用语,我没反应过来不行吗?”   第一让忙举手投降:“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那然后呢,这位日本朋友来干什么?”   温婷又瞪他一眼,这才说:“他说前几天他刚坐船来到中国,天气太热,中暑了很难受,有一位好心的姐姐来照顾了他,那位姐姐身上有杜鹃花的香味,所以他身体刚好,就迫不及待地过来道谢了。”   重鸢和第一让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重鸢腼腆地一笑,轻声说道:“你初来乍到,我尽点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温婷:“……”内心开始咆哮大姐求放过啊初来乍到也就算了地主之谊这要怎么翻译啊我才大二好吗?   与这边的水深火热不同,在光球之海的另一边,朱槿忙着和来参加舞会的低级妖怪喝酒,唐小棠明早有课,怕喝多了头疼,只喝了小半杯就到一边乘凉去了,夏秋之交的金色十月即将过去,浩瀚的星空此刻看起来格外深邃,伴着花香的风,令她感到无比的心旷神怡。   “我可以站这儿吗?”黄绮回摇着一瓶本地妖怪自酿的米酒走了过来。   唐小棠不禁好笑:“站就站呗,还问可不可以,我要说不可以那你还能伤心地滚走吗?”   黄绮回也笑了,和她面对面站着,隔了一米多远,问:“之前的事告一段落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唐小棠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老实说,没打算过,反正肯定要先念书啦,师祖叫我拯救上神什么的,也不可能急于一时吧,还要帮颛顼大人办相亲大会,争取给他娶个娇妻美眷,哦对还有千千,等有空了和老师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处置她……”   呱啦呱啦说了一大堆,黄绮回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等她把应承了大家的各种琐事罗列完了,才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以后?”唐小棠先是不明白,继而懂了,他说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凡人,阳寿耗尽以后该怎么办,“不……不知道呢,在无量深渊的时候女娲娘娘第二次给我长生的草,我没要,我觉得……不该要,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延长寿命,或许不能像老师那样活几千岁,但至少还活着的时候珍惜过,死了也就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在遇到水生奶奶之前,唐小棠承认自己一直还抱有日后再找女娲讨一棵草吃的心,但去过女几山后,她忽然就看开了,人的寿命就是那么长,不可能和神仙妖怪相比,狴犴原本可以像他五哥狻猊那样,分自己一半的修为给妻子,两人一起长生,但他没有这么做,狴犴的长生形式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唐小棠想或许他怕和水生奶奶在一起久了,也变成狻猊和颍阳公主那样,同床异梦,还是让爱自然萌发、自然凋谢比较好,人虽然死了,但子孙后代的血脉中,却延续了祖先的爱。   活得太久,说不定并不是一件好事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黄绮回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唐小棠奇怪地看他一眼,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正要追问,就听他又说:“我也认真想过了,做人不应该钻牛角尖,你和朱槿之间根本不可能插得进任何人,就算这次你没能救活他,大概也不会……”   这些事,两个人心知肚明,但从来都没有挑明了来说,黄绮回卖萌耍痴是一等一的行家,今天晚上却一反常态不装了,唐小棠知道他一定是做了某个决定。   果然紧接着黄绮回就说:“让哥劝我……不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唐小棠点头表示认同。   “最好是尝试一下割腕、服毒、跳楼等多种方式。”   唐小棠:“……”   黄绮回咧嘴一笑,灿烂如星光:“他是对的,所以我想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更好、更适合我的人出现,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他的这一番话,令唐小棠胸腔中涌起满满的感动,面前这个被无数少女追捧宠爱的青年,为了不让自己左右为难,而主动选择了退出,这一次不再像上回勒索大餐那么欲盖弥彰,藕断丝连,黄绮回的表情显得很坚定,仿佛过了今晚,就要同这段无果的暗恋彻底说再见。   “我们,”唐小棠鼻子微微发酸,“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吗?”   黄绮回微笑着缓缓点头:“……嗯!”   在一片欢声笑语的喧嚣声中,突然传来了乐曲声,曲子充满东瀛风情,奏乐的弹拨乐器更是陌生,一时间所有妖怪都好奇起来,发出噢噢的惊讶声,到处找奏乐的人。   黄家世代传承镇魂曲,对乐器自然十分熟悉,黄绮回耳朵一动,疑道:“三味线?怎么会有人弹这个?”唐小棠也很快反应过来,说:“会不会是新来的那个樱花花妖?”   唐小棠猜得不错,弹三味线的正是樱花花妖冰,而且据温婷的转述,这是一首求爱的歌!   冰坐在舞台边的台阶上,怀抱三味线,边弹边唱,至于唱的什么,温婷抓狂地表示那已经是和歌的范畴了她还没学过不帮翻译,但光是看少年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也已经能够读出歌曲中浓浓的爱意了。   重鸢两手捂着嘴,全然没想到自己那天一个情不自禁的举动,竟然赢得了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美少年的心。   她本想,若是樱花也有灵性,能代她关照这校园里的大小花妖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唐小棠再有一年就要搬回本部念大三,朱槿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不可能时时照拂着她的这些姐妹们。   在内心深处,不得不说,她也有想要见识一下,如果有、那会是怎样一个人将会取自己而代之,甚至抱有一些怨怼的情绪。   但心中的悲伤也好、怨恨也好,在那天见到他——漂亮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异国美少年的一刹那,全都消散了,少年虚弱得令人充满怜惜,看上去是那么的纯洁美丽,有如天使,重鸢心想,这样美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坏人呢?被这样美的一个人所取代,大概……也是一种幸福吧!   非但不是结束,反而是新的开始。   自那天起,无论寒暑晴雨,Z小区里总能看到一对身着奇装异服的甜蜜小情侣共撑一把油纸伞,走在河渠边,小路旁,山坡上,树荫下,用日语和中文磕磕绊绊地交流,惹来无数人羡慕的眼光。   对此秦萌萌羡慕得口水长流,抓着唐小棠的胳膊使劲摇晃:“小~~棠~~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那个穿和服的哥哥长得好~~帅啊,和他在一起那个美女姐姐又是谁,你又吃独食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唐小棠简直要被她晃傻了,这妞一亢奋就摇她,这习惯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刚才不过是恰好在岔路口和重鸢他们碰见了,打了个招呼,就被秦萌萌怨念了。   “喂我说,你不要太嚣张了!”朱槿走在唐小棠另一侧,见状眼红地叫嚣起来,“爷虽然不打女人,但惹毛了爷管你是男是女照揍不误!”   秦萌萌虽说不知道他的厉害程度,但想想对方是个妖怪,还是个起死回生的妖怪,心里总有点发憷,悻悻地松了手。唐小棠见状就笑道:“老师这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别理他。”   这话不假,朱槿过去做兔子的时候没事儿就爱扒拉在唐小棠肩膀上,挥着一对毫无杀伤力的爪子去揉她的脸,现在寄居在玩具里,还被女娲下了咒,连这唯一的消遣也丧失了,狐生顿时了无生趣。   朱槿自然是不会这一茬的,只是扶了扶帽檐,一本正经地说:“找个时间去大泽,看少昊有没有办法解掉这破咒。”   唐小棠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只笑着点点头:“好,前两周作业太多,这周末去,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到时候自己去收。”   朱槿好奇起来:“什么大礼?”   唐小棠故意卖起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在幻世有没有认识的单身女妖女仙什么的,最好样貌端正、品行良好、善解人意,有没有?”   “……没有,你要干嘛?”朱槿越发莫名其妙了。   “那你的狐朋狗友们有没有合适的女徒弟,或者兄弟姐妹之类的?”   朱槿抓耳挠腮了:“你先说到底要干什么,给黄家那小子找女朋友?”   197、绑架OR离家出走   朱槿抓耳挠腮:“你先说到底要干什么,给黄家那小子找女朋友?”   唐小棠噗地笑起来,连秦萌萌都忍不住插嘴了:“他才刚失恋,就给他介绍女朋友,是不是损了点?”“没有啦,不是给他介绍,要不也不需要神仙妖怪了,咱们系美女就一大车呢,”唐小棠摆手笑道,“是给颛顼大人相亲啦,快点说,有没有,只要不丑不坏的都可以提个名,让他们见了面自己选。”   朱槿大感讶异,刨根究底地追问道:“颛顼几千岁的人,还要你介绍相亲?他自己不会找?凭他的条件,高富帅啊,多少女人等着嫁,用得着你帮忙?”   “哎呀,这个详细的以后再解释了,”钟声传来,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唐小棠加快了脚步跑起来,“我先去上课了!你慢慢想,想到了用笔记下来,或者先去联系着,周末我们就去开相亲大会!”   朱槿又被撇下了,十万分不爽地站在广场上生闷气。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个茶几,堆满了杯具,每当自己以为会美好起来,下一秒就被无情地拍入谷底,还没享受够扶香的依赖,就被她抛弃乃至出卖,刚决定要和丫头在一起过点舒坦的小日子,眨眼功夫就死到地府去了,这回更好,丫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带回来,偏偏又着了女娲的道,摸都摸不得,跟西游记里朱紫国的那个王后一样。   朱槿掰着手指算了又算,越算越绝望,封印里被霸下洗劫过一次之后本来剩的仙草就不多,又被唐小棠各种挥霍——虽然都是正当用途,他倒也不至于发怒,但死了一次回来看到那缩水近两倍的苗圃,还是感到史无前例的崩溃。   三十年是基于旧有苗圃产量推算出来的结果,但如果按现在的规模来算,五十年……不,说不定要八十年自己才能恢复原状!到那个时候唐小棠已经是个没牙老太太,没准还提前挂了,哦漏!!!   ……一定要再去弄点仙草回来种!绝对!必须!   摩拳擦掌一阵,朱槿琢磨着去湖心岛上找雾风,再勒索他一笔。   没想到登上岛去,不但见到了雾风,还有一个熟人也在——海将军辞霜,二人正低声交谈着,辞霜看起来十分着急,怀抱着头盔,一手使劲揉着紫色的短发。   “你们怎么凑到一起来了?”朱槿顺着山坡走上去,那两人转头一看是他,先是大吃一惊,然后都反应过来,辞霜拱手道:“朱槿大人还阳了?恭喜恭喜。”   朱槿随便点了个头就算还礼了,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看你眉头紧锁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辞霜确实是愁眉苦脸,被他一问,更加叹息起来:“这事本不该来麻烦二位,殿下他……失踪了。”   “失踪?小白龙吗?”朱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被你气得离家出走了?”   辞霜一张脸顿时涨成番茄色,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听唐小棠说了什么,嘴角抽搐一阵,勉强出言辩解:“不、殿下……前些日子南海龙王当着群臣的面说要废太子而立殿下,遭到了大力反对,情况十分复杂,我与殿下为此事吵了一架,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他房里就空了,翻遍了东南二海也不见人。”   朱槿了然地点点头:“那还是被你气走了嘛。”   辞霜急了,语气也不客气起来:“不要开玩笑了!殿下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与我赌气就跑得三天三夜不见踪影!南海龙王怀疑是太子绑架了他,藏在某处,叫人把太子也软禁了起来,现在整个龙宫一片大乱,太子的舅舅带人包围了妙澄娘娘的住所,扬言只要太子有丝毫损伤就杀了娘娘!”   雾风安慰道:“辞霜将军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山里找找。”说着打了个呼哨,一只鹞子从山林里飞来,雾风对它附耳几句,鹞子掉头又飞上了山。   朱槿仍然一副欠扁的表情,笼着手说:“我看就是他气得离家出走了,你不如想想以他的性子会上哪儿去。”   辞霜气得直接不想理他了,在岛上空地焦躁地走来走去。   等待的这会儿工夫,朱槿威逼利诱着雾风又带他上山挖了几棵低级仙草,都是比雪花草好不了多少的品种,然后雾风回去等消息,朱槿种完仙草就在封印里躺平睡大觉了,等唐小棠下课来叫他吃午饭时,已经彻底把遇见辞霜的事儿忘到了爪哇国去。   当晚,辞霜寻人无果,只得蹲在十字路口、望夫石一样等唐小棠,想借司南一用。   “老师你太过分了吧,发生这种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唐小棠晚上去自习的路上被拦下来,听完缘由后,生气地问。   朱槿明明理亏,还死不承认:“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赌气离家出走,过几天自然就会回来了,现在不过是白赚担心而已,你越担心他越开心!”   辞霜气得脸色都铁青,握紧拳头一副想要冲上来揍他的表情,唐小棠明智地拦在二人中间:“别冲动,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先把人找到再说。”然后拐了拐朱槿,让他去取司南。   朱槿臭着脸把司南一递,唐小棠正要接过来,就听辞霜说:“让我来,可以吗?”   唐小棠颇感意外:“你要自己来?每个人一生可只能提一个问题哦,你要想清楚。”   辞霜沉沉地点了点头,唐小棠便收回了手,让他自己去向司南发问。   他们站在北门边的林荫小道上,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学生路过,也绝不会多看他们一眼,是个很安静的角落。辞霜眉头仍旧拧成麻花,紧闭双眼,捧着司南许久一动不动。   朱槿小声在唐小棠耳边说:“你看他的表情像不像要被砍头?”   唐小棠无力地翻个白眼:“老师,你能不能有点紧张感,敖夜说不定真的遇到危险了。”   不一会儿辞霜张开了眼,一言不发地把司南塞回来,默默转身就走,唐小棠费解了:“哎哎,结果怎么样嘛,找到没有,他在哪儿?”   辞霜背对着他们,背似乎有些驼,声音闷闷的:“司南说,我知道他在哪儿,不需要他指引。”然后不等唐小棠追问,步履沉重地走了。   “……什么啊,怎么听起来和燕如小姐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呢?”唐小棠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所以我就说,小白龙只是离家出走了而已。”朱槿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真的只是这样吗?唐小棠总觉得不太相信,可又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只得自己去问司南。   司南说:“是离家出走还是被绑架暂且不提,那只梦貊明知道小白龙身在何处,却就是不肯承认,也不去找,非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到处找人问,浪费了一生只一次的机会,真是迂腐。”   唐小棠听得似懂非懂,朱槿警觉地问:“我说丫头,你不会还要管闲事吧?说好了这周末去大泽的,你别又兜些有的没的事来做。”   “不会啦,辞霜将军既然知道小白龙在哪里,迟早还是会去找他的,我就是有点不放心而已。”唐小棠口是心非地说道。   一个月的时间里,院子外的树林已经基本长成,朱槿本想自己动手做家具,又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浪费了木材不说还要被唐小棠嘲笑,决定还是到了大泽以后再去委托给嘲风,于是对于大泽之行格外期待,一秒也不想耽搁。   可看唐小棠神游天外的样子,用脚后跟猜都知道她一定忍不住想搅和进去,朱槿在心里权衡了半天,终于忍痛道:“好了好了看你那样子,一天不管闲事就要长毛了,想去就去,趁现在天还没黑。”   “耶!老师你真好!”唐小棠心花怒放,凑过去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朱槿被亲得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唐小棠已经架着时空飞梭朝东海去了。   “……靠!”满腔的怒火,最后化为一声悲催的控诉。   到达南海时,正如辞霜所说,太子舅舅和龙王敖润已成水火之势,各自手中捏着对方的软肋,彼此虎视眈眈,谁也不敢动一分一毫。辞霜又白跑了一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至极,嘴唇上都起了一串水泡,上火严重。   唐小棠既不去见龙王龙妃,也不去问太子国舅,既然司南说辞霜知道敖夜的下落,那么打破僵局的唯一突破口,也就只能在他身上。   然而无论唐小棠开门见山还是旁敲侧击,使出了浑身解数,辞霜就是不肯吐露半个字,逼急了干脆连反驳的话也不说了,坐在龙宫门前的玉阶上,沉默得可怕。   “小子,你想清楚了,”朱槿白白在这里浪费时间,一开口,就是威胁之词,“原本这是你们龙宫的事,我管不着,但现在丫头费尽唇舌劝了你半天,你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说,是当爷的徒弟好欺负是吗?”   辞霜仍旧像个闷葫芦一样,纹丝不动。   朱槿五指曲张,关节咔嗒响,唐小棠瞬间头皮发麻:“老师你要干什么?”   “我们走,他不说,自然会有人说,我们换个人问,”朱槿眼里闪着好斗的光,“等我们把人找回来了,龙王不揍你,爷就亲自动手。”   唐小棠完全摸头不着脑地,就被朱槿吆喝着,大步走进了龙宫。   198、不得于飞兮   妙澄虽然被围困,但幸好南海龙王敖润是自由的,听说他们来了,虽然精神不济,仍然出门来迎接。   朱槿谢绝了坐下喝茶的无用建议,单刀直入地要求:“把那个叫芳沁的龙女叫来,爷有几句话要问她。”   敖润同样一头雾水,但不敢违抗朱槿的话,马上就让人去传太子妃过来问话。   南海龙太子妃芳沁是东海龙王敖广的女儿,也就是当年宫斗事件的伪?女主,上次整个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她都没露过脸,这次被传来,已经是两眼通红,哭了好几宿的模样。   朱槿架着腿坐在椅子里,接受了她的行礼,然后一摆手:“别哭了,爷就问你几个问题,找到小白龙事情也就解决了。”   芳沁用帕子擦着眼角,抽抽搭搭道:“我真的不知道敖夜他在哪儿。”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朱槿一手支着腮帮子,八卦兮兮地问,“你告诉我,当初你和敖夜都还在东海的时候,他有没有时常跑去什么地方偷懒玩耍?”   芳沁愣了愣,继而思索一阵,模棱两可地道:“应该有吧……敖夜小时候身子弱,又不爱用功,常被辞霜将军责罚。”   朱槿嘴角一勾——果然!便又追问:“那地方你去过没有,辞霜将军知道吗?”   芳沁摇了摇头:“我不曾去过,至于辞霜将军……应该是知道的,我记得曾听他教训敖夜,说再偷懒不练功跑去那儿躲着玩,就用棍子打断他的腿。”   “那就对了!”朱槿打了个响指,“小白龙一定就躲在这个地方。”   见三人都是一脸迷惑的表情,朱槿得意洋洋地抄起胳膊:“说到底,还是龙王你的不对啊。”   敖润连忙问:“我哪里不对?”   “你想要废储另立,所以才把小白龙逼走的。”   敖润更是诧异了:“我这是为他好,想要补偿他,怎么还会变成把他逼走了?”   朱槿眯起金色的眼,狡猾地笑道:“你真以为这样是对他好,能补偿他?错!他或许想过要做太子,但绝不是借你的手,因为他真心想得到的,并不是龙王的宝座,而是一个人。”   “如果是你废了太子立他,不论成不成,都会面临太子舅舅的威胁,敖夜现在羽翼未丰,势力全无,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就算你能滴水不漏地保护他,成功将他送上太子之位,下一步要做的,应该就是给新太子选妃了吧?”   “如果敖夜根本不想娶妻呢?”   敖润明显地呆了,芳沁攥着手里的帕子,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想娶妻?难、难道敖夜他……真是喜欢、喜欢辞霜将军?”   朱槿笑而不答,唐小棠只能代为点头:“就是这样,敖夜喜欢辞霜将军,但是被他拒绝了,如果这时候做了太子,娶了太子妃,那就一辈子也不可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敖润的脸色走马灯一样红白蓝绿地走了一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一拍额头:“这个逆子……”   “敖夜此刻身处的地方,我们姑且称之为他的秘密基地,这个地方有他和辞霜的共同回忆,是他童年时候的藏身之所,也必然是他情感受挫之后的皈依之所,他临走前和辞霜吵了一架,所说的内容,我想无外乎还是那些情情爱爱。他心中的苦闷无处诉说,喜欢的人又不能接受,不逃走,还有可能受到袭击……”朱槿故意只说到这里,剩下的,就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了。   敖润坐在龙椅上叹了又叹,最后脱力地命令道:“沁儿,出去请辞霜将军进来。”   朱槿很知趣地起身:“那我们也告辞了,丫头,回家睡觉了。”   唐小棠还处在震惊当中,木偶一样同敖润道了别,离开南海。   从出发,到事情解决,不超过一个小时!其中大半时间还浪费在了说服辞霜上,朱槿轻而易举就窥破了事件的核心问题所在,剑走偏锋地选择了从当年的另一个知情人身上挖掘真相,并一举拿下敖润这个最难攻克的堡垒,接下来只要敖润和辞霜谈过,相信找到敖夜不是难事。   老师原来这么厉害!不不不,过去只知道老师打架厉害,没想到……“原来老师你管闲事的本领也那么强啊!”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褒赞,但在朱槿听来,却一点儿也不受用。   他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瞪着眼睛道:“啰嗦!爷是看不下去你那磨磨唧唧的德行了!”   唐小棠笑着耸耸肩:“我以后也要像你这样,一针见血,药到病除,就可以帮更多的人了!”   朱槿一脸悻悻地看着她:“别人别人,满脑子都是别人,爷对你来说就是隔夜的黄花菜,看着乏味吃着就更没意思了是吧?”   “怎么会,老师你这是什么话,”唐小棠一手撑地跪在他面前,另一手戳了戳他的脸,“回来以后你都快变成‘不高兴’了,笑一笑呗。”   朱槿一扭头:“笑不出来。”   唐小棠大笑:“老师你在别扭啥?欲求不满了吗哈哈哈哈……”   “……”朱槿被她戳穿心事,一张俊脸顿时狰狞起来,“笑什么笑!仗着爷动不了手,你现在就猖狂吧!等以后有你后悔的!”   唐小棠笑得肚子痛,擦擦眼泪,然后努力正经起来,说:“老师,我有个想法。”   朱槿没好气地道:“说。”   “我想等毕业以后,开一家卖仙草的店,地点你定,反正不管多远,都可以随时回去看爸爸妈妈,”唐小棠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他画大饼,“然后我们可以经常去幻世挖仙草回来种,你吃剩下的才卖,一路上还能交很多的朋友,拍很多的照片,等将来我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可以靠在一起看照片,如果我死了,也还有照片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朱槿看着她,仿佛就看见了几十年后她垂垂老矣的样子,心里像堵着一大团棉花似的,沉闷得呼吸困难。   “老师?”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朱槿一闭眼,不愿再去想以后的事:“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都随你,我无所谓。”   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于他的生命而言,就像流星一般短暂,从唐小棠十三岁开始,他们就朝夕共处,中间分开的岁月虽然只有三个多月,却比一生还要漫长,如果将来唐小棠老了死了,之后无尽的时光,简直无法可想。   ……不管怎样,哪怕是把女娲打晕,也一定要抢到女娲草。   朱槿完全没有料到唐小棠不久前刚拒绝了女娲的馈赠,满心满脑子都是怎么从女娲手里抢草的事,冷不防嘴唇上一热,竟然被吻了!   唐小棠看他神情落寞,想安慰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采取了传说中最行之有效的办法——KISS,然而新手到底是新手,她所会做的,也就只是凑上去,想了想,又伸出个舌尖,在朱槿嘴唇上舔了一下。   这一舔不要紧,朱槿脑袋里轰隆一声,理智什么的碎得就像无量深渊底下的豆腐渣,想也不想就张口要吻回去——   “嗷——!”   舌尖相触的一刹那,朱槿惨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唐小棠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光吃惊地看着他了,看他躺在地上抽搐了半天,一头黑线地捂着嘴坐起来,脸色比马桶里的那啥都难看。   ……女娲,你他妈太狠了!爷跟你没完!!   “我也去我也去!”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唐小棠例行电话告知现世的朋友们自己要去大泽周末不在的时候,黄绮回出人意表地提出申请。   “你去干什么?”唐小棠费解地问。   “去参加非诚勿扰啊,”黄绮回嬉皮笑脸地回答,“给颛顼选老婆,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姑娘去参加,我也趁这个机会去物色一个,没准颛顼大人挑剩下的里头恰好有我的真命天女呢?”   他这么说,唐小棠还真不好拒绝,就是心里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既然决定了不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那就要广撒网,对不?等着啊我十五分钟内到中区来。”   电话嘟一声断了,唐小棠捧着手机愣了下,继而咬牙切齿:“你说谁是歪脖子树……”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念,唐小棠原本也邀请了司徒嫣,但司徒嫣这两天恰好在准备一个资格考试,实在抽不出空去玩什么相亲,于是只得作罢。而朱槿则在唐小棠的软磨硬泡下,花了一周的时间到处去联系老朋友,散布要给颛顼选妃的消息,颛顼人长得高大英俊,又是五帝之一,仰慕他的女孩子早就排成了长龙,大家口耳相传,最后汇报到唐小棠手里的名单,足有三千人之多。   真是比古时候皇帝选秀女也不遑多让了。   到了大泽,朱槿和黄绮回去找嘲风联系做家具的事,唐小棠一个人上金天神树去见颛顼。   颛顼冷不丁听到这么个消息,险些一口茶喷出来,面上微红,结结巴巴道:“你何时联系的人,怎、怎么也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这么突如其来……我、我什么都没准备……”   “这要怎么准备啊,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容光焕发地接见那些慕名而来的姑娘不就行了?”唐小棠这个媒婆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笑道。   颛顼表情尴尬,垂着眼想了一阵,点点头:“难得你有这心,我这就去叫人准备准备,既然有客人千里迢迢来,各种礼数还是不能少了,至少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唐小棠点点头:“那就准备点小礼物吧,比如一人一份签名什么的,你自己决定吧,我去看看少昊大人和囚牛大哥,晚上不住这儿,你就不用张罗了。”   颛顼的眼神微微一变,问:“朱槿回来了?”唐小棠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很自然地说道:“对啊,人还是老师去联系的。”颛顼于是默默点了个头,没有再问。   199、难求一心人   对于给颛顼举办相亲大会的事,囚牛喜形于色——终于不用再看他脸色了!而少昊,不知怎的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眉心微蹙,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唐小棠问起,他却又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相亲大会如期召开,各路女妖女仙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场面简直比每月一次的朝拜还要盛大,鸟官们忙着接待来宾,安排顺序,忙得足不点地。   唐小棠本以为颛顼会采取分批选拔的方式,就像选秀女那样,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让鸟官将姑娘们编成十二人一组,安排进一间间房里,自己伪装成杂役,为她们奉上茶水茶点,暗中做观察。   “……你这是选妃还是选特工啊?”唐小棠看着一身粗布衣、手里端着托盘的颛顼,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颛顼特意用某种树汁把自己的脸和手染成了古铜色,看起来就像个常年顶着烈日做农活的庄稼汉。他扯了扯包着头发的布巾,淡定地说:“若我直接见她们,她们必会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而我想看的,是她们最真实的一面。”   唐小棠只得无可奈何地道:“随便你好了,不过你就算打扮成这样,也会被认出来的吧?”   颛顼漠然摇头:“认出来,又如何?认出来以后的反应,才更耐人寻味。”   唐小棠不说话了,她隐约感觉到颛顼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颛顼向来是个喜怒无常、挑剔苛刻的人,硬要说哪里不对劲,好像也说不出来,就像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一样。   颛顼端着茶水果品去考核“面试者”,唐小棠便和三五个鸟官一起,跟在他后面,记录他考核的结果,顺便从窗缝往里瞧。   第一间房,十二个姑娘或坐或站,个个神情忐忑,彼此都不讲话,颛顼端着茶水进去以后,她们马上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他知不知道何时颛顼大人才接见她们,颛顼一概不回答,放下托盘,就站在门边垂首而立。   有姑娘尝了一口茶,露出嫌弃的表情,嘟囔着道:“都说大泽是最富庶的地方,金天神树内竟用这种劣等茶叶招待客人,真是瞧不起人。”   立刻就有人讥讽过去:“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挑三拣四,这要是成了帝妃,还不狂上天去。”   前面那个不服气,又反讽回来,一来二去的,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吵了起来,相互推搡,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颛顼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间房,姑娘们或有彼此认识的,小声交谈着,见有人送来茶点,一姑娘十分不客气地责备起来:“人都快渴死了才送来,回头我见了颛顼大人,定要让他狠狠责罚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下人。”语气中透出的自负之情,似乎早已认定这帝妃之位非自己莫属了。   “瞧她那样……”熟识的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脸上均是鄙薄之色。   第三间房,颛顼进门后,就有姑娘热情而不失温婉地凑上来询问,或许是她态度较好,颛顼答了一句自己只是个端茶倒水的详情不知,那姑娘抿嘴一笑,从荷包中摸了一块银锭子塞过去:“小哥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还望小哥若是见着了颛顼大人,替我美言几句。”   颛顼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接了过来,其他姑娘一看,哪会服气,一个接一个地争着给他塞金银首饰,最后颛顼捧着满满一大盘宝贝走了出去。   第四间房,颛顼进门时,正见一名长得冶艳动人的女仙正傲慢地抄着胳膊,下巴抬得老高,轻蔑地看着面前被她一耳光甩得摔坐在地上的另一名女仙。   “就凭你这姿色,这修为,也敢来这里献丑?也配和我共处一室?”瘫坐在地的女仙样貌并不出色,在那高傲女仙的讥嘲话语中,捂着通红的半张脸低声啜泣,周围其他人或恐惧或愤慨或麻木,无一人上前劝阻或安慰。   第五间房,一女妖见来了茶水,便主动笑道:“可算有喝的了,姐姐妹妹们都渴坏了吧?”笑吟吟地上前接过颛顼手中的托盘,端到桌上,亲自端起茶壶给每个杯子里都斟满热茶。   她十指纤纤,指甲用蔻丹涂成鲜红,轻轻一弹,几不可见的粉末从指甲里落入杯中,无色无味。   第六间房……   第七间房……   挨个儿看下来,连唐小棠都不禁要叹气了,难怪人们都说易得无价宝难求一心人,颛顼的身份高贵,想要做他妻子的人确实是数也数不清,可这其中真正品格端正,温婉贤淑的又有几个?嫉妒、傲慢、不择手段……女人的种种丑恶面在这次相亲大会中暴露无余,她光是在外面偷听偷看,都觉得甚是悲凉,颛顼身处其中,真不知心里会是个怎么滋味。   时至中午,颛顼已经陆续考核了近千名女妖女仙,竟无一人合格,名簿上登记的三千余人实到两千七百一十一人,截至正午,已经有近百人死于互斗,另有三百余人不同程度受伤,主动弃权退出的,多达八百人。   鸟官来汇报情况时,少昊、囚牛、颛顼正和唐小棠一行三人同桌吃饭,颛顼面上不见喜怒,沉默得可怕,少昊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对不起……我没把事情办好……”唐小棠内疚地划拉着碗里的饭。   好好的相亲大会,变成了找气受,颛顼一上午见了那么多人,九成九的都是内心阴暗,品行不良,他本人还不慎被误伤,幸好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唐小棠帮过那么多人,第一次尝到好心办坏事的苦果,想到颛顼之前对自己多有关照,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少昊笑着安慰道:“小棠姑娘也是好心,谁会想得到她们都是这样的人,别放在心上。”   朱槿则用筷子尾戳着头皮:“不是还有一千人嘛,说不定好的都在后头呢,那些歪瓜裂枣的不用理她们,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人类在1810年就发明了罐头,但是直到1858年才发明了开罐器,”黄绮回捧着一碗鱼汤,缓慢而悠然地说,“有时候重要的东西也会姗姗来迟,爱情也不例外。”   饭桌上的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颛顼停下筷子,低声重复:“重要的东西也会姗姗来迟……”“没错!光棍不要紧,只要感情真,淘汰矮平蠢,才有后来人!”   唐小棠一口饭差点没呛进气管里去,囚牛疑惑地问:“矮平蠢是什么?”   不管黄绮回那是单纯的鼓励也好,同病相怜也罢,颛顼听了他瞎扯淡的言论之后,似乎稍微振作了一点,吃过了饭,又继续去当端茶小弟,海选自己未来的老婆,其他人也就各去干各的事。   午后的金天神树依然热闹非凡,还没有接受考核的姑娘们用过午饭后,又领着各自的号码牌到广场上等候入场了。这时,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金天神树,躲在一个角落里小心窥探。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她惊讶地望着广场上的人山人海,还有为数众多的新死鬼魂,被缚魂索勒着脖子,在半空中挣扎嘶吼。   金天神树里在搞什么?那么多女妖女仙还有女鬼,都聚在一起,少昊选妃?   “喂!”肩上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她吓一跳,回头,就见一名鸟官手拿钢枪,对自己吆喝着:“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去排队!”   她忙道:“不,我是来……”“废话少说,赶紧过去。”   不由分说地被撵到了一队缺人的队伍末尾,由另一名鸟官带着,绕过复杂的环树长廊,送进一间房。   她数了数,同来的共有十一名女子,三名女仙,六名女妖,还有两名似乎是凡人。   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满腹疑惑,试图与她们搭话询问,得到的却都是不耐烦的皱眉,最后还是放弃了,在一张椅子里坐下,等鸟官来放人。   等啊等,屋里的姑娘们都越来越烦躁,只有她一个人气定神闲,一手支颐,闭着眼打盹。   “这位姑娘如此镇定自若,莫不是成竹在胸了?”忽地听到有人发问,她略略抬起眼皮,心不在焉地瞥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没说话——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女仙被她无视,心底便是一股火苗蹿上来,碍于周围太多人看着,不便表露出来,便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遭,慢悠悠地又说:“听说颛顼大人选妃,容貌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人要端庄大方,似姑娘这般衣着暴露,我说句不中听的,哪有半分帝妃应有的样子,还是回去拾掇整齐了再来吧。”   原来不是少昊选妃,而是颛顼,她心里有了底,那鸟官八成是把自己当成了来应征的人,所以才撵来这里。   “多谢妹妹好意,姐姐怕热,向来穿得清凉,不劳妹妹费心。”她轻飘飘地一句弹了回去。   女仙眼神一冷,哼笑起来:“我可是堂堂紫微山神,辖地千里,深受三皇五帝器重,倒不知阁下是哪路高人,多少年岁,多高修为,居然也敢自称姐姐?”   阳间这些女子,都如这人一般金玉其外蛇蝎其腹?不枉我来一次,倒是长见识了。心里这么想着,她眼也懒得睁开,淡淡道:“说出来怕吓着你。”   “你!”自称紫微山神的女仙被她这么一戗,倍感面子全无,“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200、恼羞成怒   女仙恨恨地看着面前这不知名的女子,刚进门时,她便觉得这人容貌靓丽,实与自己不相上下,更有一副好身段,丰满匀称,是世间少有的尤物,偏偏又不媚不俗,水红色的袍子罩在金红双色的抹胸长裙外,一股贵气浑然天成,毫不做作。   起初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位小神,仔细一感觉,此人身上却没多少灵力,反而有股令人不喜的森冷之息,便不将人看在眼里了。   女人天生都是善妒的,紫微山神眼红她曼妙的身段,生怕她会因此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眼球,这才酸溜溜地出言嘲弄,本想羞辱对方一番,却不想,面前这人修为平平,却敢和自己作对,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天就给你点厉害看看,喝!”紫微山神腕子一翻,四枚寒光闪闪的铁镖脱手而出,直直朝着那红衣女子面门刺去。   屋内众人哗然,纷纷朝一旁避开,生怕遭了连累,红衣女子却安然坐在椅子里,只轻轻一拂袖,那四枚铁镖就拐了个弯,咄咄咄几声钉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紫微山神面露愕然之色,她竟然一挥袖子就把自己的镖弹开了?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没有什么灵力,差不多和凡人一样,怎会……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杂役端着茶水走进来,紫微山神眼珠飞快一动,脚步一晃,已冲到门边,抓起茶壶便朝那红衣女子掷去。   杂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抬头,只见那一壶滚烫的茶水劈头盖脸向椅子中的一名女子砸去,那女子却不慌不忙,不避不闪,宽大的袖子凌空一卷,热茶尽数被收入袖中,接着另一手稳稳接住茶壶,将袖中的茶水一滴不洒地灌入壶中,再盖上壶盖,放在桌上。   所有人一起看得呆了,端茶的杂役口微张,眼中写满惊艳。   “不分好歹,恃强凌弱,我看你这山神也做不久了,”红衣女子轻轻一掸袖子,朝那吓呆了的紫微山神道,“我乃阎浮提洲转轮王幽慈,若想继续切磋,地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完再不看任何人,翩然离去。   紫微山神一听她的名号,瞬间脸色煞白,原地哆嗦不止,几乎晕厥过去。   “紫微山神冬影,你可知罪?”一声隐含怒意的叱问传入耳中,紫微山神浑身一震,这才看清那送茶水进来的人是谁。   颛顼将手中的托盘狠狠摔在地上,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即日起罢免你山神一职,待伏羲陛下归来,再削你神藉!”   紫微山神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喊起来:“颛顼大人饶命,颛顼大人饶命,饶命啊!”   颛顼却毫不容情,怒喝一声:“还不滚!”   等一屋子的姑娘全慌不择路地逃掉,颛顼捏了捏鼻梁,转身出门,问身后的鸟官:“刚才那位红衣的姑娘去了何处?”   下午的考核,唐小棠就没再跟去找不愉快了,朱槿和黄绮回都是第一次到金天神树来,自然是要带着他们到处参观参观。黄绮回本来或真或假地抱着要从颛顼捡剩下的人里求真爱的心,听了上午发生的那些事后,也绝了这个念头,把金天神树之旅当成了单纯的观光之行,这儿转转,那儿看看,啧啧称奇。   “只要坐上这些大雕就可以飞来飞去是吧?”黄绮回指着远处降落下来的一只白雕。   “嗯,不过只能白天,天黑以后白雕就下班了。”   黄绮回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你们自己去逛吧,我要坐两趟玩玩!”   唐小棠知道他是不想夹在中间做灯泡,于是只叮嘱他注意安全,就带着朱槿去别的地方参观了。   黄绮回伏在大雕背上,从一个栈桥飞到另一个栈桥,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拍拍大雕的背,商量地问:“雕兄,要不带我到外面飞一转?啊?不行吗,别这么小气嘛。”   “黄公子!”身后远远传来呼声,黄绮回扭头一看,云头上那红衣翻飞的竟然是幽慈,忙拍拍大雕:“雕兄飞慢点,等一下后面那人。”大雕很不满地嘎了一声,放慢速度,幽慈追了上来,在大雕身旁飞着:“可算找到你了。”   黄绮回莫名其妙地问:“找我?什么事?”   幽慈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管笛子,递过去:“前些天我偶然得到此物,正合黄公子用,趁着这次出来散心,顺便送过来。”   那笛子似是用某种石头雕刻而成,珊瑚色的笛身光泽极好,笛尾处呈凤翎状,丝丝刻痕精致细腻,握在手中温凉,还能感觉到有一股灵气在其中涌动,放到现世去价值起码也要百万。   “这……!”黄绮回马上推了回去,“这绝对不行,不行的,我还只是个见习的阴阳师,配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无缘无故的收你礼物,这实在……”   幽慈却一定要塞过去:“如果连你也不配用,那这世上就再没人配得上它了,古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没有你那日的开导,我定还要苦恼上千万年。此物于我而言毫无用处,若你拿着却能大有裨益,你要是不收,我可就一辈子欠着你的人情了。”   黄绮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苦恼得直抓头皮,幽慈又故意说:“如果你坚持不要,那我就把它扔下去摔了好了。”“哎别别别!”黄绮回连忙阻止,“这么好的笛子摔坏了多可惜,我……唉,好吧,我收下它。”   幽慈这才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往后地府的鬼差有所疏漏,致使魂魄羁留阳间,可就要拜托你送它们一程了。”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阴阳师!”   接过丹凤朝阳笛的那一刻,过去十几年的懒惰、得过且过全部一扫而空,黄绮回第一次有了要在阴阳师这条路上认真走下去的念头,他一手抚摸着笛子上雕刻的纹路,感激地说:“虽然这么说,这份礼物还是太贵重了,我都不知道要做怎么回报你才好了。”   这时,大雕已经抵达栈桥,拍着翅膀降落下去,幽慈也跟着落下云头,含笑道:“你只须好好用它,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就行。”   她话中似乎还有话,黄绮回略觉惊讶,脸上微微发烫,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嗯!”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下了栈桥才发现平台上有个人,不知站在那儿看了他们多久。   “颛顼大人?”虽然把脸涂黑了,但黄绮回还是能认得出来,心想他这时候不应该在选妃吗?怎么会跑这里来,而且表情还那么难看。   幽慈讶然问:“这位就是三皇五帝中的颛顼?”说着略带几分好奇地重新去打量面前这个穿着杂役布衫的青年。   颛顼乌黑的脸上满是被欺骗被戏弄后的愤懑,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一股杀气若隐若现,黄绮回察觉不到,幽慈却察觉到了,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搅黄了他的选妃而发怒,便上前一步,将黄绮回拦在了身后:“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一件礼物给朋友,错被金天神树内的鸟官送去房中,与紫微山神起争执,虽非我本意,但阁下若要责怪,我亦不会推诿,还请不要迁怒于黄公子。”   黄绮回不知前情,听了她的话只觉摸头不着脑,再看对面的颛顼,脸上的怒气不但不减,反而更添了几分绝望崩溃之色,心中大叫不好,便要拉着幽慈转身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刚捉住幽慈手臂那一瞬间,颛顼发出一声悲极怒极的咆哮,提掌就朝他们拍来,霎时间平台上狂风大作,卷尘飞叶,迷得人睁不开眼,幽慈没料到他下手竟然如此狠重,匆忙间调集力量试图抵抗,却远不是盛怒之下的颛顼的对手,非但没挡住,还被他狠狠一掌拍在心口处。   一声惨呼中,鲜红的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飞溅在颛顼气得失去理智的狰狞的脸上。   “幽慈姑娘!”黄绮回慌忙一把抱住向后倒来的幽慈,匆忙后退,却忘了身处栈桥上,一脚踏空,竟抱着幽慈一头栽了下去。   大雕嘎地一声惊叫,连忙地俯冲下去。   正下方的广场上,不知谁先发现了高空坠物,尖叫一声:“有人摔下来了!”   “呀啊——!”   “出了什么事?!”   在树顶看风景的唐小棠和朱槿,在寝殿中饮茶的少昊和囚牛,都在这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惊得一怔。   囚牛匆匆奔出殿外朝下看,少昊也摸索着走出来,焦急地问:“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似乎有人从高处摔下去了!】囚牛按住他,【我下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旋身顺着台阶朝下奔去。   少昊似乎心神不宁,站在殿前掐指算,朱槿驮着唐小棠,几个鹄纵从高处跃下,落在少昊身旁。恰这时囚牛神色慌乱地回来了,唐小棠连忙问:“下面怎么了?”   “黄公子抱着一个红衣的姑娘从上头摔了下来!”囚牛跑得气喘吁吁,“虽然半途被大雕接住,可那姑娘似乎伤得很重,已经昏迷不醒了!”   唐小棠与朱槿齐齐色变,忙问清了人送去了何处,马不停蹄地又赶过去。囚牛正要去通知颛顼,忽地被少昊一把扣住了手腕:“知道他们是从何处摔下来的吗?”   囚牛微微错愕,不太确信地道:“载他们的大雕往返于落云台、千圣殿、接天梯和日耀宫之间,想必……”“带我一处一处去查看。”   “诶?这种事交给颛顼大人比较好吧?”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制服他!”   少昊似乎知道什么,却又不细说,只催促囚牛带自己上去,囚牛虽然满腹疑虑,但也只能听他指示,召来大雕,朝金天神树高处飞去。   ——   来到纵横以后的第一个两百章有木有!必须庆祝一下,今晚二更=L=   201、使我沦亡(红票加更)   颛顼站在落云台边的栈桥上,俯看着下面人头攒动一片混乱。   他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右手还在微微痉挛,心里好像空得能灌进风去,又好像满满的全是怒火,灼烧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自己真的出手了。   那一刻满心想的都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竟容不下任何一点其他的念头,看到他们,就好像受尽了嘲笑,他们的眼神、表情和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传达一个意思——我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多么的幸福甜蜜,而你……   你只是一个卑微的可怜虫罢了!   卑微得没有人会将你放在眼里,卑微得除了五帝这个头衔外一无所有,卑微得没有人会爱你在乎你,卑微得不配拥有爱!   ——但是高阳,你不一样,你和大家……都不一样。   一个月前与叔父的长谈,当时少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你的痛苦会一直纠缠着你,你无法解脱,盘古大神虽然将重任交付给小棠姑娘,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她或许能救我,救陛下,救羲和望舒,惟独无法救你。   是的,她虽然是盘古大神钦点的救世主,能化解上身之间的恩怨情仇,能让女娲放过追杀了三千多年的共工,能让伏羲安心地将螭吻托付,能让须女含笑瞑目,能让神龙之子们各自摆脱噩梦、重拾笑靥;甚至连已经死了的朱槿,都能被他从十殿阎王的手中抢回来!   但……她终究救不了自己。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失去希望,变得更加痛苦。   说这话时候的少昊悲戚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悲,叔父、伏羲陛下,他们都知道真相,却一直都……不肯告诉自己!   ——数千年前,我与陛下在太皞宫品琴时,陛下就曾预言过我们每个人的劫难,往后的千余年中,陛下说过的话,都逐一应验,轩辕沉睡,伊耆迷失,伏羲神殿垮塌、陛下自己变成了石头。   ——高阳,你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当初与共工不睦便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以你的的性子,莫说妖怪凡人,就是神,也没有几个入得了你的眼。   ——你的劫,便是孤老一生!   “凭什么……凭什么?”他迷茫地喃喃自语,“这世上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人,尚且有人愿意爱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不配拥有这种甜美的感情,凭什么!   苍天要降罪于神,为何不先降罪于那些十恶不赦之徒?!他们才是不配去爱、不配被爱的人不是吗?!   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又怎样,他有那个资本!他是伏羲的后裔,是五帝之一!论样貌论能力,他不输给任何人!他有资格去瞧不起地上那些碌碌无为的蝼蚁不是吗!   为何——为何要剥夺他爱的权利!   广场上的人已经被鸟官们驱散,好好的一次选妃,最后无疾而终,来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女人,唯一能入得了他眼的,却根本不是来找他的!转轮王幽慈……她喜欢的,竟然是那个凡人小子!   可悲、可笑、可怒!他堂堂颛顼高阳,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等奇耻大辱,足以叫这有眼无珠的女人死上一万次!   “嘎!”大雕的声音在靠近,气流卷起一阵风扑面而来,他微微还神,看到囚牛和少昊二人坐在白雕的背上朝这边飞来。   又是一对怎么看都无法理解的恋人,一个又聋又瞎,一个除了弹琴唱歌什么也不会,他们都能幸福,为何自己不能?   心里的变化,丝毫不差地表现在了脸上,那是近乎仇恨、癫狂、崩溃的表情,囚牛越看越胆战心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颛顼变成这副模样。   “颛顼大人!你身上怎么会有血,发生了何事?”囚牛大声询问。   颛顼傲慢地昂了昂头,不愿回答。   大雕落在栈桥上,囚牛扶着少昊下地,那手牵手的动作再一次刺激了他。   这世上每个有瑕疵的、残缺的甚至肮脏丑陋的人都能幸福,只有自己……   想到这一点,怒火就无法控制!   “喂!”   对面的颛顼毫无征兆地一掌拍来,裹挟着凛利的掌风,将两侧的叶片切得漫天狂舞,囚牛大惊失色,正要将少昊推开,却反被横臂拦在了身后。   只见少昊抬起右手,凌空一抹,环绕着他和囚牛形成了一个泛着金光的球形壁障,颛顼狠狠一掌打来,撞在上面,反而被“啵”地一声弹飞数尺,后背撞在日耀宫的门柱上,吐出一口血,摔在了地上。   “高阳,你太令我失望了!”少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颛顼的掌劲,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损伤,无光的双目中倒映着艰难撑着地面爬起的颛顼,怒不可遏道,“起先我还只是担心,现在看来,你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   囚牛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颛顼被少昊的金钟罩反弹回去的力量震伤了心脉,每动一下,嘴角都不断地往外溢血,染红了鞋面、衣裾和地板。但即使是受了这样的伤,他脸上也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只一味地疯狂、疯狂得像是要把少昊这个至亲之人也置于死地。   颛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捂着心口,冷笑起来:“走火入魔?就因为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所以就是走火入魔了?我只不过做了我想做的事,就从你的骄傲,变成令你失望了?”   看到囚牛伸手去握少昊,本意是想要将这些话转述给他,但就连这一点点的亲密,在颛顼的眼里,也被无限放大,变成了无法忍受的东西。   “你们都不能体会我的痛苦,只会在一边说些无用的话,其实心里,都不知道嘲笑过我几百几千次了吧?”颛顼的表情几近疯癫,仰头大笑时,声音也格外的刺耳,“你们都嫉妒我,嫉妒我优秀,然后又怜悯我,怜悯我孤单,你们这些人,虚伪得令人恶心!”   少昊大声喝道:“还不清醒一点!难道真要自甘堕落不成!”   颛顼哧地一声笑起来,笑到一半又被满嘴的血呛得咳嗽,囚牛看着不忍,想上前去搀扶,却被少昊紧紧握着手掌,无法抽出。   “自甘堕落又如何,反正我的痛苦永远不会结束,”他狠狠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挽袖子擦了擦嘴,冷冷地道,“苍天弃吾,吾宁成魔!”继而仰头发出一阵狂肆的大笑,真气涌动,音传百里,震得整个树冠都索索作响。   “高阳!”   “颛顼大人!”   在少昊囚牛的呼喊声中,颛顼毅然决然地从落云台上跳了下去,王袍的斗篷逆风展开,如鹰翼般,消失在视野之外。   少昊沉沉地叹了一声:“劫数难逃啊……”   而在客房中,朱槿与稍后闻讯赶来的嘲风、负屃、螭吻四人齐心协力,总算是保住了幽慈一命,但颛顼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力道,下了狠心要取她性命,虽是侥幸没有死,能否醒来,却难说得很。   唐小棠去了一趟汉中,第一武夫妻俩回阿慧老家去了,府上的管家给了她一堆疗伤的药,用在濒死之人身上,也没什么效果了。   “想不到阎王也有命将不保的时候,唉……”嘲风累得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就不想起来了。   负屃接过鸟官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问:“我虽没见过阎王,料想他们的修为也不会太差,不然如何镇得住地府中那些厉鬼,会是谁伤她那么重?”   房中数人均是默默不语。虽然黄绮回从刚才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但大家多少猜得到一点玄机——能将阎王打成重伤的,绝非一般的人物,在这金天神树中,还有少昊和颛顼能做得到;而事发时少昊与囚牛在一起,那么唯一的嫌疑,就落在了颛顼头上。   但颛顼为何要打伤幽慈?没有人知道答案,就连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的黄绮回,也很难说得清。   唐小棠殷勤地给朱槿捶了一会儿背,又接过厨房送来的压惊汤,来到黄绮回面前:“喝点热汤去睡会儿吧,幽慈应该不会有事的。”   黄绮回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手里紧紧抓着丹凤朝阳笛。   小悦撇撇嘴道:“上次来就看颛顼大人怪怪的,见到别人卿卿我我,那眼神恨不得能杀人呢,我看这次就是没忍住,把黄少爷和转轮王当成秀恩爱的小情人,恼羞成怒大开杀戒了。”   唐小棠忙碰碰她,示意她别再说些刺激黄绮回的话了,小悦叹口气。   “娘,二爹!大哥他们来了!”螭吻从门外跑进来。   朱槿险些气炸了肺:“再叫一声二爹爷剁了你!”螭吻吐吐舌头,一脸孩子气的表情,躲到唐小棠身后去了。   少昊在囚牛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房中众人都忙行礼,少昊一摆手:“不必多礼,那位姑娘伤势如何?”唐小棠于是将情况对他说了一遍,囚牛听得心惊:“颛顼大人打伤的是阎王?这——这可如何是好?”   三个弟弟都以“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的表情看着他,螭吻说:“如果被下面那些人知道,冲上来讨说法可怎么办?要怎么解释才好?他们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交手,我们和他们哪一边的赢面比较大?颛顼大人呜呜呜……”还没唠叨完,唐小棠已经捂着他的嘴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少昊坐在床边,二指为幽慈号脉,愁眉不展地道:“高阳一时想不开,竟闯下此等大祸,若地府中人真要上金天神树来讨个说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颛顼他人呢?”朱槿一脚踏在椅子扶手上,歪靠着不爽地问。   少昊轻轻摇头,囚牛答道:“颛顼大人在落云台上袭击我们未遂,然后就逃走了。”   小悦嘟着嘴道:“希望他不会又跑去干什么傻事……”话音未落,脚下地震一般摇晃起来,吓得惊叫一声,负屃忙扶住她肩膀。   “怎么回事!”   房中的桌椅都震得嘎吱嘎吱作响,杯中的茶水左右晃荡,洒得满桌都是,多宝格上的瓶瓶罐罐有的重心不稳,锵地一声摔成了碎片。   嘲风与螭吻冲出门外去看,只见东边一处树冠中窜出一团雪白的东西,在天上咻咻咻地乱飞,紧接着一个棕红色的身影也从树冠中飞出,两者在空中一会,同时消失不见了。   震荡停息下来,屋内众人惊魂未定,嘲风就脸色难看地进来,宣布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他把苏妲己放走了。”   202、全员出击   众人来到安置炼妖壶的宫殿门外,只见二十几名看守全部被一剑封喉,倒在血泊中,无一人幸免,而殿中的炼妖壶已被揭开,翻倒在地,流出腥臭的紫红色血水。   听完囚牛的描述,少昊握紧了拳头怒道:“这个畜生!”   朱槿耙耙头发:“原来所谓的大礼就是这个啊,这么说来我也准备了一份差不多的礼物。”   “是什么?”唐小棠看着好不容易抓到的苏妲己就这么给跑了,心情不是一般的郁闷,但听了朱槿的话,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和扶香不是一起被超度了嘛,”时过境迁,朱槿以前从不让人提这个名字,这会儿自己说起来,倒像是没事儿了一样,“本来按她的罪过,是完全可以被流放到忘川之源去的,但是我觉得那样太便宜她了,就和十殿阎王商量了一下,放她去转世。”   唐小棠立刻不乐意了:“你这叫‘不便宜她’?”   朱槿嘿嘿奸笑:“你听我说完,转世十次,每一世不是举目无亲生活颠沛流离,就是被人始乱终弃陷害谋杀,而且在她上路之前,我亲手给她灌下了孟婆汤。当时她那眼神,那表情,啧啧~看着真是解气。”   螭吻说:“陛下曾经说过,最好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让人活着受尽折磨。”朱槿点点头:“没错,等她十世轮回结束,再用链子锁着,在地府干一辈子活,这样才爽快。”   “好吧……”唐小棠无话可说了。   嘲风眉头紧锁,问少昊:“颛顼大人走火入魔,苏妲己又再次逃脱,两人联手,再加上刑天和女魃,一定会搅得现世一片大乱的,这可如何是好?”   少昊又是气愤又是心酸,叹了又叹,最后无可奈何地说:“为今之计,只有去求一个人。”   “……谁?”   “女娲娘娘,”少昊揉了揉眉心,“只要女娲娘娘肯放了共工,那么刑天与女魃的联盟不攻自破,至于刑天为何要帮苏妲己——这个秘密除了他们本人,大概也只有女娲娘娘一人知晓,如果不能使他们先内部分裂,那我们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   负屃讶然:“这么夸张?少昊大人,您是五帝之首,朱槿又是盘古大神的弟子,再加上我们兄弟,难道还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   囚牛斥道:“老八,不得无礼,少昊大人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少昊莞尔一笑,道:“无妨。负屃,你是须女门下长徒,精通符咒之术,想必千年来罕有敌手,但你须知道,女魃的可怕程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当年炎黄大战蚩尤,为退应龙之雨,轩辕请来女魃助阵,致使中原大旱十年,民不聊生。纵然你能将其擒拿,却无法阻止旱灾降临,牵连无辜,得不偿失。”   负屃心悦臣服地点了点头:“少昊大人说的是,是我目光短浅了。”   “至于刑天,早已是不死之身,哪怕将其剁成千万块,也能再长回去,与他交手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知道在场众人心中或多或少都存有疑惑,少昊便将自己方才说那番话的缘由娓娓道来,“苏妲己身兼朱槿与女娲二人所长,铁爪杀人如切瓜斩菜,更有附骨、噬魂二咒,除了三皇五帝,这世间便只有神器之灵能不受其侵扰。”   唐小棠掏出昆仑镜:“那我去解决她,总没问题了吧?”   少昊笑着摇摇头:“昆仑镜虽能降妖,却不能杀妖,更何况苏妲己也不会站在一处让你照,不妥,而且若我所料不差,你一旦和苏妲己交手,高阳必会从中作梗,将你掳走,你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就一切都完了。”   朱槿幸灾乐祸地道:“听到了吧,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掂量清楚还逞英雄,还是乖乖来向爷撒娇,求爷保护你吧!”唐小棠顿时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那,要如何才能找到女娲娘娘?”小悦问。   “找她不难,难的是让她放了共工,”少昊面露烦忧之色,“螭吻的一番话令她放弃了追杀共工,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要想让她放了共工,唯有设法复活壬渺,但……”   壬渺其人,在生死簿上毫无记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自然也就无法复活。   殿中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啊,我想起一件事……”不知过了多久,唐小棠突然大声说,“在无量深渊里的时候,伏羲陛下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出去以后,可以去朝云……朝云什么没说完,就被女娲娘娘给打断了。”   朝云?朱槿摸了摸下巴:“莫非是朝云之国,帝喾的辖地?”   负屃道:“也可能是朝云之海,在空桑山以东,或者是朝云山,距大泽最近,但也有五百里之遥。”   “那不如大家分头去打探打探,”囚牛试探地问,见少昊点头,便开始安排,“老三和老九留下保护大泽,我和老八还有朱槿大人,我们三个分头去这三个地方看看。”   话没说完,就看所有人一起摇头。   嘲风不满道:“你和颛顼大人都不在,谁协助少昊大人管理大泽,大哥你还是留守吧。”   负屃也摇头:“朱槿才刚还阳,又没有肉身,一个人出去万一遇上刑天他们,只怕是凶多吉少,依我看他和老九换一下还差不多。”   朱槿一停顿时大怒:“爷哪有那么逊!区区一个刑天,爷让他两三只手他也赢不了!”   小悦叉腰又瞪眼:“你们当我是透明?苏妲己可是我放倒的,打架我不行,阴人我可是行家!”   唐小棠胳膊一抄:“放着我这么便捷的交通工具不利用,等你们去一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螭吻马上勾住她手臂:“我要和娘一起!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囚牛:“……”身为大哥的尊严在哪里?在哪里!?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少昊花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来,“这样吧,朝云之国距这里最远,朱槿和小棠姑娘一起去;螭吻到朝云之海去,伏羲神殿垮塌以后,九天玄女一直留在朝云之海,说不定是陛下留了东西让她看管;嘲风、负屃留守金天神树,多设置一些机关陷阱和结界,小悦姑娘受累,请贴身保护转轮王,此事暂时要瞒着地府,否则闹大了将一发不可收拾;至于朝云山……既然离这里最近,那便由我亲自走一趟。”   囚牛惊讶道:“你要亲自去?不成,太危险了。”   少昊淡淡一拂袖:“不危险,以出巡的名义,调三千甲士同行,营造金天神树内守备空虚的假象,再请女娲娘娘来坐镇,若高阳去而复返,正好将其拿下。”囚牛一听,似乎也合理,便不再说什么。   他的安排合理利用了每个人的长处,大家都没有异议,只唐小棠不太放心螭吻:“他一个人去朝云之海?没问题么?要不找个人陪着点儿?”   “嗯……那我派信使去首阳山,把老六叫来和他一起去。”囚牛略一思考,作出调整。   这下唐小棠放心了,霸下虽然有点呆,但怎么也比螭吻靠谱,两个人加在一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倒是她额外的关心让朱槿嫉妒了,酸唧唧地道:“他叫你一声娘,你还真把他当儿子了?想要儿子可以自己生一窝嘛!”   “噗~”小悦捂着嘴转头去笑,唐小棠则怒目相视:“养你一个都够受了还生一窝,你自己生了自己养去!”   殊不知这话又戳中了朱槿可怜的小心肝,后者磨了磨牙,决定先忍下这口气,等咒解了再好好收拾她。“叫霸下顺便把我洞府里的兵器带过来。”朱槿虽然自负,还不脑缺,自己现在的能力确实大不如前,赤手空拳未必能保自己和唐小棠无恙,还是稳妥一点好。   信天翁一夜往返,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霸下打着呵欠地来了。   朱槿见他两手空空,眉毛一挑:“我的兵器呢?”   霸下和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龇了龇牙说:“有个锤子兵器!早被苏妲己摸走了,自己问你徒弟。”   朱槿于是扭头看唐小棠,唐小棠莫名其妙:“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怎么不知道,那天你把我带去朝歌山救人,没看到她拿着耙子啊,”霸下十二分不满地抱怨道,“害我大半夜爬起来去库房里找,找到天亮才想起来东西早就没了,觉也没得睡。”   唐小棠恍然大悟,原来千千袭击自己时候用的铁爪是朱槿的东西,难怪那么锋利,自己差点就被抓成肉松了。而朱槿在意的却是霸下话里的另一件事:“你住在我的洞府里……?”   霸下一个激灵,清醒了,马上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可能!你那窝我才不稀罕住呢,多呆一秒种都不愿意!”   唐小棠肚子里好笑,心想上次是谁鸠占鹊巢还朝自己瞎嚷嚷,但是大敌当前,宜和不宜斗,就说:“哎呀别这样嘛,反正老师以后也不回去了,窝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受累住一下呗。”   朱槿本不太乐意,但眼珠子一转,觉得唐小棠说的也没错,仙陵洞空着也是空着……有人帮忙看门不是挺好的么~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于是也点头:“你爱住就住着吧。”   霸下“哟”地心里就乐开了花,表面上还要装矜持:“那我就凑合住一下。”   “东西你随便用,只是我桌上那个花瓶,小心别磕碰坏了。”   霸下:“……”   唐小棠:“……”   同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仙陵洞里唐小棠碰翻瓶子的一幕,那次隐约是把瓶口磕崩了一个角。   朱槿见二人表情微妙地一致,不由怀疑起来:“怎么了?”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两人整齐划一地又摇头又摆手,唐小棠转身推着朱槿就往门外走,霸下则决定等这次从朝云之海回来后一定要把那瓶子仔细藏起来然后坚决表示没见过!   203、朝云之国的厄运   朝云之国说远也不远,距大泽约有八千里地,但好在紧邻着三思国,二者仅隔了一条流沙河,三思国在西北,朝云之国在东南。   唐小棠把照看黄绮回的事拜托给了熙妍,然后就拖着朱槿上路了。   这个流沙河可不是西游记里的那条,而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流沙”之河,河宽数十丈,河床里铺满了细如盐粒的黄沙,平时一动不动,一旦到了下雨天,就会变成流沙之貌,一泻千里,十分壮观。   他们来到河边时,正巧就碰上了下雨。   秋雨绵绵如纱,笼罩四野,黄沙滚滚东流,路线或笔直或弯曲,甚至有盘旋状的,从高空俯瞰下去,颜色深深浅浅,线条宛若有灵性一般瞬息万变,就像一幅超长的画卷,蜿蜒地铺在大地上。   “太漂亮了!”唐小棠歪着脑袋把伞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两手调整手机角度,努力各种拍,“再往前一点。”   朱槿驮着她飞在半空,被大雨淋得眼都睁不开,不耐烦道:“你动作快一点,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好吗?”   唐小棠又拍了几张才不舍地收起了手机:“多难得的美景啊,拍好了,走吧。”   两人飞到河对岸,唐小棠爬下地,朱槿抖了抖身上的水,打了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唐小棠大笑着抽纸巾去给他擦,边说:“你打喷嚏的样子好像我在微博上看到的那只哈士奇哦。”   “什么!你敢把爷比成狗?”朱槿一爪子挥过来,“嗷!”不幸地又被咒反弹,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一人一狐正有打有闹,不远处一扇城门突然开了,十几名身着铠甲的士兵脚步“夸夸夸”地跑出来,其中四人推着板车,板车上盖着草席,不知运着什么。   朱槿变回了人样,狠狠地了吹了一下鼻涕,然后顺手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流沙河,瞬间就有大量泥沙将纸团卷走了。   “不要乱扔垃圾污染环境啊。”唐小棠推着他朝城门走去。   “等等!你看那边。”朱槿被她推得一踉跄,目光落在那几辆板车上。   那些士兵小心地将板车围了起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仍然可以看到他们将草席揭了,板车一抬,上面的东西滑落到流沙河中,瞬间就被吞没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朱槿还是看清了他们扔进河里的东西是什么。   “老师?怎么了?”唐小棠回头时已经只剩四架空板车了,什么也没看到。   “没事,”朱槿先是随口敷衍了句,然后马上又改口,“不,等等,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唐小棠茫然地再回头去看那些士兵。   他们把东西倒了以后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大雨干扰了视线,唐小棠看得眼睛痛,就问:“他们怎么了?有问题吗?”   士兵们凑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有的人剧烈地挥舞着手臂,似乎起了争执,相隔这么远,她也只能听到一些“……不可能!”“……老婆和孩子!”“……还有办法!”之类的只言片语,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朱槿神情肃然,嘴唇抿成一字,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边。   不一会儿那群人中一个大吼了一声:“够了!想想你们的家人,我们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死!”   这一声连唐小棠也听到了,不觉睁大了眼:“他们在说什么,老师你能听清吗?”朱槿没有回答,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士兵们终于都安静下来,有人用手捂着脸,其余人也个个低垂着头,似乎十分痛苦。   刚才喊话那人走到河岸边,眼一闭,一纵跳进了流沙中。   “啊!”唐小棠吓得一个哆嗦惊叫出来,那人竟是要寻死!身边嗖地一阵风刮过,眨眼的功夫,朱槿已经提着那人的胳膊将他提上了岸。   “队长!”“队长你没事吧!”那群士兵都被这一幕吓坏了,纷纷围上去关切地问,唐小棠也快步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自杀?”   被救上来那人也是士兵打扮,留着一圈络腮胡,看起来有四十来岁,满身的泥沙十分狼狈,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有声音十分悲痛:“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死,我的老婆孩子就都得死!”   朱槿冷冷地抄着胳膊:“你要是真想死就不会把手举起来了。”   那士兵呜咽一声,捂着脸大哭起来,周围的其他几个也都表情痛苦,或抽抽搭搭,或无声流泪,搞得唐小棠手足无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别哭啊,你们……你们这究竟是……”   士兵们中年纪看起来最小的一个只有十来岁模样,一边哭一边说:“我们都得死……我们不死,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陛下?”唐小棠更惊讶了,“陛下指的是帝喾?”   所有士兵都低下头擦眼泪,不回答,朱槿失去耐心了,怒喝一声:“哭够了没有!还是男人不是了,都歇了!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你们倒进河里的那四具尸体都是谁?”   络腮胡的队长最先止住眼泪,一边擦脸一边问:“你们是什么人?”   唐小棠还没发话,朱槿就抢着回答:“我们是大泽少昊大人派来的使节,你们有什么冤屈苦楚,尽可以说出来,少昊大人自会为你们做主。”   那群人一听,个个面露喜色:“真的吗?太好了!有救了有救了!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朱槿抄着胳膊阴沉沉地看着他们,络腮胡马上喝止了其他人的欢呼,试探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大雨滂沱的,站在河边确实不适合长谈,朱槿也就点头答应了,络腮胡马上到前面带路,领着所有人到城里一处茶楼坐下。   “这要从何说起呢?就从一百多年前的青龙政变开始说吧。”   络腮胡殷勤地给朱槿和唐小棠满上热茶,然后舔了舔嘴皮,说起了故事:“帝喾大人统治朝云之国已经有四千年了,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都知道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所做的一切,也无不是为了百姓好。可是啊,要想大部分人过得好,那就得牺牲少部分人不是?帝喾大人一直在穷人和富人之间周旋,到最近一千多年他和达官贵人、富贾巨商们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终于在我爷爷也还小的时候,朝云之国发生了青龙政变。”   “我小时候听爷爷说,帝喾大人突然决定推行新政,禁止民间放高利贷,禁止私售盐铁,禁止卖儿鬻女,咱们平头老百姓听了当然是大声呼好,可那些有钱人却极力反对,他们集结起来扼断了商路,逼帝喾大人废除新政,帝喾大人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妥协,谁知紧接着朝云之国发生了千年不遇的洪灾。”   “那些地主富商在新政中吃了亏,一看发财的机会来了,个个都像红了眼一样疯狂敛财,一斗大米足足买到五钱银子!除此之外他们还大放高利贷,逼穷人还不出来就拿妻子女儿来抵债,大水退去后,朝云之国死了近一半的人,淹死的只占两成,其余的都是饿死的!”   “帝喾大人为恢复民生决定再开新政,可是一场大灾过去国库里已经拿不出钱粮实行新政,富人们不再支持帝喾大人,个个关起门来哭穷,穷人们看不到希望,以为这一次的新政也不过是个幌子,于是纷纷举起反旗,要推翻帝喾大人的统治。”   唐小棠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惊讶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帝喾大人努力了几千年,就因为一次失败,你们就全都背弃了他,这算什么!?”   另外一名士兵苦笑道:“姑娘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告诉你吧,不是我们的祖辈忘恩负义,而是当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不造反就只有饿死的时候,什么仁义道德礼法,全都不值钱了。”   唐小棠心中仍是忿忿不平,朱槿道:“百姓也有百姓的苦,你别打岔,听他们继续说。”   那络腮胡于是又说:“帝喾大人为平息叛乱,亲自到王都富商家借粮,连连遭拒,最后一怒之下,血洗王都,把所有不愿意借粮的富商全都杀了。”   “活该!”唐小棠呸地骂了一声。   络腮胡笑了:“姑娘真是直肠子,不错,那些富商一死,的确大快人心,帝喾大人没收了他们的家产,分发给百姓,很快就平息了叛乱,各地的富商畏惧他手中的利剑,也只得压下心中不满,乖乖交出手中的钱粮。可是帝喾大人此番作为,却大违天和,那些死于他剑下的富人之后怀恨在心,不断收买刺客入宫行刺,朝中的武将都因害怕将来也成为刀下鬼而辞官离去,帝喾大人身边只有像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士兵,差不多每天都要遭遇刺客袭击,若换成普通人,只怕早已死在刺客手下。”   “自打那以来,帝喾大人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容。”   朱槿咂了下嘴,说:“你说了这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们你们倒进流沙河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络腮胡沉默了一下,一旁的一名士兵小声说:“那是被陛下……咬死的宫女。”   二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唐小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咬死的?不是杀死的、赐死的、误伤死的,是咬死的?”   络腮胡叹气点头:“我们也知道这话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实不相瞒,我们几个都是今日在宫里当差的侍卫,路过花园时不慎亲眼目睹了帝喾大人咬死贴身宫女的画面,虽然已经发了毒誓绝不告诉其他人,但联想到这些年来宫中侍卫接连失踪,也知道自己不能幸免,才想要以死来保护家人。”   他这么一说唐小棠反而觉得更奇怪了:“帝喾他是人又不是野兽,怎么会把人咬死呢?如果他走火入魔狂性大发,你们又怎么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来?”   那年纪最小的士兵道:“陛下没有走火入魔,他很清醒,就因为他是清醒的,才更可怕。”   朱槿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清醒的?”   那士兵答道:“陛下看见我们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就把手里的尸体放开了,跟没事儿人似的吩咐我们把尸体处理了,也没有警告或者威胁我们不许说出去,要不是我们亲眼目睹他咬着宫女的脖子,根本不会相信人是他杀的。”   朱槿默默点了点头,唐小棠碰碰他胳膊:“老师你怎么看,帝喾大人到底是疯了,还是清醒的?”   “疯子有时候往往是最清醒的人,”朱槿淡定地回了一句,然后放下茶碗起身,“走,我们去见帝喾。”   204、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帝喾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   他是少昊的孙子,相貌上却比少昊看起来阳刚得多,头发像涂了油一样又黑又亮,肩平如端水,背直如靠山,五官也无一不透露出一股正直之气,完全看不出是个“吃人魔”。   朱槿是见过帝喾的,再见自然也不会拘束,甩着手就上前打招呼:“哟,高辛,还在看奏折呢,怎么每次来你都在看奏折,小心过劳死,就像冰夷那样。”   唐小棠注意到朱槿对着帝喾直呼其名,想必同此人的关系比少昊、颛顼要好,不免觉得奇怪——朱槿的朋友不都是酒友吗?帝喾这么兢兢业业的一个人,会隔三差五跟他们出去喝酒?   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帝喾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至极地说:“我和你有熟到这程度吗?”   “我和你不熟但和少昊熟啊,”朱槿厚颜无耻地占人家便宜,“身为长辈,对你直呼其名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吧。”   提到少昊的名字果然成功令帝喾手中的毛笔停顿了下来,他想了想,又似乎只是呆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从坐席上起来:“你们随我来罢。”   咦?这前一句话和后一句话之间的跨越度也太大了吧,中间没有点接续词什么的吗?唐小棠诧异着,见朱槿已经大步跟上,连忙也小跑着去追。   帝喾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径直带着他们穿过长廊,唐小棠一路东张西望,见宫中的御花园一片萧条破败,像是许多年没人打整了,花坛里连枯枝都见不到,大雨冲刷着泥土,汪起一滩滩红色的水,血一般,更添几分凄清森冷的味道。   “到了。”长廊尽头是一扇门,连个把守的人也没有,帝喾从腰间取了钥匙,捅进锈迹斑斑的锁眼里,撬了几下没打开,索性握着那锁用力一拽,喀嚓一声,合拢的门板中间破了个大窟窿,唐小棠不寒而栗,帝喾随手扔了变形的铜锁,推开门:“请进。”   看到他这样暴力开锁,连朱槿也有点不淡定了,手指在那生生被掰烂的门板边缘摸了摸,问道:“你自己也很久没来这里了吧,这是什么地方?”   帝喾并不回答,只是说:“少昊大人派你来,怎会不告诉你目的何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问。”   “错,不是少昊派我来的,而是伏羲——他托我来问你一句话。”朱槿却道。   帝喾微微眯起了眼,看了看他,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唐小棠。“崆峒印?原来如此……”帝喾冷漠的脸上总算是稍微有了那么一丝笑意,“陛下让你问什么,问吧。”   从刚才在河边遇到络腮胡他们起,朱槿的出牌规律就一直不在唐小棠的理解范畴内,一会儿打着少昊的名义,一会儿又搬出伏羲,说来说去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但帝喾反倒像是懂了一样,也不揭破,和他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哑谜。   虽然很想发问,但这时候绝不能露怯,于是唐小棠也只好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安静地做陪衬。   “伏羲让我问你,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哪一件?”   有句古话说得好,有钱买不到后悔药,每个人一生总难免会有那么几件追悔莫及的事,如果当初我怎样就好了,如果当初有什么的话,每当这么想想,总恨不得有时光倒流之术,这一点,经过了须女的事以后,唐小棠可谓深有体会。   然而帝喾笑过以后,又板着一张冰块脸,冷冷淡淡地说:“大丈夫立于世,行得正,坐得直,无怨无悔,辛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   朱槿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不紧不慢地又问:“那我换一个问法,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你觉得哪一件事你还可以处理得更好?”   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上的女人面内容秀美,笑容温柔,怀中抱着一只中华田园犬,应该不是太久以前的东西,和这屋子里的古董香炉花瓶桌椅一比,显得有些不太够看。   这回帝喾沉默了下来,两眼无焦,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事,但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推测出他想的是什么,好像又太难了,都说搞政治的人需要具备演员的素质,可唐小棠看着面这位“最后的凡人帝王”,总觉得他的面瘫能和普京有得一拼,旁人休想从上面读出任何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沉默持续了约有三五分钟,帝喾回过神来,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走到了一排很高的柜子面前,从几十个抽屉里选了一个,打开,取出一个用黑色丝绒布包裹着的物件,回来递给唐小棠。   唐小棠一脸莫名:“给我?什么东西?”   帝喾道:“打开看就知道了。”   唐小棠只得接过来,手中沉甸甸冰凉凉,像是个铁器,解开丝绒一看,却是一个光溜溜的青铜铃铛。“这是干什么用的?”看着它,唐小棠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风铃?可未免又太大了吧!   想着,将铃铛翻过来朝里看,赫然见铃铛内壁上竖刻着一行四个字——东皇太一。   “这是东皇钟?!”唐小棠受宠若惊了,看来自己不但有希望拿【成就!骑遍神龙九子】,好像还有希望拿【成就!见识十大神器】,到现在为止除了神农鼎、盘古斧和昊天塔外,自己都已经摸了个遍了有木有……   帝喾漠然说道:“少昊大人既然派你们前来,便是想通了,你且将东皇钟带回大泽,助他恢复原状,之后要如何处置此物,全看少昊大人的意思,不必再还回来了。”   唐小棠点点头:“哦。”将东皇钟包好放进随身背包里,然后又忍不住问:“少昊大人是您的祖父,为什么您对他的称呼那么疏远?颛顼大人还在的时候,都是称呼他叔父而非大人。”   帝喾轻蔑地冷哼一声,言简意赅地道:“依附他人者,难成大器。”   好吧……唐小棠汗了一把,伏羲的这些重孙重重孙神性越来越淡,个性却一个赛一个狂,是该说一瓶不满半瓶摇么?和颛顼、帝喾一比,少昊的谦谦君子气度才真正有伏羲的风范,难怪太皞宫除了女娲,便只对他一人敞开。   帝喾不知她心中所想,交付完东皇钟,又对朱槿说:“凡事都有两面性,难以断言何种处理方式是最好,若非要说怎样更好,大概,我不出生是最好的吧!”   “何出此言?”   “像你这样白手起家的人是不会懂的,不说也罢。”   帝喾将二人请出房门,随手带上那破烂的门板:“东西也拿了话也问了,二位慢走不送。”   “可……”唐小棠下意识想说什么,声音却被朱槿盖了过去:“好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这就走了。”帝喾连手也不拱下,甩着袖子就走了。   待他走远了,唐小棠才问:“事情还没完吧,那几个侍卫怎么办?帝喾大人咬死宫女的事不管吗?”   朱槿抄着胳膊道:“管,当然要管,帝喾虽然有点愤青,但人还是挺厉害的,能把他争取过来的话,和颛顼交上手能多几分胜算。过去我就听人说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微妙,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东皇钟原来在帝喾手中,哼哼哼~”   唐小棠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老师你不要笑得这么恶心,我早就想问了,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少昊大人并没让我们来索要东皇钟,伏羲陛下更没让问什么最后悔的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着急么,好戏还在后头呢,”朱槿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笑得好不奸诈,“现在先回家吃午饭,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守株待兔。”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撵着回封印去做饭了。   吃饱喝足后,二人又溜达出来,朱槿做了个法,将自己和她都变成宫女的打扮,混在宫女堆里等候调遣。   唐小棠似乎明白了一点:“这是三十六计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   朱槿人帅,变成宫女也是一等绝色,听了她这话立刻没形象地一指戳过去:“笨!那叫抛砖引玉、嘶~~”   潜伏进来没一会儿,就有掌事宫女来分派任务了,说是帝喾要沐浴,沐浴完了要喝茶,你你你,点了几个人,去刷浴池,唐小棠不幸地被选中了。   “自己机灵点,一有不对马上逃跑知道吗?”朱槿被分配去准备换洗衣物,临别时叮嘱道。   唐小棠嗯嗯地答应着,跟着一群宫女甲乙丙去泉宫干活去了。宫女们脾气都挺好,彼此间关系也不错,见她是生面孔,还主动和她搭话,安慰她不用太紧张,帝喾大人虽然看着凶但对下人还是很和气的云云,到了泉宫又帮着她把袖子绑起来,教她怎么用刷子。   帝喾的浴池没有想象中大,也就是家庭浴缸三五倍,三四名宫女分配开来有的刷有的冲洗,很快就收拾妥当了,负责烧水的宫女们这时也提着木桶进来了,热腾腾的水将浴池灌满,撒上花瓣。   唐小棠费解地问:“帝喾大人洗澡为什么还像女人一样要撒花瓣?”   一名宫女答道:“据说是为了怀念一位娘娘,宫里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别问了。”   布置好没一会儿帝喾人就来了,宫女们躬腰行礼,依次退下,唐小棠正要跟着离开,就见小路另一头一名宫女捧着干净的衣物朝这边走来,赫然就是朱槿,于是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泉宫等他出来一起行动,就缩了回去,躲在了屏风后面。   朱槿将干净衣服放在屏风前的罗汉床上,唐小棠正准备出去,就听一屏之隔的对面传来宽衣解带的声音,抬头一看,屏风上投影出来的人物动作,还真在脱衣服!   唐小棠往外爬的动作一顿,忙返回去用手将屏风画布扒开一道缝,凑上去看。   变成宫女模样的朱槿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套浅葱色的纱衣,正往身上套,那料子直叫一个欲露还羞,唐小棠顿时就怒了——老师你要肝肾!你要去色诱帝喾吗!啊啊啊你给我站住!   205、帝喾之殇(红票加更)   朱槿自然是没有察觉到屏风后面有人在磨刀霍霍,换好了那半透明的纱衣,就往浴池走去,唐小棠一着急,脑袋撞在屏风上,咚的一声,惊动了水池里的帝喾。   “……怎么是你?你——”   帝喾仿佛大吃了一惊,唐小棠一听他这声音,忙顾不上揉脑门,扒开屏风朝外瞅。   朱槿背对着屏风,浅葱色的纱衣后摆长长拖在地上,一步一步缓缓朝浴池走去,唐小棠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楚地看见帝喾吓惨了的表情。   是计?唐小棠心里嘀咕起来,老师变成了帝喾认识的人的模样?会是谁,能把帝喾吓成那样?   帝喾从浴池中哗地站起来,唐小棠连忙捂住了眼睛,就听他又惊又惧地声音颤抖着问:“不对,潇潇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变成这样来我面前,想干什么?”   朱槿一直没出声,唐小棠从指缝间偷看,见他走到池边,缓缓蹲了下去,一手抱着膝盖,一手伸向帝喾。   帝喾明明认出了他是冒牌货,却完全无法抵抗,剧烈的呼吸使得胸膛起伏不定,任由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脸,在自己脸上游移。   要忍耐要忍耐,这是圈套这是圈套,唐小棠紧张地观察着,同时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出去坏事。   朱槿就势在池边坐下了,两腿放进水里,身子前倾,似乎准备和帝喾来个吻。   唐小棠咬着指甲——要淡定,要淡定,一定要淡定!啊啊啊老师都没有亲过我好吗!淡定不能啊!   而浴池中的帝喾则像是完全被蛊惑了一般,也情不自禁地凑近前去,两人越挨越近。   就在唐小棠即将暴走,打算冲出来把朱槿拎着耳朵拖走的时候,帝喾迷蒙的眼底突然亮起一抹古怪的光,头一偏,错开那吻过来的唇,狠狠一口咬向朱槿的颈侧。   等的便是这一刹那!唐小棠眼前一花,池边已经没了朱槿的影子,帝喾那一口咬下去,只咬到了一件纱衣,整个人愣愣地站在水里。   “真够险的,”朱槿唰地出现在浴池另一头,一手还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要不是爷早有防备,非被你一口咬断脖子不可。——喂,丫头,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唐小棠一脸讪讪地从屏风后面爬出来,帝喾又吃了一惊,然后很快冷静下来,将手中的纱衣一扔,冷冷地问道:“你们是特地来寻我开心的?”   朱槿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非也,这叫请君入瓮,抓了现行,你想隐瞒抵赖也不行了。老实交代吧,为什么要咬死宫女,上午你带我们去的那间宫室,原本住着一个叫潇潇的女人吧?就是上午你带我们去的那间房里画卷上的那个?你咬死宫女,和她有关?”   帝喾扯了浴巾来围上,踏着台阶出水上岸,唐小棠马上位移到朱槿身后。“有关无关,与你何干,”帝喾慢条斯理地更衣,一边说,“就算你是盘古大神的弟子,也没有资格向我问罪。”   “你差点咬断我的脖子,还问与我何干,不觉得可笑吗?”朱槿一手做鹰嘴状,在自己颈边比划了一下。   帝喾狠狠地道:“那是你自找的!”   朱槿一耸肩,指指身后的唐小棠:“那是那是,要不是这丫头看你心事重重,非要帮你解开心结,我也不至于要出卖色相来套你的话,可不就是我们鸡婆自找的么?”   唐小棠愠怒,伸手掐了他后腰上一把——自己做的缺德事别赖给我!   朱槿捂着腰一缩——胆子越来越肥了,敢掐你师父我!爱管闲事的不就是你?   “崆峒印好打抱不平、助人为乐之名,我亦有所耳闻,”帝喾穿戴整齐后,径直朝门外走去,“可惜我所烦心的,乃是天罚,无人可解,二位请回吧。”   唐小棠忙从朱槿背后出来,大声道:“伏羲陛下说上神之劫是可以化解、甚至可以避开的!”   帝喾开门的手果然一顿。   朱槿虚眼怀疑地看着她——伏羲不是只说了可以避免吗,什么时候说过可以化解了?   唐小棠瞪回去——教不严,师之惰,你会说谎,我也会!   就在师徒俩用眼神吵架的这会儿,帝喾转过身来,做出了让步:“哦?倒不知这令三皇五帝都无能为力的天罚,要如何化解?”   唐小棠昂首挺胸:“你不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帝喾哼哼笑了几声,似乎觉得很有趣,道:“狐狸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是狐狸,狡猾得很。”   他开门走了出去:“我叫人备了茶,坐下来慢慢说吧。”   兜了一个麻烦的大圈子,终于还是把冰块脸帝喾的嘴给撬开了,唐小棠接过热气腾腾的乌龙茶喝了一口,见宫女已经帮帝喾绾好了发髻,就道:“可以说了吧?”   帝喾从内殿走出来,屏退了宫女们,在和她一桌之隔的竹席上盘腿坐下:“你们既然知道我做了什么,想必那人也对你们说起过朝云之国的往事,我就不再赘述。潇潇……不错,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虽不是她的过错,但与她也有莫大的干系,事情要追溯到青龙政变刚结束的那年夏天……”   “我是在一次出行中遇见她的,当时朝云之国半数以上的地方颗粒无收,开始出现人吃人的现象,我所去的地方,正是肉人的集市。”   朱槿道:“大灾之年的肉人,多半都是贫苦人家的媳妇儿,既非老幼,又非壮丁,活下去也毫无价值——是吧?”   帝喾缓缓点头:“你说的没错,那些人肉贩子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潇潇和其他肉人不同,她是自愿的,她的母亲病得很重,再没有东西吃就要死了,她到集市去,想卖掉自己一条左臂,换点粮食给母亲。”   唐小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难过地小声说:“当年的洪水竟然这么严重,那些可恶的为富不仁的家伙,真是死有余辜。”   “呵呵,”帝喾低笑两声,似乎并不赞成她的话,继续说,“我到了集市,将人肉贩子就地处决,粮食分发给受灾的百姓,所有人都山呼万岁,谢恩回家,只有潇潇……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当时我没有多想,带着人继续去下一个地方赈灾。”   “一个月后我回到王都,侍卫告诉我有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每天守在宫门外等我,人来了我一看,可不就是她。潇潇说自己那天回去以后母亲已经死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希望我能收留她做个宫女,当时宫中正缺人手,我便将她留了下来,安排她在我身边做事。”   “她手脚很笨,但学得很快,很快就能够独当一面,料理好我身边的大小事,而且难得地她竟能识文断字,并且颇有思想,往往能对一件事抒发出独到的见解。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聪慧的女子,于是十分心动,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我正式纳她为妃,预备等她生了孩子再晋封为后,可就在这时,我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帝喾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唐小棠愣愣地问:“潇潇姑娘是吸血鬼?”   帝喾皱起眉:“吸血鬼是什么?”   朱槿嗤地笑了,说:“天底下压根就没有吸血鬼这种东西,她要真是吸血鬼,早就在宫门口被晒化了。依我看,笨手笨脚不会做事,能识文断字又颇具灵性的姑娘,一定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多半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父兄都是做学问的人,极有可能是高官。”   “……不错,”帝喾沉沉地叹了口气,“潇潇的父亲、兄长,以及……自小与她订下婚约的未婚夫,都死在了我的剑下。”   唐小棠手中茶杯一抖,难以置信地道:“这——”   帝喾一手托着额头,显得格外痛苦:“青龙政变中被我杀了的无良高官、巨富之商何止数百,他们的妻女因此一夕之间跌入泥淖,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惨状,比之佃户贫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潇潇的母亲正是被饥民活活打死的,而她来到我身边,目的也很清楚,就是报仇。”   “所以宫中才会不断有刺客出没,”朱槿毫不意外地挠挠头皮,“都是她安排的?”   “有些是她安排的,有些是其他憎恨我的人派来,她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故意大开方便之门放进来的,”帝喾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冰山一样的面无表情,“潇潇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我吃了女娲草,用寻常的方法是杀不死的,于是想到了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折磨我,令我生不如死。”   刺客来袭,不分昼夜,甚至有时候一天内能遇到两次甚至三次暗杀,大伤小伤不断,几乎到了麻木的地步,而那甜美中带着丝丝忧心的笑容,更是一味最好的麻醉剂。   帝喾端起自己的茶杯,望着杯中那扭曲的倒影:“她以无聊为名,命人从宫外带来一条小狗……”   狂犬病……   唐小棠和朱槿目光一接,知道对方想的和自己想的一样了。   狂犬病是一种多由宠物猫狗携带的、可以传染给人的疾病,临床致死率几乎是100%,又名恐水症,被传染的人会害怕水,害怕风,古人认为被疯狗咬过的人也会咬人,被病人咬过的人,同样会被二次传染,但具体是真是假……唐小棠表示自己不是学医的,实在不清楚。   “我被她带来的狗咬伤以后,持续发烧了半个月,神智虽然还清明,身体却难受得不行,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她为了掩人耳目,亲自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她做得很好,任何人都没有怀疑到她头上,包括我,也只以为自己是受了风寒,过几天就会好。”   帝喾眼神黯淡下来:“可就在某一天夜里,我半夜醒来,外面正在刮风下雨,搅得我心烦意乱,一翻身,却发现潇潇不在身边。当时也是鬼使神差,没有出声唤她,而是自己披了件衣服下床去,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门外有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心中有疑,便悄悄走了过去,隔着门板……听到了他们在谈论我的病情。”   206、天罚的沙漏   雨夜的宫殿门外,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虽只是一个剪影,他仍能分辨出,那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   “再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变成疯子,到时候我们只要再花点钱收买那些愚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来。呵呵~等他成了废人一个,你、我,还有无数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就都可以大仇得报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带着纨绔子弟独有的轻佻。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都准备好了,事成之后,我为王,你为后,我们……”   是啊,正是这番话,彻底摧毁了所有的理智,当自己明白过来这些年来的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自己搂在怀里的人却跟别的男人合谋来害自己,自己会受伤、会生病,都是他们一手安排的!   在那男子准备动手拥抱潇潇时,他一脚踹烂了殿门冲了出去,门外二人没料到他会半夜醒来,都吓得尖叫一声,而他,早已扑向那个小白脸,将人按翻在被大雨淋湿的地板上。   雨水打在头发上,肩膀上,令他无法控制地浑身痉挛起来,怒气在血液中翻腾,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狂躁,不知哪儿来的念头驱使着身体,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颈侧。   滚烫的血喷了满脸,非但没有缓解那种焦躁感,反而更加重了身体的不适。   背叛了他的女人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徒劳地操纵着僵硬的四肢想要逃离,却是力不从心,只能一边挣扎着蠕动,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   喊什么,你在喊什么呢,很可怕吗?比我得知自己被怀里的蛇咬了一口时候的心情,还要可怕吗?事到如今,却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嘴脸,又是要给谁看呢?   “……后来发生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当晚值守的侍卫和宫女全都一脸惊骇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我,潇潇和那个奸夫,都已经被我咬得遍体鳞伤,我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尽管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里,朱槿还是不由得叹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恨他们谋害你,他们也恨你杀了他们的亲人,而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人,有谁不是昧着良心赚钱?仇恨一旦开始,就永无完结之日。”   帝喾一颔首:“正是如此,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即使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我也并不怨恨潇潇,我和她,都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我若不除去为富不仁的高官商贾,则百姓永无宁日,她若不置我于死地,则愧为人子,说到底,都是命。”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的病吗?”唐小棠拗着手,抱着一线希望地问,“一般人的了狂犬病,熬不过十天就死了,你却撑了一百多年,而且看起来大部分时候应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帝喾呵呵又一笑,指着杯中的茶水说:“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可知道要喝下一杯水,需要多大的勇气?每逢刮风下雨的日子,我便彻夜不得安宁,潇潇和那奸夫死后,宫中再无刺客,后来死的人,都是我失去控制时候,亲口咬死的。我已经翻下无法挽回的过错,也从不祈求获得宽恕,只希望活着一天,再多为朝云之国的百姓们做点事,只要有贤能之士堪担大任,辛愿随时脱下这身王袍,遁迹山林,再不害人。”   相似的话,唐小棠也从少昊口中听到过,此刻回想起来,倍觉感慨:“你和少昊大人……都是心里装着百姓的好人,只有颛顼……唉……”   帝喾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家伙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空比我长了几岁,心智却还停留在几岁的阶段。”   唐小棠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也不要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   “姑娘有所不知,”帝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少昊大人从来偏爱高阳胜过自己的儿孙,我父出生时,因皮肤黝黑相貌丑陋而遭嫌弃,直到长大成人,都无缘见自己生父一面,而我出生时,天降祥瑞,百鸟齐鸣,连伏羲陛下都遣人送来贺贴,少昊大人却对前去请他的下人说,蟜极丑陋,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不愿来见。”   唐小棠一下子没话讲了,没想到少昊看起来平易近人,却还有以貌取人的恶习,幸亏他现在看不见……不,等等,难道少昊他就是因为做人有失公允才遭到天罚的?嫌弃相貌丑陋的儿子,连带着不待见同样身为五帝的孙子高辛,反而对仪表堂堂的侄儿高阳格外青睐,从为人父母的心态来说,也太过分了点。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她无奈地想。   帝喾嘴上只说不屑于与颛顼为伍,心里或许也不太看得起少昊,大家流着一样的血,帝喾的五官就和少昊颛顼、甚至伏羲都不是一个风格的,这种家族排斥感……唉,要不是和帝喾不熟,唐小棠真想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声“老兄其实我很懂你”。   “姑娘刚才说上神之劫可以化解,”帝喾突然换了话题,“现在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姑娘是不是也该告诉我,我的劫该如何解了?”   “呃……这个……”唐小棠本打算听故事的时候慢慢编个借口把谎圆过去,结果一听就不小心陷进去,到帝喾提醒为止,都还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帝喾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解决之道,也不责怪,只问:“少昊大人还能开口说话吗?”   唐小棠点了个头:“可以,不过已经看不见、听不到也闻不到了。”   帝喾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默几秒,语出惊人:“日后有机会,我也该去拜会一下新的祖母大人。”   “噗——”正在喝茶的两个人同时喷了出来。   帝喾袖子一抬,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茶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是个知礼守节的人,若日后他二人要成亲,请务必给我送张请柬过来。”   朱槿呛得眼泪都咳出来:“我说你也、咳咳咳咳……真够孤陋寡闻的,囚牛是男的,你要是当着他的面叫祖、祖母大人咳咳咳,我估计他咳咳会羞愤而死的。”   唐小棠比他稍好一点,也一边擦嘴一边说:“估计到那时候囚牛大哥就能体会到嘲风负屃那俩二货叫哥夫大人时候少昊大人的心情了。”   “我知道囚牛是男的,从他开始在大泽吹笛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帝喾脸色很不好看地掸着袖子。   他敛下眼来,随意整理着袖摆:“带我转告少昊大人一句话,东皇钟虽能令他恢复原状,但要不要用,还请他想清楚,若是失败了,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唐小棠有些惊讶地反问:“这话怎么说,东皇钟不是能令一切受损植物都恢复原状的吗?”   帝喾脸上露出讥笑的表情:“是啊,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若真那么简单,上神之劫还能称之为劫吗?他只要钻进去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连头皮屑都能消失不见。”   “啊哈哈哈……”冰山脸加冷笑话,杀伤力还真是强呢。   朱槿挠着脸颊道:“我好像听说过以前有人进了东皇钟,然后没能活着出来,难道是真的?”   帝喾点点头:“是真的。人心若不诚,进去就是死,少昊大人商末就已经派人将高阳请去,不用说,那时候他就已经目不能睹耳不能闻了,短短几百年间就失去了嗅觉视觉和听觉,为何却至今也没有变成哑巴,你们想过吗?”   二人一愣——还真没想过。   “在无量深渊的时候伏羲陛下曾经这么对我说,”唐小棠思索着重复道,“他说:‘想和做之间的鸿沟绝非意志力可以填补的,有时纵然知道会万劫不复,却依然无法自持。’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只要知道错在哪里,后悔了,并且改正了,就有机会躲过天罚?”   帝喾赞许地微笑起来:“姑娘悟性很高,不错,正是这意思。——怎么,朱槿,原来你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吗,那之前说陛下让你问我一句话,也是假的了?”   朱槿一时语塞,找不到理由了,自己问的那句话只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咬死宫女的原因,哪想得到会歪打正着,正好命中要害啊。   唐小棠幸灾乐祸地挤挤眼睛——你撒的谎也穿帮啰~   “囚牛在大泽外吹了这么多年笛子,据我所知,他也没少到金天神树去求见少昊大人,你们知道少昊大人为何一直不肯见他吗?”   唐小棠摇头,朱槿却把眼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说:“丫头,你说过你和囚牛第一次见到少昊时,他哼着囚牛每晚吹奏的曲子,是吧?”   “是啊,那又能说明什么?”   朱槿面色骤然冷下来:“说明一开始少昊眼里的囚牛就是个屁。”   唐小棠才一怔,就听帝喾抚掌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真好!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朱槿才敢把实话说出来。”   “什、什么啊……你们说的,我还是没太懂。”   “其实不难懂,”帝喾一手支颐,嘴角噙着冷笑,“少昊大人向来以貌取人,囚牛此人我也见过,和我差不多是一类人,和美字完全不沾边,他在大泽外向少昊大人求爱……呵呵,恐怕少昊一直都把他当成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吧!直到后来自己逐渐失去五感,变成了半个废人,不知情的囚牛仍然情深不改,他那颗不知什么做的心,才有那么一点融化了。”   帝喾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未来会发生的有趣场面:“因为对外面那糙汉子的心意发生了改变,所以天罚的沙漏静止了——那他,究竟是真的爱上了人家,还是仅仅因为害怕死亡,而不得不攀着这棵救命的稻草?东皇钟的答复,还真令人期待呢。”   207、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只要后悔了,改正了,劫难就会停止。   ——大丈夫立于世,行的正坐得直,无怨无悔。   但也有人宁可被天罚反复煎熬,也绝不后悔,这大概就是伏羲所谓的“身不由己”。   该说的都说完后,帝喾就以政务繁忙为由起身送客了,来朝云之国的目的也不知算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加上明天就是周一,学生党也不可能再到处晃荡,唐小棠便告辞了帝喾,和朱槿一起返回现世,等待下一个周末去金天神树,和大家交换信息。   黄绮回不愿意离开幽慈,唐小棠也只能回来替他请假,反正这家伙所在的学院课程不紧,他也经常请假不在,倒是没花什么功夫。   唯一令她硌心的,也就是手里那枚东皇钟了。   要不要给少昊?她实在拿不定主意,有了它,少昊确实可以恢复健康,但也有可能会死,如果他真如帝喾所说,只是怕死才依赖着囚牛的爱而活,那么他一定会拒绝使用东皇钟。   ——可若真那么简单,上神之劫还能称之为劫吗?   帝喾知道东皇钟能令人复原,少昊一定也知道,为何却直到她出发前,都只字未提借东皇钟的事呢?真的是因为不敢吗?   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如果少昊过去一直是个以貌取人的人,那么他就算从东皇钟里活着出来了,未来的某一天,大概也会在心底里嫌弃囚牛吧!   少昊死,少昊不敢用东皇钟,少昊将来变心——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是唐小棠不愿意看到的,如果说东皇钟对于少昊来说危险占四分之一的话,那么对于囚牛来说,就是幸福占四分之一,只要不是“少昊活着出来并且永不变心”,以上三个分支都会让囚牛痛苦终生。   无论少昊犯了什么错,囚牛都是无辜的,有时候给一个人希望,再让他绝望,比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要更加残忍。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唐小棠捧着东皇钟发出了今天的第N次叹气。   “咦,小棠你头上有乌云耶。”秦萌萌睡完午觉从床上爬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突然说。   “唉……别提了。”唐小棠把脑袋磕在了桌上。   秦萌萌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嘛?”   隔壁的温婷将耳机一摘,吸着奶茶说:“一定又是朱槿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不是啦,”唐小棠无力地爬起来,扒着椅背问她们俩,“问你们一个问题哦,如果世界上有一台会杀人的验谎机,你只要不是真心喜欢现在的男朋友,它就会把你杀了,你们俩会希望我把这个东西送到你们面前来吗?”   俩姑娘同时露出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的表情,温婷说:“小棠你是不是又被奇怪的人拜托了奇怪的事啊,听起来像婚外情杀手呢,我最近才看了这样一个小说,说有个城市里有个专门杀出轨男女的变态杀手……”   秦萌萌马上捂起了耳朵:“婷婷你再说下去我不理你了!”   温婷扫兴地耸了耸肩,说:“好吧,如果是我……我觉得无所谓啊,反正你也不是为了跟我抢男朋友,你只是拿到我面前来,又没说一定要我试。”   “可第一让如果知道你不愿意试,心里不会很不开心吗?”唐小棠又问。   这回温婷和秦萌萌异口同声地说:“那不要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唐小棠:“……”   好吧原来解决的办法这么简单么,自己也真是的,不要因为少昊身体不便,就把他和囚牛当成连体婴啊,找个法子支开囚牛,单独和少昊商谈东皇钟的事也是可以的吧。   “那……如果是你们俩,你会愿意试试吗?”可是要赌上自己性命的哦。   温婷用吸管戳着珍珠:“虽然我是真喜欢那家伙,但是测谎机什么的,难保不会出什么错,我还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秦萌萌也捧着脸摇头:“还是不要了,我这么花痴,万一测谎机认为我不忠诚,机器的三观未必就和我一样呢。”   “啊是吗,”唐小棠不禁苦笑起来,连她们这样简单的、没有身份悬殊的情侣都不敢尝试的东西,少昊大概就更不敢了吧,“我懂了。”   心里刚做了决定,温婷又问:“你不会就是在为这个烦恼吧,难道这次找上你的是什么非法的科研机构?或者恐怖组织?”   “婷婷!”   嘴上说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每个人都敢,可当要以生命为代价接受考验的时候,依然不退缩的人却不多了。   转眼又是周五,唐小棠揣上东皇钟再度前往大泽。   去朝云山的少昊和囚牛两天前就回来了,而去朝云之海见九天玄女的霸下和螭吻暂时还没有回来,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幽慈已经醒转,但是她伤得实在是太重,大概还要卧床休息一两个月。   “这样……那你出来这么久不回去,转轮王殿无人坐镇,不会出什么事吗?”唐小棠听完小悦讲述这几天的状况后,担心地问幽慈。   幽慈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一堆软垫里,莞尔笑道:“不用担心,地府里的事,我走前已经拜托给了项麻,有其他同僚监督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哟~项麻这回可是咸鱼大翻身了呀,居然成了代理阎王,唐小棠打从心眼里为他高兴,在阳间受尽不公正待遇的他能在地府发挥自己的才能,也是一件好事啊。   “小糖糖,”黄绮回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幽慈醒了以后,他似乎也有精神多了,“虽然我很感激你帮我带换洗的衣服过来,不过……”   唐小棠腮帮子一鼓,不高兴地大声问:“不过什么?”   黄绮回从门里探出个脑袋,右手指尖上挂着个东西一晃一晃:“这条内裤不是我的。”   外间安静了至少三秒钟,小悦和熙妍一起捂着脸尖叫起来:“不要拿出来!”   “你——你今天忘吃药了吧!”唐小棠大怒,顺手抡起一个空茶杯就呼过去,黄绮回赶紧缩脑袋,茶杯擦着他耳朵撞碎在门框上。   “别扔我啊,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找哪个混蛋帮我收拾的衣服?”黄绮回赶紧把那条外星内裤扔到角落里去。   唐小棠简直有杀人的冲动:“还能哪个混蛋,当然是第一让了,我说你有点脑子好不好,这里全是女孩子,你居然把……把那种东西拎出来,不是你的你扔掉就好了啊!”气不过地又要再扔,却被幽慈出声制止了。   幽慈十分好笑地道:“怎么你们两个嫁了人的还会害羞,反倒是小棠姑娘气势凶悍得紧,又不是没见过。”   在场人中数熙妍脸皮最薄,几乎要红的滴血了:“这这……内外有别,而且那种颜色……”   “颜色都算了,为什么是那种样子的啊,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小悦也臊得直跺脚。   唐小棠光顾着发火了,都没仔细看,倒是忍不住好奇了:“什么样子?不就是普通的三角裤吗?小悦你没见过么?”   小悦扯着袖摆表情万分纠结:“难道不该是裤衩么?怎么会是那样子。”   幽慈顿时乐了:“小悦姑娘,现世的人早就不穿那种裤衩了,三角裤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地府见过不少溺死的鬼,有穿兜裆布的,还有穿丁字裤的,还有在内裤上印着动物图案的。”   “不要再讲了!”两位人妻同时受不了地尖叫。   “喂喂,这种话题你们私下交流就好了吧,我还在这儿呢。”黄绮回投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幽慈笑道:“这不是你挑起的话题么。”   这话题不说还好,一说,连唐小棠也忍不住好奇起来,不知道朱槿穿什么样的,是像负屃那么保守,还是略好一点和嘲风差不多,如果是日本相扑那种兜裆布……呜哇不行鼻血会流出来的!   话又说回来,屋子里这么多姑娘,黄绮回怎么也不会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难道这几天他都和幽慈住在一个屋檐下?   想着,唐小棠不禁怀疑又八卦地看了一眼幽慈,幽慈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神秘地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房门忽然被推开,少昊在囚牛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微笑着问,“囚牛说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欢呼,有什么好事不成?”   呃……唐小棠用眼角瞟其他三人,见小悦一脸“我不要一个人眼瞎死也要拖个垫背的”的表情,心里一咯噔,暗道完了这妞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果然,小悦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在讨论自家男人的内裤问题,少昊大人要来一起么?”   话音刚落,里间的黄绮回爆发出抽风一般的狂笑,唐小棠和熙妍则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种话,借囚牛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转述给少昊听,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让唐小棠十分担心他下一秒很可能会血管爆裂而死。   “也不算什么好事,少昊大人来得正好,我从朝云之国带回了帝喾大人的口信,能借一步说话吗?”为了打破这非死即残的局面,唐小棠弱弱地举起了右手。   囚牛简直如蒙大赦,赶紧把这句话转达给少昊,少昊听万微微一点头:“好,我们到封印里去说。”   唐小棠有了正当理由离开这尴尬的地方,上前牵过少昊的手,进了封印。   少昊一走,囚牛才松了口气,一副拿你没辙的表情看着小悦:“你们啊,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少昊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他之间没有你们想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   小悦挽回了面子,也就不继续损他这个大哥,倒是熙妍十分抱歉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所谓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真没有呢,还是不敢有呢?”幽慈靠在软垫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囚牛,“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还是拍不响的,少昊心里怎么想,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嘛?”   囚牛脸上的尴尬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不安和不敢之间的忐忑,幽慈见的鬼太多了,对这种表情也司空见惯,就说:“现在正是好机会,去找朱槿,你长久以来的疑惑,就会有答案了。”   208、你是我的救赎   以前能进出封印的除了唐小棠就只有女娲,现在却还多了个朱槿。   “没问题!尽管包在我身上!”当囚牛吞吞吐吐把自己的希望说出来后,封印的男主人二话没说拍着胸脯就答应了。   朱槿本以为唐小棠心太软,可能会选择不把东皇钟交给少昊,而没想到她是打算背着囚牛给,囚牛来找到自己,说唐小棠把少昊带走了,似乎会说一些自己会想知道的事,所以想进去偷听,朱槿一方面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自己也想听,所以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在唐小棠带着少昊进入封印的不到三分钟后,朱槿也拽着囚牛鬼鬼祟祟地跟了进去。   “……事情就是这样,帝喾大人也不容易。”   唐小棠的声音从后院里传来,朱槿比了个嘘的手势,招呼囚牛跟着自己,猫着腰进了前院,躲进房子里,蹲在客房的窗户下偷听。   少昊坐在绕指柔的花架下,两手叠放在膝上,静静地道:“他既然不悔,那便由他罢,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唐小棠点点头,沉默下来。   客房里的两个人知道戏这才要进入高潮,忙都竖起了耳朵。   “帝喾大人还有一件东西,要我交给你。”唐小棠磨蹭着把东皇钟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少昊微微转了下脸,问:“是什么?”   唐小棠不回答,他只得自己伸出手,在桌上摸索几下,碰到了冰冷的东皇钟。   少昊:“!!”   唐小棠一把将他回抽的手按住,逼他将东皇钟握在掌心里。   少昊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他对你说了什么?说我偏袒高阳,看不起他,还是嘲笑我现在竟然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都没有,”感觉到他撤了手上的力道,唐小棠也就放开了他,“他说希望你能好起来。”   少昊冷笑一声,客房里的囚牛因为不敢抬头去看外面,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碰了碰朱槿,口型发问——小棠姑娘给了他什么?   朱槿比划了个铃铛的形状——东皇钟。   囚牛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失声喊叫出来——帝喾给的?东皇钟在他手里?   朱槿皱着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一会儿再问,先听。   “高辛那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少昊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他既然敢说出无怨无悔这种话,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无论到何时都会记仇的人,何况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很难让人不记恨。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不错,我喜爱高阳胜过了蟜极——但那又如何,得不到我的宠爱,就自暴自弃了吗?父母再是百般宠爱,也终有送雏鸟离巢的一天,人活着首先为了自己,然后是苍生大地,最后才是别人的眼光,他若不是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朝云之国的贫富差距断不会这么大,想要两头讨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唐小棠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要把我当树洞,我是无所谓了,不过你们要是能用抨击对方的犀利来反省自己,天罚也就不会降临了。”   少昊摹地就哑了。   朱槿摸着下巴无声地笑起来,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少昊说了一大堆,被她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东皇钟能令你恢复原状,你是知道的吧?”唐小棠将话题拨回正轨上来。   “……高辛或许更想看到我死在里面呢。”少昊冷笑一声。   这一点唐小棠道是不否认,帝喾那时候的轻蔑冷笑,真像是在说“我赌他不敢进去”。   少昊右手一抄,抓起东皇钟就站了起来,唐小棠警觉地跟着起身:“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用它,”少昊摸索着向院中走去,“战书都递到门前了,玄嚣岂是不战而退之人。”   唐小棠不觉张开了口,愣愣地看着他走向院中空地。   她设想过少昊拿到东皇钟以后的反应,也许会很愤怒地扔开,也许会找各种理由不用,或者要自己费尽唇舌他才答应再想想,却没想到少昊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帝喾的挑战,帝喾既然不相信自己,自己还偏要证明给他看!   囚牛虽然对少昊与帝喾之间的纠葛不太了解,但从刚才的对话中不难捕捉到一件事,那就是使用东皇钟,是有可能会死的!于是他二话不说推开窗子跳了出去,快得朱槿甚至没机会阻拦。   “住手!”囚牛大步冲进后院,少昊和花架下的唐小棠都给吓了一跳:“囚牛?你怎么在这?”   朱槿见纸包不住火了,也只好翻着白眼从窗子里跳出来,一边骂骂咧咧:“有你这么听墙根的吗,听到一半跳出来,定力被狗吃了!”   囚牛没有理会他的辱骂,而是快步走向少昊:“少昊大人,万万不可为了和帝喾大人争一时之气,做出冲动的事情来啊!”   少昊掌中托着东皇钟,对他微微一笑:“连你也不相信我?”   囚牛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少昊又聋又瞎这么多年,想要恢复正常也是人之常情,可万一……万一真的死了呢?自己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吗?   “囚牛。”   “什么?”   少昊阖上黯淡无光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笑道:“这不是赌气,而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我自己也渴望知道的答案,如果我不能活着出来,那也是我的命,届时大泽就托付给你了。”   囚牛骇然色变:“少昊大人!”   少昊含笑摇了摇头,举起手掌,掌心中的东皇钟缓缓浮起,旋转着变大,在小日光鸟无处不在的光辉下,投出一片深色的阴影。   “若我能活着出来,我希望能听到你唤我一声玄嚣。”   说完这句话后,东皇钟便轰然砸下,带着震颤的余威,将少昊罩在了其中,囚牛大叫一声,就想冲上去揭开钟体,忽地肩膀上一痛,却是被朱槿按住了。   朱槿对他摇了摇头:“少昊有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   囚牛仍然无法释怀,唐小棠只得上前来,做这个恶人:“只要少昊大人也是真心喜欢你,就一定能活着出来的。”   “什、什么?”囚牛瞪大了双眼,吃惊又不解地望着她。   “因为你的到来,降临在他头上的天罚停止了,说你是他的救赎也不为过哦,”唐小棠弯起嘴角,冲他一笑,“少昊大人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他才可以。”   囚牛愣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那死气沉沉的青铜大钟,最后抱着头颓然坐在了地上。   一个时辰,对于寿命几千岁的神仙妖怪来说,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少昊在东皇钟内的这一个时辰在囚牛的感觉里,却比前面活过的三千年还要漫长,三千年来,他每天清晨去金天神树递拜帖,傍晚在山坡上吹笛子,只因为知道心爱之人就在咫尺之遥,就连每个孤枕而眠的夜晚都仿佛格外美好,从未有过急不可耐的心情,也从来不知道,原来等待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   三千年如白驹过隙,一时辰若沧海桑田。   唐小棠和朱槿早爬进客厅坐着吃零食去了,虽说心里也不无担心,但两个小时呢,蹲在旁边盯着也不会快一点,还是去吃宵夜比较好。   囚牛像只大型犬般坐在东皇钟跟前,那眼神简直能把神器抠出两个洞来,从唐小棠那儿借来的的手机每两分钟就忍不住看一下,就差没在心里倒数七千二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看你守得满头大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什么急病了。”唐小棠一手端着速溶奶茶,一手提着刚开封的菠萝面包,从后门走出来。   囚牛抓着手机跳起来:“一点十分了!为什么还没出来!给我铲子我要把钟翘起来!”   唐小棠差点没被他吓得奶茶脱手,身后朱槿挖着耳朵眼走出来:“急什么,手机有六十秒延迟呢——”话音未落,就听“哧……”的一声,东皇钟与地面的缝隙处喷出大量白色的气体,唐小棠惊讶道:“怎么跟大反派登场特效似的?”   囚牛被那气体吓得退了半步,双手紧张地抬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升起的东皇钟。   干冰特效中,少昊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盘腿坐在地上,与囚牛面对面,感觉到光线变化,睁开了眼,视野由模糊到清晰,最后清清楚楚地看见囚牛——正以一个如临大敌的表情和姿势迎接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早就说你是瞎担心了,定力被狗吃。”朱槿耸耸肩,回去继续吃宵夜。   “喝奶茶不?”唐小棠递上手中的杯子。   少昊起身接过,稳稳当当:“多谢,确实渴了。”   只有囚牛超级不淡定,做梦一般看着少昊,磕磕绊绊地道:“少、少昊……大人?”   少昊转过脸去看他,似笑非笑,唐小棠在一旁吐舌头起哄:“记性也被狗吃了。”囚牛愣了下,这才想起少昊进去之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时间整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嚅动两下,愣是发不出一个音。   “现在才一点,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哦~要送你们出去吗?”唐小棠坏笑着晃了晃手机。   “小棠姑娘!”囚牛窘迫得要拔腿逃走了,少昊却早有预感般攥住了他的胳膊,对唐小棠说:“那就有~劳~了~”   209、警钟敲响(红票加更)   夜尽灯熄,旭日东升,大泽迎来了黑暗之后的曙光,少昊痊愈的消息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大泽的每个角落,大泽子民无不欢呼雀跃,纷纷张灯结彩,载歌载舞,更将今年收获的新鲜瓜果蔬菜源源不绝送到金天神树来,以表庆贺。   有关东皇钟一事,知情的只有封印里的四个人——好吧,或许还有转轮王幽慈,唐小棠很是好奇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对少昊说什么,还指引囚牛去找朱槿帮忙。   对此疑问,幽慈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做解释。   嘲风负屃兄弟俩闻讯前来道贺,见自家大哥春风满面,嘴都咧到后脑勺上去了,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都满脑袋问号,揪着他问东问西,囚牛空有威武的仪表,脸皮却薄得很,任他们死缠烂打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少昊大人康复,帝喾大人又置身事外,这么一来我们和颛顼大人他们对上,就又多了一份胜算。”庆祝宴上,小悦挨着唐小棠坐,男人们都去敬酒了,她们就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小悦问:“上次女魃放我们离开了,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和刑天决裂?女娲娘娘在大泽的这几天,少昊大人找她谈过好几次,她都不肯再让步,说不杀共工已经是给了伏羲陛下面子,再要赦免他,除非壬渺一块不少地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唐小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确,女娲在这件事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当年确实是共工错在前,接受惩罚也是必须的,现在壬渺下落不明,就要她原谅共工,确实太强人所难了,换做是自己,对于千千和扶香,也是绝对要赶尽杀绝的。   “颛顼与刑天女魃本有仇怨在前,但他救了苏妲己的命,依我看刑天会选择与他结盟,但女魃就未必了。”   幽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扭头一看,黄绮回用轮椅推着幽慈进来了。“我无意偷听你们说话,”幽慈抬起手指了指耳朵,笑着说,“只是十殿阎王天生就有洞察人心的本领,挨得近了,自然就能读出人心中所想。”   小悦本来也不讨厌她,照料她的这些日子,两人也算交了朋友,于是也不生气,招呼她过来:“你已经可以下床了吗?黄少爷还真是体贴呢,连轮椅都准备了。”   黄绮回假装没听见她的调侃,将轮椅推过去,说:“你们聊,我出去一下。”幽慈点点头,叮嘱道:“自己多加小心。”   小悦指着黄绮回背在背上的丹凤朝阳笛,小声对唐小棠说:“看看看,定情信物!那可是羲和女神当年赐给信徒的丹凤朝阳笛,据说它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放出万丈光芒,令所有鬼魂都无可遁形,是现世无数阴阳师垂涎三尺的宝贝呢!”   幽慈失笑道:“什么定情信物,那笛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顺便就送他了而已。”   小悦却各种奸笑:“顺便送的就是仙器,哎呀这要是特意送,真不知道会送什么了,是吧是吧小棠。”   三人正有说有笑,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大得连正在一堆喝酒的朱槿等人也警觉地安静下来,少昊身为主人,放下酒杯朝外大声喝问:“何事喧哗!”   黄绮回大步跑进来:“刑天、颛顼带人一路追杀霸下与螭吻,在合虚山受到羲和望舒的阻挠,已经围困他们三天了!霸下杀出重围回来报信,螭吻困在合虚山,现在生死未卜!”   这消息不啻于在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囚牛兄第三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负屃直接摔了酒杯跳起来:“简直欺人太甚!我饶不了他们!”就要冲去合虚山报仇,幸亏嘲风冷静,连忙拽住他:“别冲动,听少昊大人安排。”   少昊也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高阳他竟……连羲和望舒也不肯放过!传我之令,召回大泽所有山神地仙,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发前往合虚山!”   “那我们呢?”负屃义愤填膺地大声问。   “嘲风与我一同前去,负屃你和囚牛留在金天神树,以备不测。”   负屃还想说什么,少昊却已经不再理会他,抬头对其余人道:“朱槿,小棠姑娘,有劳你们做先行军,即刻动身前往合虚山了解情况,然后将转轮王送回地府,至于黄公子,我亦有一事想拜托你去做。”   黄绮回坦然点头:“只要我能做的,什么都可以。”   “我房里有一份陛下生前所写的曲谱,稍后囚牛会取来交给你,你看过后自然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黄绮回答应下来,幽慈又道:“此事关系重大,是否需要我调集地府鬼差来相助?”   少昊缓缓摇头:“合虚山有羲和在,鬼差不宜前去,倒是可以这样安排……”又做了一番后续的布置,全部安排妥当后,鸟官来报说人已到齐。   “那我和老师就先行一步了,”唐小棠一手扶着轮椅,振臂高呼,“汉子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子不要被颛顼大人抢走,妹子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汉子不要被千千勾引走,FIGHTING!”   所有人莫名其妙看着她,囚牛虚心发问:“FIGHTING是……什么意思?”   “噗~”黄绮回笑得转身去撞柱子,唐小棠动员不成还丢了脸,恼羞成怒:“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带着幽慈走了。   一场在幻世与现世都称得上空前绝后的爱情保卫战,在今时今日正式打响。   唐小棠凭借着崆峒印,咻咻咻无限瞬移,很快就赶到了传说中日月升起的地方——日神羲和、月神望舒居住的合虚山。   生在召唤师的家族,唐小棠从小就见多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式神,认识朱槿以后更是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交锋,在不周山和睚眦、桀桀的较量,穿越回千年以前目睹须女负屃大战饕餮……每次都可算得上惊险,但哪怕全部加在一起,和眼前合虚山的战况相比,依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合虚山方圆六百里,从高空俯瞰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太极,一半是焦土,一半是冰原,两座山峰上矗立的宫殿一红一白,遥遥相对,如镜中影像般,一样的气势恢宏,就是日月二神的居所——本应是十分美丽的景色,此刻却被无数形状怪异、面貌恐怖的式神层层包围,就像伏地魔发起总攻时候的霍格沃茨一样,阴森、恐怖,充满死亡的压迫力。   “天啊,这么多,都是他一个人召唤出来的吗?”虽然一直知道唐秋哲很厉害,可同时召唤出成百上千的式神围攻合虚山这种事,还是大大出乎了唐小棠的意料之外,难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隐瞒自己的实力?   朱槿突然一个俯冲,唐小棠连忙抱紧它的脖子,一道剑气擦着他们头顶划过。   颛顼傲立云端,手中提着的,赫然是轩辕剑,刚才若是朱槿闪避不及时,两人的脑袋就一起搬家了。   朱槿甩了甩头,怒喝道:“颛顼!你这卑鄙小人,有种不要偷袭,来跟爷堂堂正正较量啊!”   唐小棠忙扯了扯它的胡子:“老师我们是来打探敌情的,要打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别激怒他。”   “正合我意,”颛顼手中剑一扬,指着他们,表情森然如冰,“我早就想亲手砍下你的头颅了,就凭你——胸无大志、脾气暴躁,仗着自己是盘古大神的徒弟,走到哪儿都耀武扬威,骄横跋扈,根本不配和小棠姑娘在一起。”   朱槿乍一听愣住了,接着便是火冒三丈:“丫头!他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唐小棠是真无辜了:“哪有发生什么,普通朋友而已啊,和囚牛大哥他们差不多的那种。”   朱槿还没放下心来,颛顼又说:“普通朋友?呵呵,我一早便对你说过,心中若是有人,就不要对我太好,而你是怎么做的?你待我一如既往,甚至比叔父更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你说将我当成普通朋友,怎不见你去找他们谈心,关心他们的每一个喜怒哀乐?”   唐小棠差点气笑了,正要反驳,已经被朱槿抢先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就这样?哈哈哈爷还以为多么了不得呢,丫头吼过你吗,打过你吗?为了别人和你吵过架吗?意见有分歧的时候对你红过脸吗?没有?那你连黄家那小子都还不如呢,也敢在爷面前大放厥词!”   “老师……”唐小棠忽然觉得有点感动,虽然朱槿每每被她的“没大没小”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在心底里,却认为那才是将彼此放在心里了的最好证明,客气都是对着外人的,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卸下所有伪装,暴露出任性的一面。   颛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哼!以你暴躁的个性,小棠姑娘跟着你不会有半分幸福可言,我绝不会让她继续在你身边受罪,她是盘古大神钦点的御使,救三皇五帝于水火,本就……本就该是属于我的!”   唐小棠:“……”   朱槿:“……”   唐小棠拍拍朱槿的脑袋:“别在这耽搁了,下去看看。”   朱槿也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说得对,少昊还在等消息。”   二人心照不宣地无视了颛顼那可笑的言论,将人撇在半空中,朱槿身形如疾风闪电,带着唐小棠杀入重重包围,直冲向合虚山南峰的太阳神殿。   “休想走!”颛顼怒喝一声,提着轩辕剑就追来。   朱槿到底是半鬼之身,实力大打折扣,又带着唐小棠,虽然能躲过式神的攻击,速度却远不及颛顼快。距离太阳神殿还有一段距离,唐小棠回头,见颛顼已经追上来,正琢磨着要不用东皇钟砸他鼻梁,横里就窜出一道金色的火焰,要不是颛顼闪得快,只怕已经被吞没了。   “小红!”唐小棠高兴地大声喊它,螭吻一只前爪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得知了他们被颛顼紧追,不顾伤痛赶来帮忙了。   由于忌惮灭世神火的威力,颛顼不得不后撤几丈远,朱槿带着唐小棠安全落在太阳神殿前的平台上。   颛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尽管逞能,不久之后便是你的死期。”不再靠近,掉头离去。   210、一壶童子尿   三人降落在太阳神殿前的平台上,螭吻变回原形,捂着受伤的右臂。   “小红!”唐小棠从朱槿背上爬下来就朝他奔去,“你受伤了?颛顼干的?”   螭吻脸色有点苍白,但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大碍:“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她的铁爪好厉害,要不是羲和大人拉了我一把,我这条胳膊就废了。”   一提到铁爪,唐小棠和朱槿同时瞪大了眼睛:“千千?她又找到了新的肉体?”   朱槿勃然大怒:“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她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难道只有她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都是粪草吗!”   螭吻摇摇头,低声说:“先进去吧,羲和大人也受伤了,望舒大人正在照顾她。”   “嗯!封印里还有很多药,实在不行我去请武先生来。”唐小棠一手扶着他,快步朝太阳神殿内走去。   太阳神殿从屋顶到地板都是橙红色,热烈如火焰,走进去都会莫名地感觉热,幸好侍婢们一色白纱裙,算是给眼睛带来点清凉。螭吻带着他们绕到羲和的寝殿外,十数名手持钢戟的侍卫立刻迎了上来:“什么人!”   “是我娘和我二爹。”螭吻话音才落,脑袋上就狠狠挨了一捶,朱槿暴怒:“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二爹!”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放人,幸好这时殿内走出来一名男子,看见他们三人被侍卫拦住,微微愣了一下,就摆手道:“让他们进来罢。”   侍卫们这才拱手让道,螭吻哭丧着脸走上台阶:“望舒大人……”那男子正是月神望舒,看他抱着脑袋,身后的朱槿又一脸狂躁,便猜到了八分,笑起来:“掀了朱槿的逆鳞,你就是对我哭也没用。——这位姑娘就是崆峒印的转世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唐小棠点头还礼:“叫我小棠就可以了,羲和大人还好吗?”   望舒眉头轻皱,摇头叹了口气:“进来说吧。”   走进殿内,就见珠帘后一张黑木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额上搭着降温的布巾,床边两名侍婢正给她擦汗扇风,另有两名来回给她换湿巾,忙得不可开交。   “羲和大人发烧了?”唐小棠小声问。   “是逆风,”望舒撩起珠帘请他们过去,“霸下螭吻二人被追到合虚山,姐姐出手相救,不料祝融突然杀了出来,姐姐运功被打断,经脉逆行,我再晚来一刻,或许就……”   唐小棠默然不语,走到病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羲和,见她颈上一根根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地浮现出来,脸色也几乎是酱紫色,不由一阵揪心,问:“这样休息就会好吗?还是需要做点什么?”   望舒又叹了口气,掩口咳嗽两声,嗓音有些沙哑:“逆风只需再休息数日便会好,但高烧能不能退,却难说得很。最近几百年我与姐姐的身体每况日下,一个畏寒,一个惧热,姐姐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还要照顾我,其实自己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这回再被逆风所伤,实在是凶多吉少。”   果然连羲和望舒这两位与世无争的日月之神也逃不过天谴的命运吗?唐小棠不仅在心中感到一阵悲凉,因为人们不再相信神迹,所以曾经叱咤风云的神也沦落得弱不禁风,看上去不胜可怜。   “丫头,这样,”由于避嫌,朱槿没有靠近羲和的病床,而是站在珠帘外说,“我留在这里,你送幽慈回地府之后,马上去汉中一趟,第一武在不在都不要紧,问问他们家祖上有没有传下来一个青铜的锅子。”   望舒讶然发问:“青铜的锅子?神农鼎么?”   朱槿颔首道:“对,如果有,或者有类似的东西,就借回来,再去买两个榴莲,记住要买烂掉的,现在就去吧,GOGO!”   唐小棠莫名非常,心想负屃不是说神农鼎在琅琊山上吗,怎么又跑第一家祖传去了,到底在哪儿啊?不过既然当初在琅琊山没找到,说不定真的被神农传给了后人,也就点点头:“知道了,老师你自己小心点,轩辕剑可是连神都能杀死的。”   朱槿哼哼冷笑:“爷会笨到和颛顼硬碰硬么?别啰嗦了,赶快去,早去早回。”   唐小棠化作一道光消失,螭吻不安地问:“二……你有办法治好羲和大人的病吗?”   朱槿自信满满地一抄胳膊:“那当然,不看爷是谁。——哎,羲和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该回报一下,为她的康复出点力啊?”   螭吻眼一亮:“我能做什么?”   朱槿下巴一抬:“裤子脱了,跟我来。”   螭吻:“……”   望舒:“……”   螭吻结结巴巴起来:“为、为为为什么要脱脱脱、脱裤子?”   “叫你脱你就脱,哪来这么多废话,”朱槿翻个大白眼,“你叫我二爹,还怕把光屁股露出来给我看啊?快脱!”   一顿饭的工夫过去,唐小棠回来了,人还没进门,螭吻就从殿内扑了出来,抱着她大哭:“呜哇!娘,娘,二爹他欺负我!”   唐小棠差点又被他压得歇菜,咬着牙把他拖进去,怒问:“老师你趁我不在对他做了什么?不知道他是玻璃心吗?”接着鼻子抽了抽,嫌弃地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螭吻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往她身上抹。   望舒表情尴尬,端着杯子假装喝茶,朱槿踢了踢脚边的一个土坛子,水声咣咣:“问他借点童子尿而已,有啥可哭的,小题大做。”   唐小棠狂晕:“你要童子尿干什么?照着颛顼的脸泼吗?”   朱槿神秘莫测地摇摇头:“先别问那么多,东西借来了吗?”   “唔,借来两个香炉,你看看是不是。”   唐小棠到达汉中的时候,第一武正在做手术抽不开身,阿慧问明了她的需要后,派人把家里的旮旯角全都翻了一遍,最后找出两个香炉给她,说实在不知道神农鼎长什么样,从来也没听长辈提起过,如果不是那就没有。   朱槿接过两只香炉翻看了看,扔开:“都不是,奇了怪了,伊耆到底把炉子藏哪儿去了?”   望舒放下茶杯道:“神农连药方都没有留给后人,神农鼎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是找地方藏起来了,你找神农鼎做什么,没有配方,就算有鼎也治不好姐姐的病啊。”   “谁说没有配方?”朱槿傲然反问,同时指了指自己脑袋,“配方在这儿呢。”   他这话一出,就连螭吻都不由得好奇地止住抽噎,朝他看去,唐小棠则是满脸不信:“你骗谁啊,阿慧姐说了,神农伊耆是个吝啬鬼,自己儿孙都不知道的东西,你怎么会知道?”   朱槿洋洋得意道:“当然是耍了手段坑来的,千千烫伤了脸以后,我没事儿就请伊耆去喝酒,不要钱的酒他当然朝死里喝啊,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问什么答什么,就这么让我骗到了那什么万灵丹还是什么丹的配方,三两童子尿,再加上一钱白糖、半个烂掉的榴莲、锅底灰一小撮,放进神农鼎里熬上半个时辰,吃下去百病全消!要不是爷一直偷不到神农鼎……哎,你们去哪儿?”   他话没说完,殿内三人纷纷冲出门外去吐。   童子尿加白糖加榴莲再加锅底灰……唐小棠面有菜色地回来,真诚地望着他:“老师你确定神农不是在耍你么?”   朱槿不爽地哼了一声,螭吻也脚步虚浮地回来了,忐忑地问:“没找到神农鼎的话,那尿……”“只有倒了,没办法。”想到自己刚才受到的威逼恐吓成果就这么泡汤了,螭吻嘴一瘪,又想哭了。   就在这时,太阳神殿外传来颛顼雷霆般的咆哮声:“朱槿!有种别做缩头乌龟!不是说要堂堂正正较量吗!来啊!”   神殿中的侍婢们全都吓得花容失色,就连侍卫也个个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钢戟——侍奉在太阳女神身边的他们都是颇有些道行的,不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可在外面搦战的却是颛顼!位列五帝,被伏羲寄予厚望年轻神祇、一掌几乎将地府转轮王打得魂飞魄散的人!   数千年前他与共工一战,致使共工含恨而死,撞塌不周山,引起史无前例的大洪水,神州大地上死了过半的人,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合虚山垮,日月二神俱亡?那画面光是用想的都够人胆寒了。   “来得正好,我出去会会他。”朱槿一拍椅子扶手跳起来,斗志昂扬地就要出去打架。   唐小棠马上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不准去!我不管你有多厉害,在少昊大人他们来之前什么也不许做!”   朱槿莞尔一笑:“傻丫头,我只说去会会他,又没说一定要打架,千千既然和他在一起,只要我出去,她一定会现身,到时候你就躲在柱子后面,拿昆仑镜照她,只要除掉了她,等少昊他们来了,就算有一万个颛顼也可以平碾过去。”   “你说,除掉她?”唐小棠不信任地看着他,“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你狠得下心来?当初把她关进炼妖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替他求情,让我放了她呢。”   朱槿眉尾挑高,字字坚决地说:“如果是针对我,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原谅她,但她动了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211、你的命不值钱   少昊离开以后的金天神树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到处都有人在巡逻,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俨然固若金汤,无机可乘。   “就是这个。”囚牛从少昊的寝殿内取出一卷兽皮,递给黄绮回。   兽皮作为文字的载体已经被淘汰了几千年,手里这一卷硝得不是很好的兽皮一看就是古物,里面记载的东西,想必也是极其罕有的。黄绮回郑重其事地接过来:“多谢,我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看。”   囚牛叮嘱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黄绮回明白他是在说如果遇到危险,不必太在乎这乐谱,自己逃命才是重点,应该是少昊走前交代他的,也就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也多小心。”   嘲风跟着少昊出征,负屃留守,以自己千年来苦心修炼的符咒之术,在整个大泽布下了金玉之阵,一旦有人闯入,立刻就能察觉到。   “这样一来少昊大人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吧!”小悦虽然这么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眼睛不断往合虚山的方向瞟去。   负屃摇了摇头,神情也透出些许不安:“我的金玉之阵是偷学来的,比不得长琴,拦得住一般的小妖,却未必不会被颛顼、刑天等人所破。”   提到司徒长琴,自然免不了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小悦瞅着他的表情变化,不快地撇撇嘴:“就知道你还惦记着她。”   负屃忍俊不禁:“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到了师父,他一个人在琅琊山一定很寂寞,等这次的事解决了,叫上长琴,我们三人一起去给他老人家上炷香,让他知道我们都过得好,让他安息。”   小悦难得地腼腆起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上前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说:“哎,你答应我的三件事,还有一件哦。”   “怎么还惦记着三件事,”负屃失笑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直接说就是了,别说三件事,一千件不也得依你。”   小悦却不肯:“这件不一样,你一定要听我的。”踮着脚往他耳边凑。   负屃只好弯下头来听她说。   就在这时,远处的一丛树叶不自然地沙啦一响,动静小得几乎没有被人察觉到,巡逻的鸟官成行飞过后,唐秋哲闪身躲到了树干后的一处视觉死角,屏住呼吸四下观察。   他以前从没来过金天神树,但行动之前颛顼将金天神树的整个构造都对他一一说明了,连其中布防的漏洞和死角也都毫无保留地相告,使得他的潜入变得格外轻松。   一开始颛顼带着千千的魂魄来到他面前时,唐秋哲是并不信任这个男人的,身为五帝之一,常年生活在少昊身边,说叛变就叛变?可疑。然而他救了自己的女人,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不论他究竟有着怎样的个人目的,私放千古重犯的罪孽也足以令他回不去了。   颛顼的要求很简单,他只要唐小棠,如果幽慈还活着,那就一起抓,至于其他人,随便杀无所谓,甚至当千千问他少昊也杀吗的时候,他竟也能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个男人的心比自己还要狠呐,唐秋哲想着就笑起来,虽然一直知道唐小棠是个好孩子,招人喜欢,但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平凡又有点笨的丫头,竟也会成为祸水。   和千千、扶香还真不愧是师出同门,朱槿带出来的徒弟,仿佛天生就背负着祸国殃民的宿命。   唐秋哲不讨厌这个族妹,自然也不想杀她,颛顼要人让给他带走就是,至于幽慈……转轮王幽慈,就算没死,自己也一定会杀了她!   不远处的巡逻出现空洞,唐秋哲迅速穿过防线,逼近了金天神树的主干,根据行动前的推测,幽慈是十殿阎王,地位不下于少昊,只要没死,一定会安置在招待贵客的地方,必然在金天神树的中心地带,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杀人。   围攻合虚山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只要少昊不在,谁也拦不住他。   两三名侍女捧着东西路过,唐秋哲马上蜷缩进了阴影里。   “那位红衣的娘娘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少昊大人果然医术高明啊。”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呢,你们说她到底是谁呀?”   “谁知道,一定是个大人物,没准是羲和女神。”   “呀!那她身边那位公子就是月神望舒不成?果然也是美男子呢~”   唐秋哲躲在暗处窃笑,颛顼此人看起来清高自负,原来和曹操一样喜欢人妻,偏偏要去和朱槿抢女人,唔……倒不知幽慈身边的男子会是何方高人,大概是神龙之子其中的一位吧,也算是登对。   看那几名侍女端着汤药,若所料无差,就是送去给幽慈了,正好给自己带路,唐秋哲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侍女们沿着台阶一路向上,来到了一处房门外,唐秋哲看了看,的确附和颛顼所说的贵宾房的特征,应该是这里没错了,于是趁她们没有防备,连发数枚毒镖,侍女们连喊都没喊出来就接连倒地,药碗咣啷一声摔碎,药汁流了一地。   唐秋哲大步跨过这些尸体,推开了房门。   房中生着炉子,十分暖和,床上一女子背对着门侧卧,似乎正在午睡,没有被门外的响动吵醒。唐秋哲反手关上门,正要迈步上前,床上那人就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唐秋哲警惕地收住了脚步,冷冷道:“你在装睡?”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分明是你打扰了我的好梦,外头那几名侍女与你无冤无仇,你也真下得了手,不愧是当年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刑天啊。”床上的女子淡淡说道。   唐秋哲面色严肃,不理会她的调侃,径自问:“当初我与共工一同入轮回,陛下原先许诺会让我二人生于皇家,做一世兄弟,你为何要私改命线,挑拨我们兵戎相见?是谁指使你的?”   床上的女子慢条斯理地重复:“私改命线,挑拨你们兵戎相见?呵呵~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受不起啊,你们得罪了何人,难道自己不清楚?”   唐秋哲蓦然大怒:“……是女娲?是她让你改的?”   床上那人一言不发,唐秋哲不耐烦地大步冲过去,猛地将被子一掀,然后愣住了。   床上躺的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捆被子和一颗戴着假发的西瓜!   “你猜对了。”身后却传来稚嫩的童声,唐秋哲猛然回头,女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中、自己刚才站的位置上。   女娲头戴紫色花环,身穿白色背心裙,依然是千万年来不变的孩童模样,脸上森冷的神情却仿佛在说明,这才是人类之母,至尊女神真实的一面。   “令共工转世成商纣王子受,令刑天转世成周武王姬发,再找来狐妖苏妲己在二人之间挑拨离间——”她可爱的小脸上浮现出残酷的冷笑,“没错,是我安排的,伏羲的承诺我无法左右,但共工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就是我死,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女娲笑眯眯地说:“如果没有苏妲己,你会在十九岁的时候被送往朝歌,与共工相见,然后觉醒,共享一世繁华后再回归神界……我怎么会让你们如愿呢?伏羲要你们都生在皇家,我没有反对,他要你们再做一世兄弟,可你们却为了一个女人打得死去活来,而且这个女人,心里装的还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唐秋哲简直愤怒到了极致,不顾自己身处敌营,怒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共工害死了壬渺,也不过是无心之失!你身为三皇,竟然公报私仇,不觉的无耻吗!我已经赔了一条命给你,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女娲冷冷回答,“你的命值几个钱?”   唐秋哲气得浑身乱颤,只恨自己没有杀得死她的本事,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三皇又如何,高高在上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了吗?自己心爱的人惨死,就不能恨,不能报仇了吗?壬渺虽然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青鳌,到海里一抓就是一大把,但对于我来说,却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   女娲的眼中泪光一闪不见,又恢复了狠戾:“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错了,我过分,有谁真正想过我的感受?你们重要的人是人,我重要的人就不是人了?我就得让步我就得原谅?凭什么!像你这样连父母儿子都可以杀的人,怎么会懂我的痛苦?”   唐秋哲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忍不住退了半步:“所以你……”   女娲哼了一声,又微笑起来:“是呀,所以我也要让你知道自己心爱的人被夺走的滋味,你把共工当兄弟,他也把你当兄弟,可你们之间上千年的情谊,一个女人就能轻易摧毁掉,刑天,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何该死一次的是你而不是女魃。”   唐秋哲呼吸急促,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一闭眼,就仿佛又看到三千年前在朝歌与共工相认的那一幕,明明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却无法忍受对方碰过自己的女人,当着商周双方千军万马的面在城门前破口大骂,千年的兄弟情谊,终究不如一个令自己心动的女人。   自己挥刀砍下了共工的头颅,占了他的城,灭了他的王朝,得到了他的天下,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当初杀光了全家只为救活兄弟的决心是从哪里来的,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我把你当成兄弟,你却连我的女人也要抢,不可原谅!   现在想想共工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都中了女娲的计,因为不理解壬渺至于女娲的重要性,而对她大放厥词、不断骚扰恳求,最后都遭了报应。   “为了苏妲己,你连自己的兄弟都能亲手斩杀,和你一比,我做的其实一点也不过分不是吗?”   女娲抬起右手,掌心中托着一团淡紫色的光球,唐秋哲只看了一眼,脑袋里就嗡地一声变成了空白,丧失了自我意识。   “终于到收获的季节了,”女娲将光球举到齐眉高,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愉快的光芒,“乖乖做我的诱饵吧!”   212、下手要快准狠   合虚山。   朱槿两手空空,优哉游哉地晃悠出去,唐小棠怀抱昆仑镜,打起十二分警惕,躲在暗处准备偷袭。   满天都是狰狞的式神,嘶吼着横冲直撞,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却阴沉得像要下起暴雨来一般。被它们簇拥着,颛顼倒提轩辕剑,踩在云头,面上神色清冷,只有眼底一小簇火苗在静静燃烧。   见朱槿站在神殿前的空地上伸懒腰,颛顼右手抬起,剑尖直至他:“休要拖延时间,速来与我堂堂一战!”   朱槿一手在额前搭凉棚,好整以暇道:“你是高高在上的五帝,我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你手里有神器,我却两手空空,这样也叫堂堂一战?传出去,就不怕旁人笑话吗?或者说当年你和共工交手,也是这样胜之不武?”   颛顼冷冷一哼,道:“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接着!”左手一甩,一条黑色的东西打着旋向下飞去。   朱槿凌空一抓,接住了,是那被千千顺手牵羊摸走的铁爪。   和黄绮回的丹凤朝阳笛、负屃的点苍笔一样,他的这副铁爪也是仙器的级别,都出自火神祝融之手,名叫铁柳鬼手,是他出事时候盘古送他的出师礼,能随随便便抓烂神器以外的所有东西,唐小棠的肩膀自然更不在话下。   对上轩辕剑,铁柳鬼手没什么胜算,颛顼这么痛快就把东西还给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他出手。朱槿有点小失望——这样一来岂不是就不能把千千引出来了?真要和颛顼打起来,谁输谁赢且不论,回头肯定要被丫头指着鼻子骂,唉……   朱槿还在哀叹自己被套牢了的宿命,颛顼已经率先发动了攻击。   轩辕剑只认唯一的主人,伏羲尚不能说是死了,所以轩辕剑在颛顼手中,也只不过能发挥出三四成的威力。但即使如此也已经相当可怕了,颛顼抱着杀必死的信念狠狠一剑刺过去,朱槿敏捷地腾身避开,原先脚下所站的方砖平台立刻被激荡的剑气轰得塌了下去,连带着整个太阳神殿都震颤起来。   “我的妈呀!”唐小棠被掀得翻了个骨碌,昆仑镜差点就脱手而出,连忙手脚并用爬回原地躲好。   千千没有露面,唐小棠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安,这个女人行事手段极其毒辣,又轻视他人生命,这回不知道又抢了谁的肉体,说不定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认不出来。   眼看着朱槿和颛顼在空中战作一团,唐小棠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仗着颛顼对自己的实力现状不怎么了解,朱槿还能和他周旋一阵,但拖得时间长了必然会暴露出不自信的一面,颛顼是何许人,一定会立刻发觉到不对,手里又有轩辕剑,朱槿实在是没把握能从火力全开的他手下全身而退。   神器与仙器碰撞,金声大作,火花四溅,对手是朱槿,颛顼不敢大意,两人战了近百回合也没有路出半点破绽。打不退他又引不出千千,朱槿开始不耐烦了,故意卖个破绽,假装脚下不稳,要从云上栽下去,颛顼一看有机可趁,马上挥剑冲上去,要将他格杀。   “老师!”唐小棠可分不清卖破绽和真破绽,看到朱槿脚步一滑,就以为他受伤了,顾不得埋伏便要冲出去。   忽然脖子上贴过一个凉飕飕的东西,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师娘?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唐小棠顿时五雷轰顶——那声音,是苏昕仪!   正面战场上打得天翻地覆,于是无人注意到伏击的角落里发生了变故,唐小棠被一把匕首贴着颈动脉,落入了千千的手中。   占了苏昕仪身体的千千一手挟持着她,一手去扯她手里的昆仑镜:“你该不会以为同样的伎俩还能对我用两次吧?你会拿师父做饵,我就不会拿颛顼做饵?呵呵~”   “你想怎么样?”唐小棠死捏着不放,“你和颛顼合作,他就没告诉你我有崆峒印在手,任谁也关不住么。”   千千又是呵呵低笑:“我当然知道一般的方法困不住你,你想逃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的父母……”   唐小棠倒吸一口冷气,熊熊怒火被点燃:“你竟然敢动我爸妈!”   千千无所谓地挑挑眉:“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跟在女娲娘娘身边那么久,她就没教过你,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只有你最在乎的人的命才重要么?”   唐小棠咬牙切齿,骂道:“你的歪理邪说自己留着玩去吧!你把我爸妈怎么了?”   “昆仑镜交出来,我就告诉你。”   要想对付这只会噬魂术的狐妖,唯一的办法就是昆仑镜,如果交出去了,就谁也奈何不了她了,可如果不交出去,在K市的爸爸妈妈又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对待,唐秋哲从好几年前起就经常给她寄东西,知道她家的地址不奇怪,可唐小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用这个来威胁自己,为了一个千夫所指的苏妲己!   “你先告诉我你和刑天是什么关系,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提条件谁不会,唐小棠冷冷地向后瞥了一眼。   千千妩媚一笑:“哎,你竟然不知道吗?当初女娲娘娘找我去离间的,就是他和共工啊,两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男人,还自称是生死之交,最后为了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破脸皮,打得你死我活,真不愧为生死之交啊。”   她用匕首挟持着唐小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昆仑镜上,以至于没有发现唐小棠左手悄悄揣进了兜里,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刑天……秋哲大哥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不会那么恨老师,还下毒杀他,”唐小棠假装叹了口气,“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你在拖延时间,等少昊他们赶过来救你?”   千千手上稍微用了点力,匕首割破了皮肤,唐小棠立刻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手一松,昆仑镜被她夺走了。   “你会问我,怎么不问问自己?颛顼也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恨师父,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目的达到千千果断抽身后退,嘴角挂着得意地笑,“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呐,对于不喜欢的男人,自然要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才抛弃不是吗?”   唐小棠一手捂着颈边的伤口,刚想出声反驳,忽然感到眼前的画面一晃,整个人头重脚轻,向后倒去。   “你下毒……”   “当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千千将昆仑镜放进斜跨包里,冲她一笑,“永别了师娘。”直接从窗台跳了出去。   唐小棠想追,却已经力不从心,两眼一抹黑,重重摔倒在地。   而神殿前的战斗这时也已经结束,如果把时间回调到朱槿假装脚滑,引颛顼上当的那一刻——   “今日便取你性命!”颛顼一见有机可趁,立刻挥剑俯冲下去,决意干脆利落地将朱槿的人头砍下来。   谁知就在双方各打如意算盘的时候,横里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不许伤我二爹!呀~~~”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螭吻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抡圆了膀子狠狠掷出绝杀暗器,“嘿——!”   一件西瓜大的土色球形物体脱手而出,带着开天辟地的雄壮气势和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猎猎风声,照着颛顼的脑袋飞去。颛顼慌忙举剑格挡,却不想那暗器脆弱无比,一碰到轩辕剑剑锋,当场碎成了千万片,沙啦一声喷出无数温热的液体,洒了他一头一脸。   颛顼大吃一惊,还以为是什么毒药,结果一嗅,险些气炸了肺。   那是一罐子尿!!!   还不等他发火,右边肩膀一凉,朱槿双臂一展,如鹰般后掠数尺远,铁柳鬼手中赫然抓着一段人臂。   那熟悉的衣袖颜色和手中的剑……颛顼一把握住血流如注的右肩,剧痛加愤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呃啊——!!!”几乎要冲上去和朱槿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包绕着合虚山的式神也纷纷尖叫着退散,无垠的晴空那头,滚滚烟云正席卷而来。   少昊的援兵到了!   少昊一身银铠,大红的披风迎风飘扬,一手执剑,一手指着他,怒喝道:“高阳!你打伤转轮王又放跑苏妲己,现在居然还有胆围攻合虚山!还不速速投降认罪!”   颛顼痛得满头大汗,这时只要朱槿或者螭吻中随便一个冲上来,都能轻易将他俘虏。   少昊会劝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叔父从小就特别疼爱自己,如果不是一直在少昊身边长大,自己或许根本不可能成为有用之才,更不会受封五帝,而是会像一个平凡的人那样生老病死,遇见喜欢的人,成家,儿孙成群。   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感激他,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骄傲,但现在回首,却是满心苦涩。   因为人爬得太高,心爬得太高,所以摔得也比任何人都惨。   “高阳。”少昊远远地唤他。   那些被召唤出来的式神在大泽援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一个个消失不见,祝融被嘲风和朱槿联手俘虏,合虚山之围解除。   螭吻将缴获的轩辕剑呈给少昊,少昊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能看见了……颛顼忽然想放声大笑。   叔父从天谴中解脱了!所以用那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自己!曾经他看不到听不到,万事仰仗自己,而现在却用那种惋惜的、同情的目光……   唐小棠果然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解救幻世诸神。   颛顼痛得模糊了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很好,既然她确实改变了叔父的命线,那自己就更不能在这里倒下!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得到她!   正当他准备逃走时,少昊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物。   213、走着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颛顼正准备找个时机遁逃,对面的少昊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物,缓缓递了过来。   颛顼定睛一看,托在他掌心中的是一枚三寸高的青铜铃铛,连花纹也欠奉,看起来活像是从四千多年前的某个坟堆里刨出来的古董。   “这是东皇钟,”少昊心平气和地道,“高辛托小棠姑娘带回来的,只要你诚心悔过,就能从天罚的宿命中解脱出来。”   东皇钟能令一切破损之物复原,一条手臂更加不在话下。   颛顼嘴唇嚅动几下,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嗓音沙哑地问:“我的劫难本就是心魔,东皇钟怎么可能解得了?该不是到这种时候,叔父还要说谎话来哄我罢?”   少昊道:“一切错误都因心魔而起,我能做到,你为何做不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高阳,放下你心中的恨和嫉妒,一切都还来得及。”   颛顼冷笑起来:“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你的宠爱已经把我毁了,还要用谎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欺骗我……如果在我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错在何处,我今天还会落得如此狼狈地步吗?”   少昊沉沉地叹了口气,眉间尽是悔意:“是我错了,我不但伤了高辛的心,更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所以不要再妄图说服我了,”颛顼昂起头来,轻蔑地一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什么东皇钟,我只要得到她……得到她,一切苦难就到头了。”   少昊静静地看着他,问:“你真认为得到小棠姑娘自己就能解脱了吗?只要她活着,朱槿就不会放弃,朱槿不放弃,苏妲己就不会让她活下去,一旦她死了,不要说别人,就是你,也只有陪葬的命。”   颛顼嘴角微微上翘:“哦?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颛顼——!”朱槿的吼声突然从下方传来,人也一团火焰般蹿上来,“你们对丫头做了什么!”   少昊和螭吻同时回头,颛顼呵呵冷笑一声,身形变淡:“我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放手。”   朱槿还是慢了一步,被他逃走了,螭吻一听唐小棠出事了,马上比谁都紧张:“娘怎么了?她怎么了?”“望舒说有人发现她倒在廊桥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朱槿简直气炸了肺,“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聊天看戏吗?为什么不抓住他?!”   少昊低声道:“先去看看小棠姑娘的情况吧,高阳不死心,一定还会再来。”   朱槿满心忿忿,明知道少昊是下不了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把一肚子气撒到螭吻的头上:“你还好意思问你娘怎么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爷就让你陪葬!”   三人返回太阳神殿,嘲风已经带领大泽辖地内的山神地仙们将式神全部驱散,祝融也被关到了牢里,安排了不少人看守,除了莫名昏迷的唐小棠,可谓没伤一兵一卒。   唐小棠睡颜恬静,脉搏平稳,身上也没有伤痕(普通匕首割破的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但是怎么唤都唤不醒,朱槿把所有人都撵到一边,自己守在床边孜孜不倦地试图叫醒她:“丫头?丫头,醒醒,你睁开眼睛啊!丫头!”   螭吻在一边哇哇直哭,少昊想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幸好还有个望舒,把朱槿出去迎战之前的安排对他们说了。   “刑天和苏妲己都没有露面,极有可能是偷袭了小棠姑娘然后就走了,昆仑镜也丢了……应该是苏妲己做的,刑天不惧昆仑镜的力量,自然也没有拿走的必要,”少昊皱着眉头分析道,“可小棠姑娘身上没伤,更没中毒,为何会昏迷不醒?”   朱槿扭头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们没有放走颛顼,现在一问就知道为什么了,还用在这瞎想?”   少昊自觉地闭嘴了。   羲和也还病着,望舒在客房待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嘲风道:“要不……送小棠姑娘去汉中找阿武?我们一群不懂医的凑在一起胡思乱想也没用,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螭吻嚎啕大哭:“娘啊——”   朱槿发飙了:“够了!闭嘴!”   他刚吼完,床上的唐小棠就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立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朱槿忙伸手去摇她:“丫头、嗷!”接触面积过大,差点被电得一只手都废了。   唐小棠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螭吻扑到床边来,抱着她:“娘!”   “娘?”唐小棠的样子看起来稀里糊涂的。   朱槿见她醒了,可算松了口气:“醒了就好,吓死我了。”   唐小棠表情相当无辜,简直可以称得上呆滞:“醒……了……就……”   所有人心里顿时一咯噔,张大了嘴看着她,嘲风怀疑地皱了皱眉:“这是失忆了,还是傻了?”话才说完朱槿就吼起来:“什么傻了,你才傻了!”   唐小棠眨巴着眼看着他们大家:“傻……了?”   朱槿连忙说:“别听他胡扯,什么傻了不傻了,丫头,你看着我。”   唐小棠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到处飘,朱槿这下真的慌了:“丫头!喂,你听不到我说什么吗?”手一伸,再次被电得直哆嗦。   唐小棠歪着头看他:“吗?”   嘲风扶额叹气:“这回问题大发了。”   金天神树。   留守的三人枕戈待旦,神经绷得几乎要断了,可是一整天过去,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也没见着。小悦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脑袋打起了瞌睡,负屃出去巡视了一转,回来见她犯困,就道:“去床上睡,别坐在这儿着凉了。”   “不会啦,我留在这里陪你么……”小悦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   负屃哭笑不得,叫人取了一件斗篷来给她披上,又吹了两盏灯,殿内光线暗下来,小悦哼哼唧唧地睡了过去。   囚牛巡逻完另一边,也回到大殿上来,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一切太平,于是坐下来喝茶提神。   “黄少爷呢?”   “还在树顶上,我分了人手过去保护他,晚饭也叫人送上去了。”   负屃十分感兴趣地问:“少昊大人让你交给他的竹简上到底是什么,你打开看过没有?”   囚牛捏着鼻梁,疲惫地答道:“不知道,我从不随便翻他的东西。”既要提防着刑天他们调虎离山偷袭大泽,又要为支援合虚山的少昊牵肠挂肚,他着实累得够呛。   负屃八卦地咂了咂嘴,说:“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分彼此。”   囚牛有点恼羞成怒:“学谁不好学你媳妇,成天关心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你一杯我一杯,兄弟俩很快就把一壶茶喝了个干净,葵花籽也嗑得满桌都是,夜已深,连蝉鸣都不怎么听得到了,灯光昏暗的大殿格外培养睡眠,囚牛很快就支不住趴了下去,含糊地道:“我趴一会儿,有事叫醒我。”   负屃自己也呵欠连天,但还能强打精神,就答应了。   “怎么这么困……”他用力甩甩头,将茶杯里剩下的一点冷水倒在手上,抹了抹脸,还是觉得眼皮下一秒就睁不开了,困得十分反常。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通常只要足够亢奋,熬一晚上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一直提不起劲儿来,之前巡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忽然一种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负屃打了个激灵。   难道这大殿里被人做了手脚?自己进来的时候小悦就昏昏欲睡,和大哥两人坐下来喝了点茶,马上也开始犯困,莫非……负屃立刻起身,大步冲到香炉边揭开了金盖。   香炉中的粉末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点灰烬,他凑上去嗅了一下,非但没有觉得清醒,反而头一阵阵晕眩。   果然有问题!大殿上燃的不是少昊惯用的清凉香,而是一种能麻痹人身心的别的香料!   负屃马上冲回桌边,抓起茶杯摔在地上,寂静的大殿上骤然一声巨响,连他自己都被吓得一跳,但趴在桌上的二人却只是皱了皱鼻子,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负屃从满地的碎片里捡了一块,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痛觉冲淡了香料的作用,他顿时觉得精神多了。   “原来不是没来,而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负屃忿忿扔了带血的碎片,掂着点苍笔冲出了殿外。   大多数鸟类都是夜盲的,金天神树到了夜晚通常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极少数房间会漏出灯光来,有少昊和颛顼两位重量级的神坐镇,从来也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犯,即使有安排巡夜的鸟官,人数也十分有限,更别说大泽半数以上的战斗力都被少昊带走,去支援合虚山的日月二神了。   门口的侍卫也有点精神不济,负屃一人拍了他们一下,道:“香炉里被人做了手脚,我和大哥不在的时候什么人进去过?”   一名侍卫打着呵欠回答:“有个侍女进去过,说是……干什么来着……哦对对,就是添香料,抱着个小木盒子。”   负屃一下瞪圆了眼睛,揪住他衣襟:“她长什么样?”   那侍卫吓得说不出话来,旁边那个替他答道:“还挺漂亮的,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头发是卷的,身材那更是、哎哟!”话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击,负屃简直要吐血了:“没听到我刚才说香炉里被人做了手脚吗!还有心情称赞人长得漂亮,两个废物!”   俩侍卫畏首畏尾地连声道歉,负屃骂完他们,又说:“打起精神来,守好了,我出去一转,记住,我不在的期间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听到没有!”“听、听到了听到了!”   交代完后,负屃三步并作两步,朝远处的客房奔去。   214、无解   唐小棠被安放在一张罗汉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大圈人轮流凑上来研究自己。   “搞不懂啊……”小悦揉着太阳穴,她刚才是被暴力唤醒的,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   少昊等人回到金天神树时已经是半夜了,刚开始殿前的两名侍卫还死活不肯让开,说负屃吩咐过谁也不许进,墨迹了一阵朱槿发飙了,正打算一人一脚踹飞,负屃扛着女娲回来了。   小悦和囚牛睡如死猪,打都打不醒,还是女娲找了根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尖,蘸了血,又去刺他们的人中,这才把人给叫醒了。   “这种莫名其妙变傻的事情,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啦!”当朱槿还想让女娲再顺道帮忙把唐小棠也恢复正常时,女娲一肚子起床气地朝他嚷嚷起来。   于是朱槿简直要郁卒了,原本看得见摸不着还能说说话,现在连说话也不行了,除了捶胸顿足吐血三升外,他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负屃道:“娘娘不是一向很宠爱小棠姑娘吗,看她这样子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女娲哼地瞥他一眼:“我不要跟你讲话,没礼貌的小子。”   身为大哥的囚牛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回事,老八你对女娲娘娘做了什么?”负屃两眼乱瞟,哼哼道:“我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扛走的……”在场众人看他的眼神立时多了几分敬佩,要知道自从着了她的道以后,连朱槿都不敢对女娲出言不逊,更别说动手动脚,这不摆明了找死吗。   少昊只得出来打圆场:“非常时刻非常行事,负屃因为担心小悦姑娘所以才会对娘娘不敬,娘娘亦有心爱之人,想必能体谅这种心情,就不要同他置气了。——负屃,还不向娘娘陪个不是?”   负屃自知理亏,正要跪下道歉,朱槿却突然一把将他推开,站到了女娲面前。   女娲和他是千年冤家,眼睛向上一瞟他的脸色不善,爬起来就要跑,却不想——   “拜托了,”朱槿对着她跪了下去,“只要你能让丫头恢复正常,不管是要打要骂,要我磕头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他的举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反应,全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朱槿低着头,半点没有受了屈辱的样子,和他以往总是对女娲大呼小叫,或者动手拔毛的表现大相径庭,从来趾高气昂的他竟然也会有向女娲低头的一天,几乎每个人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幻灭——女娲果然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啊。   同时心中也不免感慨,一直都只看得到唐小棠在为他东奔西走,原来在朱槿心里,唐小棠的重要性也早已远远超过一切。   “你……”女娲坐在绣凳上挪了挪,像是有些不自在:“你起来啦,我不是不救她,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治病还得对症下药呢,你们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都说不清楚,我要怎么做啊?”   嘲风解释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小棠姑娘遇到了什么事,当时合虚山上情况比较复杂,羲和大人卧病在床,廊桥附近也没有人经过……”   女娲揉了揉鼻子,踢着脚丫子说:“那她身上有没有伤啊或者留下什么痕迹?”   在场的都是一群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说连朱槿都不能碰,我们哪儿敢靠近三尺之内啊,就螭吻那喊娘的,都要被一脚踹开好远呢。   “哎,这手机怎么一直亮着?”小悦已经在唐小棠身上翻找起来,摸到她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一看,竟然一直在闪绿灯。   “给我看看,”要说现世的电子产品,还是嘲风最熟悉,他接过来研究了一下,大喜过望道,“小棠姑娘似乎按了录音,说不定有事发时候的信息!”   大家顿时都精神了连连催促他赶紧放出来听,嘲风于是鼓捣一阵,按播放键:   “你们这几天到底为什么冷战啊,我看着都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会找机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众人一脸好奇,这是谁的声音?背景怎么还有水声和鸟叫声?   朱槿眉毛动了动,说:“不是这段,这是小白龙家那别扭将军,还有别的没有?”   嘲风于是切了下一段,手机里又嘈杂地传出弹唱的声音,朱槿听了十来秒以后勉强分辨出来:“这好像是粉红头发那小子求爱的歌,换换换,这丫头都录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音频再切,首先传来的是呼呼呼的杂音,似乎录制环境不太好。   “你先告诉我你和刑天是什么关系,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哎,你竟然不知道吗?当初女娲娘娘找我去离间的,就是他和共工啊,两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男人,还自称是生死之交,最后为了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破脸皮,打得你死我活,真不愧为生死之交啊。”   嘲风失声惊叫:“这是小昕的声音!”   少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出声继续听。   沙沙的杂音不断,但勉强可以辨认出说话的内容。   “刑天……秋哲大哥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不会那么恨老师,还下毒杀他,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你在拖延时间,等少昊他们赶过来救你?”   “你会问我,怎么不问问自己?颛顼也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恨师父,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呐,对于不喜欢的男人,自然要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才抛弃不是吗?”   朱槿忍不住低声骂道:“放屁!”   这时噪音突然变大了,听得众人一阵皱眉。   “你下毒……”   果然是中毒了!   “当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永别了师娘。”   然后喀嗒一声,像是撞在了什么地方,之后便是长长的空白,等的大家都要不耐烦了,才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尖叫:“呀!这……姑娘!”   到此为止可以不用听了,太阳神殿的侍女发现唐小棠然后通知望舒,之后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嘲风按了暂停键,看向女娲:“女娲娘娘怎么看?”   女娲咬着自己指甲,想了一阵,反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意思?小棠对苏妲己下过毒?”   这事负屃和小悦知道,于是把他们用了海洋之萃迷昏千千然后扛回来的事说了,经他们提醒,囚牛也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对,我想起来了,小棠姑娘跟着小七去三思国的时候,也曾经对老五用过海洋之萃,据说老五当时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的,跟失忆了似的,就是小棠姑娘现在的样子!”   “海洋之萃……”朱槿眯起了金眼。   “可是她手里怎么会有海洋之萃,”小悦不相信地争辩道,“除了我,谁也培育不出来这种香料,而且我种的那点几乎都给了狴犴,剩下的也烧了,没有了啊!”   朱槿却摇头:“不,你忘了当初霸下从封印里劫走的那一包,最后落到千千手里,一直没找到吗?”   小悦一愣:“不是被他用完了吗?还是……”这才想起当时只是没找到,未必是没有了,海洋之萃这么宝贵的香料,加上用过量也会出事,千千或许只是藏到了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去了。   “如果只是闻到的话,不会失忆啊。”转念一想,小悦又觉得不对了。   “应该不是闻到,”少昊谨慎地做出推断,“这段录音很短,证明两人对峙的时间不会很长,廊桥开阔,就算点了香也没那么容易中毒。录音中也听不到小棠姑娘挣扎的声音,所以也不是吞下去的,这么说来,应该是伤口带毒。”   小悦“呀”地捂住了嘴,神情慌乱起来:“要是抹在刀刃上直接见了血,那可比吃下去还严重啊,当初那家西班牙人就是用海洋之萃做麻醉剂结果把人弄进了精神病院所以才……”   精!神!病!院!四个字如四道霹雳般,活生生把朱槿劈得冒烟了。   螭吻听了半天抓不到重点,这时候才插了一句最重要的话:“能治好吗?”   小悦不说话了,看她的表情也差不多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你去哪儿?”负屃大声问。   朱槿正扛着铁柳鬼手大步往外走,闻言头也不回地一挥手:“清理门户。”   短短的四个字,蕴含的怒意却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女娲、少昊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看着他扬长而去。   小悦挨着唐小棠坐下,搂着她的肩膀:“别怕,小棠,如果你真的好不了,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唐小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温顺地被她搂进怀里,靠着她肩膀,无辜地眨着眼。   “对了,娘娘,我们离开的这一天里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少昊忽然问。   女娲搓着手心摇头:“没有啊,怎么啦?”   少昊表情明显带着怀疑:“我们在合虚山只见到了高阳和祝融,苏妲己袭击了小棠姑娘,应该也在附近,可是刑天却一直没有露面,如果是调虎离山,他应该到这边来才对。”   女娲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知道啊,我一直都在睡觉呢。”   她既然这么说,少昊也只得作罢,大家都累了一天,也就分头去睡觉了。   “鱼儿,鱼儿,乖乖上钩吧……”   女娲站在台阶边的瞭望台上,远眺着东方发白的天空,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该到来的迟早要到来,该结束的,也迟早会结束的。   215、怒海惊涛(红票加更)   万丈海底,被光明所遗弃的地方。   蓝黑色的海水冰冷刺骨,深海游鱼成群结队地路过,对于到访的不速之客既不好奇也不害怕,纷纷与她擦肩而过。   女魃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巨大的封印。   光洁如镜面的石壁上用赭色的笔画勾勒出神秘的花纹,有象征惩罚的刀刃烈火,也有象征桎梏的镣铐与罗网,圆形的图案正中央被大字型钉在石壁上的是一个赤裸的男人,下身用一块破旧的布片遮掩着,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长得拖到了地上,随着水流摇摆,就像一丛茂盛的水藻。   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共工,火神祝融之子,伏羲亲封的水神,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朋友……而已啊……   女魃不禁微微苦笑起来,自己这副模样,还有那走到哪儿旱到哪儿的杀伤力,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把自己放进心里,在他眼里的自己无非就是和刑天一样的好兄弟,别说是恋人,连女人……也不是呢。   只有苏妲己那样的女人才配拥有男人的爱,自己算什么呢?   朝歌城破那天,自己并不在场,也是后来才听仙友们说,纣王与西伯侯姬发在朝歌城门前上演了一幕狗血泼千古的抢女人戏码,最后姬发亲手砍下了纣王的人头,终结了商王朝。   不久之后周朝建立,姬发自封天子,毅然割断了幻世与浊世的纽带,幻世脱离了凡人的历史,飘向了未知的未来。   纣王子受就是共工,武王姬发就是刑天,他们抛弃了兄弟情谊,冲冠一怒,为的,却是女娲派到人间去的奸细。   苏妲己被唐秋哲带回来的时候简直不堪入目,半张脸烂得坑坑洼洼,嘴角颈下更是有大块的红斑,像是被狼咬过一般,一条胳膊软垂着,看得出肩骨已经彻底碎了。   昔日红颜美貌祸乱一朝的美人狐妖苏妲己,竟变成这副模样,但……仍然有人对她深情不悔。   女魃轻轻叹了口气。   共工立刻醒了过来,睁开眼就骂:“他娘的怎么来这么慢!还不快把吃的呈上来!”   女魃默默注视着他,笼着手不上前。   共工这才看清来的人是谁,不由大吃一惊:“怎么是你?——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外面的守卫……”   “外面的守卫都被我击退了,”都是些鬼差,唐秋哲所料无差,少昊他们要展开全面防御,不会不借助地府的力量,有转轮王幽慈在,借一两千鬼差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是来救你的。”   共工闻言狂喜:“你来救我?太好了!快放我下去,娘的,这种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女魃仰头望着他,却不着急动手,而是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共工满口应承:“你问!”   “若你出去以后发现刑天和……和苏妲己在一起了,你预备怎么做?”   共工猛地瞪圆了眼睛:“在一起了?他们?他们……妲己还活着?他们在哪儿?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那小子报仇!”   女魃垂下了眼帘,许久不出声,任共工在石壁上挣扎喊叫。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快放了我啊!你还在等什么!”共工像是一头眼前有肉吃不到的老虎一般狂躁。   女魃抬头看他,眼底流淌着无尽的哀伤:“苏妲己真的那么好?好到……你们连兄弟也不要做了,为了她相互厮杀?”   共工辩解道:“兄弟?我呸!他要真把我当兄弟,还会去睡我的女人?你快放开我!”   女魃又道:“你可知道自己得罪了女娲,原本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因为刑天杀光了自己的亲人下地府受刑,才换来你转世成商王,享一世荣华富贵?他为了你连命也不要了,你却要为了一个女人和他反目成仇?”   共工不耐烦了,骂道:“你到底要不要放我,还是只来看我笑话的?你倒知道他为我去死,怎么不说他当日也是亲手砍下了我的头,害我被关在这里千千万万年?我为了女人和他反目成仇,他难道就不是?他害我亡了国,身首异处,你怎不去对他说教?”   “……我懂了,”女魃心凉地点点头,“我这就放了你。”   说罢袖子一挥,卷起一道漩涡,共工忙闭上眼口,那漩涡扑面而来,手腕脚踝处同时剧痛,将他钉上石壁上的匕首被拔了出去,消失不见。   共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自由啦!哈哈哈哈哈!”   女魃黯然转身离去,共工兀自不察,高举着双臂纵声大笑:“我——自——由——啦——!”   他的喊声层层传到海面上,压抑了几千年的神力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霎时间在东南二海掀起滔天巨浪,黑色的海水卷起无数漩涡,如黑洞般撕扯着途径的一切,海中的礁石水藻,海面上的渔船军舰,全都被这疯狂的力量拖拽下去,就连龙宫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屋梁呜呜呜发出哀鸣,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   敖夜匆匆奔出寝殿,龙宫中早已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桌椅,摔碎的水晶球夜明珠一不留神就会割伤脚,婢女侍卫们都抱头鼠窜,你撞我我撞你,简直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辞霜将军呢?”他一把抓住一名慌乱的侍卫,大声问。   侍卫已经被吓破了胆:“不不不知道啊!”   敖夜甩开他朝前殿跑去:“辞霜!你在哪儿,辞霜!”   一根玉柱轰然倒塌,拦住了去路,敖夜只得绕开,继续高声喊着辞霜的名字。   敖润妙澄等人早已被护送出去避难,敖夜心急如焚,不顾侍卫们的劝阻到处找辞霜,喊得嗓子都哑了,看到穿着铠甲的死人就忍不住上去翻过脸来看看,发现不是又继续找。   龙宫中渐渐的已经没了人,敖夜心里的恐惧已经攀到了顶峰,正巧看见前方一人被压在礁石下,盔甲和辞霜的差不多,心里一凉,呆在了原地。   “殿下小心!”身后忽然扑过来一个人,将他兜头抱住,扑在地上打了个滚,敖夜还没反应过来,半边的墙壁已经轰然倒下,抱着自己的人闷哼一声,那重重砸下来的分量就是隔着一个人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身后的人脑袋垂在了颈边,敖夜被压得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左臂更是痛得他冷汗直冒,只能竭力扭头去看他。   辞霜的头盔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脸颊上被琉璃瓦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皮开肉绽地流着血,脸色白得吓人。   “辞霜……你别吓我,辞霜!”敖夜只有一只手能动,慌慌张张摸上他脸颊上的伤口,见他双眼紧闭,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说话也不利索了。   辞霜还清醒着,但从他额头上几乎要爆裂的青筋上不难看出,倒在他们身上的那堵墙一定压断了他的骨头,至于是什么地方的骨头,敖夜连想都不敢去想。   “没事,别怕……”辞霜憋着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你能……爬出去吗?”   敖夜尝试了一下,两条腿都被沉沉地压着,左臂更是已经被一块巨大的砖体砸断,痛得钻心。   辞霜试图撑起些空间给他,敖夜慌忙抓他的手:“别动!千万别动,出不去……就算了,好歹死在一起。”   “说什么呢。”辞霜皱起眉。   敖夜握着他满是伤口的右手,微笑道:“你身强力壮,受什么伤都能挺过去,我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个病秧子,说不定等不到人来救,就……”   辞霜沉默下来,敖夜用侧脸蹭了蹭他,仰头靠着他的肩膀:“答应我,千万别比我先死,别丢下我先走。”   辞霜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低声道:“不会的,我们都会活下来。”   惊天动地的海啸还在继续,四周的房屋不断垮塌,两人被彻底掩埋在了黑暗中。   “别丢下我……”   “不会的。”   辞霜握紧了他的手:“不会丢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而陆地上的灾难,也丝毫不比海底的弱,整个鹭岛几乎都被大浪给埋了,海水狂涨几十米高,猛然拍下来,直接将接上来不及逃跑的人推出几百米远,撞上墙壁,吐血昏死过去。   “简直太不知轻重……”司徒长琴被一通急电从B市召回来,头发也没盘,旗袍外披着一块羊毛披肩,站在直升机上看着那犹如沸腾一般的海面,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后稷设下的封印被人破坏了,因为只有水神共工才能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无暇多想,食中二指并拢,在空中飞快地绘起符文,大串金色的字符脱离了她的指尖,如有生命般漫天飞舞,连成一串,如同扣下一个透明的碗一般,将整座岛屿庇护起来。   狂风几乎将直升机卷走,司徒长琴神情异常坚毅,一手紧抓着门边的金属杆,竭力在摇晃不定的机舱中站稳,口中念着咒语,以一己之力,对抗上神的滔天威能。   “长琴夫人!市长说实在不行就撤退吧!军队已经掩护大部分人撤离了!”驾驶员来大声说。   司徒长琴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能守护一方太平,何以称仙!就是所有人都撤走我也不走!”   驾驶员霎时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是!”   凌晨三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狂啸的浪涛如千军万马齐至,猛烈地袭击着沿海所有城市,无数人从睡梦中被惊醒,拖家带口发疯似的逃跑,只有鹭岛上空金光不散,阻挡住了脱缰野马一般的巨浪,在无尽的黑夜中为人们点亮了一丝希望。   满是积水的街道上,一名孩童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越来越多的人劫后余生,纷纷效仿,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曾有过像此时此刻那么强烈的心愿,渴望神的救赎。   忽然一道白色的弧线冲上天空,接着又是一道金光,两道光弧在空中盘旋飞舞,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龙!那是龙啊!”   一白一金两条龙昂首长啸,所到之处空中闪着粼光,仿若龙鳞,以鹭岛为起点,分别向北向西铺展开双翼,终于阻挡住了毁灭性的海啸。   216、女娲之恨   直到将整个东南二海全都毁的一塌糊涂了,共工才终于觉得心头舒畅,几千年来被囚禁的恶气一吐而空,丢下仍旧翻腾不休的大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现世与幻世虽然被割裂,但上神们仍然能感觉到现世发生的变化,正如此时此刻,天色才刚蒙蒙亮,少昊就从梦中惊醒,梦中天塌地陷的画面让他睁开眼后也觉得心惊肉跳,忙翻身下床去穿衣。   囚牛还在没形象地趴着呼呼大睡,少昊匆匆穿戴整齐,来到殿外,吩咐侍女:“去客房请嘲风公子,其他客人若是起了也一并叫上,哦,小棠姑娘就不必了,让她好好休息。”   侍女马上去了,少昊揉着眉心,总觉得心神不宁,早秋的风凉飕飕地吹过来,风尾夹着一股血腥味,更加令他担忧。   “颛顼小儿何在!速速出来与爷爷一战!”   一声惊天霹雳般的怒吼响彻云霄,金天神树上上下下不分主客仆全都惊醒了,囚牛敞着衣襟跑出来:“发生了何事?谁在喊叫?”   少昊一手握紧了拳头:“如果我所料不差,是共工。”   囚牛大惊:“共工?他不是被……谁把他放出来的?”   “应该是女魃,看来地府的鬼差也不是她的对手,果然麻烦大了啊……”少昊叹口气,匆匆奔向栈桥,“你速去正殿见嘲风,让他卜一卦,我去拦住共工!”   共工倒提着一把巨斧,踏着一团灰云飘在金天神树外,大声叫骂:“颛顼小儿!还不给爷爷滚出来!爷爷今天要把你砍成两段!”   颛顼不在,自然无法出去应战,共工嚎了几嗓子不见他出来,手起斧落,金天神树一丛树冠被齐齐削短,一时间百鸟惊飞,尖叫声不断。   金天神树内的鸟官们全都被他吓得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少昊披了战甲来到落云台上,高声道:“共工!高阳不在金天神树,你休要牵连无辜!”   共工仰头大笑:“不在?哈哈哈哈!你骗谁!快让颛顼出来,否则我就将你这棵破树砍个稀巴烂!”   说着手中巨斧一转,还真要再砍,少昊认出他手中拿的是盘古斧,不敢大意,连忙提着轩辕剑迎战上去,两把上古神器当空交锋,发出震耳欲聋的嘣鸣声,万里晴空中打响了一道闪亮的霹雳,无数人被晃得瞬间失明了。   “叫颛顼出来!”共工在天上与少昊交手十数回合,略占上风,心里得意非凡,连少昊也不放在眼里了,“否则爷爷就先杀了你!”   少昊虽擅剑,但轩辕剑在他手中却只能发挥出不到四成的威力,被盘古斧完全压制,打得十分吃力。   嘲风、负屃、螭吻等人陆续被惊醒,纷纷来到高处观看,嘲风用八卦一卜,脸色大变:“公共只怕是将东南二海都搅得一塌糊涂了,地府派去的鬼差竟然拦不住女魃?他手中那是……”定睛细看,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大神的盘古斧怎会在他手中?!”   螭吻就要往外冲:“看我烧死他!”“慢!”囚牛抬臂拦住他,“大泽山高林密,万一共工带着火苗落下去会酿成大祸,必须想办法将他生擒。”   可是论战力,这里还有谁是共工的对手?兄弟九个当中最厉害的睚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其余人就算有心助阵,也都扛不住共工一斧头,只怕还会令少昊分心,更添几分危险。   “共工,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女娲的声音忽然响起,遥远的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清晰得令纠斗中的两人也不自觉地停了手。不知是谁先抬起了头,只见金天神树的上空浮现出女娲的巨大幻影,黑色的长发迎风飞扬,一手中托着一团紫色的光,螭吻眼尖,指着那边高叫起来:“是昊天塔!”   共工显然没料到女娲会出现在这里,先是吓了一跳,但仗着自己手里有神器,竟也敢跟她叫板:“小心眼的臭娘们,你真以为爷爷怕了你吗!来啊,来战!”   女娲微微一笑,声音清清楚楚地递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本以为你被关了这么多年,该知道悔过,也会变得聪明一点,可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愚蠢,我用盘古斧做饵,轻而易举地就把你引诱到此,如今伏羲不在了,你的挚友女魃刑天,一个离你而去,一个已经被我收进昊天塔,看今日还有谁能助你。”   共工大惊:“昊天塔?”   女娲将手中那团紫光朝他伸过去:“昊天塔,你应该不陌生吧?我只要把你关进去,然后再毁了昊天塔,你和刑天就永永远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就是伏羲重生,也再救不得你!”   共工登时骇得面无人色,他被关在海底几千年,对外界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想砍了颛顼一雪前耻,这才会在颛顼过去住过的地方发现盘古斧,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想到少昊与颛顼的关系亲厚,这才肆无忌惮地重来大泽挑衅。   没想到颛顼不在,反而是女娲这个上上辈子的仇家在陷阱里等着自己,昊天塔的威力他是清楚的,别说毁了昊天塔就能毁掉里面所有的魂魄,就算女娲不这么做,也可以囚禁他直到地老天荒,因为开启上神轮回必须伏羲与女娲二人合力!   “玄嚣,你让开。”女娲一声令下,少昊马上退开半里远,开玩笑,要是被吸进昊天塔里,就永远别想出来了。   共工见势不好掉头就要逃跑,女娲却伸出了手,一把将他攥在了手心里,愉快地欣赏着他恐惧的表情。   “我本想着你或许会是为了救刑天才来大泽,谁知你竟然是为了杀高阳,难道四千年前的失败没有给你半点教训吗?”女娲笑得天真无邪,任他在虎口处奋力挣扎,“刑天为你不惜与我为敌,知恩不报非君子,我看你就到昊天塔里去陪他一起死吧。”   “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共工绝望地大叫起来,“我还没杀了颛顼那混蛋!我不要死!”   “你没有机会了。”   颛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山头上,断了一臂的他看起来不如过去那么威风凛凛,但脸上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却丝毫未减。   他轻蔑地道:“像你这样低等的蝼蚁,根本不配作我的对手。”   共工愤怒地大叫:“像你这样目中无人装清高的混账才更不配做五帝!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女娲全然不理会共工垂死挣扎的惨叫,将他扔进了紫光当中,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你的胆子也不小啊,高阳。”女娲解决掉了自己千年的仇敌,似乎心情相当好,开玩笑似的冲他道。   颛顼不惊不惧,坦然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若为挚爱,无所畏惧,娘娘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女娲甜甜一笑:“是啊,但是……”眼神倏然冷下来,“你对小棠做的事,让我很不高兴呢。”   颛顼淡定地说:“小棠姑娘是崆峒印转世,能往返地府,娘娘对她百般眷顾,无非是想借她之力复活壬渺,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娘娘手中的一颗棋子,如今利用完了,也就没了价值,娘娘不是一向说别人的命不是命吗,又何必心疼她?”   女娲讳莫如深地一笑:“你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也不是真心喜欢她呢,我还想着这会儿狐狸不在,如果你是真心,让小棠跟你走也可以……”   颛顼表情一僵。   “现在看来还是狐狸比较好吧,嗯。”   颛顼嗤地一声笑了,傲然道:“多谢娘娘美意,但我绝不接受旁人施舍的好意,我要亲手杀了朱槿,堂堂正正地把小棠姑娘抢过来。”   女娲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深深的怜悯:“高阳啊高阳,在你眼里,女人就是个战利品,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你想要,她们就得无条件服从,唉~真是活该你一辈子没人爱。”   她话音刚落,整个大泽的人都笑了,颛顼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左手中剑一抬:“你们只管嘲笑我,却不知谁能笑到最后!我在这里等着朱槿,每过一刻钟,我便杀一个人。”所有人马上都不笑了。   “哈哈~我只怕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女娲也不再同他说笑,高高举起手中的昊天塔,一道紫色光柱立刻笼罩在颛顼头上,竟是要将他也吸进去!   金天神树内的众人均是一惊,过去只知道昊天塔可以将上神的魂魄收纳并投入轮回,难道竟然还能生生将活着的神的魂魄吸走?眼见颛顼站在山头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抽走魂魄,从此堕入轮回之外,少昊连忙跪下求饶:“娘娘请手下留情!高阳虽有过错,然过去数千年间功劳亦是不小,还望娘娘给他个机会!”   女娲凉飕飕地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像他这样,那些不把别人的心意当一回事的人。偏偏呐这世上就有那么多人,以作践别人的感情为乐,好像只有他们自己的爱才是爱,别人的爱,都是一文不值的。”   “呵呵,你这说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唐小棠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她不是大脑被格式化了,连话也不会说了吗?   她穿着睡衣从台阶下走上来,螭吻张口:“娘……”忽然发现不对,马上跪了下去,唐小棠脸上的表情是众人从未见过的,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与沉静,嘴角的笑容和煦,眼神却带着几分犀利。   “小红,带我过去。”   “是!”   螭吻化为原形,载着唐小棠从金天神树上飞了出去。   女娲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俩,唐小棠站在螭吻背上,右手轻轻一挥,就将昊天塔中射出的紫光截断,弹了回去。   “你!”女娲大怒,“小棠!你竟敢拦我!”   唐小棠微笑着看她:“女娲,连小红都能认出我,你反倒认不出了?”   女娲微微错愕,盯着她看了两秒,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是你!”   217、我存在于你的一切   唐小棠微笑着看她:“女娲,连小红都能认出我,你反倒认不出了?”   女娲微微错愕,盯着她看了两秒,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是你!”   唐小棠呵呵一笑,晨风灌满她的衣袖,袍带飞扬。   螭吻是伏羲的坐骑,此时操纵着唐小棠身体的灵魂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了,少昊拱手向天上行礼:“少昊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金天神树上下一片喧哗,囚牛等人也慌忙跟着跪下了。   女娲脸上闪烁着不安的神情,片刻后收起了那慑人的幻影,现出本尊,与唐小棠面对面站在云头。   “许多年不见,你好吗?”伏羲语调温和地问,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串门。   “……不关你的事,走开!不要拦着我!”女娲微微低着头,敌意地瞪着他,“我最恨看到你这张悲天悯人的脸,每一次都这样,每一次……都只知道傻笑,装得好像自己很大度、很君子的样子,根本是虚伪!”   伏羲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装大度,只是从来不曾把其他人放在心里罢了,既然不曾在意过,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不会失望,女娲,你才是在心里装了太多太多,让自己筋疲力尽。”   女娲不领情地冷冷一哼:“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当初我给了你面子让共工轮回转世,可他重新投了一次胎以后还是那副死蠢样,丝毫不知悔改,今天我说什么也要给壬渺报仇,你现在只是个魂魄,小棠又没有灵力,你斗不过我的!”   伏羲一脸玩味地看着她,眉毛挑了挑:“斗?女娲,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斗,我只是不想你继续在天谴中沦陷下去,你身为三皇,不可能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你对壬渺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藐视除他以外的一切生灵,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沦陷?那又如何,”女娲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壬渺已经不在了,我去了地府,走遍了幻世,问过了所有的神仙妖怪,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伏羲双手背在身后,凝视了她片刻,道:“若我告诉你壬渺的下落,你会放过共工、刑天,还有高阳吗?”   女娲倏然睁大了眼:“你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么会知道?连小幽慈都说查不到他的生死,你——”脸上的表情逐渐由吃惊转为难以置信,“你……”   伏羲长叹了一声:“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你,事实上,直到他死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就诞生于我的意识之海,由我隐藏起来的情感幻化而成,我了解你多少,他就了解你多少,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毫无保留地对你说了,就连我想要长留在你身边,片刻不离的心愿,他也忠实地执行了。”   女娲摇着头,一脸受到欺骗的失望神情:“我不信,不可能……你明明一直都看他不顺眼,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伏羲怃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地说:“是啊,我也不敢相信,嫉妒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就是我自己,甚至还一度怀疑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否则为何我始终查不到他的来历。”   “壬渺在咬断自己四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之后几天陪着你的人,其实是我。”   女娲脸色苍白,捂着耳朵直往后退:“你骗人,你骗人!”   “记得我最后和你说的话吗?”伏羲指着自己的心口,微笑着说,“不用为我难过,也不要因此迁怒任何人,即使我死了,对你的爱,依然存在于我内心的最深处,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女娲发出一声悲鸣,脸埋进了掌心里,肩膀颤抖。   伏羲抬起了一手,漂浮在女娲身旁的昊天塔向他飞去,当他的手触到塔身的那一刹那,紫光前所未有地明亮,一朵白色的光球从中飞出,女娲止住了哭,惊呆了似的看着他。   “来吧,”伏羲的目光温柔得仿佛水一般,“送他们去轮回,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一起开启昊天塔了,‘从今往后,我将活在你所在的任何一个角落,永远注视着你,不离不弃。’”   “不要——!”女娲凄厉地喊叫起来,奋不顾身地扑向他。   唐小棠的双手将她接住,女娲大声哭喊:“停下!停下啊!你会死的——!”   伏羲身影逐渐脱离唐小棠,女娲仿佛疯了一般,抓着他的双手发出紫色的光,硬将他的魂魄禁锢在唐小棠的身体里:“不要离开我!”   “糟了!这样下去小棠姑娘的魂魄会被陛下吞噬掉的,”少昊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冲了出去,“女娲娘娘!你不能这样做!”   然而女娲冷冷一瞥他,手指也没动一根就将他弹飞出去,囚牛慌忙扑出去将人接住。   女娲眼中的光芒近乎癫狂:“谁也别想阻止我……”   唐小棠虽然是神器转世,和伏羲女娲相比,还是差的太远了,昊天塔一旦开启就不可能停止,女娲为了不让伏羲耗尽力量消失,竟是要用噬魂术逼他留在唐小棠的身体里,这样一来唐小棠自己的魂魄就会被比她强数万倍的魂魄所吞噬,彻彻底底消失!   连少昊也无法阻止局面的恶化,其他人就更是飞蛾扑火,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无法靠近他们半分。   “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灵的笛声仿若从九霄云上传来般,瞬间破了女娲的法术,伏羲的魂魄脱离了唐小棠的身体,也化作一朵白色的光球,冉冉升上天空。   女娲彻底呆了,失去意识的唐小棠被她压倒在螭吻的背上。   她茫然地看着那两团白光在空中萤萤飞舞,耳边是那似曾相识的曲声,跨越数千年的时间长河,将她的神思带回了天地初开之时。   盘古与神龙相继离去,广阔的大地上只有她和伏羲二人,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对这个未经雕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你看,太阳要沉下去了哎,赶快去把它捞起来!”   “怎么会无聊呢,不是还有你吗?无聊的话,我吹笛子给你听啊。”   “呼~~好了,这样就和我们一样会走会跳、会说会笑了,喜不喜欢?”   “什么花啊,才不是我放的,我哪有这么无聊,会跑那么远去给你采花。”   “你……可以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吗?”   “你和谁在一起,与我有什么相干,一边说不想再看到我的脸,一边又带着个长得这么丑的家伙来我面前炫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做很蠢?”   “昆仑镜不会给你的,共工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我不能让你继续偏执下去了。”   “从今往后,我将活在你所在的任何一个角落,永远注视着你,不离不弃。”   熟悉的笛声中,无数过往的画面如胶片般在眼前掠过,每一幕都鲜活得仿佛发生在上一秒,却又稍纵即逝,即使竭力伸出手去,也无法留住。   整个大泽的鸟儿都闻声而动,浪潮一般汇聚起来,围绕着金天神树盘旋飞翔,黄绮回手执丹凤朝阳笛屹立在金天神树的最高处,朝霞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如同守候在岔路口的引路人,以曲为灯,为即将往生的上神之魂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大到鹰隼,小到鸠雀,数以万计的鸟儿尾衔尾,翅连翅,铺就一条颜色绚烂的通天之路,将上神的魂魄引向云霄,消失在旭日耀眼的光芒之中。   一片羽毛飘忽落在女娲仰起的脸上,她伸手拈过,怔怔地看着。   “嘶……”唐小棠醒了,一手痛苦地扶着腰,“怎么回事、啊!女娲娘娘你……快点从我肚子上下去,我的腰……”   螭吻大喜:“娘!你恢复正常了啊!”   唐小棠莫名其妙:“什么叫恢复正常了,我什么时候不正常过?”   螭吻就差没在天上摆个桃心形状来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情了,连忙载着她们回到金天神树上,众人七手八脚地来搀扶,唐小棠刚才被女娲扑倒的时候扭伤了腰,站也站不起来,欲哭无泪:“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侍卫们找来担架,把唐小棠抬去客房,女娲也抽抽搭搭地跟着去了,落云台上一时间走得只剩少昊一个,囚牛本想叫上他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后,只点了点头:“我先下去看看小棠姑娘的伤势。”   少昊远远望着山顶上的颛顼,从伏羲借唐小棠的身体出现以后,他就一直没动过,虽然放了话每过一刻钟就要杀一个人,但或许是被随后发生的事震惊了,连手里的剑也早已落在了地上。   想了想,少昊还是朝他飞了过去,颛顼神情麻木地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高阳,跟我回去认罪吧。”少昊劝道。   颛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做表态,少昊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从袖中取出捆仙索,将他从头到脚绑了个严严实实,带回了金天神树。   218、骗你的啦   “……你突然跑上来,跟我说一会儿要是看到女娲抓着你不放,就吹竹简上的那个曲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吹完,千万不能停。然后我就照着你说的做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由黄绮回结尾,大家七嘴八舌地把这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发生的事给唐小棠做了个记忆补全。   唐小棠跟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真的假的,伏羲陛下附在我身上去和女娲娘娘谈判?然后和刑天共工一起去轮回转世了?”   大家一起小鸡啄米状点头,是的是的。   “不,这里可能有点误差,”少昊蹙起眉思索着道,“当时从昊天塔内出来的魂魄,我确定只有一个,共工被扔进去是我们有目共睹的,那刑天的魂魄极有可能不在昊天塔内。女娲娘娘说以为共工是来救刑天的,事发到现在我们也都没有见过刑天,我想娘娘或许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关在了别的地方。”   螭吻气呼呼地道:“要是让我找到他,我一定会把他烤成焦炭,给娘报仇的!”   “把谁烤成焦炭?”正在这时,客房的门开了,朱槿手里拖着一物走了进来。   围在病床边的众人马上自觉让道,只有小悦还敢坐在床边,和唐小棠手拉着手,朱槿来到床前,伸手在唐小棠眼前晃了晃:“丫头?”   小悦正要告诉他唐小棠恢复正常了,唐小棠马上掐了她一下,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丫……?”   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笑憋得内伤。   朱槿失望又理解地点点头:“看样子是真的好不了了,唉。”   小悦故意挤眉弄眼,少昊会意,握拳干咳了一声,问:“小棠姑娘往后……可能会一直这样子,朱槿,你有何打算?”   熙妍假装拭眼角:“小棠姑娘真是太可怜了,这以后要是没人照顾……”   黄绮回马上举手:“怎么会没人照顾呢,我啊,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我娘当然是我照顾,没你什么事!”螭吻马上扑到唐小棠怀里宣告所有权。   负屃忍笑忍得肠子都在抽筋:“就你?我看还是把小棠姑娘接到我们身边来吧,家里有小悦和三嫂两个女人,肯定比你们强。”   “要照这么说的话,还是留在金天神树里最好,回头专门拨几个伶俐的侍女来照顾小棠姑娘,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囚牛一向不开玩笑的,也忍不住进来插一脚。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争起了赡养权,唐小棠既要防止自己笑出来,又要保持一脸什么也听不懂不关我的事的表情,实在不是一般的辛苦,大家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说的却也都是真心话,听得她心里暖洋洋的。   再看朱槿嘴角抽筋满头黑线的模样,实在是太可乐了有木有!   “够了!”忍了又忍,朱槿终于受不了了,怒吼一声,“关你们屁事!全都一边歇着去!——尤其是你!”开始动手撕扯缠着唐小棠不放的螭吻,“再敢在爷面前对丫头动手动脚,爷吃了你啊!”   众人哄笑,唐小棠终于绷不住了,捶床大笑:“哈哈哈……!”   朱槿看看大家又看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按他过去的习惯,知道自己被耍后一定会恼羞成怒,把人按着揍一顿,但今天的朱槿似乎没了往日的暴躁,等大家都笑够了,才又转回到门边,把刚才拖进来的东西拎到床边来。   唐小棠一看,那被五花大绑成人肉粽子的,不是苏昕仪又是谁?只不过这时候在她身体里的,已经是千千了而已。   苏昕仪漂亮的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在朱槿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嘴里塞着布团,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中也早已是暗淡无光,以前见了唐小棠时候的那种仇恨敌视的情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心灰意冷。   嘲风叹气道:“小昕……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苏老夫人她们当初要是肯送她去做手术,或许后面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熙妍和苏昕仪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心中也十分难过,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老师你怎么抓到她的?”唐小棠十分好奇。   朱槿似乎还有点余怒,食指对她点了点,考虑到自身安全才没戳到她脑门上去,说:“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我,稍微耍点手段,把她引出来不就抓住了。”   唐小棠鄙夷地啧啧两声:“又玩美人计,上次在朝云之国跟帝喾大人玩亲亲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有八卦!所有人一起竖起耳朵,小悦亢奋不已:“朱槿大人和帝喾大人玩亲亲?哎呀真的吗小棠,你拍照了吗?”朱槿忍无可忍,冲负屃怒道:“把你家女人领走!不然爷真的不客气了!”   “回头再跟你说,”唐小棠心情别提多好了,“先讨论下怎么处理她,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螭吻伸脚去踩千千:“这还用说,扔进炼妖壶炼她一万年!”   熙妍犹豫着道:“小昕一念之差,和他们搅在一起,虽然坏事做尽,但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也算是受到惩罚了,能不能……让我们把她的尸体送回安阳去?”嘲风也是一脸欲言又止,显然心里也是这么想,虽然不是亲妹妹,但到底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苏昕仪对哥哥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的。   唐小棠咬着拇指的指甲,眼神纯洁地瞅着朱槿——老师?   朱槿眉毛一挑——随便你,你看着办。   “苏妲己罪大恶极,苏昕仪也可算是受害者,若照我看,只需惩戒苏妲己便可,肉体送回浊世去也无妨。”少昊说道。   “可是要怎么让她老实下来啊,她可是会噬魂术,不把她关进炼妖壶,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小悦不满地提醒。   少昊微微一笑:“这就要请女娲娘娘帮忙了。”   “对哦,女娲娘娘呢?刚才还看见她。”唐小棠伸长了脖子到处看。   朱槿掏着耳朵说:“女娲在栈桥上坐着发呆呢,我去叫她?”唐小棠忙摆手:“我会折寿的!我出去找她就行了。”说着翻身下床穿鞋。   共工重入轮回,颛顼和千千锒铛入狱,大泽终于恢复了安宁,被盘古斧砍断的树枝砸垮了一片房屋,大泽的住民们正在忙着抢修,女娲坐在栈桥上看,神情憔悴。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呢?不进去和大家一起聊天吗?”唐小棠走到她身后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   女娲咬着嘴唇,半晌才问:“你的腰……”   “腰?哦,没事啦,扭到一下,少昊大人帮我拿捏过了,已经不疼了,”唐小棠像个大姐姐一样搂着她,坐在栈桥上看风景,“事情的经过我都听他们说了,伏羲陛下应该也去轮回了,再过上几年你们不就又能见面了吗?”   女娲别开了头:“谁知道要多少年。”   唐小棠不禁莞尔:“你的寿命是无穷的,时间对你来说有意义吗?等壬渺都等了三千多年了,还差这几年?”   这话稍微安慰了女娲的心,她低头玩了一阵唐小棠的手指,突然说:“他被我关在小幽慈房间的床底下呢。”   唐小棠:“??”   接着恍然大悟:“啊!你说刑天?”   女娲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我本来想等着钓到共工再把他们一起杀了,但是现在想想,也没什么意思,你不是也说了吗,我也是那种不把别人的心意当回事的人,眼里就只有自己。”   唐小棠笑起来:“不是我说的啦,不过好吧,都差不多了。你想怎么处理他们呢?”   女娲扭过头来看她,仿佛想从她脸上再找到一点属于伏羲的神情,唐小棠不明就里,眨了眨眼:“怎么啦?肚子饿了?”   “狐狸刚才把苏妲己抓回来了吧,”女娲答非所问,“噬魂术只在阳间有效,只要把她送到地府去,除了你大家都是鬼,她就再也不能作恶了。”   唐小棠确实是来问这个的,不过没想到女娲这么爽快就把解决之道说了出来,原本还打算先安慰她一阵,等她心情好点再问呢。“你的意思是把她关到忘川之源去?”   女娲点点头,唐小棠不说话了,歪着头思考。   她们身后不远处,朱槿七窍生烟状——和丫头一起晒太阳看风景的应该是我!   小悦在一旁幸灾乐祸:“别抓狂嘛,说不定小棠把女娲娘娘的毛捋顺了,一会儿把你身上的诅咒解了呢?这有得必有失,牺牲点色相也是应该的嘛。”   朱槿一副要扁人的架势,负屃赶紧把祸从口出的老婆拖走。   栈桥上的两人聊了一阵,女娲抱着唐小棠的脑袋,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下,朱槿最后的忍耐力也被磨光了,就要冲过去将她们分开,女娲却打了个响指,螭吻从树枝树叶间探出个头来。   女娲爬上螭吻的背,开心地挥着手:“小棠,还有狐狸,再见啦!”   朱槿跳起来大叫:“喂!你给我把诅咒解了!”   女娲朝他猛吐舌头,螭吻仰头长吟一声,带着她嗖地飞远了。   219、迟来的爱   “哎呀老师你冷静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唐小棠死死拽着不让他去追女娲,硬把他拖下栈桥,“看看看,女娲娘娘刚才给了我好东西呢。”   朱槿不耐烦地低头一看:“这是什么?”   唐小棠手心里捧着一颗滴流圆的种子:“她说是一种很好的仙草,种出来给你吃,很快就能重塑肉体了。”   “真的?”朱槿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她有这么好?”   唐小棠笑:“那她也不可能下毒害你吧?反正苗圃里现在没多少东西了,先种了看,长出来以后拿去给武先生鉴定鉴定。”   朱槿一想也是,就勉强接受了:“那爷就暂时放过她了。——怎么处理千千的事你问了吗?”   “问了,我一会儿去处理她,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十分钟后,唐秋哲被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啊哈,是你这小子,”朱槿摩拳擦掌起来,“正好爷还有上次那笔帐没跟你算,做好死的觉悟吧你!”说着一拳头捣向唐秋哲的脸,把他揍得当场鼻血鼻血狂飙,不知道断了几颗牙。   唐小棠直跺脚:“老师你不要这么暴躁,先让我问完话再打不行吗?”   唐秋哲身上捆着的是和少昊捆颛顼那个一样的捆仙索,他结结实实地挨了朱槿一拳,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唐小棠把他扶到椅子里坐下,然后认真地看着他,说:“秋哲大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过去你一直很照顾我,我也很领情,谢谢你。”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朱槿抬脚又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唐秋哲弯着腰剧烈咳嗽,吐出几颗白色的东西,应该是被打断的牙。   “你和千千的关系,我大概也知道了,因为她你恨老师,恨我,我觉得无可厚非,”唐小棠瞪了朱槿一眼,但没办法,该说的还是要说,“但是我爸爸妈妈没有招惹过你吧?你们要报仇要撒气冲着我们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找我爸妈的麻烦?”   朱槿眉头一皱:“什么?他们动了你爸妈?”   唐小棠拽着不让他继续揍,以朱槿的力道,再揍下去唐秋哲就得提前嗝屁了。   “谁告诉你……我找你爸妈的麻烦?”唐秋哲缓过劲儿来,喘着气问,“是她?呵呵……我为了她,和兄弟反目,和女魃决裂……唐家的长老已经查出、查出是我打伤了晓玲……你觉得,我还有余力把手伸到K市,去对付你的爸妈?”   昔日风华正茂的唐家家主,如今沦为了阶下囚,现世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幻世的上神也被他得罪光了,那个他为之牺牲了一切的女人,却始终不爱他。   唐小棠那天在太阳神殿录音,本是打算放给他听,好瓦解他和千千的结盟,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唐小棠问。   唐秋哲自嘲地一笑:“我打算?由不得我打算吧?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唐小棠两手交握:“我可以给你三选择,一,回现世去做逃犯,你蓄谋害死了晓玲和苏昕仪,两条人命,一旦被抓到,够你吃一辈子牢饭,甚至会被枪毙;二,留在幻世,以你的所作所为,下场不会比颛顼好到哪里去,少昊大人应该会亲自处理你。”   唐秋哲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看着她:“三?”   “三,现在就死,你先杀人嫁祸我,然后又下毒害老师,只要你偿一条命,很便宜了,等你死后我会送你到地府去,让你去转世投胎——当然了,昊天塔不能再开,你下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了。”   唐秋哲不笑了,似乎有些费解地看着她。   唐小棠好整以暇地回望:“怎么样,选哪个?”   无论是回现世,还是留在幻世,受刑都是少不了的,此生既然已了无生趣,倒是早点死比较痛快,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就此不为情所困,安心等待一个没有烦恼的来生……   “我选三。”   唐小棠处置刑天和千千的决定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成,少昊欣慰地道:“恩怨分明,看人不片面,处事不偏激,大神果然没有选错人。”   只有朱槿一个人窝着火——明明说好了爷腰亲手剁了这小子解恨,死丫头。   “老师?别生气嘛,你要这么想,”唐小棠看他脸色臭臭,就扑到他背上去,笑嘻嘻地说,“等我们回了现世,把唐家家主的位置抢过来,到时候你身为本家主的式神,就可以随便奴役那群没眼色的笨蛋了,不是更好咩?”   “哼!”   怒归怒,朱槿没有干涉她的决定,于是唐小棠欢欢喜喜拎着两个死刑犯去地府探望幽慈了。   项麻学习能力很强,已经能够完全胜任阎王一职,幽慈只需要坐在轮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唐小棠聊天,提到黄绮回的时候,她的笑容里多了些别样的味道,唐小棠难得不迟钝了,趁机说:“我看项麻做得挺好的,你有空常来找我们玩呗,你不在的时候啊,某个人就只会盯着笛子看,笛子都要被看出花来了。”   幽慈忍俊不禁,推了她一把:“你快跟小悦姑娘一样贫了,行,我心里有数,伤好以后会去看你们的。”   这边聊着,那边的十殿阎王已经讨论出了结果,决定将两人的魂魄留在地府受三百年吞炭、剜肉之刑以作惩戒,然后投入轮回。   鬼差上前来将唐秋哲的魂勾走,唐秋哲昂首挺胸,完全不反抗地跟着走了,轮到千千时,她却央求地看着唐小棠:“师娘,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你能答应我吗?”   唐小棠吃着幽慈不久前做的合桃酥,心不在焉地说:“说来听听。”   千千低下头去:“等我受刑期满,再入轮回的时候,能不能让我投胎做他的妻子?”   唐小棠看幽慈,幽慈又看项麻,项麻用粗大的手翻了翻生死簿,说:“这个应该没问题,你和刑天上一世的情缘未了,到时候我会安排的。”   “多谢。”千千跪下对他们分别磕了一个头。   消除罪恶的最好方法不是杀了有罪的人,而是抹消他们心中的罪恶,项麻就是最好的例子,千千和刑天重入轮回之后能够在一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所有的宿怨都结束了,唐小棠觉得从里到外都说不出的舒畅。   现世,共工闹出来的海啸也已经结束,沿海城市都在进行灾后重建,X大处在鹭岛这个风口浪尖上,受损相当严重,好多老树都被拦腰折断,老旧的群贤等楼房也不同程度被毁坏,只能拉起蓝铁皮进行修复重建,Z校区虽然稍好一点,但要整顿仍然需要几天时间,于是放了三天小假。   司徒长琴在海啸中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不得不在家静养,司徒嫣也请了假从J市回来探望,听了唐小棠的“奇遇记”,不禁为自己去S大交换懊悔不迭,错过了很多精彩又惊险的好戏有木有!   “封印颛顼的事,我虽然很乐意效劳,但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司徒长琴看完少昊的亲笔信后,对唐小棠说,“师兄一个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如果实在不放心,就让嫣儿跟你们一起去吧。”   司徒嫣立刻心花怒放了:“我去我去!”能亲眼见到少昊和囚牛这一对西皮,就是死也要去啊!   刑天和千千都已经伏诛,只有颛顼迟迟不肯认罪,少昊再怎么护短,也不能一直不处理他,最后几经商讨,决定在伏羲重生返回神界之前,暂时将他封印在金天神树底,负屃一向以攻击见长,不擅封印防御之术,所以少昊才想到要请司徒长琴来帮忙。   司徒嫣自从去了J市以后就和唐小棠的生活脱节了,金天神树神马的更是第一次来,看到什么都觉得格外新奇,狂拍一天照还企图把囚牛和少昊拖来录访谈,幸好唐小棠及时阻止了。   “小嫣你别太夸张了,少昊大人脾气虽然好,也不是给你这么玩的,”唐小棠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着她,“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小八哥已经在下面等了,赶快跟我走。”   司徒嫣意犹未尽地被她拽上大雕的背,一起朝树根下飞去。   金天神树底关押着许多囚犯,大多是为祸一方的妖怪,几乎都是颛顼当年亲手送进来的,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也被当成囚犯送了进去。   少昊囚牛二人避嫌没有来,负责押解的是负屃和嘲风,他们俩自从来到大泽定居,已经快成金天神树的编外人员了,走到哪儿都有鸟官向他们鞠躬问好。   地牢终年不见阳光,点着零星几座烛台,颛顼面无表情地坐在一间牢房内,负屃上前开了门,狱卒将人拖出来,送出去。   司徒嫣和唐小棠有说有笑地走过来,颛顼漠不关心地一眼扫过去,脸色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好了啊,下次去东海要先来接我。”司徒嫣磨着唐小棠答应了下次带她去见敖夜和辞霜,满心的欢喜都写在脸上,颛顼依然面无表情,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司徒嫣和司徒长琴长的八分相似,负屃一眼就能认出来,招呼道:“你就是司徒嫣?我常听小悦提起你。”司徒嫣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我也听长琴大人提起过你,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师伯?”   颛顼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握手,相谈甚欢。司徒嫣虽然在英语系受到排挤,仍然是外院一枝花,继承了司徒长琴年轻时的美貌,装扮得体,举止优雅,谈吐大方,几乎能令每一个见到她的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原来所谓的唐小棠能够将上神从天谴的宿命中拯救出来,印证在自己身,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禁从心底里为自己感到悲哀。   太晚了,太晚了……为何不早一点、早一点让我遇见她呢?如果更早地遇见她,自己就不会做那些徒劳无功的傻事,不会直到刚才还不愿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全都是错的。   ——人类在1810年就发明了罐头,但是直到1858年才发明了开罐器,有时候重要的东西也会姗姗来迟,爱情也不例外。   都怪自己太着急,太冲动,事已至此,再无回头之路。   “那么,开始?”   “开始吧,司徒姑娘辅助我,其余人退后。”   几千年来的执念,终于,可以放下了。   220、花好月圆(红票加更)   漫长的路途终于画上了休止符,再也不用东奔西走、迟到早退,可以好好念书好好恋爱了!一想到这个,唐小棠就倍感欣喜。   元旦放假的时候她叫上了司徒嫣,一起去南海探望受伤的敖夜和辞霜。   共工掀起的那场海啸对东南二海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但人已经去轮回了,两位龙王再是咬碎了银牙也报不了仇,只能强忍满腔愤怒,指挥虾兵蟹将进行灾后重建。   敖夜断了一条胳膊,小腿的韧带也稍微受了点伤,不过已经不碍事了,真正伤得重的是辞霜,龙宫的围墙倒下来将他的腰椎骨砸成了粉碎性骨折,往后的日子都要在轮椅里过了。   司徒嫣陪出不少同情的泪,当事人双方却都看得很淡。   “母后说当时父王忙着去阻拦海啸,耽误了救我们的最佳时机,心里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们,”敖夜将轮椅推到桌边,招呼他们坐下喝茶,“我们俩倒觉得没什么,如果父王为了救我们而不顾陆地上的生灵,那我们反倒罪过大了。”   辞霜受了一次重伤,一个多月了气色都没恢复过来,坐在轮椅里显得十分疲倦。   朱槿坏笑着捡了颗葡萄去扔他:“怎么样,你现在都残废了,人小白龙都愿意跟你一辈子,还继续傲娇不?”   辞霜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唐小棠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老师你说话也不会留点口德。”   朱槿装无辜:“我这是为他们好,如果他想通了,不再纠结于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愿意直面自己的感情,那不就有救了么?”   敖夜愣愣地问:“有救?什么意思,辞霜的伤能治好?”   “啊~”唐小棠恍然大悟,“东皇钟?”   朱槿打个响指:“对!只要真心诚意,别说半身不遂了,就是高位截瘫,东皇钟也能给你修好。”   唐小棠满头黑线:“修……老师你的动词用法略显奇葩啊。”   敖夜却显得有点犹豫,眼角偷瞟辞霜,生怕他拒绝。   “我愿意试试。”辞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   “真的?你想清楚哦,如果你心不诚,东皇钟可是会把你吃掉的哦。”唐小棠故意用激将法再添一把火。   敖夜一惊:“会死?那……”“没关系,”辞霜打断了他的话,“当日我有和你一起死的决心,现在就不怕东皇钟的考验,小棠姑娘,朱槿大人,有劳你们了。”   唐小棠满口答应:“小事一桩!我这就去——小嫣你在干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嫣举着手机,一脸陶醉地在录像:“深情告白啊深情告白,我看到转发过万在向我招手了!”   “……你够了。”   自从那天离开金天神树以后,女娲就再也没出现过,她和螭吻都在等伏羲转世重生,大概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现身了。   少昊向大泽子民正式宣布了自己和囚牛的关系,还举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庆祝宴,派出去的请柬几万封,连睚眦、狻猊都千里迢迢赶来道贺,唐小棠终于还是得偿心愿,把那蛋疼的成就给拿了。   嘲风带着老婆定居在了大泽,盖了两栋漂亮的小别墅不说,还主动帮着被共工毁了家园的几户人家重建了房屋,一时间成为幻世炙手可热的建筑家,排队等他设计房屋的人差不多能把大泽围一圈。   负屃带着小悦一起去了琅琊山,打算把琅琊宫整顿一新,师门重开,司徒长琴领着司徒嫣一起来给恩师须女上坟,负屃按照和小悦的约定,把当年本该属于司徒长琴的点苍笔交给了她。“虽然师父已经死了,但他的心意,还是希望你能留着做个纪念。”——负屃如是说。   幽慈伤好以后,隔三差五就跑到Z校区来“观光游览”,本着君子成人之美的优良品德,711宿舍的三个姑娘不断打边鼓,怂恿蛊惑各种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帮她拿下了黄绮回。   黄少爷一脸悲愤地控诉:“有你们这样的吗?一个是我喜欢过的人,一个是我的铁哥们,还有你你你,你们俩还自称是我的粉丝呢,就这么联合起来把我给卖了?你们对得起这颗破碎的少男之心吗?”   秦萌萌和温婷齐声唱到:“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于是连从始至终不掺合的朱槿也忍不住笑得挠墙。   第一让带着温婷回汉中去过年,唐小棠也把“比自己大了三千多岁还和自家祖先有仇而且现阶段是个死人BY小悦”的男盆友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唐父唐母的反应……咳咳,无论如何最后还是接受了。   “丫头!丫头!人呢?”   蹲在苗圃里浇花的唐小棠忙放下喷壶朝前院跑去:“哎哎,怎么了怎么了?”   朱槿献宝一样双手捧着个东西,眉飞色舞地道:“你看这是什么!”   唐小棠一脸莫名奇妙,见他手里捧着的是个土了吧唧的香炉,嘴角一抽,嫌弃地说:“干嘛?那堆从琅琊山捡回来的破烂不是早就扔了吗,你又去哪里弄来了这个?”   “不识货!”朱槿瞪起金眼,拍了拍那石榴大小、灰扑扑的香炉,不无得意地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农鼎,伊耆那小气鬼连子孙后代都不舍得传,最后还不是被我拿到了。”   唐小棠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破炉子:“这就是神农鼎?太磕碜了点吧,你哪里弄来的?”   朱槿拇指一横:“霸下送过来的,说是打碎了我的花瓶,在里头发现的,思来想去怕以后我发现了找他报仇,干脆主动把东西送来,怎么样?”   唐小棠一撇嘴——不信,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而且神农的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跑你手里去了。   朱槿认真道:“你那什么表情,没骗你,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以前都是我请伊耆喝酒吗,请了几百回,也没骗到给千千治伤的药,我心想着血本无归可不行,有一天去他家做客,看到桌上放着一花瓶,还蛮好看的,就给顺走了。”   唐小棠:“……”   内心:老师你说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语气敢不敢再嚣张一点?   “有了这玩意儿,以后就种仙草卖仙丹,利滚利赚大钱就可以买更多的仙草!爷很快就可以重塑肉体杀回唐家去了,恶哈哈哈!”朱槿得意地叉腰仰头大笑,把天空中的小日光鸟都吓得一哆嗦。   唐小棠哭笑不得,接过神农鼎拿去泉眼边清洗,别说这神器就是不一样,放了几千年,一洗就干净如新了,就是样子实在太土,扔地摊上都卖不到五块钱。   朱槿欢呼着冲进后院,把池塘里的鸭子栅栏里的鸡挨个儿通知过来,最后蹦跶到苗圃里,准备掐两棵仙草来吃吃,以示庆贺。   “丫头!”   “哎哎,又怎么了啊?”   朱槿如临大敌一般退后了三尺,唐小棠擦着手上的水跑过来:“你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朱槿脸色苍白,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苗圃里一株矮矮的、打了花苞的幼苗:“这、这这这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唐小棠完全不明白他在吃惊什么:“就上次女娲娘娘走前给的种子啊,怎么了?”   朱槿抓狂道:“你自己看!”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再次扭头去看。   而几乎就在同一秒,嫩绿的花苞前端破开一个口,一朵五瓣三蕊的紫色小花缓缓绽放。   —全文完—   TM:满是回忆   Track05、满是回忆   TV动画[美雪美雪]TM   作词:阿木燿子   作曲:铃木ギサブロー   编曲:荻田光雄   演唱:H2O   翻唱:下川みくに   古いアルバムの中に隠れて、思い出がいっぱい   【翻开旧相册,里面藏盛满了回忆】   无邪気な笑颜の下の日付は、遥かなメモリー   【天真无邪的笑容下标注的日期,已经是遥远的回忆】   时は无限のつながりで、终わりを思いもしないね   【时间的长河永无止尽,却没想过也会有终结的一天】   手に届く宇宙は限りなく澄んで、君を包んでいた   【无垠的天空澄澈得触手可及,守望着你】   大人の阶段升る、君はまだシンデレラさ   【即使你踏上成长的阶梯,心中灰姑娘的梦想也不曾熄灭】   幸せは谁かがきっと、运んでくれると信じてるね   【依然憧憬着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有人将幸福带到你身边】   少女だったといつの日か思う时が来るのさ   【那时的少女情怀,总有一天你也会无限怀念】   キラリ木漏れ日のような眩しい、思い出がいっぱい   【穿透树梢洒落的闪亮光彩一般,耀眼的回忆不计其数】   一人だけ横向く记念写真だね、恋を梦见るころ   【只有你一个人侧过了头去纪念照片,记录着那段依然憧憬着怜爱的时光】   硝子の阶段降りる`硝子の靴シンデレラさ   【即使你走下玻璃的台阶,却还眷恋地留下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踊り场で足を止めて`时计の音気にしている   【请停下舞池中翩翩的舞步,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   少女だったと懐かしく振り向く日があるのさ   【那时的少女情怀,总有一天你也会恋恋回首】   大人の阶段升る`君はまだシンデレラさ   【即使你踏上成长的阶梯,心中灰姑娘的梦想也不曾熄灭】   幸せは谁かがきっと`运んでくれると信じてるね   【依然憧憬着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有人将幸福带到你身边】   少女だったといつの日か思う时が来るのさ   【那时的少女情怀,总有一天你也会无限怀念】   少女だったと懐かしく振り向く日があるのさ   【那时的少女情怀,总有一天你也会恋恋回首】   番外卷   千里共婵娟(上)   2013年7月,一支由神农后裔第一武率领的“尝百草小队”开赴幻世,即将展开为期十天的以仙草鉴别、采摘、挖掘为核心的主题夏令营活动。   “咦?这边地上怎么有块肉?”唐小棠好奇地弯腰去看树下一团棕红色的东西。   她头戴黄色鸭舌帽,脚穿旅游鞋,肩上斜挎着一个脸带两坨小红晕的猥琐猫包包,用手里的红色小旗子戳了戳那团肉。   谁知那团肉竟“嘣”地一下跳了起来,不知从哪儿伸出两条腿,咻地一下撒丫子跑了。   “哇啊啊——!”唐小棠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朱槿闻声一回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好好跟着队伍走吗?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还学个屁!”   唐小棠握住他伸来的手站起,惊魂未定地指着一个方向:“刚才有块会跑的肉朝那边去了!”   朱槿使劲戳她脑袋:“那是视肉!吃了不会少的肉,多少妖怪以它为食,遇到你不跑才怪,还不快跟上。”唐小棠摸着被他戳痛的脑袋,乖乖追上先头部队。   第一武也带着小黄帽,一手举着扩音器走在最前面:“这里是日照山,是当年日光鸟栖息的地方,也是射日神将后羿的故乡,大家看,这种叶子带锯齿、左右对称,花开两层、深红色的草就是阳灿草,主要被用来治疗失眠多梦……”   同行的除了第一武的三个徒弟外,还有第一让和女朋友温婷——来旅游观光的,黄绮回和幽慈——来旅游观光的,司徒嫣——还是来旅游观光的。   全队一半以上都是跟来游手好闲的,唐小棠觉得自己打不起精神来好好听讲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今年已经大三的她在解决了伏羲和女娲的感情问题后,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了、咳咳当然了,把有趣建立在别人的悲痛之上是不对的,世界和平那是最好的,但最近的生活也未免太无聊了点吧?除了去大泽、东海等地串门,就是在学校里跟杜鹃花妖重鸢一起练口语,嘴里都要淡出味儿来了。   在多方援助下,朱槿也已经吃够了仙草,脱胎换骨,可以每天不分早晚把她揉来揉去,仙草也变得可种可不种,比起之前有目标的生活,现在实在是太太太太单调了。   “像这样寄生在木本植物上的球状植物叫阿曼陀,果汁有麻醉的作用。”   “啊!你拿的那是连心枝,不是山樱子,有毒的快点扔掉!”   “这边长的是霜花叶,中医通常用它来治疗肛瘘。”   司徒嫣:“霜花店?”   温婷:“……”   黄绮回:“……”   唐小棠:“=___=bbb”   第一武咳嗽一声,假装没听到:“我们继续往前走,再往前有一条小河,叫星泉河,河里有种白色的沙状颗粒物,是用来治皮癣的,一会儿找到了我再拿给你们看。”   三个徒弟捧着单反和笔记本又是拍又是记,格外认真,第一武多少找回了一点自信。   “好无聊啊……”司徒嫣孤家寡人一个,仗着和唐小棠关系好,也不怕被朱槿瞪,和他们俩并肩走在最后,“一路上也没个帅哥让我YY一下,看来看去都是草草草。”   唐小棠抹汗道:“为什么草这么纯洁的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种变味了的感觉呢?”   司徒嫣一瘪嘴,唐小棠又说:“这是神农培训班又不是旅游团,当然是走山野了,想YY帅哥,这里多的是,你随便YY呗。”   朱槿脑袋上跳起一根青筋:“什么这里多的是!两个小丫头片子,爷可警告你们,不要把我随便和什么奇怪的人YY到一起去,否则……哼哼,等天黑了以后爷慢慢收拾你!”   唐小棠朝他吐舌头做鬼脸,不当一回事,司徒嫣兴趣缺缺地道:“都是些异性恋没意思啦,我也是有节操的人,不会随便歪歪有夫之夫的。”   “……是有妇之夫吧?”   “……我说的不是有妇之夫吗?”   唐小棠翻个白眼,放弃跟她沟通这个问题,反正也沟通不出什么结果来。   司徒嫣两手抱在脑后,看着天空:“唉~~~一入腐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美男!”   唐小棠心里好笑,正要嘲笑两句,却听她话音刚落,天上就降下了一团黑影,轰然将司徒嫣砸倒在地,连带着脚下的土地也颤了三颤。   “发生什么事了!”走在前头的众人全都吓得转头看来,就见吓白了脸的唐小棠和朱槿面前,司徒嫣被一坨庞然大物砸得眼里转蚊香,命将不保。   不过幸好队伍里缺什么都不缺神医,第一武马上组织了大家进行救援,把司徒嫣从庞然大物下拖出来,紧急喂了药,又检查了身体,万幸没有骨折。   司徒嫣靠在树下,捂着胸口直喘气:“得亏我修炼过,换成一般人,可以直接跟着幽慈去地府报道了都。”   大家都是一阵笑,第一让将那庞然大物翻过去,皱眉看:“这是什么,人?”   从天而降的大块头皮肤是古铜色,熊皮的褂子毛绒绒,脑袋剃得光溜溜,只有后脑勺根子那儿留了一小把头发,编成了麻花辫,还缠在了脖子上。   第一武把辫子解开,大块头猛地咳嗽两声,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我知道了,他是十日国的人,”黄绮回啪啪啪翻阅着手里的PSP图典,“十日国的巫祝都会像这样把头发剃的只剩一小溜。不过他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难道是筋斗云欠费了吗?”   第一让一拳招呼过去:“这种时候不要说冷笑话!”   大块头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这群不认识的人,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大家一起点头,看穿着打扮就一目了然的了。   大块头一下兴奋起来,两手在胸前握拳:“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小嫦的姑娘?”   “小……”司徒嫣怀疑地重复,“棠?”   唐小棠马上掐她一把:“别往我身上扯!他说的是常,吃昂常!下面是巾,不是木!”   第一武问:“你找人?我们不认识你说的小常姑娘,小棠姑娘倒是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唐小棠惨叫起来:“武先生!怎么连你也跟着一起——”   第一武笑得人畜无害:“哎呀,也许是人家慕名而来,想请你帮忙呢?吃昂常,特昂棠,很容易搞混的啦,说不定告诉他的人口音就有问题。”   唐小棠一脸悻悻地上前去:“我看错你们了!”然后问那坐在地上都差不多有自己高的大块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块头眨巴着看她,唐小棠也眨巴着眼看回去。   “小嫦!小嫦你为死磨要离开我?为死磨?”大块头突然挥着柱子般粗的胳膊,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唐小棠,抽风一般大嚎起来,“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为死磨你还要离开我?为死磨?你说啊为死磨?”   唐小棠差点没被勒得背过气去,朱槿见状大怒:“找死了你,啊哒——!”一脚把大块头踹得飞出去,鼻血在空中拖出一道鲜红。   第一武和三个徒弟忙又去救人,朱槿把唐小棠抢了回来,严严实实护在怀里,气呼呼地道:“你们谁再敢作怪,爷踢断他鼻梁骨!”所有人立刻噤声。   经过抢救,大块头的鼻梁骨保住了,不过脸中央免不了被贴了大块纱布,说话也带了重重的鼻音。   “听着大个子!”朱槿气势汹汹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搂着唐小棠的肩膀,一手拇指朝自己比划,“她,是爷的女人!你再敢对她动手动脚,爷就把你全身的骨头都踢断!”   大块头刚见识过他的厉害,缩着脖子不敢反驳,朱槿道:“现在说,找丫头什么事,你要不说清楚,今天这事儿就没完了!”   大块头搓着自己肥厚的手掌,盘腿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我……我要娶她为妻。”   “你说什么!”   要不是第一让和幽慈出手快拦住了他,朱槿绝对已经把大块头揍死过去了。   朱槿抓狂大叫:“爷说话你听不懂吗!敢跟爷抢女人,爷今天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放手!”第一让和幽慈哪里敢放,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   大块头这时候却还是不改口:“可她说较我照她说的做到了,就会嫁给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朱槿转头怒视唐小棠,唐小棠马上摇头如拨浪鼓:“绝对没有这回事,我从来就不认识他,更别说让他做什么事了,一定是搞错了,他要找的不是我。”   “……哦~对啊对啊,他说要找‘小常’嘛,吃昂常,不是小棠,”司徒嫣马上出来帮腔,乖乖,这要是再不改变阵营,说不定先死的就是自己了,“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大块头愣愣地看着唐小棠:“你不是小嫦?”   唐小棠真诚地点头:“我叫小棠,特昂棠,他们刚才听错了,不好意思啊。”   大块头顿时满脸失望:“原来你不是小嫦,那……那就是说我还是没有找到她,为死磨……为死磨啊!为经找了她几千年了,她为死磨一直不来见我?为死磨?”   唐小棠忙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先别着急,跟我们说说你要找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可以帮到你。”   大块头难过地瘪了瘪嘴,说:“我不造她长死磨样,我见到她的时间,都是晚上,她还有戴面纱,根本都看不清楚。”   “那你知不知道她有什么别的特征?比如说话的习惯,经常做的动作,手里拿的东西什么的?”第一武问。   大块头脑袋上灯泡一亮:“啊!我想起来了!她一直抱着一只兔子!白色的兔子!”   众人:“……”   唐小棠:“……”   朱槿怒吼:“丫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千里共婵娟(中)   唐小棠捂着耳朵吼回去:“我怎么会知道啊!天底下又不只有我养兔子!你想要什么胶带,透明胶带还是医用胶带,我把你嘴贴起来哦!”   第一武在中间苦不堪言,忙摆手让两人都消停会儿:“现在情况很明显了,这位兄弟要找的确实不是小棠姑娘。”   “你怎么知道不是?”朱槿仍旧怒气冲冲。   “唉,这还不清楚吗?如果他要找的是小棠姑娘,那么那只白兔子不就是朱槿大人你自己吗?就算小棠姑娘不记得有这回事,你自己呢,也不记得了?”   朱槿一愣,还真是,靠,气昏头了连这都忘了。   “不管怎样,不是小棠就好,”司徒嫣一拍手,“除了抱着兔子她有别的特征没有,比如她有没有说自己的全名,就叫小嫦?”   大块头点点头:“就叫小嫦。”   司徒嫣又问:“那她从哪儿来要去哪儿,怎么找到你为什么找你找你干什么,都说说,线索多才容易找嘛。”   “何必那么麻烦,司南拿出来借他用一下不就好了。”温婷理所当然地说。   “司南每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哦!”唐小棠提醒道。   大块头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就直接回答司徒嫣的话:“她说,她从合虚山来,来日照山找能拉开她手里那张弓的人,我也不造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总之就是……她找到我,说只要我能拉开弓,她就嫁给我。”   黄绮回摸着下巴道:“这剧情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大话西游呢,用武器选丈夫,合虚山的姑娘真不靠谱……”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山来着?”朱槿冷不丁插进话来。   “合虚山啊,他说的。”   “合虚山!”   朱槿一头红毛全炸了起来:“合虚山是日月二神的地盘!大个子,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大块头无辜地回答:“我叫司羿,司是司羿的司,羿是司羿的羿。”   幽慈惊呼一声:“你是十日国的国主司羿?”   大块头点头,温婷皱着眉问:“司仪?那不是主持人的意思吗?”第一让咳嗽了一声,对她解释:“司羿,就是后羿,后羿射日那个后羿。”   “常……嫦……”唐小棠恍然大悟,“你要找的是嫦娥啊!怪不得我刚才就觉得抱着个白兔子这种设定怎么有点耳熟。”   朱槿哭笑不得地回过头来,嘲道:“耳熟个屁,世上根本没有嫦娥这么一号人,都是后人瞎编乱造的,月神只有一个,就是望舒!”   小嫦。合虚山。后羿。射日弓。   司徒嫣一捶手心,顿悟了:“啊!我明白了!”   众人一起看她。   “虽然嫦娥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但是后羿却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也就是说来找他开弓的那个人也一定是存在的,对不对?”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点头,对啊。   司徒嫣两掌一合,像个给学生上课的中学老师一样,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这个人自称小嫦,我们且不论这是真名还是化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说只要后羿拉开她手里的弓,就嫁给后羿为妻,也就是说,她也许曾经不是,但将来会是嫦娥,有没有问题?”   大家又茫然跟着摇头,没问题。   “那么当后羿拉开了弓,射落了日光鸟后,她为什么又说话不算话,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呢?后羿着了她几千年,为什么没有找到她呢?”   温婷插话道:“我看他八成是只在日照山附近找过,当然找不到了。”   后羿立刻反驳:“你胡说,我到处都去找过了,遇到你们之前我才刚回到日照山,也不造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大雕背上睡得好好的,睁开眼就躺在地上了。”   这回连第一武的一个徒弟都忍不住感叹了句:“这也太天然呆了吧,摔下来都不知道。”   司徒嫣手一挥无视了中间的这些没营养的讨论,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去合虚山找过?”   后羿连连点头:“那是当然的啊,我不光去过,还去过好几次,可是合虚山的人都坚持说这里没有什么小肠大肠十二指肠,让我赶快走。”   “噗——!”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笑过以后,司徒嫣清咳两声,摆摆手:“好,肃静,我们继续分析。为什么合虚山的人拒绝承认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呢?我分析,有这么几个原因,一,合虚山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那个叫小肠……小嫦的姑娘其实是打着合虚山的幌子在招摇撞骗,坑害纯情少男。壮士,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用她给你的弓,把日光鸟射下来的吗?”   后羿回答:“是啊!弓现在还放在我的王宫里,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那倒是不必,”司徒嫣面带微笑地在空气中打了个叉叉,“那么第一个原因就被否了,我们再看第二个原因——也许这位小嫦姑娘突然变心了,不想嫁给后羿了,比如她遇到了更帅的帅哥,无论如何比我们眼前这位壮士要高大帅气,于是就华丽丽地移情别恋,弃他而去了。”   后羿一惊:“真的吗?”继而泫然欲泣:“为死磨?这到底是为死磨?我哪里做的不好,她为什么不说出来,我可以改啊!我都可以改啊!为死磨要离开我?”   唐小棠已经快被他的“为死磨”给磨死了,忙举双手投降:“先别哭先别哭,这还不一定呢,还有什么可能,小嫣你一次全说出来吧。”   司徒嫣笑得讳莫如深,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多了,就一个,第三,也许这位小嫦姑娘其实心里依然爱着后羿,但迫于某些原因,不能嫁给他为妻,所以才避而不见。壮士,你每次去合虚山,答复你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告诉你没有这个人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后羿安静下来想了想,回答说:“每一次,都是同一个人,男的,这么高,跟他差不多高,”指了指黄绮回,“体型也和他差不多,穿白色的衣服,模样还蛮清秀的,不过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他好像身体不太好,说不了两句话就咳嗽。”   唐小棠和朱槿对视一眼,明白他说的一定是望舒了。   “表情呢?”   “表情……这个很饱形容,就是希望我赶紧走,不想和我多说,不想见我,酱紫……”   “OK!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司徒嫣犹如乐队指挥一般两手在空中一抓,“原因一定是第三种没错了,而这个小嫦姑娘,一定是月神望舒!”   众人再次点点点,点点点。   “小嫣,我拜托你了,你才是在坑害纯情少男好吗?怎么就一定是望舒了,理由呢?根据呢?”唐小棠真是彻底举双手投降了,“不要因为你是弯的,就要把你遇到的所有人都变成弯的,连这么丑的也不放过!”   幽慈好奇地:“弯的?”   司徒嫣两手一叉腰:“什么什么?这和我是弯的有什么关系?呸呸呸,我才不是弯的!真爱是可以超越年龄、性别、种族、肤色、身高和美丑的!丑人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力!”   “那丑人更有捍卫爱情的权力,人家明明喜欢上一个姑娘,你凭什么说他喜欢上的是个男人?你这不是不负责任乱说吗?”   “我哪有乱说,我的推测都是有凭有据的,对方自称小嫦,而嫦娥是传说中的月神,这不就暗喻了她其实是望舒乔装改扮的吗?而且后羿每次去合虚山见到的都是他,为什么?因为望舒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外面惹了风流债,只好亲自出面解决,不是吗?还有后羿说他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这不更恰好说明了他心里的矛盾、复杂、纠结吗?”   唐小棠几次要插嘴,都没能得逞,司徒嫣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乍一听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以至于最后唐小棠有机会发言,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唐小棠:“我——你——我、我不承认你说服了我!我觉得不可能是望舒,要是也是羲和!”   司徒嫣两手握拳:“分析情感矛盾的问题上我是专家,一定是望舒,不会错的!”   “你们两个不要吵啦!”温婷受不了地举起了双手,“到底是羲和还是望舒,去问个清楚不就行了,吵来吵去,答案也不会自己蹦出来啊。”   司徒嫣食指一竖:“赌一把,敢不敢?”   唐小棠热血沸腾:“赌就赌,赌什么?”   司徒嫣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光芒万丈的……校园卡,说:“一个月的图书馆占座!”   “成交!”   两人摩拳擦掌,誓要在这BG与BL的较量中拼个高下,却完全把当事人撂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她们,完全不明就里。   第一武的徒弟弱弱问师父:“我们确实是来挖草药的……吧?”   第一武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发:“合虚山上也有不少矿物药材。”   就这样,日照山的夏令营小队中途改道,搭乘崆峒印号时空飞梭,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合虚山。   羲和仍然卧病在床,出来接待他们的,只有望舒,不过……   “朱槿,小棠姑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望舒看上去竟然很生气,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问。   唐小棠以为他嫌来的人太多,就摆手解释道:“我们不是来串门蹭饭的,不用招呼,就是想顺道过来弄清一件事。”   七月的夏日,又是在太阳神殿,望舒竟然还披着狐皮的披肩和羊绒的斗篷,脸颊瘦削,比上一次见面看起来更憔悴了。   他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们二位是合虚山的贵客,带多少人来都没问题,但是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手指指着人群中尺寸明显比大家都大了一号的后羿,“你们把他带过来想干什么?”   司徒嫣抢出来,一脸亲切笑,和他套近乎:“只是来问几个问题啦亲~不要发火么亲~人家后羿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单相思几千年很辛苦的,你就行行好给他个交代嘛,亲~”   千里共婵娟(下)   望舒从没见过她,更没听过这种说话方式,被恶寒得连退几步,狠狠打了个哆嗦。   “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亲~别紧张嘛,我知道你见到他,内心一定充满了忐忑和不安,放心,我们都能理解的!”司徒嫣视他的惊慌如无物,继续诱导,“其实这几千年来,你们彼此心中的痛苦都是一样多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互相折磨呢?不如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把话都说开了,从此夫妻双双把家还,只羡鸳鸯不羡仙,不是很好吗?”   望舒被她逼得仓皇后退:“你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后羿猎杀了日光鸟,是我们日月二神不共戴天的仇人,决不被允许踏入合虚山半步!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司徒嫣还要继续洗脑,唐小棠受不了了,上前把她拖开:“小嫣!望舒都说他们和后羿是仇家了,你就别不依不饶的了。”   “什么仇家,冤家才是真的吧?打是亲,骂是爱,这点在你和朱槿大人身上不是已经得到良好体现了吗?”   “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啊!”   唐小棠气结,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了,还是朱槿上前来,对望舒说:“你说后羿是你们的仇人,不允许他踏入合虚山半步,这件事,是否同羲和商量过?”   望舒冷冷地答道:“姐姐卧病在床,这种事没有必要再拿去令她烦心。”   朱槿金眼一转:“那也就是羲和不知道的意思了?”   望舒不搭腔,朱槿向后挥手:“那这样好了,丫头,你带他们下山去,我去见羲和,把后羿的事告诉她,如果她和望舒口径一致,那就是后羿当年被骗了,我们走,如果羲和说不知道有这回事……”说着,威胁地横了一眼望舒。   “不行!姐姐病得很重,不宜再操劳,”望舒紧咬着不松口,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望舒虽弱,也决不会任由你们来去自如!”   第一武突然问:“羲和殿下得的是什么病?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望舒上下打量他,眼神充满了不信任:“你是何人?姐姐的病连神仙也治不好,你区区一个凡人……”   他话还没完,朱槿就笑了:“区区一个凡人?你知道他是谁吗,第一武,神农伊耆的嫡系子孙,就算把幻世反过来抖一抖,也抖不出医术比他更高明的人了。”   第一武忙自谦:“朱槿大人过奖了,强中自有强中手,幻世这么大,比我厉害的人一定有很多,我算不了什么的。”   “既然是神农后裔,”朱槿的吹捧果然奏效,望舒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对第一武拱了下手,“请随我来。”   第一武问唐小棠要了放在封印里的诊疗箱,跟着望舒去了,留下众人站在太阳神殿前的平台上发呆。   温婷撇了撇嘴,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月神望舒?一点风度也没有嘛,把我们就这么撂下,难道让我们干等着吗?”   “安啦,没让我们滚蛋就是好的了,”司徒嫣大姐头一般搂过她的肩,“不管怎样,托武先生的福,我们可以现在太阳神殿随便转转了,现在就分头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小嫦姑娘这么个人吧!”   唐小棠好笑地问:“你不是坚持说望舒就是嫦娥吗,怎么现在又要去找姑娘了?”   司徒嫣昂头道:“我这也是为了公平竞争,反正你们去,我又不去。”   三对情侣各自结伴而去,第一武的三个徒弟不敢乱跑,就在附近走了走,司徒嫣留在原地陪着后羿。   后羿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司徒嫣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风景,见他没精打采的,就笑着安慰:“别垂头丧气的嘛,一定会找到的。”   后羿郁闷地问:“明明是他们派人来让我开弓射日,为死磨又说我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自己做的事,责任都推给别人,这到底是为死磨?难道合虚山的人都是酱紫不讲道理的吗?小嫦真的骗了我吗?她为死磨要骗我?为死磨要害我和日月二神结仇?”   司徒嫣叫苦不迭:“我说拜托啊,壮士,就算我是在X市长大的,也受不了你那口台湾腔好吗?你别老问为死磨为死磨,我哪里知道为死磨啊!”   后羿于是又蔫了下去。   静了没一会儿,司徒嫣又问:“哎,我问你,你确定叫你开工射日的,是个女的而不是个男的?”   后羿抓抓头皮,犯难道:“确定的吧,男的女的闹我还分不清楚吗?”   “你再想想?”   “呃……”   “你记忆里的小嫦姑娘,和刚才那个男的长得像吗?”   “……”   后羿一脸吃了苍蝇屎一般的表情,憋了半天,才勉强回答:“要说不像……也不是完全不像……虽然小嫦总是带着面纱,但是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老实说……真的有点像。”   司徒嫣露出同情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胳膊:“祝你好运了,壮士。”   后羿脸上绿一阵白一阵,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对于包括他在内的大部分男人来说,喜欢了多年的女神变成了抠脚大汉——好吧望舒还不够抠脚大汉的级别,也算是个美青年,但幻灭还是少不了的。   过了半个时辰,四处溜达的众人回来了,望舒也沉着脸从殿内走出来,语气十分不快地说:“姐姐请你们进去说话。”   后羿顿时两眼放光:“真的啊?”继而想到自己这一身寒碜的打扮,又有点局促不安起来,“我……我是不是该换身衣服再去见她?就这样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唐小棠哭笑不得:“还不确定羲和就是小嫦呢,只是进去说话,又不是相亲,你紧张个啥?”   幽慈也笑道:“就算羲和是小嫦,你最英勇的一面她都已经看过了,又何必怕她看到你不修边幅的一面?”   后羿摸摸头,想想也是,于是不再坚持,跟着大家进了太阳神殿。   神殿中十分安静,除了侍女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的轻微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一行数人跟着望舒走进羲和的寝殿,依然是垂着珠帘阻隔人的视线,羲和半靠在床边,第一武正在整理诊疗箱,见他们进来,二人都转头看去。   羲和头上仍敷着湿巾,说起话来带着几分虚弱:“各位都请坐吧,司羿,请你上前来。”   后羿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放了,被司徒嫣和唐小棠一人一掌推出去,撞得珠帘哗啦响。   “对、对不起!”后羿脸憋得通红,穿过珠帘后赶忙立正站好。   羲和蜡黄的脸上浮着病态的酡红,一头青丝散在肩上,微微笑着道:“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众人一下子都静了。   羲和缓缓道:“当初应众生所求,将日光鸟派往浊世的人是我,最后日光鸟羁留不返,不加劝阻的也是我,最后酿成了大祸,我却没有勇气承担。”   “日光鸟们被浊世的虚荣所玷污,不再听我的吩咐,我本该向伏羲陛下请罪,派神将前去将它们捉拿归案,可我……害怕一旦认了罪,也会遭到天谴的处罚,于是擅自取了太阳神树的枝干,拜托祝融打造了射日弓,然后隐姓埋名,在日照山找到了你,请你将它们射杀,之后再不辞而别,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犯下的过错。”   后羿愕然:“你……”   羲和唇边浮起一丝苦笑,阖上了双眼:“我一念之差,害死了日光鸟,也害苦了你。回到合虚山后我的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只是没想到,你一直把我当初的承诺记在了心上,一直在找我……”   殿内众人均是默然,只有朱槿傲慢地哼了一声,说:“望舒,你其实早就知道羲和掩盖罪行的行为了吧?这么多年一直对后羿谎称没有小嫦这么个人,是想帮着她掩盖罪行呢……”望舒垂首站在一旁,闻言微微一颤,“还是仅仅怕有人将你的姐姐分走,因而故意阻挠他们见面呢?”   温婷失声叫道:“不会吧!”   唐小棠不满地说:“老师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要胡乱揣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未必是胡乱揣测,”幽慈轻笑道,“朱槿活了几千岁,人心百态,世事炎凉,看得也比一般人要透彻,一猜,就能猜到人心最阴暗、也最真实的一面。”   地府十殿阎王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幽慈既然这么说了,证明朱槿才对了,唐小棠顿时也觉得幻灭了:“望舒你……”   望舒低着头,好半天才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哼声,叹道:“都是劫……都是命呐。”   随后,唐小棠飞往大泽借来了东皇钟,成功令羲和也从无尽的天谴中解脱了出来,为表感激,羲和亲自去找了许多合虚山独产的药材赠给第一武,更邀请“尝百草小队”接下来几天都留在太阳神殿做客,真真是把学习夏令营变成了合虚山十日游。   “那我们就走了啊,你们多保重!”   唐小棠挥着手向羲和、后羿,还有望舒告别:“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自己去大泽去借东皇钟吧!”   望舒点了点头:“知道了,多保重。”   想和做之间的鸿沟绝非意志力可以填补的,有时纵然知道会万劫不复,却依然无法自持。   伏羲的话,实实在在道出了上神的凄苦与悲哀,明知是错的,有的人能够改正,有的人却宁可痛苦一生也绝不回头,自己最后又会选择哪一条路呢?望舒怅然望着唐小棠化作白光消失,心中默默地想。   答案,只有自己才能找到了。   尾声   唐小棠: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小嫣你要帮我占座一个月,大家都听到了,你可不能耍赖哦!   司徒嫣:小棠,都大三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迟钝,我今年六月就毕业了,以后怎么可能帮你占座?   唐小棠:……   温婷:小棠……原来你……当真了啊?我们都以为你……   唐小棠:老师!他们不提醒我,为什么连你也不提醒我!   朱槿:爷就是想提醒你也要有机会好吗?你自己答应得那么快,怪谁?   唐小棠:……你们全都欺负我T^T   完结感言   时隔半年,再一次对着键盘敲打完结感言,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走完了一段漫长的路程,最后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圈地养妖》正文完结字数超过了七十万,刷新了我单本字数的记录(原本的记录是五十万还是六十万来着),同时全程不断更,期间更经历了过年各种没有网各种没有电脑各种没有时间的艰难考验,但最后我还是笑着把它完结了。   本来完结感言应该在正文完结的当天写的,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拖到了五月,到今天早晨起来量了体温,才终于确定我活下来了TT_____TT再烧下去就要变白痴了。于是在这个小长假的末尾,向大家说节日快乐的时候,自豪地宣布:我又完结了一本!   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四月,整整六个月里面,陪伴着我的每一个人,我的亲人、朋友,我的责编、读者,投过票、留过言、收藏捧场以及口耳相传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虽然因为创作方向极端小众,导致我的读者一直不多,成绩一直不好,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没有抛弃我的你们,是我能够一直坚持下来的力量源泉,能给你们的生活中增添一些快乐,我也由衷地感到自豪。   原定的计划是在这本书完结后紧接着就开新书,不断档,但是预定的新书稿子被退,紧接着又发烧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像条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于是最后还是不得不跳票了OTZ。新书什么时候开,我在这里没办法向大家保证,只能请大家持续关注,有了相关信息,我会第一时间在作品相关里通知大家。   PS: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从自己听过的歌里面挑选了意境上与每一卷主题相吻合的五首,重新整理翻译后,放在每一卷末尾,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如果想要音频,就到群里下载共享,群号:65937126,敲门砖为我的任意一部作品里任意你喜欢的角色名字,我们新书再见^_^ --------- 本书由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